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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往事只堪哀


  李煜歸降以后,被軟禁于汴京。他孤孤寂寂寫出了“往事只堪哀”的凄涼新詞。誰知這時,汴京城中還有一個人,怀著同樣不堪回首憶當年的哀痛,正對月長歎。這人是誰?竟然是那威名赫赫、英雄蓋世的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
  短短的十余天休整,使戰云密布殺聲震地的江南,暫時出現了一片宁靜祥和的气氛。盡管曹彬知道江南兵馬們完全沒有力量來襲擊宋軍。但是他并沒有因此而放松戒備。除夕晚上,他帶了衛兵,親自巡邏一個通宵。
  新年一過,曹彬便下令各將,分兵去奪取金陵外圍的溧水,句容等縣,和秣陵關等戰略要地,以阻止江南各路援兵。隨后,便引大軍直逼金陵,屯兵于秦淮河畔。
  這金陵城中,陳喬和張洎二人,在宋師大敗鄭彥華和杜真時,為李煜出主意,讓各地堅壁清野,固守城池,不与宋兵交戰,以老宋師,他們久攻不下,糧盡兵疲,自然退兵了。
  李煜同意了他們的意見,即派神衛軍都指揮使皇甫繼勳為元帥,統一指揮全國兵馬,抵御宋兵。這皇甫繼勳,乃是過去南唐大將皇甫暉之子,年少驕傲,對李煜并沒有效忠之意。卻盼望李煜早日下令投降,但又不敢直說,只是對眾將常常說起:“宋軍強勁,誰能敵得過他!”
  宋軍一連圍城數月,陳喬和張洎卻不報告給李煜。這李煜日日在宮內和小周后歌舞宴樂,并請了一些僧道在宮內念經祈天,求天保佑江南。那里知道外邊戰事?
  這一天,他偶然想巡城,到城頭一看,只見城外到處是宋軍寨柵,旗幡遍野,刀槍耀日,才大吃一惊,責問皇甫繼勳為什么敵兵已臨城下,還不報告?一怒之下,斬了皇甫繼勳,兵權歸陳喬、張洎指揮。
  陳喬、張洎一方面加強防守,一方面派人潛出城去,令留守南都的水師都虞候朱全斌引全部水師十五万人來救援金陵。誰知來全斌接到救援詔書后,卻把大軍屯于鄱陽湖口,不來救援,并說:“我如出兵東去,宋兵必來攻占此地,斷我歸路。如果此次出兵能戰胜,還可以;如一旦戰敗,就無路可退了。”就是不肯進兵。
  這曹彬、潘美包圍了金陵,又分兵去東擊潤州,奪取江南一些戰略要地,打通江南与淮南之間的水上交通,以求軍糧供應和与汴京互通消息的迅速。
  不几日,忽報朝廷下旨,讓曹彬等暫緩攻城,又派了李煜的兄弟李從鎰和使臣李穆從汴京來,執匡胤手詔,勸李煜歸降入京朝見。
  李從鎰和李穆進入金陵,來見李煜。李從鎰哭拜于地,說道:“天朝已統一全國,兵精糧足,江南絕非其敵,不如早日歸降,總比晚日歸降為好。否則一旦圣上發怒怪罪,悔之晚矣!”
  李煜也落下眼淚,愣了半晌,才說:“看來,只有歸降這條路了。”便欲應工入京朝見歸降。
  可是那陳喬在一旁厲聲說:“主公此言差矣。宋兵圍困金陵半年之久,未能攻破,可見金陵城池之固。今宋師已老,南都朱全斌大兵指日可到。宋兵馬上就會被迫退走,在此關鍵時刻,能堅持几日,則局面必大改觀。如在此時動搖,祖宗几十年基業,必將繼送于一旦了。
  李煜李是個沒有主見的人,見陳喬如此說法,不由又動搖起來,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喬、張洎當下便把李穆禮送出城,留李從鎰在城內,對匡胤手詔并不答复。李穆無奈,只好回汴京复命。
  李煜在金陵城中,猶疑了几天,又覺得不妥,再次派徐鉉往汴京求和。
  徐鉉來到汴京,朝見匡胤已畢,又老調重彈地說:“李煜确是因病未能前來朝見,不是故意拒詔,望万歲以圣人之胸怀,對李煜寬大,暫緩出兵征伐,以保一邦百姓生靈。”
  匡胤只是冷笑道:“李煜既為國主,為何都不懂得怜恤一邦百姓,君輕民重這個道理,卻要保一己之身,不來朝見,而移禍于百姓!”
  徐鉉仍是叩頭不止,請求寬大李煜,怜恤江南百姓。
  匡胤大怒,拔劍在手,喝道:“你不必多言!江南百姓無罪,朕早已下令曹彬、除持械抵抗者外,決不妄殺江南一人。即使李煜,朕也下令,保護他一家人身安全。但是天下一家,國家必須統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江南必須歸順朝廷!”
