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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南潯線受挫



          進攻南潯是高招,無奈手中缺寶刀;

          特設師團几披殲,當頭一棒敗績烙。

  所謂南潯線,即指九江至南昌全長約120余公里的鐵路。南潯線的東北面為名胜廬山,西北為岷山,東南為鄱陽湖,西南為万家岭。修水河橫穿南潯鐵路,德安城位于南潯線中部。由此可見,南潯線三面為群山峻岭環繞,一面臨水。但是,南潯鐵路沿線附近地形較為平坦,易于部隊運動,易攻難守,鄱陽湖還可以從長江開來軍艦,對裝備优良的日軍來說還是有利的,而前提是它不能脫离鐵路沿線而孤軍深入群山峻岭之中。
  岡村起初就是根据這個前提部署進攻的。7月底,岡村在臨時設于九江城郊外師范學校里的第11軍司令部戰斗指揮所內,召見了擔任這次南¥尋作戰主攻任務的第106師團師團長松浦淳六郎中將和擔任牽制任務的第101師團師團長伊東政喜中將。講完進攻計划后,特別叮囑他倆不要被中國軍隊誘至山里,去距鐵路沿線過遠的地方作戰。兩位師團長點頭稱是,并請軍司令官放心,在九江城等待他們傳來的“捷報”就是了。
  第11軍司令部的幕僚們一致認為:他們的司令官指揮作戰的特點是,謀划并交待完基本方針后,就不再干涉部下的具体事務,讓他們放手去干。這次也是一樣,岡村滿以為已經把自己的思路告訴了那兩位師團長,相信他們一定會按照自己的意圖打好這一仗。但這次他錯了,一般說部下的能力強,上級不多插手下邊的行動是正确的統率之道,遇到的部下是腦子里少根弦儿的笨蛋,這种領導風格就不适宜了。他在南潯線作戰中之所以后來受挫,除薛岳指揮有方和中國軍隊兵力占絕對优勢外,吃虧就在用人不當上。
  戰后,岡村在回憶錄里稱:“据我所見,兵團長、指揮官的性格雖多种多樣,但從其特點區分,大致有五种類型:(一)喜好匯報型;(二)默默實干型;(三)慎重型;(四)大膽型;(五)中庸型。”其中,他解釋所謂“大膽型,即多是戰斗第一主義的貫徹者,大体上适合于此時的作戰”。因為全面侵華戰爭初期,日軍處于攻勢階段,面對人數龐大但素質不高的中國軍隊,小心謹慎或左顧右盼的指揮官反而會失去戰机,莫如猛沖猛打的悍將戰果大。事實上,中國軍隊總体守勢中有進攻,日軍總体進攻中有時某些部隊也不得不去防御,這一層辯證法的道理看來岡村未必知道。
  松浦淳六郎和伊東政喜,正是那种奉行“戰斗第一主義”的大膽型指揮官。可令人奇怪、令他倆倒霉的是,他們分別指揮的第106師團和第101師團,卻又是相對其他日軍部隊戰斗力比較弱的所謂“特設師團”。
  日軍的特設師團,實際上就是預備役師團,多是根据某一作戰形勢需要,征召預備役人員臨時組建的。特設師團在人員數量上与現役師團無大差別,所差的在于質量。以一個步兵聯隊為例,特設師團內服現役的只有大隊長、聯隊長及聯隊副官,其他中隊長、小隊長及士兵都為預備役或后備役。因此,每遇戰陣,各大隊長勢必親臨最前線直接指揮,其傷亡率自然很高,而大隊長缺員由預備役軍人接任后,該大隊的戰斗力便大幅度下降。
  這兩個特設師團的數万名預備役官兵又是由什么人組成的呢?日本兵役實行師管區征集制度,一個師團內的官兵大多來自于一個地區。第106師團的士兵,來自于南九州的熊本、大分、鹿儿島、宮崎四縣,該師團于1938年5月才在熊本編成,隨即便裝船運往華中,參加武漢會戰。官兵多來源于東京地區的第101師團,“雖然不是草草新編的,但在前年夏季以來上海激戰中,竟陣亡衛万多人。所以,新補充來的大部分戰斗員是雜有應召老兵的補充兵”,這些人多是退役多年后在東京街頭上叫賣的小商小販和商社職員,故該師團被侵華的其他日軍部隊戲稱為“商販師團”。岡村接手第11軍司令官職務后,曾對大本營把這兩個師團編入他的麾下,表示過不滿:“他們雖然都是曾經服過役、受過訓練的士兵,但是,把在社會上工作了几年乃至十几年的人,直接送到前線來的做法有些欠妥。”無奈,大本營為擴大侵略戰爭,急于四處搜羅炮灰,是顧不了那么多的。岡村在武漢前線,要對付周圍兵力几倍于他的中國軍隊,也只能騾馬驢子一起上陣,反正他們都是“种族优秀”的日本人,惟有靠那兩位師團長指揮有方了。
