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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中國飯店”


  1989年,三毛的父親陳嗣慶先生在給三毛的一封長信中,提到:他在海外女儿的家中親眼看見了女儿持家的專注和熱情,當時女婿荷西對自己的老岳丈說了一句話:“你的女儿是最优良的家庭主婦。”
  三毛也在一篇文章中說過:
  我本來亦不是一個溫柔的女子,加上我多年前看過胡适寫的一篇文章,里面一再的報到“趙子賢妻良母的人生觀”,我念了之后,深受影響,以后的日子,都往這個“超”字上去發展,結果弄了半天,還是結了婚,良母是不做,賢妻賴也賴不掉了。
                         ——三毛《大胡子与我》
  作為妻子,三毛讓荷西贊不絕口的地方,也是最体現三毛的賢惠,令三毛自己也頗為得意的地方,便是三毛的燒菜功夫。
  三毛不愧是一個大手筆,連充滿油煙味的燒菜生活也過得极富有詩意。
  要獲得丈夫的心,首先要獲得丈夫的胃。三毛憑著一手燒菜的好本事,用不著把自己的家變做一座城堡,既使家是一座城堡,她也用不著把外面的吊橋拿來高高地吊起,不讓丈夫去外面散心。
  有時候一大早醒來,荷西已經不見了,三毛并不擔心,也不去瞎猜,因為她知道荷西自己會回來的,“饑餓的狼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東西。”
  三毛對煮菜有很大的興趣,几只洋蔥,几片肉,一炒便變出一個菜來,她很欣賞這种藝術。
  婚后開廚之后,三毛和荷西因住在大荒漠中,吃的全部是西菜。母親心痛女儿,從台灣寄去航空包裹,有大批粉絲、紫菜、冬菇、生力面、豬肉干等珍貴食品,歐洲女友又給她寄來罐頭醬油。
  下面,就讓我們走進三毛的家庭“中國飯店”去看一看她那些极富有藝術性和生活情趣的美味佳肴吧。
  第一道是“粉絲煮雞湯”。荷西下班回來總是大叫:“快開飯啊,要餓死啦!”白白被他愛了那么多年,回來只知道開飯,對太太卻是正眼也不瞧一下,我這“黃臉婆”倒是做得放心。話說第一道菜是粉絲煮雞湯,他喝了一口問我:“咦,什么東西?中國細面嗎?”“你岳母万里迢迢替你寄細面來?不是的。”“是什么嘛?再給我一點,很好吃。”我用筷子挑起一根紛絲:“這個啊,叫做‘雨’”“雨?”他一呆。我說過,我是婚姻自由自在化,說話自然心血來潮自隨我高興,“這個啊,是春天下的第一場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凍住了,山胞扎好了背到山下來一束一束賣了米酒喝,不容易買到哦!”荷西還是呆呆的,研究性的看看我,又去看看盒內的“雨”,然后說:“你當我是白痴?”我不置可否。“你還要不要?回答我:“吹年大王,我還要。”以后他常吃“春雨”,到現在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做的。有時想想荷西很笨,所以心里有點悲傷。
  第二次吃粉絲是做“螞蟻上樹”,將粉絲在平底鍋內一炸,再洒上絞碎的肉和汁。荷西下班回來一向是餓的,咬了一大口粉絲,“什么東西?好像是白色的毛線,又好像是塑膠的?”“都不是,是你釣魚的那种尼龍線,中國人加工變成白白軟軟的了。”我回答他。他又吃了一口,莞爾一笑,口里說道:“怪名堂真多,如果我們真開飯店,這個菜可賣了好价錢,乖乖!”那天他吃了好多尼龍加工白線。第三次吃粉絲,是夾在東北人的“合子餅”內与菠菜和肉絞得很碎當餅餡。他說:“這個小餅里面你放了沙魚的翅膀對不對?我听說這种東西很貴,難怪你只放了一點點。”我笑得躺在地上。“以后這只很貴的魚翅膀,請媽媽不要買了,我要去信謝謝媽媽。”我大樂,回答他:“快去寫,我來譯信,哈哈!”
                         ——三毛《沙漠中的飯店》
  這便是著名的三做粉絲。另外,還有著名的紫菜飯卷——有天我做了飯卷,就是日本人的“壽司”,用紫菜包飯,里面放些維他肉松。荷西這一下拒吃了.“什么,你居然給我吃印藍紙,复寫紙?”我慢慢問他,“你真不吃?”
