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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蘆漢鐵路,劉鶚中了張之洞的圈套


  鐵云大顯身手的時机終于來了。
  甲午戰后,皇上載怡含憤忍辱,力圖振作,下旨興辦鐵路,湖廣總督張之洞再次提出先修拖延了几年的蘆漢鐵路。听到這個消息,鐵云心頭痒痒的,恨不能一步就將這條鐵路的承辦權拿了過來,可是自己尚在服中,不能出去活動,只能干著急。
  眼睜睜到了這一年的九月,孟熊忽見報上登了一道上諭,批准興建蘆漢鐵路,并指出:“由蘆溝橋南抵漢口干路一條,道里較長,經費亦巨。各省富商如有能集股千万兩以上者,著准其設立公司,實力興筑。”又說:“事歸商辦,一切贏絀,官不与聞。如有成效可貴,必當加以獎勵。”孟熊讀完了上諭,搖了搖頭,集股千万兩談何容易,鐵云的巴望只能是夢想罷了,并不當一回事。過了一會,鐵云從惜陰堂過來,問道:
  “大哥,報上有好消息嗎?”
  孟熊道:“雖有一條興辦鐵路的上諭,算不得好消息,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鐵云抓過報紙讀了,忽然興奮地叫道:“大哥,有有有,這道上諭不就是絕好的佳音?反正已經滿服了,我要上稟帖承辦,把蘆漢鐵路包下來,事情成了,天下聞名,可以和盛杏蓀并駕齊驅了。”
  “你發瘋了!”孟熊訓斥道:“就是傾家蕩產,也只能湊個零頭,一千万兩是容易的嗎?快別异想天開了。”
  “哈哈,大哥,這個你就不知道了。”鐵云拍手笑道:“上諭說的是集資,是招股,可是造鐵路是新玩意儿,國內有錢的人誰肯拿出錢來冒風險?只有打洋人的主意,洋人出錢我出面,有了好處大家分,籌集一千万兩不難!”
  “不妥,不妥!私招洋股給上頭曉得了要坐牢的。”
  “不要緊,瞞得嚴實些,誰知道?”
  “鐵云,你真是如意算盤,一千万兩不是小事,你上了稟帖,朝廷能輕易相信?說不定碰上騙子呢?這就一定會派人調查你是否殷實可靠,還有你招的股東在哪里?豈不露出馬腳,自討苦吃!鐵云,你從小冒冒失失顧前不顧后的脾气,怎么至今不曾改掉,你以為朝廷各個衙門都是傻瓜、瞎子、聾子,任憑你胡弄?何況到哪儿去找洋人肯一下拿出這么多錢來?”
  “大哥,你也太小心了,我喜歡闖了再說,官場上的事,無非花几個錢,到時候自會應付過去。至于洋人,我雖不認得,上海馬眉叔那邊卻認得很多人,只要去找他,包管能成。”
  鐵云不管大哥怎么阻攔,若英如何勸說,發了狠,說干就干,即使撞得眼青鼻腫也不回頭。他問若英要了一千兩銀子,備了几色土儀,帶了李貴動身离家,在鎮江瑞韻處耽擱了些日子,然后去上海拜訪了馬建忠。建忠學問淵博,精明干練,听了鐵云的敘述之后,皺了皺眉說道:“借洋債,只是借貸關系,債款還清就沒事了,洋人不能干涉我主權。至于暗中以洋股辦鐵路,那末筑路大權都斷送給了洋人,鐵路由他管,盈利由他得,鐵路伸到哪里,洋人的勢力就達到哪里,猶如國中之國,比租界還厲害,休說朝廷不會容許,就是舉國官紳百姓也會起而反對,你將會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使不得,絕對使不得!”
  鐵云再三懇求,才答應等他拿到承辦權后再介紹洋商見面,如何合作,由他們自行商議,但必須遵守朝廷旨意。鐵云不把建忠的忠告放在腦中,以為只要介紹了洋商就万事俱備了。于是寫了一份要求承辦蘆漢鐵路的呈文,托民信局寄到北京給毛慶蕃轉遞。興致勃勃地訪晤了滬上舊友,又在各處書寓和長三堂子花天酒地應酬胡鬧了多日,然后,去鎮江帶了瑞韻和大紳、龍寶,以及丫頭老媽子等啟程進京,李貴隨從是不消說得的。到了北京,毛慶蕃在總理衙門脫身不開,他已經受托為鐵云在正陽門內西城根半壁街租了一處寓所,是一座有兩個大院的七進大宅第,鐵云租的是其中一進。毛家男仆去車站迎接,雇車將鐵云一家送到半壁街新宅,鐵云看了屋子甚是滿意,隨即將家眷安頓了下來。
  李貴跑出跑進打掃房屋,張羅采辦應用雜物,他從街上買了鍋碗瓢杓回來,忽然興沖沖地說道:“二老爺,你猜我們隔壁住著誰?嘿,說出來叫你高興,就是大名鼎鼎開鏢行的大刀王五爺。”
  子谷道:“不錯,源順鏢局的王五就住在隔壁,他的大名叫王正誼。”
  鐵云惊异道:“真的?那太好了!李貴,你遇見了五爺了嗎?”
