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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浮生六記”


  從1973年結婚,到1979年荷西在拉芭瑪島的海中業余捕魚時喪生為止,三毛和荷西共度了六年神仙眷侶的生活。
  三毛何其不幸,上帝在她最幸福的時候奪走了她最愛的丈夫;三毛又何其幸運,試問世界上又有几人能像她這樣擁有一段被傳為佳話的傳奇愛情?
  三毛和荷西之所以那么千恩百愛、既能共苦,又能同甘,一方面同他們的理論基椽—“開放的婚姻”大有關系,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臭味相投”立起了深厚的“革命”感情,使他們的婚姻很穩固。
  三毛的父親陳嗣慶先生在許多年以后,在一封寫給女儿的長信中有這樣一段話,便是評价三毛和荷西的相同的性格類型的:最近在一份雜志上,看見有人分析人生,說,有些人是“等死型”。又有些人是“怕死型”。你呢、你的半生觀是第三种——“找死型”。你的丈夫也性格相同,所以你們相處起來彼此欣賞。
  在一個普通而安适的環境里,像你這种族類,卻可以把日子搞得甚富情趣,也可以無風起浪,演出你們的內心突破劇,不肯庸庸碌碌度日子,自甘把自己走向大化。我不知,到底這是太愛生命,還是什么旁的東西。
                         ——陳嗣慶
  三毛和荷西是一對患難与共的夫婦,最初的患難情是在營建“安樂窩”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
  三毛從下了飛机,見到在沙漠中短短三個月就大變了個樣的荷西的第一眼開始,便意識到,她馬上要面對的生活,并不是她理想中甚而含著浪漫情調的幼稚想法,而是一個重大的考驗的事實。
  三毛并沒有退縮,因為她有愛在支持著她,荷西的愛提供了她在沙漠中生活下去的物質力量,而她對沙漠的愛則是吸引她來沙漠探險、鼓勵她在沙漠中定居下來的精神源泉。
  初到沙漠,沙漠的一切在三毛眼里都是美好的。就連那些在路旁借著千瘡百孔的大帳篷,總愛穿深藍色布料的沙哈拉威人,他們靠著駱駝和山羊過日子的生活,“只因風里帶過來小女孩們游戲時發出的笑聲,便把三毛帶入了另一個世界的幻境。對于他們的生活,三毛是高度贊美的——生命,在這樣荒僻落后而貧苦的地方,一樣欣欣向榮的滋長著,它,并不是掙扎著在生存,對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們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
  我看著那些上升的煙頭,覺得他們安詳得近乎优雅起來。
  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我的解釋里,就是精神的文明。
                         ——三毛《白手成家》
  可是,現實總歸是嚴峻的。
  當荷西問三毛對家的第一印象時,三毛回答他:“很好,我喜歡,真的,我們慢慢來布置。”
  聲音近似于做作。
  家,究竟是什么樣子,竟讓在荷西面前從不做作的三毛緊張到這种地步?
  家很小,有一個長圓形的拱門,正對面是一大片垃圾場,再前方是一片波浪似的沙谷,再遠就是廣大的天空;后面是一個沒有沙的高坡,有大塊的硬石頭和硬土。
  門一開,緊接著一條暗淡的短短的走廊,走廊盡頭,抬眼處是房頂的一個四方形的大洞,露出一方天空。
  有兩個房間:較大的,橫四大步,直五大步;小的一間,放下一個大床以后,只有進門的地方和手臂那么寬大的一條橫的空間。
  廚房只有四張報紙平舖起來那么大,有一個水泥砌的平台,一個污黃色裂了的水槽,打開水籠頭,流出來几滴濃綠濃綠的液体,沒有一滴水。
  浴室是除了母羊之外,惟一讓三毛感到惊喜的地方,她發現了一件達達派的藝術產品:白裕不實際去用它,它就是雕塑。
  整座房子,地是糊得高低不平的水泥地,牆是空心磚,上面沒有再涂石灰,顯著空心磚原本的深灰色,磚塊接縫處的干水泥赤裸裸地挂著。燈泡光禿禿地呆著,電線上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蒼蠅。牆的左上角有一個缺口,風不斷地往里灌。
  房子很破,房租卻一點也不少。一万四幣(合當時的七千台幣),而且不包括水費電費在內,而且,在沙漠中,水想象著便是貴得嚇人的:滿滿一汽油桶是90塊。
  同荷西到鎮上辦置家用,三毛提了一個枕頭套,里面是她那支持她到沙漠去的父親給她的財物援助。
  選好東西后,三毛根据過去跟荷西做朋友時的舊習慣——搭伙用錢,便說:“我們還沒有結婚,我也來付一點。”說完,便打開枕頭套來拿錢。
  荷西搶著把錢付清后,繃著臉對三毛說:“我想——我想,你不可能習慣長住沙漠的,你旅行結束,我就辭工,一起走吧!”
  “為什么?我抱怨了什么?你為什么要辭工作?”
  三毛在風中定定地望著荷西,
  荷西又說:“你的來撒哈拉,是一件表面倔強而內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會厭它。你有那么多的錢,你的日子不會肯跟別人一樣地過。”
  “錢不是我的,是父親的,我不用。”三毛見荷西那樣說自己沒有毅力和恒心,沒有過苦日子的勇气和骨气,便大叫著為自己分辯。
  “那好,明天早晨我們就存進銀行,你——今后就用我賺的薪水過日子,我們好歹都要過下去。”
  三毛听完荷西的話,几乎憤怒起來,但她沒有開口還擊他,而是在心中暗下決心:哼!這么多年的相識,這么多國家的單獨流浪,就為了這么一點錢,到頭來我在你眼中仍是個沒有份量的虛榮女子。我的潛力,將來的生活會為我證明出來的,走著瞧吧!