  “不吃,不吃。”好,我大樂,吃了一大堆飯卷。“張開口來我看?”他命令我。“你看,沒有藍色,我是用反面复寫紙卷的,不會染到口里去。”反正平日說的是唬人的話,所以常常胡說八道。“你是吹牛大王,虛虛實實,我真恨你,從實招來,是什么嘛?”“你對中國完全不認識,我對我的先生相當失望。”我回答他,又吃了一個飯卷。他生气了,用筷子一夾夾了一個,面部大有壯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壯表情,咬了半天,吞下去。“是了,是海苔。”我跳起來,大叫:“對了,對了,真聰明!”又要跳,頭上吃了他一記老大爆栗。
                         ——引自三毛《沙漠中的飯店》
  姆媽寄來的豬肉干,三毛用剪刀剪成了小小的方塊,放在瓶子里,藏在毛毯里面,以免被荷西發現了這种美味的食品之后,几下就吃它個精光。
  誰知,那天正好荷西鼻子不通,需要用毛毯,“所羅門寶藏”便被他無意中發現了。
  三毛因為看《水餅傳》而忘記看好自己的“寶貝”,等她再想起時,瓶子已被荷西拿在手中研究了几分鐘。
  三毛赶緊去搶,邊搶邊叫:
  “這不是你吃的,是藥,是中藥。”
  荷西說:“我鼻子不通,正好吃藥。”講后便塞了一大把放在口中。
  三毛不可能再叫荷西吐出來,只有在一旁气得干瞪眼。
  荷西嚼了嚼,問:“是什么?怪甜的。”
  “喉片,給咳嗽的人順喉頭的。”三毛沒好气他說。
  荷西朝三毛翻了一個白眼:“肉做的喉片?我是白痴?”
  荷西是個慷慨大方的人,有好東西,自己享受了不算,總想著与別人分享。第二天,他便偷了大半瓶的豬肉干去給同事們吃。
  從此,荷西的同事們一見到三毛就都假裝咳嗽,要三毛拿肉做的喉片給他們吃。
  時間長了,三毛的“中國飯店”便出名了,所有的荷西的同事工友都被請過到“中國飯店”就餐。荷西夫婦的熱情好客最后將荷西公司的大老板都吸引來了——有一天荷西回來對我說:“了不得,今天大老板叫我去。”“加你薪水?”我眼睛一亮。“不是——”我一把抓住他,指甲掐列他肉里去。“不是?完了,”你給開除了?
  天啊,我們——”“別抓我嘛,神經兮兮的,你听我講,大老板說,我們公司誰都被請過到我家吃飯,就是他們夫婦不請,他在等你請他吃中國菜——”“大老板要我做菜?不干不干,不請他,請同事工友我都樂意,請上司吃飯未免太沒骨气,我這個人啊,還談些气節,你知道,我——”我正要大大宣揚中國人的骨气,又講不明白,再一接触到荷西的面部表情,這個骨气只好梗在喉嚨里啦!
  第二日他問她:“喂,我們有沒有筍?”“家里筷子那么多,不都是筍嗎?”他白了我一眼。“大老板說要吃多片炒冬菇。”乖乖,真是見過世面的老板,不要小看外國人。“好,明天晚上請他們夫婦來吃飯,沒問題,筍會長出來的。”荷西含情脈脈的望了我一眼,婚后他第一次如情人一樣的望著我,使我受寵若惊,不巧那天辮子飛散,狀如女鬼。
  第二天晚上,我先做好三道菜,用文火熱著,布置了有蜡燭的桌子,桌子舖滿了白色的桌布,又加了一塊紅的舖成斜角,十分美麗。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不但菜是色香味俱全,我這個太太也打扮得十分干淨,居然還穿了長裙子。飯后老板夫婦上車時特別對我說:“如果公共關系室將來有缺,希望你也來參加工作,做公司的一份子。”我眼睛一亮。這全是“筍片炒冬菇”的功勞。
  送走老板,夜已深了,我赶快脫下長裙,換上牛仔褲,頭發用橡皮筋一綁,大力洗碗洗盆,重做灰姑娘狀使我身心自由。荷西十分滿意,在我背后問:“喂,這個‘筍片炒冬菇,真好吃,你哪里弄來的筍?”我一面洗碗,一面問他:“什么筍?”“今天晚上做的筍片啊!”我哈哈大笑:“哦,你是說小黃瓜炒冬菇嗎?”“什么,你,你,你騙了我不算,還敢去騙老板——”“我沒有騙他,這是他一生吃得最好的一次‘嫩筍片炒冬菇’,是他自己說的。”
  荷西將我一把抱起來,肥皂水洒了他一頭一胡子,口里大叫:“万歲,万歲,你是那只猴子,那只七十二變的,叫什么,什么……”我拍了一下他的頭:“齊天大圣孫悟空。這次不要忘記了。”
                         ——引自三毛《沙漠中的飯店》
  三毛不錯的烹飪技術,“中國飯店”不錯的飯菜的口味,不僅深深的吸引了荷西,使他口味大開,飽嘗了中國菜的各种風味,而且像磁石那樣深深的吸引住了荷西公司的員工,使他們三天兩頭用各种借口來到荷西家中,來品嘗三毛做菜的手藝。三毛雖然覺得累了許多,但她在累中領略了自己親自動手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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