  徐鉉見匡胤變了臉色,知道匡胤已下決心收复江南,多說也無用,只好拜辭,惶恐地奔回江南去了。
  回到金陵,經過曹彬之營,曹彬見他臉色懊喪,完全猜中他在京中求和必然碰壁,便對他說:“你回去告訴李煜,潤州、蘇州、常州都已被吳越王錢俶和丁德裕所攻破,朱全斌率眾兵來援金陵,也被黃州刺史王明所攔截于江中,朱全斌,想放火燒王明船隊,誰知風向變化,反燒了自家兵馬,連朱全斌也葬身火海了。江南只剩下金陵一座孤城,早晚必破。你應告訴李煜,讓他當机立斷,立刻來降,尚可多積些陰德,保全一批無辜生命。”
  徐鉉回到城中,見了李煜,把趙匡胤和曹彬的話,一一向李煜說明。李煜無法,只好派人通知曹彬,先派儿子清源郡公李仲寓代替自己入朝。”
  曹彬回复說:“只要你的儿子一到我軍寨內,我軍立即停止攻城。”
  李煜得知,便讓李仲寓收拾行裝,准備入朝。卻又被陳喬、張洎勸止。
  曹彬等了几日,不見動靜,派人入城去問,答复是李仲寓行裝尚未准備好。如此一連催了几次,始終不見李仲寓出城。曹彬這才下決心攻破金陵。
  這天,曹彬忽然稱病,不升帳理事,一連几日不出。眾將听到紛紛進大帳揮望。
  曹彬對他們說道:“我這病不是醫藥能治好的。乃是心病。在出征江南時,万歲曾向我講,不許傷金陵城中人,尤其李煜一家,即使困獸猶斗,也要活捉,不能殺一人。我已在万歲面前立誓領旨。如果諸公能与我共同信誓,破城時不妄殺一人,則我病即愈矣。”
  眾將听后,都表示答應,于是,曹彬令排下香案,与眾將一齊跪下祭拜上天,宣誓不妄殺一人。第二天,曹彬便稱病愈,升帳理事,布置眾將,對金陵城發起總攻。
  這次才是真正的攻城,不過二日,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宋軍攻破金陵,大軍潮水般地涌進城來。
  陳喬和張洎是力主不降的人,至此慌作一團。陳喬對張洎道:“你我力主勸主公不降,如今主公反受我等連累。你我只有一死以謝罪了。”
  二人決定一同自盡。便入宮來見李煜,陳喬哭拜于地,說道:“臣有負陛下,合當受死。如宋朝責問陛下為何不奉詔下朝,陛下可說受臣等所阻撓,才未能成行,這樣可減輕陛下責任。”
  李煜歎道;“我國气數已盡,卿死又有何益?”
  陳喬道:“縱然陛下不肯殺臣,臣又有何面目見國人?”
  拜了几拜,辭出別辭,在無人處自縊而死。
  那張洎口頭上雖說答應陳喬一同自盡,可是心里卻并沒打算死。他見陳喬死了,便對李煜說:“臣本与陳喬一同掌管國家軍事机要,國家倫亡,已准備与陳喬一同盡忠死節,可是又想到臣如死去,陛下入朝,又有何人能替陛下辯解?所以臣只能暫時活著,准備替陛下辯明此事。”
  二人正在講著,因見宮門一陣喧嘩,一個太監腳步蹌踉地跑來說:“宋兵已到宮門,朝內大臣也都到了,宋軍將軍催促主上速速出宮,去見元帥,納降認罪。”
  李煜沒有辦法,在張洎扶持下,走出宮門。只是徐鉉等江南大臣,已被宋兵看守在宮門一側。宋朝四方館使田欽祚全副戎裝,按劍而立,見到李煜出得宮來,便道:“李煜!你知罪嗎?”
  李煜見宋兵劍戟如林,包圍著宮門,嚇了渾身發抖,連聲說:“知罪,知罪。”
  田欽祚便道:“既然如此,速隨我去見元帥,听候分付。”
  李煜呼得率領江南一些大臣步行著跟在田欽祚后邊而行,宋兵排成二行,夾道押送。
  這時,曹彬、潘美已經乘船由秦淮河經水門,進入城內,停船于夫子廟前。
  李煜等人,不一時便來到,田欽祚讓他們都站在岸上等候,自己先上船稟報一番,才出來說:“元帥宣李煜上前看見。”
  李煜只好出列上船,只見那船邊搭著一塊獨木跳板,悠悠晃晃。李煜不由心慌,生怕踩個不穩,跌入河中,站在岸上畏不前。
  曹彬在倉內望見,便叫二個衛士,去扶挾李煜上船。
  李煜上了船,只見潘美立在船頭,慌忙跪倒,拜見行禮。潘美也答禮相還。李煜進了船倉,又向曹彬行禮。曹彬卻坐著不動,說道:“本帥甲胄在身,不答禮了。”
  既保持大帥威嚴,卻又對李煜待以客禮,恩威并用。在李煜拜畢之后,曹彬立即讓衛士給李煜看座。請李煜在一側坐下。
  曹彬道:“本帥這次出兵下江南,完全是因為万歲几次召你進京,你卻不去。只好派本帥來強請了,耗費了國家不少錢糧,還使中原和江南因此而喪生了不少將士的性命,這都是你作的孽。時至今日,你可知罪?”