  就這樣。三毛便同荷西開始了“白手成家”的艱苦歷程。
  沙漠是這樣的美麗,可是要适應那儿的生活卻不知要付出多么大的毅力。
  結婚前那段時間,荷西為了賺錢夜以繼日地拼命工作,很少能到家中來,許多粗重的事三毛也親自動手做了——鄰近除了沙哈拉威人之外,也住了一家西班牙人,這個太太是個健悍的卡納利群島來的女人。
  每次她去買淡水,總是約了我一起去。
  走路去時水箱是空的,當然跟得上她的步子。
  等到買好十公升的淡水,我總是叫她先走。
  “你那么沒有用?這一生難道沒有提過水嗎?”她大聲嘲笑我。
  “我——這個很重,你先走——別等我。”
  灼人的烈日下,我雙手提著水箱的柄,走四五步,就停下來,喘一口气,再提十几步,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發抖,面紅耳赤,步子也軟了,而家,還是遠遠的一個小黑點,似乎永遠不會走到。
  提水到家,我馬上平躺在席子上,這樣我的脊椎就可以少痛一些。
                         ——三毛《白手成家》
  這种艱苦生活是三毛從沒有嘗過的,個中滋昧的酸澀程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曉。“那一陣,我像個受傷的野獸一樣,一點小小的事情都會触怒我,甚而軟弱地痛哭”。
  但三毛并沒有气餒,她說:
  “人,多几种生活的經驗總是可貴的事!”
  她又說:
  “我沒有厭沙漠,我只是在習慣它的過程中受到了小小的挫折。”
  對沙漠的愛并沒有因為沙漠生活的艱苦而削減半分,相反,卻因為這种艱苦而使她更加能体味沙漠的美,而沙漠的美,便也成了三毛的忘憂劑:“只有在深入大漠里,看日出日落時一群群飛奔野羚羊的美景時,我的心才忘記了現實生活的枯燥和艱苦。”
  正如三毛一開始就預料到的那樣:沙漠的風景能把她帶入另一個世界的幻境。
  然而,如果只有沙漠的美麗,沒有荷西的愛,三毛恐怕是“其不可能在沙漠中長久居住下去的。
  有人問三毛:
  “是不是因為沙漠生活艱苦,太寂寞了,才使她和荷西相懦以沫呢?”
  三毛反問:
  “苦和寂寞,為什么沒有使他們彼此爭吵、鬧翻,以致离開沙漠,飛鳥各投林呢?”
  其實那個人是問錯了,不是因為沙漠的苦和寂寞使三毛和荷西息難与共,相濡以沫,而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愛情,使他們能夠患難与共、相懦以沫,這樣,結果才是他們戰胜了沙漠的苦和寂寞。
  但是,事實上,三毛對荷西感情的升溫,最后至于至死不渝的真愛,确實是与沙漠的苦和寂寞分不開的。
  三毛曾說過:“在結婚以前我沒有瘋狂地戀愛過,但在我結婚的時候,我卻有這么大的信心,把我的手交在他的手里,后來我發覺我的決定是對的。”
  那种信心的堅定,除了荷西的深愛以外,更來自于沙漠的艱苦促成了三毛對荷西的依賴,乃至于分都分不開了,結婚前,如果荷西在加班,我就坐在席子上,听窗外吹過如泣如訴的風聲。
  家里沒有書報,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机。吃飯坐在地上,睡覺換一個房間再躺在地上的床墊。
  牆在中午是燙手的,在夜間是冰涼的。電,運气好時會來,大半是沒有電。黃昏來了,我就望著那個四方的大洞,看灰沙靜悄悄的像粉一樣撒下來。
  夜來了,我,點上白蜡燭,看它的眼淚淌成什么形象。
  這個家,沒有抽屜,沒有衣柜。我們的衣服就放在箱子里,鞋子和零碎東西裝大紙盒,寫字要找一塊板來放在膝蓋上寫。夜間灰黑色的冷牆更使人覺得陰寒。
  有時候荷西赶夜間交通車回工地,我等他將門卡嗒一聲帶上時,就沒有理性的流下淚來,我沖上天台去看,還看見他的身影,我就又沖下來出去追他。
  我跑得气也喘不過來,赶到了他,一面喘气,一面低頭跟他走。
  “你留下來行不行?求求你,今天又沒有電,我很寂寞。”我雙手插在口袋里,頂著風向他哀求著。
  荷西總是很難過,如果我在他允了又追出去,他眼圈就紅了。
  “三毛,明天我代人的早班,六點就要在了,留下來,清早怎么赶得上去那么遠?而且我沒有早晨的乘車證。”
  “不要多賺了,我們銀行有錢,不要拼命工作了。”
  “銀行的錢,將來請父親借給我們買幢小房子,生活費我多賺給你,忍耐一下,結婚后我就不再加班了。”
  “你明天來不來?”
  “下午一定來,你早晨去玉金建材店問問木材的价錢,我下工了回來可以赶做桌子給你。”
  他將我用力抱了一下、就將我往家的方向推。我一面慢慢跑步回去,一面又回頭去看,荷西也在遠遠的星空下向我揮手。
                         ——三毛《白手成家》
  結婚前,荷西除了上班,三毛除了跟著賣水的大卡車,去附近几百里方圓的沙漠奔馳,兩人便都呆在房子里,頂著像熔化的鐵漿一樣洒下來的太陽,頂著濛檬?