  8月1日,岡村宁次正式下達沿南潯發動進攻的戰斗命令。當日,第106師團向九江以南數十公里的金官橋發起進攻。攻擊之前,松浦淳六郎連續兩天以全部炮火和助戰日机,對金官橋守軍陣地狂轟濫炸。一時間,金官橋一線煙塵蔽日、火光沖天,守軍陣地被毀嚴重。
  掩蔽部里,松浦中將手持望遠鏡觀察遠處騰起的煙塵火光,臉上露出了獰笑:“沖鋒吧!支那軍已被炮火砸趴下了。失去工事,皇軍會像赶鴨子一樣把他們收拾掉。”
  金官橋一線的中國守軍,是歐震的第4軍、李玉堂的第8軍和李覺的第70軍。在承受了兩天前所未有的猛烈轟炸后,守軍踏著焦土,依靠緊急修复的簡易掩体、彈坑,甚至死尸,將進攻日軍放至二三十米處,依靠步槍、机槍和手榴彈等輕火器猛烈反擊。第106師團的那些預備役士兵,遇到猛烈的打擊后,不是掉頭往回跑,就是趴在彈坑里不動彈。督戰隊雖然揮起戰刀不留情面地砍了几個逃在前面的潰兵,但部隊就是沖不上去。
  松浦發現對方防線上,第70軍的兵力比較薄弱,于是決定將突破口選在那里。第70軍軍長是李覺少將,該軍本來就僅有兩個師:19師和128師。因半月前九江之戰中,128師一触即潰,師長顧家齊被撤職查辦,師的番號隨之也被取消。所以,李覺背著個軍長的虛架子,手中掌握的只有第19師。好在19師沒給他丟臉,雖陣地已被日軍炸得天翻地覆,一片焦土,但直至多月4日還牢牢地控制著陣地。
  4日下午,松浦把園田良夫大佐的第147聯隊及配署的一個戰車大隊盡數投入19師正面,發起了一輪猛攻。陣地上的戰斗達到了白熱化。在園田大佐的親自督戰下,日軍各大、中。小隊長們紛紛往前壓,雪亮的戰刀懾住了這些剛披上皇軍獸皮的炮灰們。大批日軍踏著同伴的尸体擁入突破口,19師57旅陣地一度告急,李覺忙把全部預備隊壓上,陣地的缺口重又堵住。
  5日,園田率部再次猛扑19師金官橋陣地正面,并施放大量的毒气。沉悶的爆炸聲夾雜著淡藍色的煙幕,像幽靈般突然降臨到守軍陣地上。中國軍隊猝不及防,當即有百余人面目青紫地倒在戰壕里,其他官兵也慌亂成一團。結果,經過几日苦戰、靠著施放毒气,日軍才拿下了第70軍的防御前沿陣地。
  松浦師團長認定中國守軍已成強弩之末,不待各聯隊休整、補充完畢,便再次嚴令各部乘胜攻擊。從8月1日至今,第106師團在金官橋受阻近一周時間,這在當時日軍部隊中已是少有的恥辱,他要擴大戰果,挽回顏面。
  然而,他性急之下,离開了鐵路沿線地域向廬山一帶發動攻擊,鑽進了南潯線中國軍隊總指揮第9戰區第1兵團司令薛岳擺下的“反八字形陣勢”。
  談到這個陣勢,就須先了解薛岳將軍其人:
  薛岳,字伯陵,1896年生于廣東省樂昌縣一個普通農民家庭。他的原名叫薛仰岳,因為他出生時,正值中日《馬關條約》簽訂的第二年,民族危机空前嚴重,中國面臨即將亡國滅种的危險。据說,其父為他取名“仰岳”,“就是取義效法民族英雄岳飛之意”。成年后,薛岳有感于時事日非,認為“只是敬崇岳飛尚未足以稱其心意,乃去‘仰’字,單名岳,直以岳飛自況”。
  11歲時,當同齡孩子還在嬉戲玩耍時,他就已考入廣東黃浦陸軍小學,開始接受軍事教育了。14歲,他加入了孫中山的同盟會;辛亥革命后,他于1914年入武昌陸軍第二預備學校,1916年畢業后,与鄧演達、張發奎、李漢魂等一同考入保定軍校第6期,未待畢業即回粵軍總司令部任上尉參謀。1921年5月,孫中山在廣州就任非常大總統,發動第二次護法運動。薛岳任大總統警衛團第一營營長。次年6月,陳炯明叛變革命,炮轟越秀樓,圍攻總統府,薛岳率官兵曾冒著槍林彈雨掩護孫夫人宋慶齡安全撤离,深得孫中山嘉許。