  李煜連忙欠身道:“李煜見事不明,受到左右臣下挾持,身不由己,如今真正知罪了。”
  曹彬道:“知罪就好。一定要認清形勢,我們國家四分五裂,大亂已有五十余年。自古以來,卻是治久必亂,亂久必治。如今大勢已由是大亂轉向大治、西蜀、南漢、荊南,湘楚等地,都已統歸天朝,決不能容許江南仍然分裂國土,獨立為政。所以,望你認清形勢,納土歸順,這是天心、民心的共同意愿,是不可逆轉的趨勢,你可明白嗎?”
  李煜道:“明白,明白,李煜自當納土還國,上表請降,進京待罪。”
  曹彬點頭道:“如此甚好。納土歸順,便成為一家人,不但無罪,而且有功,入京朝見万歲后,仍不失封候之位,這點你可放心。”
  李煜听后,才略覺安慰,臉色也平靜了一些。
  曹彬又道:“你可回宮收拾行李和家當,一切珍寶,愿帶的都可以帶上。歸你所有。你的家屬也同樣要收拾准備。一旦你离開金陵,宮內留下的物資便都要造冊登記,收歸國有。那時,就不再屬于你了。”
  李煜只是唯唯听命,沒有多講一句話。曹彬便他回宮,按分付准備起程。并又撥一千精兵,守護江南偽宮,宋朝一切將士兵丁,閒雜人等,一律不准入宮。
  李煜去后,田欽祚道:“元帥,你不該把李煜放回,如果他自盡,我們如何向万歲交待。”
  曹彬微微一笑,說道:“你沒看見嗎?剛才李煜上船時,連個跳板都不敢過,怕掉到水中。如此膽小怕死的人,如何肯去自殺?你們只管放心,不會有事。”
  當天,曹彬、潘美便寫下捷報飛報進京。不到半個月,匡胤圣旨已到,命令曹彬、潘美繼續留在南,盤點江南官庫物資,開倉救濟金陵城內百姓,安撫江南百姓,招降各州縣。江南各州縣地方行政官員,照舊供職,等待甄別后,正式錄用。江南中樞各部院大臣,一律攜帶家眷与李煜全家,派兵護送來京,限三日內起程。
  旨意一下,曹彬即派人通知李煜及大臣徐鉉、張洎等人,告明進京日期。
  十二月十二日,李煜清晨起來,匆匆到太廟祭拜一番,向祖宗告別,回到宮來,帶了小周后和寵妃小花蕊夫人,以及批准帶領的二十名宮女和太監,將早已准備好的細軟行李搬上騾車,對自己居住了三十九年的宮殿,看了最后一眼,便走出宮來。
  誰知那些江南宮中近千名宮女、太監和教坊樂師、歌妓,聞知李煜要走,都跪在宮門內外的主道兩旁,向李煜送行,樂師們奏著凄涼的樂曲,李煜不由想起昔日的繁華,如今一切都成過去,不由熱淚涌出,失聲痛哭。
  出得宮門,只見宋軍將領田欽祚、郭守文,引著騎兵,早已列隊等待。徐鉉等人,也排為一行,站在一邊等候。田欽祚見李煜攜帶家眷出來,便催李煜上車,連同江南各官員家屬和李行,綿長車隊達二百余輛,在三干鐵騎的前呼后擁下,离開金陵,向汴京進發了。
  這支行動緩慢的隊伍,雖然起早趁黑的赶路,也足足走了二十天才到達汴京,已是開寶九年正月初三日了。
  次日早晨宋太祖趙匡胤,登上明德門上城樓受降。由郭守文帶領兵丁,押了李煜及其大臣共四十三人,都穿著素服跪于明德門下伏罪。按照禮儀制度,首先由郭守文宣讀曹彬寫的獻俘捷報。匡胤卻說:“劉鋹是偽漢皇帝被擒而降。李煜雖然割据一方,但早已削去帝號和國號,改奉大宋年號,自不能与劉鋹同樣對待。”
  便宣布不必宣讀獻俘捷報,對李煜等人也不必捆綁,只令他們跪于明德門下聆听詔書,由楚照輔宣讀書道:
  上天之德,本于好生,為君之心,貴手含垢。自亂离之云瘼,到跨据之相系。諭文告而弗賓,中吊伐而斯在。慶茲混一,加以寵綏。江南偽主李煜,承奕世之遺基,据偏方而竊號。惟乃先父,早荷朝思,當爾襲位之初,未嘗稟命。朕方示以寬大,每為含容。雖陳內附之言,罔效駿奔之禮,聚兵峻壘,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終,去其疑間,雖頒召節,亦冀來朝,庶成玉帛之儀,豈愿干戈之役?蹇然弗顧,潛蓄陰謀。勞銳旅以狙征,傅孤城而問罪。洎聞危迫,累示招攜,何迷复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昔者唐堯光宅,非無丹浦之師;夏禹泣辜,不赦防風之罪。稽諸古典,諒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惡殺。在昔騾車出蜀,青蓋辭吳,彼皆閏位之降君。不預中朝之正朔,及頒爵命,方列公候,爾戾我恩德,比禪与皓,又非其倫。特升拱极之班,賜以列候之號,式优待遇,盡舍愆尤。今授爾為光祿大夫、檢校太傅、右千牛衛上將軍,封違命候。而其欽哉。毋再負德!