  累得睡著了,醒了跳起來接著干,連星期天也不放假。
  這樣,直到正式結婚,這個家有了极大的改善:有了一張桌子,一個書架;廚房里,炊事平台下塞進一個小茶几,用來擺放盛主婦做飯時的各种調料的瓶瓶罐罐;臥室里,挂上了一張沙漠麻布的彩色條紋窗帘,空間架好了長排的挂衣柜。
  家具,一件件都是荷西親手做成的,材料卻是三毛拾荒拾來的棺材外箱,式樣是荷西在燭光下細細地畫出來的,畫了很多种,三毛挑了最簡單的。
  蜜月旅行歸來,荷西利用最后一個星期天,用白灰把家的里里外外都粉刷一新,變出一個美麗整洁的小白屋來。
  拿到薪水后,荷西不讓三毛用來為自己辦置衣物,他穿著鞋底有洞的皮鞋對三毛說:“先給家,再來裝修我,沙漠里用不著衣服。”
  于是,三毛便遵照夫命,把自己的藝術天賦全都投入到了家的精心設計上——我用空心磚舖在房間的右排,上面用棺材外板放上,再買了兩個厚海綿墊,一個豎放靠牆,一個貼著平放在板上,上面蓋上跟窗帘一樣的彩色條紋布,后面用線密密縫起來。
  它,成了一個貨真价實的長沙發,重重的色彩配上雪白的牆,分外的明朗美麗。
  桌子,我用白布舖上,上面放了母親寄來給我的細竹帘卷。愛我的母親,甚至寄了我要的中國棉紙糊的燈罩來。
  陶土的茶具,我也收到一份,愛友林复南寄來了大卷現代版書,平先生航空送來了我大箱的皇冠叢書,父親下班看到怪里怪气的海報,他也會買下來給我。姐姐向我進貢衣服,弟弟們最有意思,他們搞了一件和服似的浴衣來給荷西,穿上了像三船敏郎——我最欣賞的几個男演員之一。
  等母親的綿紙燈罩低低的挂著,林怀民那張黑底白字的“靈門舞集”四個龍飛鳳舞的中國書法貼在牆上時,我們這個家,開始有了說不出的气氛和情調。
  這樣的家,才有了精益求精的心情。
  荷西上班時,我將書架油了一層深木色,不是油漆,是用一种褐色的東西刷上去的,中文不知叫什么。書架的感覺又厚重多了。
                         ——三毛《白手成家》
  荷西去上班,三毛一個人呆在家中,又重新做起了她一生所鐘愛的夢——拾荒夢,正好家的正對面便是一個大垃圾場,三毛沒事便去拾破爛。
  拾荒在三毛的眼中,是一件极富有趣昧的事——拾荒的趣味,除了不勞而獲這實際的歡喜之外,更吸引人的是,它永遠是一份未知,在下一分鐘里,能拾到的是什么好東西誰也不知道,它是一個沒有終止,沒有答案,也不會有結局的謎。
  拾玻爛在我的生活中雖然沒有停頓,可是它究竟只是一份嗜好,并不是必須賴以生存的工作,我也沒有想過,如果有一日,整個家庭要依靠別人丟棄的東西一草一木的重組起來,會是怎么美妙的滋味。
                         ——三毛《拾荒夢》
  在撒哈拉沙漠,三毛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通過在垃圾堆里的翻撿,布置出了一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家。在她的藝術家的眼光里,垃圾場成了世界上最嫵媚的花園,總有拾也拾不完的寶藏——用舊的汽車外胎,我拾回來洗清洁一平放在席子上。
  里面填上一個紅布坐墊,像一個烏巢,誰來了也搶著坐。
  深綠色的大水瓶。我抱回家來,上面插上一叢怒放的野地荊棘,那感覺有一种強烈痛苦的詩意。
  不同的汽水瓶,我買下小罐的油漆給它們厚厚的涂上印第安人似的圖案和色彩。
  駱駝的頭骨早已放在書架上。我又逼著荷西用鐵皮和玻璃做了一盞風燈。
                         ——三毛《白手成家》
  荷西對這個家自然是贊不絕口,旁人也為三毛的藝術天賦所折服。三毛的第一個家在沙漠成了一座罕見的藝術宮殿。
  其他人是怎樣評价她的這一杰作呢?請看下面兩組鏡頭——過了沒有半個月,我一個人在家,听見有人在窗外說:“不會錯,就是這一家,我們試試看。”我打開門來,眼前站的就是那個我們替他推車的人。
  他手里抱了一束玻璃紙包著的大把——“天堂鳥”。
  另外跟著一個朋友,他介紹是他同事。
  “我們可以進來嗎?”很有禮貌的問。
  “請進來。”
  我把他的花先放到廚房去,又倒了冰汽水出來。
  我因為手里托著托盤,所以慢步地在走。
  這時我听見這個外國人用英文對另外一個輕輕說:“天呀!我們是在撒哈拉嗎?天呀!天呀!”
  我走進小房間時,他們又從沙發里馬上站起來接托盤。
  “不要麻煩,請坐。”
  他們東張西望,又忍不住去摸了我墳場上買來的石像。也不看我,嘖嘖贊歎。
  一個用手輕輕推了一下我由牆角挂下來的一個小腳踏車的銹鐵絲內環,這個環蕩了一個弧形。
  “沙漠生活,我只好弄一點點普通藝術。”我提提鐵環向他笑笑。
  “天啊!這是我所見最美麗的沙漠家庭。”
  “廢物利用。”我再驕傲地笑了。
  他們又坐下沙發。
  “當心!你們坐的是棺材板。”
  他們唬一下跳起來,輕輕翻開布套看看里面。
  “里面沒有木乃伊,不要怕。”
  最后他們磨了好久,想買我一個石像。
  我沉吟了一下,拿了一只石做的鳥給他們,鳥身有一抹自然石塊的淡紅色。
  “多少錢?”