  “遇見過了。先是看門的老頭儿告訴了咱,剛才咱回來,正巧在他家門口遇見一個胡子花白高高大大的老漢,鏢師打扮,緊身黑衣黑褲,銅釘皮護腕,皮護腰,黑蒼蒼,威風凜凜,好模樣!咱就上前問他:‘您老是大刀王五爺?’他笑笑說:‘咱正是王五,兄弟,你是誰?’咱說:‘咱叫李貴,是大刀王五爺的鄰居。’他又和善的笑了:‘兄弟,你真會逗樂,是才搬來嗎,怎么沒見過?’咱說:‘咱主人今天才到北京,他老人家姓劉,咱叫他二老爺。’”
  鐵云大笑道:“傻瓜,二老爺不是名字,下回告訴他老爺的姓名,和他交個朋友,老爺就愛結交江湖豪俠好漢。”
  李貴道:“知道了,下回我給你介紹。”
  第二天是休沐日,鐵云出門拜客,巧巧地又在胡同里遇見了王五,魁偉剽悍,豪气凜然,正欲上馬遠行。李貴好像碰見了老友,招手喊道:“王五爺,這位就是咱主人劉鶚,字鐵云,他也佩服您老,結識結識吧。”
  王五大笑著向鐵云抱拳道:“貴管家好爽气,若是練了武功,很可以做一名出色的鏢客。”
  鐵云拱手道:“五爺請了,久聞尊駕是京師大俠,慕名已久,有幸做了鄰居,日后正好常常請教。”
  王五豪邁地揚鞭大笑道:“咱王五生來好客,自從咱外祖父魯二爺爺開鏢行傳到咱的手中至今將近一百年間,爺孫三代沒有不廣交朋友的,上至王公大臣,下至三教九流,都是咱的朋友,咱那老伴也好客,劉先生沒事盡管來坐。”說罷上馬揮鞭絕塵而去。
  鐵云歎道:“來到京城首先結識當今第一豪俠,可算不虛此行了。”
  以后鐵云常与王氏夫婦來往,或則邀了三朋四友聚會于半壁街附近元興堂回教館,因為王五是回教徒。他們在館中暢論天下不平之事,豁拳豪飲,旁若無人,每次飲罷,鐵云總是醉醺醺回到家中。瑞韻道:“老爺又醉了,大概又是上了元興館了吧?”
  鐵云哈哈大笑道:“是啊,每回和王五在一起,必定痛飲,總覺自己也沾上了三分俠气,痛快得很!”
  据說《老殘游記》中寫的那位江湖豪俠劉仁甫就是影射的大刀王五,此是后話了。
  當時鐵云与王五分了手,雇了一輛騾車來到靈境胡同毛宅。老友相見,格外歡欣,踏進書房,鐵云就大聲嚷道:“實君,承辦蘆漢鐵路呈文有了批文了嗎?”
  慶蕃笑道:“有了眉目了,先坐下,再細細告訴你。”于是從桌上取過一張八行箋,說道:“現在請求承辦的有道員許應鏘,還有一個姓方的,一個姓呂的,連你共是四人,總署將這四份呈文照轉給軍机處,剛巧昨天有諭旨批复下來,我抄了一份,你先看看。
  鐵云急忙取來抄件讀了,上面寫的是:
  蘆漢鐵路事關重要,提款官辦,万不能行。唯有商人承辦,官為督率,以冀速成。王文韶、張之洞均系本轄之境,即著責成該督等督同辦理。道員許應鏘等,分撥地段,准其自行承認,毋稍掣肘。著該督等詳加体察,不得有洋商入股。
  鐵云讀了,沉吟不語。慶蕃道:‘鐵云,諭旨中特別強調“不得有洋商入股”,你那個如意算盤看來是行不通的,還是乘早收篷吧。’
  鐵云道:‘不,朝廷辦事往往虎頭蛇尾,我看不過是說說罷了,我還是要干下去。’
  ‘還是三思而行吧。’慶蕃又勸告道:‘胡弄朝廷是万万行不得的,若是這第一件事上砸了牌子,失去信譽,在軍机處存了案,以后就事事防你,疑你,擠你,別想再在朝廷立足,或者請辦第二第三件事了,因小失大,何必呢?’