  讀罷詔書,李煜叩頭謝恩。當下早有侍從捧上候爵官服,侍候李煜穿戴完畢。立在一側。匡胤才又讓楚昭輔宣讀第二道詔書,對徐鉉、張洎等四十多位江南大臣一律赦罪,等候分配官職。徐鉉等也都叩頭謝恩。
  于是,匡胤便宣布賜宴于廣德殿。除了李煜及其巨下外,宋朝各部院大臣也出席作陪。
  席間,匡胤問起徐鉉:“李煜沒別的本領,但是卻很會吟詩填詞,這次命他來京想他必然又要感慨一番,想必又作了什么詩詞吧。”
  徐鉉不敢隱瞞,只得回奏道:“來京路上,确實作了一首。曾寫給臣看。”
  匡胤道:“你記得嗎?可誦來朕听。”
  那李煜坐在一旁,听到這活,嚇得臉都刷地一下蒼白起來。生怕匡胤听后怪罪,只盼徐鉉不要背出來。可是徐鉉那敢不背誦,而犯下欺君之罪?所以只好勉強背誦道:
  四十年來家國,
  三千里地山河。
  鳳闕龍樓連霄漢,
  玉樹瓊枝作煙蘿。
  几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
  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
  教坊猶奏別离歌。
  垂淚對宮娥。

  李煜听徐鉉一字不差的背完,嚇得渾身冷汗直冒。
  誰知匡胤听了以后,反而哈哈大笑,說道:“确實切合實際,真亡國之君也。獻出祖宗基業,應當痛哭于九廟之外,向百姓謝罪而后行。而李煜這詞,沒有只字想到百姓,卻只是把揮淚對官娥,听教坊离別曲記在心里。這樣的君主,那能治理得國家,不亡才怪呢?”
  停了一下,又看著李煜道;“這詞恐怕對今后那些忘掉百姓,忘掉國家的昏君,倒有點提醒作用吧。可獎賞李煜酒一杯。”
  說畢,即令內侍酌御酒一盅送上。這時,李煜見匡胤不怪罪,才放下一點心,卻又被挖苦得滿臉通紅。
  次日,匡胤下旨,原宰相趙普已遷居新宅,原賜給趙普的府第,已經收回,并重新粉刷修整完畢,即令賜給李煜,讓他擇日遷入居住。同時,又下旨授徐鉉為太子率更,張洎為太子中允,其他各官也都一一安排了職務。并且都賜給住宅。
  李煜搬入新宅,只見這舊相府,雖遠不比金陵皇宮廣大闊气,但也有亭台樓閣百余間房屋,還有花園。李煜的儿子李仲寓被授給左千牛衛大將軍的榮譽職務,另賜第于積珍坊內。所以這所宅子中,只有李煜和小周后、小花蕊夫人三口人及宮女、太監二十名,所以也綽綽有余。
  安定以后,太祖詔書來到,以李煜身為人臣,例不能使用太監,便將太監調入宮內,另派健仆十人另加宮女十人,前來服役,又以保衛安全為名,派了一隊禁軍,駐于腐內門房前院。
  接著,又下旨對小周后為鄭國夫人,小花蕊夫人為郡命,命令她們入宮謝恩,朝見皇后。于是小周后和小花蕊夫人便梳妝打扮一番,坐著宮內來接的轎子進宮去了。
  李煜直等到傍晚,不見二位妻妾回來,心中未免焦急不安,直至天色漆黑,才見宮內一個大太監騎馬來到,向李煜宣布,因為小周后能歌善舞,皇后十分喜歡,所以留她們在宮,教練宮女,大約數日后才能回來,李煜听了,才算放下了一些心腸。無奈,這個李煜本是個風流皇帝,日日笙歌盈耳,熱鬧慣了的。如今家中只剩自己一人,無人可陪著說話嬉笑,未免十分冷清孤寂。結果一夜難眠。如此日复一日,好不容易,挨過四天,小周后和小花蕊夫人才被送了回來。
  李煜見了,高興得眉開眼笑,慌忙走出廳來迎接。誰知那小周后冷冷地看了李煜一眼,臉上沒一絲笑意,話也不講,低下頭,直走回臥室中去了。
  李煜摸不著頭腦,慌忙跟了進來,卻見那小周后已經倒在床上,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李煜見得不好,便匆匆走了過去,撫著小周后的香肩,說道:“夫人,你為什么這樣,難道在宮中受了什么委曲?”
  小周后只是不理。李煜著急起來,連問數遍,拼命搖著她的雙肩。
  小周后忽然翻身坐,伸出尖尖玉指,指著李煜的鼻子罵道:“好個不要臉的皇帝,祖父、父親傳到你手里的基業,你拱手送人,不能以身殉唐家社稷,卻苟且偷生,來到人家都下。連個妻子都保護不了,讓人任意污辱,你還有臉見人嗎?”