  “不要錢。對懂得欣賞它的人,它是無价的,對不懂得的人,它一文不值。”
  “我們——意思一下付給你。”
  “你們不是送了我天堂鳥嗎?我算交換好了。”
  他們千恩万謝的离去。
  又過了几個星期,我們在鎮上等著電影,突然有另一個外地人走過來,先伸了手,我們只有莫名其妙的跟他握了一握。
  “我听另外一個通訊社的記者說,你們有一個全沙漠最美麗的家,我想我不去認錯人吧!”
  “不會認錯,在這儿,我是惟一的中國人。”
  “我希望——如果——如果不太冒昧的話,我想看看你們的家,給我參考一些事情。”
  “請問你是——”荷西問他。
  “我是荷蘭人,我受西班牙政府的托,來此地承造一批給沙哈拉威人住的房子,是要造一個宿舍區,不知可不可以——。”
  “可以,歡迎你隨時來。”荷西說。
  “可以拍照嗎?”
  “可以,不要挂心這些小事。”
  “您的太太我也可以拍進去嗎?”
  “我們是普通人,不要麻煩了。”我馬上說。
  第二日,那個人來了,他拍了很多照片,又問我當初租到這個房子時是什么景象。
  我給他看了第一個月搬來時的一卷照片。
  他走時對我說:“請轉告你的先生,你們把美麗的羅馬造成了。”
  我回答他:“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
                         ——三毛《白手成家》
  家,是三毛一生中最為之驕傲的第一件藝術品。
  “我放上一卷錄音帶,德弗乍克的“新世界”交響曲充滿了房間。
  我,走到輪胎做的回椅墊里,慢慢地坐下去,好似一個君王。”
  一般的夫妻都是夫唱婦隨,琴瑟和諧,三毛和荷西更像一對難兄難弟,對人對事,常常“臭味相投”,不惜“狼狽為奸”,日子倒也過得甜甜蜜蜜,极富情趣。
  第一件趣事:
  因家里差綠色植物,夜晚偷偷溜進了總督家里——那個晚上,我們爬進了總督家的矮牆,用四只手拼命挖他的花。
  “快,塞在塑膠袋里,快,要那一棵大的爬藤的。”
  “天啊,這個鬼根怎么長得那么深啊!”
  “泥土也要,快丟進來。”
  “夠了吧!三棵了。”荷西輕聲問。
  “再要一棵,再一棵我就好了。”我還在拔。
  突然,我看到站在總督前門的那個衛兵慢慢踱過來了,我嚇得魂飛膽裂,將大包塑膠袋一下塞在荷西胸前,急叫他。
  “抱緊我,抱緊,用力親我,狼來了,快!”
  荷西一把抱住我,可怜的花被我們夾在中間。
  衛兵果然快步走上來,槍彈卡噠上了膛。
  “做什么?你們在這里鬼鬼祟祟?”
  “我——我們——”
  “快出去,這里不是給你們談情說愛的地方。”
  我們彼此用手抱緊,往短牆走去,天啊,爬牆時花不要掉出來才好。
  “噓,走大門出去,快!”衛兵又大喝。
  我們就慢步互抱著跑掉了,我還向衛兵鞠了一個十五度的躬。
                         ——三毛《白手成家》
  第二件趣事:
  三毛在理發店里為了荷西剪什么樣的發式而和理發師爭論起來,荷西用錢將“嚼舌”的三毛打發走了。
  三毛在路上閒蕩,對一間垃圾堆上的門上寫著“泉”字的屋子好奇,無意中撞見几個沙哈拉威男人在洗澡,并了解到女人也可以洗。
  第二天早晨,三毛便抱了大毛巾向“泉”走去。
  進去后,看見了一幕幕以前聞所未聞的洗澡場面(三毛感歎:“四十塊錢真沒白花。”)——我看見每一個女人都用一片小石頭沾著水,在刮自己身体,每刮一下,身上就出現一條黑黑的漿汁似的污垢,她們不要肥皂,也不太用水,要刮得全身的髒都松了,才用水沖。
  一個女人已經刮得全身的黑漿都起來了,還沒有沖掉,外面一間她的孩子哭了,她光身子跑出去,將那個几個月大的嬰儿抱進來,就坐在地上喂起奶來。她下巴頸子、臉上,頭發上流下來的污水流到胸部,孩子就混著這個污水吸著乳汁。
                         ——三毛《沙漠觀浴記》
  這种可怖肮髒透頂的景象,使三毛赶緊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在門口,又從老板娘那儿知道了還要洗里面(掏腸子)的奇聞。三毛和荷西都是喜好獵奇之人,此次是不去不可了。
  帶上照相器材,三毛和荷西便出發了,開車到了大西洋海岸的勃哈多海灣。
  從斷岩上能看到几十公尺的下面,藍色的海水平靜地流進一個半圓的海灣里,還有無數的搭在海內沙灘上的白色帳篷。
  但是,懸崖上并沒有可以踩著下去的地方,荷西將一塊大石頭堆在車輪邊卡住,又從車內拉出新的大麻繩來,綁在車子的保險杠上,綁牢了,便將繩子的另一頭,垂到崖下去。
  兩人攀著繩子吊了下去,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便津津有味地看起來——落了地,荷西叫我不要出聲,一看原來有三五個全裸的沙哈拉威女人在提海水。
  這些女人將水桶內的海水提到沙灘上,倒入一個很大的罐子內,這個罐子的下面有一條皮帶管可以通水。
  一個女人半躺在沙灘上,另外一個將皮帶管塞進她体內,如同灌腸一樣,同時將罐子提在手里,水經過管子流到她腸子里去。
  我推了一下荷西,指指遠距离鏡頭,叫他裝上去,他忘了拍照,看呆了。
  水流光了一個大罐子,旁邊的女人又倒了一罐海水。
  繼續去灌躺著的女人,三次灌下去,那個女人忍不住呻吟起來,接著又再灌一大桶水,她開始尖叫起來,好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我們在石塊后面看得心惊膽裂。
  這條發帶管子終于拉出來了,又插進另外一個女人的肚內清洗,而這邊這個已經被灌足了水的女人,又在被口內灌水。
  据“泉”那個老板娘說,這樣一天要洗內部三次,一共洗七天才完畢,真是名副其實的春季大掃除,一個人的体內居然容得下那么多的水,也真是不可思議。
  過了不久,這個灌足水的女人蹣跚爬起來,慢慢往我們的方向走來。
  她蹲在沙地上開始排泄,肚內瀉出了無數的髒東西,瀉了一堆,她馬上退后几步,再瀉,同時用手抓著沙子將她面前瀉的糞便蓋起來,這樣一面瀉,一面埋,瀉了十几堆還沒有停。
  等這個女人蹲在那里突然唱起歌時,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特笑起來,她當時的情景非常滑稽,令人忍不住要笑。
  荷西跳上來捂我的嘴,可是已經太遲了。
  那個光身子女人一回頭,看見石塊后的我們,嚇得臉都扯曲了,張看嘴,先逃了好几十步,才狂叫出來。
  我們被她一叫,只有站直了,再一看,那邊帳篷里跑出許多人來,那個女人向我們一指,他們气勢洶洶的往我們奔殺而來。
  、“快跑,荷西。”我又想笑又緊張,大叫一聲拔腿就跑,跑了一下回頭叫:“拿好照相机要緊啊!”