  1926年,他作為北伐軍第1軍第1師師長,率部參加北伐,常常以少胜多,多次受到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的通電表揚。
  他也曾一度反過蔣,但在后來的10年內戰中,擁護蔣的反共方針,先后以第5軍軍長、北路軍第6路軍總指揮的身分,多次參加對紅軍的圍剿。在紅軍被迫進行長征時,他被蔣介石任命為第2路軍前敵總指軍,率部追打數省之遠。
  抗日戰爭爆發后,薛岳向蔣介石再三請纓殺敵,被委以重任。他打日本人很有一套,先后指揮部隊在上海、南京、河南一帶打過几次漂亮仗,被輿論界稱為國軍“虎將”之一。
  張發奎因九江失守被變相撤職,薛岳肩負起在南潯線一帶抗擊日軍的重任。開戰前,他根据自己手中握有20余師,兵力比對方占絕對优勢,以及南潯鐵路之深遠兩側為山岳叢林地帶的特點,將部隊部署成反八字形陣勢,即:“如袋捕鼠,又如飛剪,敵犯右則中左應,犯左則中右應。敵苦鑽進來,就很難逃出去。”
  松浦淳六郎哪里知道中國軍隊已布下了這個陣勢,突破第70軍的前沿陣地后,他立即揮師指向廬山一帶的中國軍陣地,想再多吃几口肥肉。
  廬山側翼的數座山頭上,中國軍像是与日軍玩起了迷魂八卦,到處有伏兵,處處有火力。松浦中將頓時一籌莫展,日軍官兵也大受震撼。一名日軍在日記上記載了這樣一些話:“几次進攻中,廬山上的迫擊炮彈如雨點般從天而降,皇軍大受威脅,死傷可怕。”沒几日,這名日軍也在炮火下魂歸東瀛。他的日記卻成了記錄這場戰斗的佐證。另一個日軍士兵則在寄給妻子的信中寫道:“廬山是支那名胜之地,‘不見廬山真面目’,名不虛傳。我師團在此遭到支那軍精銳部隊的堅決抵抗,前所未有的激戰,中隊、小隊長死亡很多,戰斗仍在艱苦進行,与家人團聚的希望很小。”
  戰至8月中旬,松浦的第106師團僅大佐銜的聯隊長就1死2傷,其他住、尉級軍官死傷上百,士兵死傷達數千人。山上山下及稻田中,日軍遺尸遍地,由于搶不回去,只好割下耳朵或砍下手掌以代全尸,待打完仗送回國內。又赶上時值盛夏酷暑,廬山一帶各戰斗地點尸臭扑鼻,令人嘔吐……
  九江城日第11軍指揮所內,已聞知第106師團敗績的岡村宁次,不再像先前那樣瀟洒、超脫,面目陰沉立在桌邊,一動不動。他反省自己,倉促決定投入第106師團作為主攻先鋒,不能不說是先輸了一著。他痛罵松浦這個笨蛋,本來要他緊貼鐵道沿線進攻,怎么會鑽到西側深山老林里去了呢?這家伙是怎么在陸軍大學里畢的業?真是兵弱將也蠢。他想撤掉這個師團長,可沒這個權力。日軍的師團長是軍部經天皇批准后任命的,被撤職也得經過這套程序,他不想找那個麻煩。再說,他是兩年前晉升的中將,現雖然在職務上比松浦高一級,但軍銜相同,都是陸軍中將,訓斥太過分了也不合适,先讓該師團補充一下兵員再說吧。
  松浦損兵折將,使岡村更明白武漢之戰不同于南京,眼前這几十個由薛岳掌握的師,也決不同于南京之戰的那些潰軍,更不是他在東北對付的那几支游擊隊。這股強大的力量不消滅,沿江進攻武漢將是一場惡夢。必須首先打開南潯線這個初戰失利的局面。
  他計划,讓那個已被打慘了的第106師團,擺脫与中國軍隊在山岳叢林地帶的糾纏,穩定在金官橋一線固守,并從九江獲得人員、彈藥補給,再由一個師團走鄱陽湖水路,憑借海軍艦炮的火力支援,在星子地區強行登陸,迂回攻擊德安,這樣就可以包抄薛岳集團的后路,來個釜底抽薪,讓他的“反八字形陣勢”全都亂套。
  無論從戰役還是從戰術角度來分析,這個計划都是高明的,錯就錯在他又選錯了主攻部隊:“商販師團”第101師團上陣了。說也無奈,第11軍最野蠻強悍的第6師團正在著手准備進攻長江上的田家鎮要塞,那也是個重頭戲。其他師團、支隊也各有任務,一時分不開身,他不赶那些“東京商販”們上陣,又能從哪儿一下子調來一二万現成的日本兵呢?