  鐵云猶豫了一會,斷然道:‘我等了几年,才有了這個机會,決不能放棄,我不相信許應鏘他們就能拿出那么多銀子來,很可能和我一樣也指望洋人撐腰,我何必那么膽小。實君,不要再勸我了,謝謝你的好意,我決意孤注一擲,冒一次險。’
  ‘還有。’慶蕃又道:‘听說北洋王夔帥早已有了夾袋中人物,就是擅長辦洋務的盛杏蓀,你們四個人也許不過是走過場裝裝門面罷了,大可不必認真。’
  鐵云道:‘道听途說,不足為憑,何況蘆漢線全長二千余里,盛杏蓀一人也包不了,分段承包總可以吧?’
  慶蕃歎道:‘鐵云,你辦鐵路入了迷了,好話全听不進去,但望你謹慎從事,看到光景不對,就及時掉頭,免得把事情鬧大了。’
  ‘這個,我會見机行事的。現在請你給我斟酌一下。既然上諭將蘆漢鐵路交給王、張二帥督辦,惟有面見二帥,才能把事情定下來,我想先去天津見夔帥,然后去武昌見張香帥(張之洞號香濤),你看如何?’
  ‘也只有這樣辦了,見了二帥,万一口气不對,赶緊打住吧。’
  几天之后,鐵云留下李貴在家中照應,獨自乘火車到天津,住在和成客棧。次日備了手本,命旅棧伙計為他投帖,在府縣廳中等了好半天才蒙直隸總督、老年伯王文韶接見。文韶今年六十七歲了,白得發亮的圓臉依然紅潤潤的,未見壽斑,也少有皺紋,惟有須發全成了銀白色,才有了老意,然而正因為上了年歲,言談舉止更顯得沉穩涵蓄,爐火純青,教人莫測高深。文韶在議事廳東暖閣接見了鐵云,官場上的事,結盟兄弟發達了,都須繳回盟帖,改口以大人卑職相稱,鐵云更不敢妄稱年伯大人,赶緊上前一步屈膝請安,說道:‘卑府劉鶚給大帥請安。’
  文韶和气地打量了鐵云一眼,讓他上炕,鐵云万万不肯,在下邊椅上坐了。文韶又看了一下他的手本,說道:‘多年不見,可惜令尊早已故世,令尊當年曾經把賢昆仲托付給我,如今見你成才,使我高興。足下現在總署當差很好,望你好好地干,為令尊增光。’
  ‘是,卑府一定遵大帥教誨。’
  ‘此番到天津來有什么事嗎?’
  鐵云站起來垂手回話道:‘卑府一來請安,二來為承建蘆漢鐵路的事特來向大帥請示。’
  文韶心中微微一愣,若無其事地擺擺手讓鐵云坐下,說道:‘哦,原來你也要求承建,唔唔,勇气可嘉,很好。但是府上是官宦之家,与商界未見得有多大往來,這一大筆資金能籌措得出來嗎?’
  ‘回大帥的話,只要能允許卑府承建,親友鄉鄰之間籌集股金并非難事。’
  文韶何等精細,料想劉鶚絕對籌集不到千万兩銀子,瞅著他慢悠悠地說道:‘皇上諭旨中決不許有洋股,我想你已知道了吧?’
  ‘卑府知道了,決無招納洋股的事。’
  文韶不相信劉鶚的話,何況已經內定盛宣怀總辦蘆漢鐵路的事,沒有他人插足的份,但他一向不愿開罪于人,讓這位老世侄在背后說,‘人情炎涼,王某人連老年侄也不肯照應。’還是讓他到張南皮那邊去碰釘子吧。于是溫和地說道:‘足下有志干一番事業,很好,老朽理當相助。只是這事以張香帥為主,你應該去面見香帥,請他點頭就行了。我這個人最是念舊,看在令尊面上,以后有什么事還可以來找我。’說罷端茶送客。
  鐵云辭出之后,文韶吩咐:‘來客一概道乏。’隨即回到簽押房,命戈什哈召來盛宣怀,說道:‘承辦蘆漢鐵路的事,我已去電香帥推荐閣下,尚無复電,也許他胸有成竹,電文中不便詳談。你還是去武昌面見,一切都可當場議定出奏,和我會銜就可以了。’
  宣怀面團團比初入李鴻章幕中時發福多了,辦了二十多年洋務,財也發了,身也發了,唇上的髭須也有些灰白了,究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天津海關道是個肥缺,宮內宮外,各方注目,花錢運動的人很多,李鴻章下台后,幸虧新任制台王文韶器重他,把他倚作左右手,仍然留任了下來。及至今年,終因御史拾了些枝枝葉葉,上折彈劾。那時正有人走宮中的內線,打算花上若干万兩銀子要挖宣怀的海關道,于是皇上乘机下旨將宣怀革職查辦。幸虧總督王文韶為他洗刷,得保無事,依然做他的招商輪船、電報兩局的總辦,現在又打算辦起了鐵路,雖然從中發了大財,究竟也為國為民辦了不少好事。當時听了文韶的話,笑著道:‘香帥和職道是熟人,他對職道很清楚,所以沒有复電,大概是要和職道談一筆交易。’
  ‘什么交易?’