  我們逃到吊下來的繩子邊,荷西用力推我,我不知道哪里來的本事,一會儿就上懸崖了,荷西也爬了上來。
  可怖的是,明明沒有路的斷崖,那些追的人沒有用繩子,不知從哪條神秘的路上也冒出來了。
  我們推開卡住車掄的石塊,繩子都來不及解,我才將自己丟進車內,車子就如炮彈似的彈了出去。
                         ——摘自三毛《沙漠觀浴記》
  多么的惊險、刺激!
  好在二人最終平安歸家,毫發未損。只是當初吊著繩子下崖的時候,因為怕滑,三毛將鞋脫在崖上。后因逃命要緊,來不及拿走,讓三毛痛惜不已。
  不過,事情并沒有完結。一天荷西下班回來,被一個沙哈拉成人堵在了門口——“听說最近有個東方女人,到處看人洗澡,人家說你——”那個沙哈拉威人試探的問荷西。
  “我從來沒听說過,我太也從來沒有去過勃哈多海灣。”荷西正在回答他。
  我一听,天啊,這個呆子正在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連忙跑出去。
  “有啦!我知道有東方女人看人洗澡。”我笑容可掬的說。
  荷西一臉惊愕的表情。
  “上星期飛机不是送來一大批日本游客。日本人喜歡研究別人怎么洗澡,尤其是日本女人,到處亂問人洗澡的地方——”荷西用手指著我,張大了口,我將他手一把打下去。
  那個沙哈拉威朋友听我這么一說,恍然大悟,說:“原來是日本人,我以為,我以為……”他往我一望,臉上出現一抹紅了。
  “你以為是我,對不對,我其實除了煮飯洗衣服之外,什么都不感興趣,你弄錯了。”
  “對不起,我想錯了,對不起。”他又一次羞紅了臉。
  等那個沙哈拉威人走遠了,我還靠在門邊,閉目微笑,不防頭上中了荷西一拍。
  “不要發呆了,蝴蝶夫人。進去煮飯吧!”
                         ——引自三毛《沙漠觀浴記》
  第三件趣事:
  拍照(沙哈拉威人中的游牧民族稱之為“收魂”)。
  最最有趣的拍照是怎樣的呢?
  最最有趣的一次拍照,也是發生在大漠里。
  我們在阿雍鎮不遠的地方露營,有人看見我們扎好了帳篷,就過來攀談。這是一個十分年輕的沙哈拉威人,也十分的友善,會說西班牙話,同時告訴我們,他以前替一個修女的流動診療車幫過忙,他一再的說他是“有文明”的人。
  這個人很喜歡我們收他的魂,客气的請荷西把衣服交換給他拍照,又很當心的把荷西的手表借來戴在手上,他把頭發攏了又攏,擺出一副完全不屬于自己風味的姿勢,好似一個土里土气的假冒歐洲人。
  “請問你們這架是彩色照相机嗎?”
  他很有禮貌的問。
  “什么?”我唬了一大跳。
  “請問你這架是彩色照相机嗎?”他又重复了一句。
  “你是說底片吧?相机哪有彩不彩色的?”
  “是,以前那個修女就只有一架黑白的,我比較喜歡一架彩色的。”
  “你是說軟片?還是机器?”我被他說得自己也怀疑起來了。
  .“是机器,你不懂。去問你先生,他手里那架,我看是可以拍彩色的。”他渺視了我這個一再追問的女人一眼。
  “是啦!不要動,我手里拿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天然十彩照相机。”荷西一本正經的舉起了手拍下了那個青年优美的自以為文明人的衣服和樣子。
  我在一旁看見荷西將錯就錯的騙人,笑得我把臉埋在沙里像一只駝鳥一樣。
  抬起頭來,發覺荷西正對著我拍過來,我蒙住臉大叫著:“彩色相机來攝洁白無暇的靈魂啦!”請饒了這一次吧!”
                         ——引自三毛《收魂記》
  第四件趣事:
  “素人漁夫”。
  一天,三毛閒著沒事,將荷西半年來一共賺到的錢算了算,數目還不小,于是二人當天晚上跑到沙漠里最好的飯館一國家旅館吃了一頓丰盛的晚餐。
  國家旅館的飯桌上擺放的是:上好的紅酒,海鮮牛排,四人份的大明蝦,四人份的冰淇淋蛋糕;第二天晚上,三毛和荷西的家中的飯桌上擺放的是:一個圓圓的馬鈴薯餅,一個白面包,一瓶白水。原因是半年賺的錢不算少,花出去的錢也很多,几乎沒有什么積蓄留下來。為了不至于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一次揮霍之后通跟著的便是十次省吃儉用。
  為了省錢,荷西建議取消朋友聚會,開車出去旅行也不要再干。但是,沙漠的環境已經很折磨人,人若還要自苦,日子還怎么過得下去?