  李煜哭喪著臉說:“夫人,你冷靜一下,咱們現在身為人臣,是不得己的事。皇帝讓你進宮歌舞獻技,即使對你不夠尊重,也說不得了。”
  小周后見他如此胡涂,气很咬牙切齒說:“你怎么這么胡涂,宋皇后年紀不過才二十歲,倒十分穩重文雅,知書達理,那里對歌舞有興趣。你听誰說皇后讓我在宮內歌舞獻技來?”
  李煜道:“宮內太監來傳達懿旨,說宮內教宮女歌舞。”
  小周后气得大罵,說道:“無道昏君!”
  李煜道;“你罵那個?”
  小周后道:“宋宮里那個!”
  李煜訝道:“他怎么樣。”
  小周后用指頭,狠狠地戳在李煜的頭上,說道:“你真是榆木腦袋,召我進宮,那里是去教歌舞,還不是跳給那皇帝看,整天去侍候那無恥昏君,任人玩弄糟蹋。”
  李煜听了,頓時天旋地轉,腦袋漲得大大的,立起身來,跺著腳跳了几跳,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中,發起呆來。
  驀地,他又跳了起來,左右開弓,辟辟拍拍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叫道:“我現在就去見宰相,問問他君占臣妻該當何罪?要讓全京城人都知道,看他還有臉當皇帝沒有!”
  踏步就要往外走。小周后連忙跳下床來,把李煜扯了回來,按他在椅上坐下,哭著說。“主公,你冷靜一下,千万不可莽撞,這事鬧不得。賤妾所以忍辱偷生,完全是為了你的安全,那昏君已答應對主公倍加优待,從善、從鎰、仲寓都可以加授實職。你如去瞎鬧,使那昏君臉上挂不住,來個滿門抄斬,豈不連累李氏几代人?你斷送了李氏江山,難道還不夠,還要李氏滿門俱滅嗎?”
  李煜本是個毫無主見的人,見小周后如此一說,不由呆了,坐在那悶聲不響。
  小周后又道:“賤妾見那皇帝,身体肥胖,气喘噓噓,步履呆滯,精气已散,料想必不久于人世。咱們為了李氏子孫計,不如暫忍耐一時,等那昏君歸天,就可過太平日子了。”
  李煜歎了一口气,怒气消散,不由抱著小周后痛哭起來。
  李煜也想到死,但他懦弱的性格,使他怕死。只好整日愁眉苦臉,以淚洗面。他想出去散心,可是沒有皇帝旨意,門衛不允許他外出;外邊的熟人、舊臣,不奉皇帝旨意,也不准進府來探望他。李煜實際上等于被軟禁起來了。
  他只好孤寂地,守在這所宅子里,除了小周后和小花蕊夫人以外,沒有人陪他談天說笑。
  于是,他常常獨自呆坐,回想當年金陵生活的繁華奢侈,寫了下了不少詞章,來發泄他的愁緒,結果,這個亡國之君,達到了他一生文學創作成就最輝煌的時期,倒因此而在中國文學史上占了顯赫的一頁。
  如今試錄几首最為膾人口的名句,以饗讀者。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依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虞美人》
  帘外雨潺潺,
  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貪歡。
  獨自暮憑欄,
  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
             ——《浪淘沙》

  那小周后和小花蕊夫人,不斷地以教授歌舞為名,被召進皇宮,一去想是好几日才回。小周后每次回來,總是愁眉苦臉;小花蕊夫人卻不一樣,她本是個歌女出身,過貫了金陵皇宮中的豪華生活,如何耐得到汴京后李煜府第內的寂寞生活,總想多几次被召入皇宮,去享受那里的奢侈,所以,她并不像小周后那樣愁苦。
  轉眼之間,几個月過去,由于曹彬、潘美等由江南安撫已畢,凱旋回京,匡胤忙于犒師和任命江南官員,有一段時間,沒有召小周后入宮。不覺夏盡秋涼的季節,小周后和小花蕊夫人又被召入宮內。這次竟然十余天不見她們歸來。看看已是八月中秋。李煜想到這個團圓的節日,宋朝皇帝總該讓小周后她們回家團圓了吧,又想,趙匡胤也可能會想到自己,准許自己兄弟和儿子在這個節日回來探望一下自己吧。自從搬入這個住宅以來,除了儿子被皇帝批准來看望自己一次以外,几個兄弟,都是一直沒見面啊!
  所以,從一大清早,就獨坐于廳上,等著人來。可是一直到紅日沉山,卻不見一個人來探望他,也不見小周后等回家,弄得他晚飯也無心吃。
  停了半個時辰,侍女來報,香案已擺好,請李煜到花園中賞月,李煜只好起身,來到后院,只見那月華冉冉上升,清光四溢,涼風習習,羅衫微微有些不耐寒意。他呆看一會,驀地想起前年在金陵時過中秋,与小周后一同賞月,數百名宮女,載歌載舞。那時,如何會想到僅僅二年后,會有如此凄苦孤獨的一天!
  想著,想著,不覺流下兩行眼淚來。尋思半晌,看看月近中天,他完全絕望了,知道那趙匡胤并沒有把他放在心中,必然羈留著小周后,不讓他回家來了。
  李煜抹了一把眼淚,讓侍女取來紙張筆硯。也不點蜡燭、借著朦朧的目光,在整整一張四尺長的澄心堂紙上,用拳頭大的字,寫下了一首《浪淘沙》詞,來抒發自己胸中的悶气。詞曰:
  往事只堪哀!