  ‘听說他辦的漢陽鐵厂歷年虧損上百万,進退兩難,大概要職道為他彌補吧。’
  ‘哦!?’文韶撫須沉吟道:‘這筆虧空太大了,不大好辦啊。’
  ‘此事也不難,不過墊一筆錢,整頓一番,就可以轉虧為盈,如果香帥提出這個條件,職道可以答應。’
  ‘那很好,你就盡快去武昌吧,以免夜長夢多,或許變卦。’文韶的意思是擔心劉鶚先去武昌,花言巧語,或許會說動了張之洞,搶了宣怀的搖錢樹。
  鐵云乘海船南下,在上海耽擱應酬了一段時間,然后改乘長江船轉往漢口。投店落宿之后,次日渡江至武昌湖廣總督衙門投遞手本,第一天門上擋駕,說是大帥公忙道乏。第二天挨進了府縣廳,白等了一天,謁見的人太多,沒有見著。第三天上轅門,塞了一份更丰厚的紅包給門上二爺,又等了兩個鐘點才喚了進去,在暖閣拜謁了名聲赫赫的張香帥。之洞年已花甲,一大部繞腮銀須飄然垂胸,眼風凌厲,官架甚大,瞅了鐵云一眼,長眉微揚,問道:‘爾為何事來見本部堂?’鐵云惶悚地答道:‘卑府是為了承辦蘆漢鐵路一事而來?’
  之洞日前接到直隸總督王文韶推荐盛宣怀的電報,心中早已有譜,目前國內辦洋務只有盛宣怀可靠,向外國銀行借債也借得動。忽見上諭中提到几個陌生人要求承辦,便覺多此一舉,今天見鐵云上門來見,更覺心煩。當下皺眉問道:
  ‘爾見過直隸夔帥了嗎?’
  鐵云愣了一下,結結巴巴道:‘沒……沒見過。’他怕說是已經見過了,會惹得香帥不高興。
  之洞不相信鐵云的話,他從北京來,不會舍近求遠,先到漢口來的,大概鐵云和文韶多少有些瓜葛,只是關系不深。于是又嚴厲地瞅了他一眼,問道:‘爾能有多大資力招集商股?
  莫非其中有洋股吧?’
  鐵云在之洞嚴察秋毫的眼鋒下竟也有些慌張了,赶緊申辯道:‘回大帥的話,卑府能集本國商股,保證絕無洋股。’
  之洞眼風何等厲害,鐵云些微的慌神,已經覺察到了,又問道:‘爾有銀行作保嗎?’
  ‘沒……沒有。’
  ‘好吧,爾先回去,過几天來听回音。’說罷端茶送客,前后不到一分鐘。
  第二天,盛宣怀來到漢口,當即過江驅車來見之洞,前頂馬,后跟馬,气概非凡。門上當差的都知盛道台是當今大財神,出手闊綽,隨即通稟進去,之洞盼望已久,立刻傳見,宣怀司道廳還未坐熱,就被引了進去。之洞破例在暖閣外迎候,見了宣怀,笑問道:‘杏蓀,怎么今天才來?發給夔帥轉給你的電報收到了嗎?’
  宣怀慌忙上前作揖道:‘職道早已离津,竟不曾見到大帥的電報。’
  之洞熱情地邀宣怀上炕坐了,說道:‘閣下辦洋務卓有成就,蘆漢鐵路非君莫屬。此路南段在兄弟境內,本是義不容辭的事,無奈一個漢陽鐵厂連年虧損,弄得我焦頭爛額,外間指責紛紛,都說我張某人寫文章還可以,辦洋務不行,躊躇再三,竟不能卸掉這個包袱,連蘆漢鐵路也無心舉辦,准備推給夔帥獨力承擔,所以特地邀你來商量,不知老哥何以教我?’
