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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說遺產


  人們通常認為,科幻小說源自1816年夏季,一群英國貴族因天气不好而被困在阿爾卑斯山中,為供消遣而寫的那個故事。
  當時,瑪麗·雪萊及其丈夫——詩人伯西·雪萊和包括拜倫勳爵在內的一群朋友,出門徒步旅行,途中被風雪圍困,百無聊賴中,各自講起了記憶中的鬼怪故事。有人提議,如果每人試著創作一篇恐怖故事,則一定更有趣。就這樣,瑪麗寫出《弗蘭肯斯坦》。
  許多評論家認為,《弗蘭肯斯坦》實際上只是一篇恐怖故事,不能算是真正的科幻小說。然而,他們忘記了這篇作品的創作年代。与歐洲上流社會的一部分人一樣,瑪麗·雪萊對“伏特(VOLTA)”及其他与電有關的新發現很感興趣。那時,尚無人能夠理解這一奇怪現象或意識到它的潛在威力,而瑪麗·雪萊卻以此為素材,寫出了自己著名的故事,這正是科幻小說創作非常重要的一种技巧。在隨后的100年中,科幻小說經歷了巨大的變化,但始終沒有离開在既成事實科學觀念的基礎上進一步發揮想象這個中心。19世紀晚期,全球掀起了科學發明的巨大浪潮,科幻小說因此備受矚目。直到此時,它才成為一种獨立的文學形式。
  在歐洲与美國,這一世紀交替是人們對世界的認識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的時期。在藝術与科學領域,人們的觀點也日趨多元化。從19世紀刀年代到20世紀20年代這短短50年中,單是繪畫就由現實主義過渡到后印象主義,最后發展到德國的表現主義。音樂也擺脫了肖邦、門德爾松及其他人的浪漫主義影響,演變為勳伯格式的隨意与馬勒、肖斯塔科維奇式的隱喻。与此同時,科學也由牛頓物理學通向了量子論与相對論。
  這個新生事物層出不窮的時代造就了一批科幻小說創作先驅,其中包括美國作家埃德加·愛倫·坡、愛德華·貝拉米、埃德加·萊斯·巴勒斯与法國人儒勒·凡爾納。
  巴勒斯首先以其作品,如《火星少女朱維亞》(1920年)、《火星人》(1922年)及《金星上的海盜船》,掀起了星際神話的熱浪,而E.E.史密斯等人正是以此為跳板進一步想象出了帝國与銀河系的歷險,這才最終導致了阿西莫夫、亨納斯、范·沃格特与阿瑟·C·克拉克等作家的誕生。在同時代的作家中,唯有巴勒斯才可謂是“黃金時代”空間劇的鼻祖。
  如果巴勒斯的科幻小說只是莽漢式的一种探險,那么英國作家H.G.威爾斯的作品則有一定的深度。當巴勒斯在嘩眾取寵時,威爾斯已開始嚴肅地看待科幻小說寫作,給予了它應有的重視,團此,其作品受歡迎的程度超過了以往任何一位科幻作家。
  威爾斯對科幻小說創作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在兼顧科學精确性与合理性的同時,發揮了講故事的卓越天才。阿西莫夫后來意識到,這是科幻小說創作中一种极為重要的技巧。
  威爾斯共創作了九部科幻長篇小說,其中最重要的有:《時間机器》(1895年)、《莫羅醫生之島》(1896年)、《隱身人》(1897年)与《星際戰爭》(1889年)。小艾薩克在父親店里幫忙時就已遍讀了這些書。20世紀30年代初,當阿西莫夫從當地圖書館每次只能借兩本書看時,威爾斯已是文壇上一位有聲望的人物。盡管威爾斯的書不在必讀之列,但父親并沒有對艾薩克多加干涉。
