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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賭場滑稽戲


  趙匡胤看見一個人把毒藥倒入酒內,以為他要害人,便暗中跟蹤而來,偷听到了一對儿小夫妻的隱秘……。他大喝一聲闖進屋內,結果引出了一場精彩的喜劇。
  趙匡胤和鄭恩在平陽鎮耽擱了半個多月,鄭恩的病才算好了,但是仍然沒有打听到柴榮的消息。于是匡胤決定,先去華州,然后再按兄弟失散后,柴榮和鄭思走過的路線西行,慢慢詢訪柴榮下落。
  這一天,兄弟二人結清店錢,帶上行李馬匹,离開平陽鎮,東奔華州。一路上饑餐渴飲,早行暮宿,隨時向店家和旅客打听,又走了二日。這天太陽已經落山,遠近山尖頂上,尚留有殘照,把青翠的山峰染成血紅。彩霞片片,歸鴉陣陣,匡胤對此山景,不由心曠神怡,可是鄭恩卻一直嚷叫肚餓了,催促匡胤快走。轉過山腳,來到一個集鎮之上,一問之下,才知此地叫酸棗岭,乃是終南山腳有名的大集。于是二人進入鎮中,卻見此鎮果然不小,酒館旅店林立,雜貨店舖,各色作坊,應有盡有,甚至還有當舖賭場。二人選了一家酒店,安排了住宿,要了酒飯。鄭恩便迫不急待地抓住肉就吃,端起酒就喝,連頭也不抬,一口气吃完了四盤烙餅,五斤半牛肉,二壺燒酒。
  吃飽了以后,拿起酒壺晃了一下,里邊還有點剩余,便把酒往嘴里一倒,抹了抹嘴說:“二哥,俺要睡覺了,你慢慢吃吧!”邊說邊倒在了炕上,剛閉上眼睛,便呼呼嚕嚕鼾聲如雷。
  趙匡胤看了看桌上盤罄壺空,听著那睡得正香的陣陣吼聲,微微一笑,暗道:“三弟真是一條既憨厚又實誠的漢子。”于是,又喚店家再送些酒飯來,胡亂吃了。看看天色還早,想在這小鎮上看看,便信步出了店門,走了這小鎮的夜街。
  酸棗岭雖然是個山間小鎮,入夜后仍有几家店舖燈火輝煌。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看起來還十分繁華。他正在隨意散步,無意間發現一個人,大約有四十來歲,一身黑藍褲褂,手掂個小酒嗉,兩眼發直,腳步遲緩,怔怔的臉上還有些沒擦干的淚痕。那人少气無力地走進店里,打了二兩白干,付了錢,轉身走去。趙匡胤心想。這個人打酒,一定是家里死了人做祭奠用的。若是辦喜事或待客,那能是這副尊容?他心中正在揣摸,只見那人向前隔過几家門面,走向一家藥舖。黃昏降臨,客店正在熱鬧的時候,藥舖早已上了板闥,只在板上留一個可以啟閉的小洞,為深夜取藥的病家服務。那人走到門前,輕叩板闥,呼吸“掌柜”。那板闥上的小洞開了。射出一絲燈光,同時露出一雙和善的眼睛。看來此人和掌柜的挺熟,那掌柜一看就問道:
  “噢,二山子,又來給你家娘子抓藥呀?”
  這個叫二山子的喃喃道:“不,是想買一點……買一點紅信。”
  “買紅信!買紅信干啥呀?”小洞里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家里鬧耗子,藥耗子……”二山子說。
  “噢!嚇我一跳。我還當你二山子不想活了,要尋死呢!”掌柜在里邊打著哈哈說。
  二山子慘淡一笑道:“咋能不想活呢!只是……耗子鬧人……”
  小洞里的那雙眼睛顯得有點詭秘,聲音也放低了些,說道:“是呀,咱們鎮子不大,耗子可是不少。所以,种糧人不吃糧,不种糧的糟踏糧。世道這樣,咋能不亂!”說著從里連遞出一包藥來,“給,拿去吧!”