  宣怀笑道:‘大帥放心,漢陽鐵厂區區小事,就交給職道為大帥分憂就是了。’
  之洞向來規划宏偉,魄力甚大,在宣怀面前竟也顯得矮了一截,不覺吃惊道:‘杏蓀,你可曾弄清楚,這個鐵厂虧損了大筆款子,你接辦了,不是派几個司事的來管理就行了,首先得墊款一百万兩償清虧空,方才可以著手整頓,這個,你能做到嗎?’
  ‘能!’宣怀大笑道,‘為了大帥的知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何況不過一百万兩銀子!’
  ‘好!有气魄!’之洞多年包袱一朝拋卻,高興极了,拍著炕几笑道,‘杏蓀,一言為定,漢陽鐵厂由你接辦,虧空由你彌補,蘆漢鐵路的事我立刻与夔帥會銜出奏,由老哥督辦。’
  宣怀离炕揖謝道:‘謝大帥提攜。’
  ‘哪里,哪里,你是在幫兄弟的忙哩。’之洞接著問道:
  ‘不知閣下承建這條鐵路,能借得動洋債嗎?’
  宣怀笑道:‘借不動洋債,還能空著手到武漢來?職道已經有了一個計划,打算成立鐵路總公司,已与比利時國銀行界談妥了,只要朝廷批准成立總公司,就与比國銀行團接洽借款。’
  ‘那好极了。說來好笑,昨天來了一個叫做劉鶚的候補知府,在總署當差,也是上諭中提到要求集股承建蘆漢鐵路的四名商人之一,卻連銀行作保也沒有,空口說大話,恐怕不可靠,定是替不正派的洋人招攬洋股,斷送國家權利。’
  ‘大帥回絕了他嗎?’
  ‘這個人說不定和夔帥有些瓜葛,所以不想得罪,叫他過几天再來,你先用電報詢問夔帥是否知道這個人,我再和夔帥商量怎么處置。’
  宣怀回到寓處,向天津直隸總督衙門發了電報,次日接到王文韶的回電,中間一段是:
  劉鶚辦此,尤為可怪,予亦不知其人。鄙見,即使籌款,十得其五必系洋款居多。
  宣怀立即攜了電報去見之洞,回來又發電報給文韶:
  香帥謂:許、劉皆紕繆,方、呂不知其人。豈有一無名望之人,能招千万巨款?聞俱是洋人所為,不特入股而已。
  張之洞料想廣東許應鏘等三人也都不是可靠的人,若要奏請授權盛宣怀、必須先將這四個人打發掉。他命文案擬了個電報給王文韶,打算命許應鏘等三人來湖北,与劉鶚同去天津,請文韶考察揭破他們的欺詐行為之后,奏請朝廷處分。文韶何等乖巧,豈肯做這個惡人,當下复電之洞,說是這四個人不必赴津,請之洞就地考察,‘一經犀照,當畢露真形也。’之洞一時哪里查得出劉鶚聯絡洋人入股的證据,只得不了了之,派一個武巡捕去客店中答复鐵云:‘蘆漢鐵路的事,日前盛杏蓀觀察來,說是借不動洋債,僅憑國內商股,湊不到那么多錢,只得作罷,閣下可以回去了。’
  鐵云上過轅門之后,只覺香帥對他甚為冷淡,心中惴惴然不知是吉是凶,今天武巡捕的傳話,忽如當頭一下重錘,猛地把他敲悶了,掙扎了一會,才恢复了鎮靜,拱手道:‘多謝勞駕,請上复香帥,劉鶚便即离漢,不向香帥辭行了。’
  于是之洞命文案擬了奏稿,先敘許應鏘、劉鶚等‘四商均不可靠’,然后保舉盛宣怀督辦蘆漢鐵路。皇上采納了王文韶和張之洞會銜的奏折,批准成立鐵路總公司,以盛宣怀為四品京卿,授為督辦鐵路總公司大臣,負責興建蘆漢鐵路,(后來正式定名為京漢鐵路)。兩年之后又授權宣怀承辦京漢、粵漢、及滬宁、蘇浙、浦信、廣九諸線鐵路及其支線,盛宣怀成了中國的鐵路大王,統攬了全國鐵路、航運、電信,區區劉鶚怎能和宣怀相匹敵?可是鐵云并不死心,立誓要干一番如春雷惊蟄般的大事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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