  最后三毛建議出去跑跑還是要照常,但是不去內陸,改去海邊,因為可以捉魚來做咸魚晒干,既可以省菜錢,又可以抵汽油錢。這個建議得到了荷西的贊同。
  第一次周末探險,滿載而歸,熱情善良的荷西夫婦卻全用來請客了——那個周末初次的探險,可以說滿載而歸。
  回家的路上我拼命的催荷西。
  “快開,快開,我們去叫單身宿舍的同事們回來吃晚飯”、“你不做咸魚了嗎?”荷西問我。
  “第一次算了,請客請掉,他們平常吃得也不好。
  荷西听了很高興,回家之前又去買了一箱啤酒,半打葡萄酒請客。
                         ——引自三毛《素人漁夫》
  不說省還好一些,有多少便花多少,不去計算它便不覺得心痛。心里一存了“時的念頭,對花銷便會敏感起來。
  又想有積蓄,又不愿節儉的荷西夫婦該怎么辦呢?
  “干脆捉魚來賣!”
  這次是荷西痛下決心。
  好,錢不是省下來的,是賺來的。夫婦兩人說干便干。
  “過去巴黎有群人,平日上班做事,星期天才畫畫,他們叫自己素人畫家。我們周末打魚,所以是素人漁夫。”
  什么事情,一碰到錢,和錢聯系起來,就變味了,捉魚也是如此:為了玩樂,再累也是愉快的;為了錢,辛苦便是純粹的,樂趣是感覺不到了。
  初試身手,兩個“素人漁夫”便累得不行,捉魚的時候,還想著生活的重擔,不累才怪!𠕇偽宄?點多,太陽剛剛上來不久,我們已經到了高崖上。下了車,身后是連綿不斷神秘而又寂靜的沙漠,眼前是惊濤裂岸的大海和亂石,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云霧,成群的海鳥飛來飛去,偶爾發出一些叫聲,更襯出了四周的空寂。
  我翻起了夾克領子,張開雙臂,仰起頭來給風吹著,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
  “你在想什么?”荷西問我。
  “你呢?”我反問他。
  “我在想《天地一沙鷗》那本書講的一些境界。”
  荷西是個清朗的人,此時此景,想的應該是那本書,一點也差不了。
  “你呢?”他又問我。
  “我在想,我正瘋狂的愛上了一個英俊的跛足軍官,我正跟他在這高原上散步,四周長滿了美麗的石南花,風吹著我的亂發,他正熱烈的注視著我——浪漫而痛苦的日子啊!”我悲歎著。
  說完閉上眼睛,將手臂交抱著自己,滿意的吐了口气。
  “你今天主演的是《雷恩的女儿》?”荷西說。
  “猜對了。好,現在開始工作。”
  我拍了一下手,去拉繩蠅子,預備吊下崖去。經過這些瘋狂的幻想,做事就更有勁起來,這是我給枯燥生活想出來的調節方法。
  “三毛,今天認真的,你要好好幫忙。”荷西一本正經的說。
  我們站在亂石邊,荷西下去潛水,他每射上來一條魚,就丟去淺水邊,我赶快上去撿起來,跪在石頭上,用刀刮魚鱗,洗肚腸,收拾干淨了,就將魚放到一個塑膠口袋里去。
  刮了兩三條很大的魚,手就刺破了,流出血來,浸在海水里怪痛的。
  荷西在水里一浮一沉,不斷的丟魚上來,我拼命工作,將洗好的魚很整齊的排在口袋里。
  “賺錢不大容易啊!”我搖搖頭喃喃自語,膝蓋跪得紅腫起來。
  過了很久,荷西才上岸來,我赶快拿牛奶給他喝,他閉上眼睛,躺在石塊上,臉蒼白的。
  “几條了?”他問。
  “三十多條,好大的,總有六七十公斤。”
  “不捉了,快累死了。”他又閉上了眼睛。
  休息夠了,我們分三次,將這小山似的一堆魚全部吊上崖去,放進車廂里,上面用小冰箱里的碎冰舖上。
                         ——引自三毛《素人漁夫》
  捉魚捉得如此辛苦,賣魚也賣得并不輕松。
  無商不奸。可惜三毛和荷西都是厚道人,只知道誠誠實實,浪浪漫漫地過日子,一點經濟頭腦也沒有。
  第一批魚賣出去,只賺回一張一千多塊的收帳單,而且賺得羞羞答答的——車經過國家旅館城堡似的圍牆,我靈机一動,大叫——停——。
  荷西煞住了車,我光腳跑下車,伸頭去門內張望。
  “喂,喂,噓——。”我向在柜台的安東尼奧小聲的叫。
  “啊,三毛!”他大聲打招呼。
  “噓,不要叫,后門在哪里?”我輕輕的問他。
  “后門?你干嘛要走后門。”
  我還沒有解釋,恰好那個經理大人走過,我一嚇躲在柱子后面,他伸頭看,我干脆一溜煙逃回外面車上去。