  二山子接過小紙包問:“几個錢?”
  掌柜道:“耗子藥,不要錢。”
  二山子詫疑地問:“耗子藥不要錢?”
  掌柜道:“對,這不是紅信。這是用草鳥頭,几味毒藥配成的。草鳥頭平常是用來治惡瘡的。它比紅信還厲害。過去打獵的人在山上創出來,連根帶莖島碎濾汁、晒成膏。此膏名叫‘射罔’。把射罔涂在箭頭上,被射中的野獸,跑不過十步,就會倒地而死!耗子吃了絕對活不成。拿去吧!”
  二山子雙手顫抖著,接過了那個小紙包。要付錢,掌柜的執意不收,說是這藥不值錢。再說藥舖只賣人藥,不賣獸藥。更不能賣耗子藥。不過,再三交待要注意安全,沾了吃的東西,可真要命。二山子諾諾連聲,向那人道了謝。板闥上的小洞關閉了。二山子轉身走去,走了不遠,在一處待燈照不到的牆角邊停了下來。只見他將酒嗉放在地上。打開手中那個紙包,雙手抖得更厲害了,稍稍猶豫一下,好像一橫心就將那一包“耗子藥”傾入在酒嗉內,然后提起來轉身走進一條小巷里去了。趙匡胤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中暗暗罵道:“這個王八蛋,我本以為他打酒是為了祭鬼,誰知他是要害人,酒里下毒,欲殺何人?今天碰上了你家愛管閒事的爺爺,也算是你的死期到了。”于是悄悄尾隨其后,走進小巷。
  二山子進了小巷,在前面轉彎抹角走了一段路程,走到了最東頭一個破落的院子里。這里說是一處院落,也只不過有個門樓,實際上院牆半邊已經倒塌,另半邊用樹枝扎成篱笆。不要說擋不住人,就連黃牛也可以不經門摟,就自由從院里進出。二山子還是從門樓下的破門走進了這個院子。院里有三間瓦屋,窗里黑漆漆地沒有點燈。他站在院子里停了片刻,好像雙眼非常沉重,每邁出一步都好像要費很大力气。最后,他還是提著酒嗉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屋門。趙匡胤暗暗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二山子進屋后,划著火柴,點燃了窗前一盞半明不暗的青油燈。這時听到一個女子微弱的聲音:
  “山郎,回來了!”
  “啊!回來了,娘子,你好些了么!”這是那個叫二山子的聲音。
  “昏睡多時,這會儿倒輕松些。六老爺答應借錢給咱們了么?”
  “啊!答……答應了。”二山子吞吞吐吐地。
  “六老爺心腸真好。等我病好以后,咱們拼拿干,得早點把錢還給六老爺。”
  “哎,六老爺說,早還晚還倒不要緊。只是借錢么,必須有東西做抵押!”
  “抵押?咱家還有什么東西可以做抵押呢?”
  “六老爺說,要拿咱這三間房和這個破院落做抵押,才肯借給咱銀子。”
  “啊!要用咱這個家去做抵押?那怎能行,你可不能答應啊!”
  “我原是不肯答應的。可六老爺說,這又不是變賣。將來咱們還過欠債,物歸原主,這個家還是咱們的呀!”
  “如果還不上欠債呢?”
  “如是……如……哪能還不上呢!”
  “山郎,以家抵債可使不得呀!”
  “那有什么辦法?要吃飯,還要為你取藥治病。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什么都舍得!”
  “山郎,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我們不能沒這個家呀!沒錢,我從今往后再不要吃藥了。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守住咱這個家。就是做鬼,我也不能做一個無家可歸的野鬼啊!”說罷,那女子凄凄楚楚地哭了起來。
  “娘子,我對不起你。不過,我是想只要能把你的病治好,即使無家可歸,咱們今后拉棍討飯,遠走他鄉,也不值得。所以,我就答應了!”
  “什么?你已經答應了?”