  本世紀的頭20年是科學普及的鼎盛時期。世紀之初,工程与技術的發展掀起了大西洋西岸的科學熱。怀特兄弟造出了第一架飛机,愛迪生因其發明而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世界發生著日新月异的變化。通俗文學必須反映這些變化,并以此為基礎發展自己。對于住在布魯克林單調無味的后街上工人家的孩子來說,流行雜志可以使他們避開現實,進人外星人的世界。在那儿,他們個個都成了星際戰艦的指揮官。
  這些10美分一本的廉价雜志,最初發表的都是西部探險或其他地方的冒險故事。雨果·杰恩斯伯格開創了在這些雜志上刊登科幻故事的歷史,當時科幻故事尚未得到正名。圍繞杰恩斯伯格對科幻小說的貢獻這一問題,至今仍有許多爭議。許多書迷奉他為“科幻小說之父”,但一些人卻認為他給科幻小說帶來了災難性的影響,至少受人尊敬的科幻小說家兼評論家布萊恩·艾爾迪斯是這么認為的。他認為,杰恩斯伯格不僅使科幻小說演變成了幼稚的空間劇,還阻礙了歐洲科幻小說的發展,若不是他的妨礙,歐洲科幻小說創作在威爾斯那樣的文壇領袖帶領下,早就繁榮起來了。
  1911年,杰恩斯伯格只是一本名為《現代電子》雜志的編輯,這是當時典型的一种流行的非小說類作品(NON-FICTION)出版物。不管杰恩斯伯格有什么錯,他很有膽量,這點是不可否認的。他決定在雜志上連載自己的一篇故事,并且起了個動听的名字——《拉爾夫124C41+:2660年的浪漫曲》。
  故事登出后,受到了讀者的熱烈歡迎。此后,杰恩斯伯格開始不斷地在《現代電子》上發表自己的故事,直到几年后雜志停刊。与此同時,其他主要登載歷險故事的刊物也開始發表其他題材的作品。埃德加·萊斯·巴勒斯于1913年期間在《故事會》上發表了他的第一個火星人故事,專門刊載恐怖和神話故事的雜志也開始發表由著名恐怖作家如H.P.拉夫克拉夫特、埃德加·愛倫·坡等編寫的科幻故事。盡管科幻小說發展有了起色,但只是到10年后杰恩斯伯格創辦了科幻小說雜志,它才真正得到巨大發展。
  1923年,杰恩斯伯格出任新雜志《科學与發明》的編輯。當時他已經有拍板的權力,便大膽地發行了一期權威科學故事的專號,并稱之為“科學化專刊”。這次他取得了成功,于是促使他极力勸說雜志出版人創辦一份新雜志,以迎合讀者對某种形式故事的興趣,他稱這种形式故事為“儒勒·凡爾納、H.G.威爾斯、埃德加·愛倫·坡式的故事——兼有科學事實、先知預見、引人入胜的浪漫故事”。
  1羅伯特·斯格爾斯与愛瑞克·拉伯金:《科幻小說》第37頁,紐約牛津大學出版社1977年版。
  這份新雜志定名為《惊奇》,它可能是20世紀30年代唯—一份重要的流行科幻雜志。這本雜志第一期上發表的作品尚忠實于杰恩斯伯格對科幻小說下的定義(“科幻小說”一詞的發明應歸功于杰恩斯伯格,他最先使用“科學化”這個不幸的詞,后歷經滄桑演化成“科幻小說”)。《惊奇》上陸續登出了威爾斯的30多篇作品,凡爾納的9篇作品,愛倫·坡的5則短篇及杰恩斯伯格自己的一些零碎之作。但不久,杰恩斯伯格便意識到,必須培養一批新作者,因為那些描寫虛擬智能(pseudo-intellecture)的作品已經過時,讀者需要的是富有刺激性的机器時代的作品。
  在《惊奇》雜志故事之外的現實世界中,技術与社會的發展极為迅速。為保持雜志在競爭中的領先地位,科幻小說作者們不敢輕易嘗試創作有關近年來的作品,也不敢將社會學与科學兼容進自己的作品。到本世紀20年代中期,科學家們已經發射了火箭,并公開表明太空旅行是可行的。1926年,倫敦的一名外科醫生做了第一例心髒手術,英國廣播公司向全球近一億人報道了這一新聞。在10年前還被視為是可笑的幻想的一些重大成就,紛紛都成為了科學現實。在阿西莫夫的童年時代,技術就已有了迅猛的發展,科幻小說作家与編輯們也開始進一步探索遙遠的未來。