  “不行啦!我不會賣,太不好意思了。”我捧住臉气得很。
  “我去。”荷西一摔車門,大步走進去。好荷西,真有种。
  “喂,您,經理先生。”
  他用手向經理一招,經理就過來了,我躲在荷西背后。
  “我們有新鮮的魚,你們要買不買?”荷西口气不卑不亢,臉都不紅,我看是裝出來的。
  “什么,你要賣魚?”經理望著我們兩條破褲子,露出很難堪的臉色來,好似我們侮辱了他一樣。
  “賣魚走邊門,跟廚房的負責人去談——。”他用手一指邊門,气勢凌人的說。
  我一下子縮小了好多,拼命將荷西拉出去,對他說:“你看,他看不起我們,我們別處去賣好了,以后有什么酒會還得見面的這個經理——。”
  “這個經理是白痴,不要怕,走,我們去廚房。”
  廚房里的人都圍上來看我們,好像很新鮮似的。
  “多少錢一斤啊?”終于要買了。
  我們兩人對望了一眼,說不出話來。
  嗯,50塊一公斤。”荷西開价了。
  “是,是,50塊。”我赶緊附和。
  “好,給我十條,我們來磅一下。”這個負責人很和气。
  我們非常高興,飛奔去車廂里批了十條大魚給他。
  “這個帳,一過15號,就可以憑這張單子去帳房收錢。
  “不付現錢嗎?”我們問。
  “公家机關,請包涵包涵”負責買魚的人跟我們提握手。
  我們拿著第一批魚賺來的一千多塊的收帳單,看了又看,然后很小心的放進我的褲子口袋里。
                         ——引自三毛《素人漁夫》
  第二撥生意因為三毛吃醋而告吹,她可不愿為了賣魚而讓“娣娣酒店”里的性感娣娣摸荷西的臉。
  第三撥買賣做到軍營里去了,可惜對于三千多人的營區來說,20多條魚實在不夠吃。不過魚雖沒賣成,但得到了炊事兵巴哥的指點:“去郵局門口賣,那里人最多。”
  三毛和荷西听從了別人的教導,又加上朋友的幫助,第四次總算大功告成——于是我們又去文具店買了一塊小黑板,几支粉筆,又向認識的雜店借了一個磅秤。
  黑板上畫了一條跳躍的紅魚,又寫著——“鮮魚出售,50塊一斤”。
  車開到郵局門口,正是下午5點鐘,飛机載的郵包,信件都來了,一大批人在開信箱,熱鬧得很。
  我們將車停好,將黑板放在車窗前,后車廂打開來。
  做完這几個動作,臉已經紅得差不多了,我們跑到對街人行道上去坐著,看都不敢看路上的人。
  人群一批一批的走過,就是沒有人停下來買魚。
  坐了一會儿,荷西對我說:“三毛,你不是說我們都是素人嗎?素人就不必靠賣業余的東西過日子嘛!”
  “回去啊?”我實在也不起勁了。
  就在這時候,荷西的一個同事走過,看見我們就過來打招呼:“啊!在吹風嗎?”
  “不是。”荷西很扭捏的站起來。
  “在賣魚。”我指指對街我們的車子。
  這個同事是個老光棍,也是個粗線條的好漢,他走過去看看黑板,再看看打開的車廂,明白了,馬上走回來,捉了我們兩個就過街去。
  “賣魚嘛,要叫著賣的呀!你們這么怕羞不行,來,來,我來幫忙。”
  這個同事順手拉了一條魚提在手中,拉開嗓子大叫:“吁——哦,賣新鮮好魚哦!75塊一斤哦——呀哦——魚啊!”
  他居然還自做主張漲了价。
  人群被他這么一嚷,馬上圍上來了,我們喜出望外,20多余魚真是小意思,一下子就賣光了。
  我們坐在地上結帳,賺了3000多塊,再回頭找荷西同事,他已經笑嘻嘻的走得好遠去了。
                         ——引自三毛《素人漁夫》
  吃盡辛苦,嘗盡酸澀,几番周折之后,錢多多少少總賺了回來,該是大團圓的結局了吧?!誰料想,真正的高潮還在后面,在最后的令人哭笑不得的結局上——回到家里,我們已是筋疲力盡了。洗完澡之后,我穿了毛巾浴衣去廚房燒了一鍋水,丟下一包面條。
  “就吃這個啊?”荷西不滿意地問。
  “隨便吃點,我都快累死了。”我其實飯也吃不下。
  “清早辛苦到現在,你只給我吃面條,不吃。”他生气了,穿了衣服就走。
  “你去哪里?”我大聲叱罵他。
  “我去外面吃。”說話的人腦子里一下塞滿了水泥,硬邦邦的。
  我只有再換了衣服追他一起出去,所謂外面吃,當然只有一個去處——國家旅館的餐廳。
  在餐廳里,我小聲的在數落荷西:“世界上只有你這种笨人。點最便宜的菜吃,听見沒有?”