  “都怪我一時糊涂,給他立了一個‘若無力償還就以家產抵債’的字据。”
  “你……你快將銀子与他退了!”
  “退?如今是退也退不得了!”
  “怎么退不得了?”
  “那時六老爺將紋銀二十兩交我點清無誤,我在字据上划押,當我起身要走時,六老爺店里那幫人,百般阻攔,再三挽留。”
  “留你做甚?”
  “要我在店里和他們一賭輸贏。”
  “六老爺店里都是鎮上几個有名的賭棍,你怎贏得了他們。万万賭不得。”
  “我原是不肯答應的。可是六老爺說:賭博原本就是輸贏無定。若能贏得銀兩,就不必再押房產抵債了。那房產契約也就當即退還給我了。”
  “若是輸了呢?”
  “輸了……我想万一輸了,也不過多背些債罷了。”
  “哎呀山郎,你怎能這樣想呢?債集如山,怎么償還哪?”
  “原本我也是這么想的,可六老爺說: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還說我命大福大,說不定能連擲几個大快,轉眼之間,吃喝穿戴,為你看病取藥,一切都不用發愁了!那一幫人也都是這么說……”
  “山郎,他們看見你借得銀子,因而心怀不良,誘你入圈套呢!万万不可答應。”
  “我原本是不肯答應的,可六老爺說:大伙留我是看得起我。我若不肯賞大伙這個臉,他這錢也就不借了。我是万般無奈,也存僥幸之心,想碰碰運气,于是,我便答應了。”
  “哎呀!那……那你輸贏如何?”
  “開頭還有輸有贏,最后,連賭連輸,越陷越深,直到將借得銀兩全部輸盡……”
  “啊——?!”只听那婦人惊叫一聲。
  “娘子!娘子!你醒醒啊!……”
  趙匡胤在窗外听到這里,已經明白了大半。可是對他在酒中下毒的意圖,還不十分清楚。于是仍不聲中響,將身又靠近窗前一些,靜觀事態的發展。只听見那二山子呼叫了一陣子之后,才听到一聲長吁,大概是那婦人還過气來了。接著就是悲悲切切的哭泣。
  一會儿,二山子的聲音道:“娘子,我真對不起你。如今是家也沒了,錢也盡了!我本無臉回來見你,想在外面一死了之。可是,又不忍心拋下我臥病在床的賢妻。因此,我才厚著臉皮,回來再見你這最后一面。我用身邊最后這几文錢,打了點酒,也算是我和娘子你告別吧。二山子要先你而去了!”二山子說著泣不成聲。
  那婦人的聲音道:“山郎,如此說來,這酒中莫非有毒?”
  二山子道:“事至如今,不敢相瞞,這正是烈性毒酒。”
  那婦人听了,好像更加平靜了許多,說道:
  “山郎,事到如此地步,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不過,你若死了,我那還有生理?不然你我夫妻共飲此酒,黃泉路上,也好互相照應,做個伴儿也!”說著淚如雨下。
  “話雖如此,可二山子一人之罪,累及娘子有病之身……”
  “既是夫妻,何分你我,況我這久病之身,也久累山郎你了。快快將酒給我,讓我先飲此杯罷了!”
  “娘子!既然如此,二山子告罪,還是我先飲吧!”
  趙匡胤點破窗紙,看見那二山子取來兩只小匝,將酒嗉里的藥酒,分別倒入兩只巨內,將一只遞過,放在躺在床上的妻子身旁,自己端起另一只匝,“扑通”一聲跪在妻子面前,眼淚籟籟道:“娘子,是我連累你了!我要先走一步了!”說罷舉甌就要喝下。
  只見那婦人急忙制止道:“慢著!你且扶我坐起來!”
  二山子道:“你還做起做甚?”
  婦人道:“還是你我夫妻一路同行吧!”