  當阿面莫夫在布魯克林一天天長大,在后屋偷看《惊奇》雜志時,杰恩斯伯格的計划也正在一步步壯大。一年之內,他几乎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培養出了一批青年作家,他們有著与老派作家威爾斯、凡爾納及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新觀念。杰恩斯伯格創立的將科學奇跡与泛銀河歷險相結合的寫作模式在當時特別受歡迎。
  1929年,股市風波使杰恩斯伯格遭受了一次暫時的挫折。之后,他又創辦了其他的雜志以滿足讀者對科幻故事不斷擴大的需求,其中有《奇异故事与科學奇异故事》,發行几期后,刊名縮短為《奇异故事》。1930年,杰恩斯伯格又創辦了《惊詫》雜志。此后數年內,《惊奇》与《惊詫》為爭取讀者,展開了綿延不斷的商戰,而許多讀者總是想方設法湊足錢同時購買這兩份雜志。
  建立了科幻小說流行雜志市場后,杰恩斯伯格對科幻小說的第二大貢獻,恐怕就要數他發現了E.E.史密斯。史密斯對后來几代作家都有著深遠的影響,其中包括阿西莫夫。他最重要的作品無疑是《水晶体人》系列。這部作品在1934年至1937年期間,以連載形式刊登在《惊奇》雜志上,后來又整理成系列小說出版。《水晶体人》是第一部以銀河系為背景的系列小說,不僅篇幅大,故事情節也十分精彩。作者對星際距离、銀河文明、戰爭及极度冒險的描寫,令人瞠目結舌,這就是最初的“太空劇”叢書。自那時起,類似的作品一時充斥了整個科幻小說界。
  今天,人們認為史密斯的作品是极其幼稚的,塑造的人物毫無生气,故事情節簡直是寫給小孩子看的,但《水晶体人系列》還是有其獨特的勉力。畢竟,這些作品是于本世紀30年代創作的,那時飛越大西洋還僅僅是一种可能。
  毫無疑問,史密斯忽視了作品的個性与敏銳性,只顧一味地追求冒險和刺激,但這种莽漢式的冒險与近乎幻覺的背景創造,正是他興趣之所在,也是他所擅長的,而且恰是令讀者、包括少年阿西莫夫在內為之傾倒之處。
  史密斯對阿酉莫夫作品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雖然《基地》系列遠比《水晶体人》系列含蓄、精致,但史密斯的冒險故事使阿酉莫夫認識到可以圍繞一個宏大的主題展開故事,這樣作者不用搜腸刮肚便可以編造出不可想象的距离。時間及各种不可能的想法。阿西莫夫所做的,不過是將史密斯的銀河构想与自己創作時代巨大的科學、文學成就有机地結合起來罷了。
  在杰恩斯伯格、E.E.史密斯的同一時期,科幻文壇出現了另一位作家,不僅對阿西莫夫的事業,甚至對整個科幻小說的發展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這就是約翰·W·坎貝爾。有趣的是,給阿西莫夫及該領域其他人帶來如此重大影響的并非是坎貝爾的作品,而是他作為一名編輯所擁有的無人能及的才華。布萊恩·艾爾迪斯及許多現代評論家均認為,是坎貝爾真正將科幻小說推人了現代。
  1930年1月,坎貝爾首次在《惊詫》雜志上發表作品,那是篇名為《當原子失利時》的小故事。他很快成為史密斯的潛在對手。同時,他又化名唐·斯圖爾特在《惊詫》雜志上發表作品,嘗試一种新的科幻小說創作模式,一种更為低調、情緒化的作品。雖然冒險情節很少,但与史密斯作品單調的刺激性情節与粗糙的文字相比,卻更耐人尋味、更吸引人。
  許多讀者,包括阿西莫夫在內,一開始都認為斯圖爾特的作品晦澀難懂。据阿西莫夫稱,它們遠遠不是一個十几歲少年所能看明白的,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看得懂坎貝爾以斯圖爾特為筆名發表的作品。