  正在這時,荷西的上司之一拍著手走過來,大叫:“真巧,真巧,我正好找不到伴吃飯,我們三個一起吃。”
  他自說自話的坐下來。
  “听說今天廚房有新鮮的魚,怎么樣,我們來三客魚嘗嘗,這种鮮魚,沙漠里不常有。”他還是在自說自話。
  上司做慣了的人,忘記了也該看看別人臉色,他不問我們就對茶房說:“生菜沙拉,三客魚,酒現在來,甜點等一下。”
  餐廳部的領私就是中午在廚房里買我們魚的那個人,他無意間走過我們這桌,看見荷西和我正用十二倍的价錢在吃自己賣出來的魚,嚇得張大了嘴,好似看見了兩個瘋子。
  付帳時我們跟荷西的上司搶著付,結果荷西贏了,用下午郵局賣魚的收入付掉,只找回來一點零頭。我這時才覺得,這些魚無論是50塊還是75塊一斤,都還是賣得太便宜了,我們畢竟是在沙漠里。
  第二天早晨我們睡到很晚才醒來,我起床煮咖啡,洗衣服,荷西躺在床上對我說:“幸虧還有國家旅館那筆帳可以收,要不然昨天一天真是夠慘了,汽油錢都要賠進去,更別說那個辛苦了。”
  “你說帳——那張收帳單——”
  我尖叫起來,飛奔去浴室,關掉洗衣机,肥皂泡泡里掏出我的長褲,伸手進口袋去一摸——那張單子早就泡爛了,軟軟白白的一小堆,拼都拼不起來了。
  “荷西,最后的魚也溜掉啦!我們又要吃馬鈴薯餅了。”
  我坐在浴室門口的石階上,又哭又笑起來。
                         ——引自三毛《素人漁夫》
  第五件趣事:
  “懸壺濟世”。
  三毛不僅能做“漁夫”,而且能做醫生。做漁夫時是個賺不到錢的漁夫,做醫生時卻是80%都能做到藥到病除。
  做醫生,三毛的膽子是越做越大,不僅人家求上門來了的是有求必應,有病必看,而且有時還會出診。
  別的醫生是藝高膽大,三毛則是愛濃膽大,因為,她之所以敢不据正常章法,只憑自己“亂猜”(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去醫治別人,她自問是存著很大愛心的。
  可是荷西卻認為三毛是在亂搞,他看她治病人如同玩洋娃娃一樣,常常比去治病的三毛還要緊張,每次都要替她捏把冷汗。做漁夫時,他和三毛是志同道合,同甘共苦,做醫生,則絕對不和三毛同流合污。他還經常教訓治病治上了癮的三毛:“這些非洲人病了不去看醫生,病死了也是活該。他們居然來相信你,你自己可不要走火入魔了。”
  可是,不管荷西怎樣勸阻,三毛依然“我行我素”,不僅醫人,有時還客串一下,做個獸醫。
  她用搗碎的黃豆制成漿糊,治好了快出嫁的鄰居小姑娘——姑卡的腿上的癤子;她判斷出鄰居哈蒂耶陀的快要死了的表妹實際是极度營養不良,于是用15粒最高單位的多种維他命和羊湯治好了這個“垂死”的病人;客串獸醫的時候,她用一大瓶紅葡萄酒治好了一頭生產以后衣胞仍然挂在体外脫落不下來的母羊。
  不過,不管三毛如何能“妙手回春”,丈夫荷西仍是絕不肯讓她給自己治病的。有一次,三毛終于有了一次給他治病的机會——我這個巫醫在誰身上都有效果,只有荷西,非常怕我,平日絕不給我机會治他,我卻千方百計要他對我有信心。有一日他胃痛,我給他一包粉藥——“喜龍—V”,叫他用水吞下去。“是什么?”他問。我說:“你試試看再說,對我很靈的。”他勉強被我灌下一包,事后不放心,又去看看包藥的小塑料口袋,上面中文他不懂,但是恰好有個英文字寫著——維他命v,他哭喪著臉對我說:“難道維他命還有V种嗎?怎么可以治胃痛呢?”我實在也不知道,抓起藥紙來一看,果然有,我笑了好久。他的胃痛卻真好了。
                         ——引自三毛《懸壺濟世》
  一次,鄰居法蒂瑪生產,三毛是個義勇之人,不顧自己毫無接生經驗,腸熱之下便想憑著自己那本《一個嬰儿的誕生》的科普書和一些基本的生理知識來為她接生,把個荷西嚇得心惊肉跳,無論如何也不讓太太去,最后荷西用車將哈蒂那瑪送到醫院才了事。
  經過這次之后,三毛不想丈夫的心髒遲早一天給嚇出病來,于是行醫活動便轉入了地下,荷西漸漸以為三毛“金盆洗手”,不再玩醫生的游戲了。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三毛不僅沒有收手,反而還做起了牙醫,等他听明白三毛用來補牙齒的材料,嚇得頭發全部都豎了起來。究竟是什么東西惊嚇了他?自己看——
  上星期我們有三天假,天气又不冷不熱,于是我們計划租輛吉普車開到大沙漠中去露營。當我們正在門口將水箱、帳篷、食物搬上車時,來了一個很黑的女鄰居,她頭紗并沒有拉上,很大方的向我們走過來。在我還沒有說話之前,她非常明朗的對荷西說:“你太太真了不起,我的牙齒被她補過以后,很久都不痛了。”我一听赶緊將話題轉開,一面大聲說:“咦,面包呢?怎么找不到啊!”一面獨自咯咯笑起來。果然,荷西啼笑皆非的望著我:“請同閣下几時改行做牙醫了?”我看沒有什么好假裝了,仰仰頭想了一下,告訴他:“上個月開始的。”“補了几個人的牙?”他也笑起來了。“兩個女人,一個小孩,都不肯去醫院,沒辦法,所以……事實上補好他們都不痛了,足可以咬東西。”我說的都是實在的。“用什么材料補的?”
  “這個不能告訴你。”我赶緊回答他。“你不說我不去露營。”居然如此無賴的要挾我。好吧!我先跑開一步,离荷西遠一點,再小聲說:“不脫落,不透水,膠性強,气味芳香,色彩美麗,請你說這是什么好東西?”“什么?”他馬上又問,完全不肯動腦筋嘛!“指——甲——油。”我大叫起來。“哇,指甲油補人牙!”他被嚇得全部頭發唰一下完全豎起來,像漫畫里的人物一樣好看极了,我看他嚇得如此,一面笑一面跑到安全地帶,等他想起來要追時,這個巫醫已經逃之夭夭了。
                         ——三毛《懸壺濟世》
  三毛和荷西的趣事多得數也數不完,在此不能一一備述。
  三毛認為,如果把她和荷西美滿幸福、快樂有趣的婚姻生活寫出來,將又是一本《浮生六記》。
  她說:“我跟他在一起,是我們最可貴的朴素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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