  于是,那二山子忙起身,將妻子扶坐床上。兩人并肩坐在一起,同時舉起酒瓶,將那劇毒藥酒送往唇邊。趙匡胤看到這里,大喊一聲:“住手!”大步闖進屋內。二山子和那婦人被這實如其來的一聲大喊鎮住了。趙匡胤將他二人手中酒甌奪過,摔在地下。
  趙匡胤道:“嗨!何必出此下策!”
  二山子這時才從震惊中蘇醒過來,將妻放倒床上,向趙匡胤雙膝跪倒,說道:“好漢爺!我們實是出于無奈,無路可走了哇!”
  趙匡胤道:“起來!起來!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怎能說無路可走?”
  二山子道:“好漢爺,你有所不知……”
  趙匡胤道:“不要講了,我什么都知道。我還知道,如今不但有路可走,還是一條光明大道,你走不走?”
  二山子道:“什么?有路可走?”
  趙匡胤道:“對,還是光明大路!”
  二山子道:“壯士請講。”
  趙匡胤道:“我來問你;你的銀子到那里去了?”
  二山子道:“賭輸了。”
  趙匡胤道:“賭輸了。那你還去賭,再把它贏回來,不就是了!”
  二山子道:“壯士,您是在耍笑我了!”
  趙匡胤道:“不!這叫哪里丟失到哪找。”
  二山子道:“哎!連賭本都輸光了。就是有,也只會越賭越輸。還是一死了之的好!”
  趙匡胤道:“你這個人,怎么只想著死!你無賭本,我這里有。你怕贏不了,包在我身上。贏了歸你,輸了全歸我。你干不干?”
  二山子心想:天下那有這种好事?賭本他出,贏了歸我,輸了歸他,難道他瘋了?不然也許是出于好心,勸我不必尋死,于是淡然一笑,說道:
  “壯士好心,我感激不盡。不過,二山子我今生今世是再也不賭了!”
  趙匡胤聞听哈哈一笑道:“好!以后再也不要賭了。不過,今夜你還要再賭一次,我包你能把銀子贏回來!”
  二山子怀疑地問:“你!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趙匡胤道:“在下就是東京汴梁闖禍的太歲,管閒事的祖宗,天下第一賭徒——趙匡胤。”
  二山子聞听“趙匡胤”三個,慌忙雙膝跑倒,納頭便拜道:“哎呀!原來是汴梁城的趙公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不知公子大駕光臨,小人真是有眼無珠……”
  趙匡胤道:“不必如此。你既听說過在下,不知道你如今敢不敢隨我前往?”
  二山子道:“只要有趙公子做主……”
  趙匡胤道:“那好。只要你敢去,我就包你有贏無輸。咱說走就走!”就罷便大步出了屋門。
  二山子和那婦人听了自是高興。他安慰妻子安心等待,急步追出,帶上屋門,和趙匡胤一同,又從原路走回到街上來了。
  酸棗岭的夜市,到了這時,看來也冷清多了。路上行人逐漸稀少。有几家客棧已經關門,只從板闥縫隙中露出几絲燈光,大概是掌柜的正在盤存一天的收盈。趙匡胤跟著二山子來到鎮子北頭。這里是一家山貨行,平常收購些山產獸皮之類的東西,實際是朱六爺開設的賭場。這里店門雖已關上,由于人來人往,并不上閂。后屋里卻燈火輝煌,而且經常是通宵達旦。他倆來到門前,二山子先停下腳步。趙匡胤抬頭稍一打量,低頭在二山子耳邊咕噥了兩句,推開店門,邁步前行,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守門人見二山子跟在后面,并不詢問,一味的點頭哈腰打著招呼。這時,后屋里正在喝么叫六賭得熱鬧。那位抽頭監賭的朱六爺,自然是居高臨下,坐在一旁那高高的太師椅上,輕搖折扇,喜形于色。趙匡胤進來觀看了多時,并沒有人注意。還是他將拳一抱,大聲喊道:“列位兄長,好興致啊!小弟初來乍到,聞得貴處設寶開局,有心結識高雅,湊湊熱鬧,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那群賭徒這才抬起頭來。看見進來一位陌生的紅臉漢。齊聲答道:“使得,使得,快下注吧!”