  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階。
  一行珠帘閒不卷,
  終日誰來?
  金鎖已沉埋,
  壯气蒿萊。
  晚涼天淨月華開。
  想得玉樓瑤殿影,
  空照秦淮。

  寫完,方才擱筆,忽然門外人叫馬嘶守門仆人匆匆來報說:“夫人回來了!”
  李煜听了,不由惊呆了,還以為听錯了。便問:“誰來了?”
  仆人道:“夫人回來了。”
  李煜由惊愕變為惊喜,急忙赶到前庭,果然看見小周后和小花蕊夫人都已下車,那小周后臉上露著微笑,這笑容李煜已經半年沒見過了。
  在李煜唱出“往事只堪哀”的沉痛詞句之時,卻不料在此同時,還有一個人在汴京皇宮大院里,怀著同樣的沉痛心情,悲哀地回憶著往事呢。這個人是誰,就是那個英雄蓋世,威名赫赫的宋太祖趙匡胤!
  趙匡胤咱立來延渥女為后以來,這宋皇后對匡胤十分体貼恭順,是位十分賢德守禮的皇后,但是過于文靜儒雅,不喜游樂。作為皇后,正是要求這樣賢明庄重的人,無可挑剔。但是皇帝還需要有擅長聲樂,有色有藝,善于陪皇帝娛樂開心的妃嬪。而宮中卻缺少的人,原有几個妃嬪,都不能匡胤滿意。如今見到小周后,很快便迷戀上了她。她不但文才出眾,体態輕盈。能歌善舞,确是個十分理想的玩樂伴侶。可是匡胤雖占有她的身体,卻難買得動她一顆心。雖然她在皇帝淫威下,也強作歡笑,表演歌舞以娛匡胤,但匡胤總覺得她對自己沒有情愛,只是表面應付。所以匡胤千方百計討好她,使她能真正与自己如膠似漆起來。至于那小花蕊夫人,倒地媚態十足,對匡胤拼命巴結,也有色有藝,但總覺得她有些輕淫,不如小周后那樣純真可愛。所以只把小花蕊夫人當成一件玩物而已。
  這次,又召她們進宮,不覺已經十多天了,就是不放回去。這天正是中秋佳節,小周后啟奏要求回家,匡胤笑道:“你和李煜在一塊共度中秋已好多次了,這次不能讓給朕,与卿過個歡樂的團圓節嗎?”
  便不放小周后等回家。到了晚上,在宮內殿前廣場擺下香案,廣列糕點、水果各色吃食,邀宋皇后一同賞月夜宴,小周后和小花蕊夫人也陪侍在側。
  忽然太監來報:“晉王和王妃到了。”
  匡胤連忙命請來一同賞月。
  這晉王趙光義,和匡胤不但是一貫兄弟情深,而且,匡胤謹遵母命,早已打算將來把帝位傳給光義,雖沒向光義說明,但暗中卻在努力培養光義的權威,現在已把光義提升為侍中,列班于宰相之上,一切朝政大權,重要決定,多交給光義去處理,以鍛煉他處理政務的能力。平時,二人之間是無話不談,也不拘泥于君臣之禮。
  那光義和符云霞夫婦二人來到。
  在匡胤旁邊席上坐下后。匡義看見小周后也在那里,心中便老大不高興,便對匡胤道:“哥哥,你是我們大宋開國皇帝,兄弟十分希望哥哥能作出一番輝煌事業,為我大宋奠定万年基業,功勳超過唐朝的李世民,為后人万代稱頌。可是近來京城中卻有人說哥哥有點像殷紂王、隋煬帝!”
  匡胤一听,臉色一變,說道:“那個膽敢污蔑朕躬,兄弟你說出來,定把他嚴懲。”
  光義道:“這是沒用的。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殺一二個人,又怎能掩天下人之口?”
  匡胤隨:“說朕是殷紂王、隋煬帝,有什么證据?”
  光義道:“比如說李煜這二個妻妾,哥哥,你把他們留在宮內,求一時之快,可知為此使你英名盡喪。”
  匡胤隨:“李煜不過是個亡國之君,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大惊小怪。”
  光義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可歎,哥哥這一時不檢點,使那過去救張老女儿,送趙氏京娘,火燒万花樓,那傳頌天下的俠義美名,都要付之東流了。一旦民心喪失,社稷危矣!”
  匡胤听了低頭不語。光義又道:“自古以來女人是禍水,紂亡于姐己,吳亡于西施,這例子多得不可胜計,前几年你納了孟昶的妻子,差一點身蹈危境,如今又留在這兩個女子,誰知又會產生什么事來。哥哥啊!你乃頂天立地的奇男子,難道不想當個万古流芳的圣君,卻要自毀名節,惹人笑罵百世嗎?”
  這一席話,直說得匡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忽然吼叫道:“兄弟,你別說了!”
  扭頭叫過司禮太監,說道:“備轎,把這二位夫人送回李煜家去!”