  作為一名科幻小說作家,坎貝爾獲得了成功,于是他產生了當主編的念頭。1938年春,27歲的坎貝爾成了《惊奇》雜志的主編。該雜志的前任主編是奧林·特瑞門思,坎貝爾繼任時,雜志已經出版了5期。特瑞門思是個好主編,只是更喜歡杰恩斯伯格式的科幻小說。坎貝爾上任不久,《惊奇》雜志及整個科幻小說便紅极一時。許多文章都記載坎貝爾在《惊奇》當編輯的這段時光,許多人都認為他為眾多偉大的科幻小說家創造了就業机會,許多科幻小說迷將坎貝爾在《惊奇》擔任主編的頭10年稱為“黃金時代”。
  坎貝爾是當之無愧的出版早期科幻作品最重要的協調者。在任編輯時期,他成功地培養了一批有影響的科幻小說家。阿西莫夫一直深深感激坎貝爾曾給予他的幫助与鼓勵,視其為唯一曾對他早期寫作生涯產生過重大影響的人。坎貝爾是名嚴格的編輯,他一心想從自己手下的作家中選拔出最优秀的人才。他天生知道如何讓作者們嘗盡甜頭。如何煽起他們的虛榮心,哄人的技術堪稱一流。他也知道什么時候該聲色俱厲。艾爾迪斯曾在其《一兆年的狂歡》這篇科幻小說的概覽中寫道:

    在30年代,為流行雜志寫文章一定是件痛苦
  的事。你必須循規蹈矩地按模式寫,否則只能滾
  蛋。沒有文化慣例可供查詢,低酬金造就了大多
  的劣質作品。是坎貝爾一掃當時文壇的這种習
  气,以一种富有邏輯、成熟的觀點來看待科幻小說
  創作。他想要培養一批科幻小說寫作的核心力
  量,使科幻小說擺脫史密斯那种幼稚的創作模式
  的影響。重新為它設定一种令人信服、連貫一致
  的框架。

  阿西莫夫并非唯一受益于坎貝爾智慧的人。羅伯特·亨納恩、范·沃科特、西奧多·斯特金与哈利·哈里森,這四位名噪一時的科幻小說家最早都是由坎貝爾介紹給讀者的。他們中都是在他的指導下走向成熟,每一位在成為國際知名的科幻小說家之前都從他的雜志寫作中獲取了經驗。
  阿西莫夫与坎貝爾的關系并非總是波瀾不惊。當阿西莫夫羽翼漸丰,從流行雜志中脫穎而出后,他与坎貝爾有過許多爭執。在許多問題上,包括政治在內,他們都存在著分歧,但這并不影響他倆的友誼,直到1971年坎貝爾去世。坎貝爾喜歡那种既有實在內容又有刺激情節的科幻小說。他對史密斯式的平庸膚淺、极度冒險的作品不很熱心,但喜歡他气勢宏大的宇宙主題。他非常重視人類對事物發展所起的作用,強調以人類為中心,并深信人類是地球上最重要的生命形式。在他自己及其麾下作者的作品中,他喜歡將外星人塑造為人類或人類的朋友,或者是被人類所統治的某种生物。阿酉莫夫難以接受坎貝爾的這些觀點,但為了得到《惊奇》的工作,他還是很快學會了將這些觀念揉進自己的作品中。
  1938年春,坎貝爾在任《惊奇》雜志社主編前,阿西莫夫還只是一名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但他已經在《惊奇》上發表了一封信,當時特瑞門思尚在職。數月之后,坎貝爾才注意到艾薩克·阿西莫夫這個名字,兩人這才真正見了一面。而在當時,阿西莫夫更關心的是如何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大學生涯,根本顧不上要成為著名作家的美夢。當阿西莫夫与坎貝爾終于見面時,這次見面猶如一劑催化劑,對阿西莫夫開創自己的寫作生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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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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