  朱六爺在太師椅上對趙匡胤撒瞥了一眼,把折扇一合,說道:“這位客官,如面善啊!好像在那里見過?”
  趙匡胤道:“面善不面善,賭博現兌現,輸贏過銀子,從不靠臉面。”
  朱六爺哼了一聲道:“說得好!”
  趙匡胤道:“好不好,在手巧,擲下是色子,撈起是元寶。這骰盆,不就是六爺的聚寶盆吧?啊,你說是不是,六爺!”
  說得大家哈哈大笑,异口同聲,連連稱“是”。
  朱六爺道:“敢問客官尊姓大名?”
  趙匡胤道:“在下姓趙,叫我趙老大就是。”
  二山子忙道:“這是我家表兄!”
  朱六爺這時才看到二山子又來了,說道:“啊!原來是二山子的表兄,趙大公子,失敬,失敬!二山子恐怕是搬兵來殺回馬槍的吧?”
  趙匡胤道:“不,不只是殺個‘回馬槍’,我還想‘火燒連營’,來一個連窩端。”
  眾賭徒勃然大怒,哄聲一齊端了起來。還沒有叫出聲來,只听朱六爺哈哈大笑道:
  “哈……好,痛快!趙公子真是快人快語,一眼就看得出是條好漢。那就請吧!”
  趙匡胤毫不客气。把手一拱,就在桌旁,擠了個空儿坐下,掏出錢袋往桌上一摞,問道:“列位,我們今天是賭銀子,還是賭錢?”
  朱六爺道:“紋銀、銅錢均可。老規矩,五貫抵一錠。趙公子只管放心注碼便了!”
  趙匡胤道:“好,我來開。放頭看准了。”隨手一把將骰子抓在手中。下面几家買上了七八大注。他告過了么,舉手過頂,口中念念有詞。猛喊了一聲:“兜!”六個骰子一齊擲入盆中,只見那骰子在盆中滴溜溜亂轉,周圍一雙雙瞪大了的眼睛,好像那木雕鬼頭,鐵鑄神象,眼珠一眨也不眨,一轉也不轉。最后,當六個骰子停住一剎那,只听“噢”叫一聲。原來是兩個么二三,名叫“順水魚”,列先到底。趙匡胤這一把就輸了個三七二十一,二兩一錢銀子。出手不利,心中也覺得別扭,隨手又抓起骰子,并一并人家,說聲“下”!隨手往盆一拋。定睛看時,他又擲了個黑十七。再輸三注。就這樣,他背著手气,連擲連輸。趙匡胤輸得有些發火了。正在這時,朱六爺發話說道:“且住。已經擲了多時,該把注碼點算點算,將這輸贏結清,銀子開發了再擲。”趙匡胤听了暗想:這是對我來的,怕我輸了掏不出銀子?隨向朱六爺瞥了一眼,隨手解開銀袋“嘩啦”一聲將銀兩倒在桌上。點過注碼,共輸二十八兩六錢。他隨手取了五錠,這五錠五兩,五五二十五。將這二十五兩推了過去。先開發這五錠,下欠三兩六錢。那放頭的接過銀子,掂量了一下道:“大爺,既然開發了,何不來個清結?再拿出一錠來,剩余的下一把退算給你如何?”這是只要他欠你,不要你欠他。趙匡胤雖然滿肚子不高興,還是隨手又取出一錠,拋給了頭家。
  趙匡胤抓骰在手,靜了一下,當場告么,重新再擲。實際上這一四輪該上家先擲了,是他硬抓骰在手不放,說什么“是我擲的下注,我要倒買一盆。”下邊也不爭辯,由他再擲。這次下邊買了兩大錠。趙匡胤心里想:俗話說“久旱西風雨,連陰北風晴”。已經背了多時了,這一次該來“大快”滿贏了。所以,信心百倍,舉骰在手,干淨利落,猛然抖動手腕擲下。那色子滴溜溜一陣旋轉,先出現四個二,另外兩個旋轉了几圈方才停住。全是么。這次又輸定了。
  為什么說輸定了?會賭的都知道,擲色子的輸贏,是看骰子上面的點子來定的。譬如:六個骰子全是一色,或有五個是一色.謂之“大快”,就是贏。如果有一半骰子(三個)是一色,就要數其全三個骰子上面的點數。這三子的點數相加,過十則為贏,十以下為輸。趙匡胤這次擲的是四個二,兩個么。除去三個二同色不論。一個二,兩個么總共才有四點。此色舊稱“果儿頭”。當然是輸定了。所以上家伸手就去抓骰子。趙匡胤搶先伸手把骰子捺住問道:“你要干啥?”