  光義見小周后等隨著那太監去了,才對匡胤說:“這樣做才真正不愧大丈夫。目前,北有契丹強敵虎視眈眈,北漢時出兵扰我邊境,希望哥哥把精力集中到政務上來,創造出前古人無有的丰功偉業,傳頌千古。”
  匡胤被光義說得豪气橫生。對光義說:“兄弟,朕戎馬一生,身經百戰,創立大宋,豈甘心自暴自棄,當盡力而為,誓作千古英主。兄弟今日這番金石良言,為兄十分感謝。”
  光義道:“痛快!兄長能有這番話,使我做兄弟的也感到光彩。”
  說畢,舉起酒杯又說道:“為了我大宋万年基業,為開國英明君主,兄弟敬你一杯!”
  匡胤也舉起一杯酒,与光義對飲,一吸而干。兄弟二人豪飲一會。光義与符云霞才告辭出宮。
  宋皇后也因夜深困倦,回宮去睡了。獨有匡胤,酒喝多了,還不想睡,獨自坐在那里望月。
  家人散去,身邊只有几個太監,宮女立在那里侍候。匡胤未免有些寂寞起來。他望著天上明月,不由回想起舊事。一幕幕地在心頭閃過。
  他想起了結發妻子賀金蟬,想起了表妹杜麗蓉,想起了童年時便結識的韓素梅,如今一個個都去世了;又想起花蕊夫人,那樣十分迷人,又毒如蛇蝎的女人。又想起小周后,盡管自己多方面努力,終未獲得她真正的情愛。難道自己貴為皇帝,在愛情上竟這么不如意,一次一次地受到打擊嗎?
  于是,他越想越覺得悲傷,哀歎往事的可悲,真有點不堪回首之痛,不覺又流下几滴英雄淚來。
  一會,又想自己太窩囊。當年与一班兄弟闖蕩江湖,南征北討,豪气干云,誓同生死。如今當年結拜的態弟兄紫榮、鄭恩已死,童年時在洛陽夾馬營一同嬉游的伴保慕容延釗、韓令坤、趙顏徽、王審琦、董氏兄弟等,也都一一物化,只剩下一個張光翰,至于石守信,也老交情了,卻是离開洛陽,到汴京后才認識的,高怀德則更晚了一些,但也都已退休。可以說只剩自己還主持著軍政大權。難道自己也要沉湎于酒色之中,墮落下去嗎?
  他感到迷茫,感到孤獨,胡思亂想。以致后來,如何醉倒,如何被太監抬入后宮,他都不記得了。
  次日醒來,一切都記憶模糊,唯獨趙光義勸諫他的那些話,卻如刀痕一樣,刻在他的心上。
  他忍著頭痛,到勤政殿翻閱奏章。對北漢近來頻頻扰亂北方邊境,大為惱火。回想到南方各國已經統一,只剩下個北漢彈丸之地,与少數民族聚居的契丹了。收复晉陽、消滅北漢割据政權,現在已是時候了。
  停了几日,下令以党進為河東道行營馬步軍都部署,潘美為部監,率兵分五路征討北漢。
  党進、潘美出兵以后,匡胤略為清閒,又想召小周后進宮,但是想起光義的話,不由歎了一口气,強忍下來。又怕自己閒得無聊,一時把持不住,因想還是离開汴京一段為妙,想御駕親征北漢,又覺得近來身体欠佳,不宜策馬長途奔走。考慮了一下,忽然起了鄉思,想起了自己出生地西都洛陽,自离開那里,已有三十余年再沒去過了,很想去那里看看,舊地重游,重溫下夕日童年的舊夢,而且十月初一俗稱鬼節,順便為父母上墳也好。
  于是下旨,九月二十日,駕幸西都洛陽。當下侍臣接旨,立刻忙碌准備起來。
  九月二十日,匡胤登上風輦、宰相薛居正、樞密使曹彬等二十余位大臣隨賀,起禁軍五千為護衛。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向西都出發。
  兩天以后,到達鄭州,匡胤特駕臨周世宗紫榮墓地掃拜,匡胤親自上香,哭拜于地。當晚便在此扎營。次日方才起駕西進。
  到達榮陽以后,年過花甲的西京留守向拱,已率領西京文武官員,到虎牢關下迎接。一路護駕西行,不數日,到達了西都。
  匡胤略事休息,便改乘上那匹赤兔胭脂馬,帶了向拱,薛居正,曹彬等十余位大臣和數百名耳士,策馬往夾馬營而來。
  這里本是過去駐軍之地,西北角上,卻因軍官家屬聚居于此,逐漸形成了一個村落,匡胤到此下馬,步行入村,大臣們同衛士,也緊緊跟隨步行。
  匡胤舉目四看,景物依稀,較之三十多年之前,并無多大變化,只是似乎更加陳舊和狹小了。而村中居民,又換了新一代的軍官家屬,聞听天子到來,紛紛出門跪接。內中有几個古稀老兵,卻認得匡胤,一齊向前跪拜,自報姓名履歷。匡胤卻還記得起來,連忙親自扶起他們,分付對他們加以賞賜。
  到原來住宅看了一下,只見內外十分整洁,卻無人居住。匡胤因問向拱道:“此宅為何無人居住?”