  那上家道:“你輸了,該我擲!”
  趙匡胤道:“什么?我輸了?”
  上家道:“是你輸了,你擲個‘果几頭’,不是你輸是誰輸?”
  趙匡胤道:“你會擲色子嗎?這叫什么?這叫‘果儿快’。也是一個‘大快’。我已經贏定了!”
  大伙一听,一陣大亂。這個說:“五個一色,六個一色才叫‘大快’,沒听說過‘果儿快’。”那個說:“這是什么地方的規矩?”還有人說:“這簡直是要賴!”……
  趙匡胤卻冷冷一笑道:“列位靜一下,你們在這山疙瘩里,見過多大陣勢?怎么連‘大快’和‘名色’都認不清楚?”那上手爭辯道:“你倒見過大陣勢,把那‘果儿頭’叫做‘果儿快’。你怎么不把那一個‘順水魚’叫做‘順水快’呀?”這一問,引得滿屋哄堂大笑。
  趙匡胤把桌子一拍,站起來道:“笑什么?‘順水魚’就是‘順水魚’,這‘果儿快’就是‘果儿快’。這就叫丁是丁,卯是卯。東西二京的賭場,我走過的多了。如果你們真是連‘名色’都不認識,那就規矩點。听我來給你們批講批講!”
  另一個賭家道:“好!那你就說說!”
  趙匡胤道:“你們听著,你們是只知道五六個一色叫‘大快’。三個一色,剩下三個十點以上為贏,十點以下為輸。是否知道‘名色’之中,四個一色還有講究?”另一個賭家道:“四個一色有啥講究?”
  趙匡胤道:“六骰之中四個一樣,剩下另外兩個骰子點數相加,和相同的那骰子點數相等。同謂‘名色’,也稱‘大快’。譬如:擲了四個六。另外兩骰一個兩點。一個四點,這叫‘錦裙襴’;另外的兩骰若一個一點,一個五點,這叫‘蓬頭鬼’;另外的兩個骰若全是三點,這叫‘雙龍入海’。如果擲出四個五。另外兩骰子,一個四點,一個一點。這叫‘合住油瓶蓋’;另外兩骰子,一個三點,一個兩點,這叫‘劈破蓮蓬’。如果擲了四個四。另外兩骰子,一個三點,一個么,這叫‘雁銜火內丹’;另外兩骰若兩個全是二,這叫‘火燒隔子眼’。如果擲出四個三,另外兩骰一個兩點,一個么點,這叫‘折足雁’。如果擲出了四個二,另外兩個骰子全是么,這僻‘孩儿十’。以上种种,全是‘名色’。所謂‘名色’就是有贏無輸的‘大快’。我剛才擲的這就叫‘孩儿十’,你們都看清楚了,怎么說我沒贏呢?”
  趙匡胤這一派話把大家都說愣了。只有那個上家不服,問道:“這是那里的規矩?”
  趙匡胤道:“東京汴梁,西京長安,走遍普天下,都是這個規矩。朱六爺,您說呢?”
  朱六爺剛才已經被趙匡胤那一陣夸夸其談給侃糊涂了,又經他這突然一問,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了。說“是”吧,他可從來沒听說過。說“不是”吧,反落個自己沒見過大世面。反正不論誰輸誰贏,抽頭者是一分不少,于是支支吾吾說道:“對,對,‘孩儿十’也算‘大快’,是‘大快’。”趙匡胤道:“听見了吧!朱六爺不愧是行家,見過大世面。來,上注吧!”上手那位無奈,只好認輸。趙匡胤打上十錠注碼,那下家義買了三錠。趙匡胤隨手一擲,盆中出現三個六點,兩個兩點,一個么點。那下家一看,拍手大笑道:“這一回你可沒有說的了!‘五點里臭’。我贏了!”說罷,伸手來取注碼。
  趙匡胤急忙攔住道:“慢著,這你又不懂了。我說你們沒有見過大世面,是不是?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凡四、六、七稱為‘叉’。只有這個五點叫‘奪’。‘五奪’也是‘名色大快’,不相信,你問朱六爺是不是?”
  朱六爺剛才已經送過一份人情了。如今若說“不是”,顯得剛才那個肯定的答复,也是不懂裝懂了。于是硬著頭皮,連說:“不錯,不錯。”
  說實話,古代賭戲把“五點奪子”,“四果巧快”都定為輸。就是因為趙匡胤在這次賭博中耍賴,硬說成贏,故而趙匡胤坐了皇帝以后,賭場上便都正式定為“大快”。多少年來一直流傳下來,這是后話。
  趙匡胤見朱六爺又支持了他,心中暗想:“好,今天我要牽著你的鼻子走,叫你越陷越深。”隨手又打上了十二錠銀子,抓起了骰子對眾人道:“怎么樣,听見了吧?”
  眾人見朱六爺說不錯,也就無可說了。下邊又打上几注。這一次趙匡胤手頭順手,隨手一拋,擲了個“鴛鴦被”,就是三個四點,三個六點。四六加開,淨贏七注,三七二十一錠。一家贏三家,總共五個三定。原來輸掉的這一下就全撈回來了。那下家怎肯服輸。隨手又要下注。趙匡胤將盆一推,說道:“‘會玩不會揭,必定是死魚。’要賭,先結了再來。請問來六爺,該開發一下了吧,你說是不是?”
  那朱六爺又是連聲說:“對,對!”那几家輸了的,無話可說,忙掏銀子。沒有銀子的用五貫錢可抵一錠。一霎時在趙匡胤面前堆起了一座小山。那二山子在一旁高興得合不上嘴。趙匡胤心中也暗自高興。又重新告了么,接著又擲,這一陣連擲連贏。趙匡胤手气順极了。那几家也輸急了!想來一個合力一拼。俗話說:‘物极必反’。胜敗也有這么個規律。
  那五個人看准了火候,來了個一齊下注,聲稱這一擲,若贏就收五家,若輸就賠五家。一言為定,不許后悔。趙匡胤正贏得性起,連聲說道:“好,好!你們只管下注吧,我兜了!”說罷,大喝一聲“兜”!將骰子擲入盆中。那色子在盆里一陣蹦跳,几度旋轉,先出了三個四。那三個又滾又几滾,翻了几翻,終于停下來了。卻是一個二、兩個么。一共四點。“好!我們贏了!”那五家一齊叫起來!除去三個相同的不算,這一個二,兩個么名點“四點臭”,也叫“齜牙紅臭”,是有名的大輸,想賴也不好賴了。趙匡胤心中暗想:這一下糟了,偏偏面對五家,這一把輸得可慘了。贏了半天,還不夠這一下子賠。怎么辦?又一轉念:對,一不做,二不休,打倒瓶子洒了油。我今天就是專門來鬧賭場的。不論擲出什么點子,都是我贏。所以,雙手拍掌,仰天哈哈大笑,說道:
  “痛快!痛快!贏得痛快。我一家贏了你們五家,真乃天助我也!哈……”
  趙匡胤這一笑,那五家全怔住了。尤其是那位輸得最多的上家,骰盆往怀里一摟說道:
  “什么?你擲了個‘齜牙臭’還算贏了?如果‘四臭’是贏,那里還有輸的?”