  向拱道:“此乃万歲誕生之處,如何容許人來褻污。只是空起來,供人們瞻仰罷了。”
  匡胤也不再說,走入內探視,看到自己童年時住過的屋子,以及屋外一塊青石,那是匡胤小時,奶奶常抱他坐在石上納涼之處。如今人亡物在,不由匡眼睛都濕潤了。
  從宅內出來,繞過住宅,走上西邊土崗,卻有一片空地,原是農民打場之處,場邊一棵數百年的老槐樹,依然挺立在那里,還有一部分枝葉青青,并未因天寒而黃落。
  匡胤立在場邊,呆看了良久,扭頭對向拱答道:“這片空場,便是朕八九歲時,与慕容延釗、韓令坤、王審琦、趙彥徽、張光翰等騎竹馬游戲的場所!”
  說畢,他望著西邊的坡上,這是當年韓素梅向他告別的地方。匡胤不由淚眼模糊。忽然他看見那坡長生出一叢灌木,儼然好似七八歲的小姑娘韓素梅立在那儿。
  匡胤耳邊又響起當年韓素梅喊她的聲音:“香——哥——!”
  他不由落下眼淚,想起當年韓素梅最后一次來向他送箭,就是從此地离去。往事歷歷在目,近如眼前,可是人呢?難道這樣快便眨眼之間,灰飛煙滅了嗎?
  他瞟了侍衛一眼,只見有一個侍衛帶有弓箭,便要了過來,對著西北以前射箭為韓素梅送行的那個老方向,嗖嗖地又連發三箭方罷。
  向拱等人那里能知道匡胤的心事,還以為他是在行天子射天之禮,以威震鬼神,來紀念自己返回出生地的巡視呢。
  半晌,匡胤才宣布回行宮休息。三十多年過去,真是彈指之間。匡胤從夾馬營回來,感慨万分,又陷入深沉的回憶之中。
  當天夜里,他便發起燒來,休息二天,請醫生診治,認為是小病,于是匡胤便讓返駕回汴京。
  十月初一日,到達西京河南府所屬的鞏縣,匡在此又拜祭了父親趙弘殷和母親杜太后的陵墓,十月初五日,回到汴京。
  巡視西都回來以后,匡胤頓時好像蒼老了几倍,身体一直疲勞無力,低燒不退。不久,背上又生了一個大疽。忙召太醫探視。
  誰知背疽久治不愈,把一個生來胖大的趙匡胤,竟病得一天比一天消瘦起來。終日背疽疼痛,說話也有气無力了。最后終于連坐起來的气力也沒有了。終日昏睡于床。
  這天傍晚,他從睡夢中醒來,預感到自己大限已到。便傳旨速召晉王趙光義入宮晉見。
  不一時,趙光義來到,匡胤伸出瘦得筋骨畢露的手,握住光義的手道:“為兄不行了。前几年母親去世時,告戒要吸取前朝教訓,不可立年幼之君,讓為兄傳位于你,現在我子德昭雖年過二十,但是毫無功勳和威望,而且我觀察很久,生性浮躁少智,也實在難以繼承大業。所以,必須按母親遺囑,傳位于你,這詔書,在母親去世時早已寫就,藏于慈宁宮密室金柜之內。兄弟可以讓官人取出開看。”
  光義听后,哭拜于地,說道:“哥哥不要胡思亂想,安心養病,終久會好起來的。”
  匡胤搖頭道:“不要多講。為兄還有要事分付于你。第一全國目前基本統一,可惜為兄不能親眼看見北漢歸還中國版圖了。你務必要繼承我的遺志,削平北漢,北拒契丹。再者,北漢大將楊業,實為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務必設法收降此人。為我所用。不把此人爭取到手,北漢雖是彈丸之地,也是不容易平滅的。這些你記住了嗎?”
  光義只是點頭說:“兄弟牢記了。”
  匡胤又道:“當年母親最后對我囑咐時,趙普也在場,母親的話,由趙普親自筆錄,他可以證明。”
  光義含淚點頭。
  匡胤便揮手道:“好了,你去准備后事吧。”
  光義出來,不久,這次大未開國皇帝趙匡胤,便停止了呼吸,終年五十歲。
  說到此處,筆者不能不補說一段話。根据后人筆記,還有一种說法,是趙匡胤召見光義,不久光義匆匆出來,匡胤便駕崩了。因而以為是趙光義殺死了趙匡胤,自己登上皇位的。這個傳說,主要是由于匡胤不傳子而傳弟,大大違背了過去的傳統習慣,所以才產生了“燭影斧聲”光義謀殺了匡胤這种傳聞。
  到了后來,元代學者黃潛,明代學者宋濂、劉儼,也都著文力辯光義殺死匡胤說法之誣。不過事隔千年,誰還能調查得清呢?只能作為一件歷史疑謎來看了。
  且說匡胤去世,光義即皇帝位,改年號太平興國元年,這就是宋太宗。他繼承了匡胤的政策和未竟事業,終于收服了楊業,滅掉北漢,加強文治,便北宋經濟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他在鞏縣趙弘殷墓旁為趙匡胤修建了巨大陵墓,直到宋太宗太平興國二年四月,才將匡胤下葬。
  從此,這位宋朝的開國皇帝,便長眠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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