  另一位也急了,說道:“剛才的‘五點臭’就讓你賴過去了,說是‘奪五’。這個‘四臭’,難道你還能叫這它‘奪四’不成?”
  趙匡胤哈哈大笑道:“哈哈,你開竅快,算叫你說對了。這就叫‘奪四’。不認得以后請記清楚,不相信,還可以問朱六爺!”
  眾人一齊問朱六爺嚷道:“六爺,那里有‘奪四’,這明明是‘齜牙紅四臭’么?……”
  朱六爺輕嗽了一聲道:“趙公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看來也是個久走江湖的体面人。逢場做戲么,輸贏大家哈哈一笑。這‘紅四臭’說到天邊,也成不了贏家呀!”
  趙匡胤把眼一瞪道:“朱六爺,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我覺得有點奇怪。不是小看你,你開賭場也不是三年五載了,難道連‘奪四’是大贏都不知道?”
  朱六爺道:“趙公子,你可別讓我把難听話說出來!”
  趙匡胤道:“我倒想听听!”
  朱六爺道:“你這叫耍賴!不排場!”
  趙匡胤道:“朱六爺,你可也別讓我把難听話說出來!”
  朱六爺道:“啊?我倒也愿意听听!”趙匡胤道:“你這叫滿嘴放屁!”隨手就給了朱六爺一個嘴巴。
  朱大爺大怒,叫道:“你敢動武!小子們,与我打!”
  一霎時,拳來腳往,桌凳橫飛,打成了一團。二山子原來看著贏得高興,這一打起架來可把他嚇坏了。他想趙匡胤一個人和這樣多的人打斗;怎能行?自己又幫不上忙,嚇得他躲在牆角,渾身篩糠,縮做一團。這賭場里的年輕伙汁雖然不少,都是粗通拳腳。几個賭徒雖然平日耀武揚威,也沒有什么真功夫。趙匡胤只用了片刻時辰,這一群全部躺在地上了。
  趙匡胤扭著已經鼻口出血的六爺,問道:
  “我要你當眾再說一遍,這一把究竟是誰輸、誰贏了?”
  朱六爺上气不接下气地說:“你、你贏了,大伙都輸、輸了!”
  趙匡胤道:“給我發誓說真話。”
  朱六爺道:“說假話叫天打雷劈!”
  趙匡胤道:“好,我贏了,銀子就該歸我。表弟,你幫我把銀子收起來!”
  二山子聞听,急忙上前把滾在地上的銀子都拾了起來。
  趙匡胤道:“取過三十兩,你要親手交給六爺,把你抵押房子的文契贖回來。”
  二山子答應著,取了六錠銀子,交給了朱六爺,換回抵押字据。朱六爺到了這時,才剛悟出一點道道,這位趙公子來砸賭場,說不定就是因為二山子這回事?可是他倆咋會是表兄弟?過去好像從來沒听說過。正在納悶,又听趙匡胤說道:
  “朱六爺,房產抵押一筆勾銷,今后兩清。還要說明一點的,今后誰若想找我家表弟的麻煩,有一個大鬧東京御勾欄,火燒皇上万花樓,鎖金橋殺稅官的闖祝太歲趙匡胤,可就要和誰算帳!”
  “怎么?他就是趙匡胤?”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朱六爺諾諾連聲,躺在地上的几個賭徒只是在哼哼,連答應的勁都沒有了。趙匡胤和二山子出了朱六爺的山貨行,走了不遠,除了自己的銀袋,其余全讓二山子帶回去給妻子看病。二山子千恩万謝而去。趙匡胤回到店里已經夜深,看看三弟睡得正香,于是就在炕上和衣而臥,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趙匡胤起身,叫醒了鄭恩,一齊用了早飯,結清店錢。那店家已將馬匹上足了草料。兄弟二人便帶上行李,牽馬出店,向華州方向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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