  星子鎮位于鄱陽湖的西北岸。時年剛42歲的薛岳將軍料到岡村會迂回攻擊德安,而進攻德安又必須經過星子和隘口鎮。他命令第25軍的兩個師守衛星子、隘口。第25軍的軍長是王敬久將軍。
  8月19、20兩日,日軍第101師團在師團長伊東政喜中將指揮下,開始在星子鎮附近登陸。薛岳在他的第1兵團指揮所里不停地踱步,他決定25軍必須固守星子、隘口鎮,即使頂不住伊東政喜的進攻,也必須堅持几天,為兵團主力反擊殲敵贏得時間。于是,他給王敬久軍長打去電話:
  “你的軍現在怎么樣啦?哪個師在最前面?”
  “現在還能頂住。本軍冷欣的53師在最前邊。”
  “你得給我頂住。”
  “這個這個……薛長官,你讓我堅守几天?”
  “越多越好!”
  薛岳的口气很堅決,王敬久沒再說什么。
  “東京商販”們潮水一般涌向星子鎮,在天上飛机、湖上艦炮的助威下向守軍陣地猛沖。王敬久軍憑借工事,頑強抵抗,雙方殺得難解難分。
  第25軍堅守了7天7夜。
  日軍不斷增加兵力,支援步兵的炮火也更加猛烈,王敬久實在頂不住了,放在最前面的冷欣那個師已傷亡大半。
  兵團指揮部內。薛岳認為目的已經達到,再說星子鎮周圍的陣地已全部被日軍炮火摧毀,再增兵無疑會加大損失,于是,他命令王敬久撤到下一個陣地隘口鎮。
  在此之前,薛岳已令陳寶安的第29軍、葉肇的第66軍在隘口鎮布防。
  日第101師團攻占星子鎮后,繼續以重兵向隘口鎮進攻。守軍依托山區的堅固陣地,進行頑強抗擊。中國士兵用他們的血肉之軀再一次令該師團傷亡慘重,使日軍官兵士气低落。
  9月3日下午,薛岳令守軍各部隊組織反突擊。首先全殲了第101師團的第101聯隊,并擊斃了聯隊長飯冢國五郎大佐。此人死后被東京大本營追晉為陸軍少將。
  9月27日,伊東政喜中將中炮彈負傷,被送回九江日軍野戰醫院救治。
  第101師團從8月19日在星子鎮一帶登陸,直打到現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雖然不斷補充兵力,還是未能突破守軍的主要陣地,損兵折將的岡村宁次真是無可奈何了。最后,他同意第101師團暫時停止進攻,在隘口附近与中國守軍對峙。
  其實,就在第101師團在隘口一帶与中國軍隊糾纏鏖戰時,岡村又有了新招數。攻占九江后,他滿以為從此以后第11軍會所向披靡、無攻不克,沒想到他碰到了薛岳這么個韌勁十足的對手,手下的那兩個特設師團也沒有給他爭气。他還沒有出過這种丑,現過這种眼。這一個多月來,□俊六大將從南京給他發來几次電報,對南潯線進攻遲遲不能進展“深表憂慮”。話雖說的婉轉、客气,但也透出了不滿的味道。
  岡村陷入了窘境。胜敗乃兵家常事,他作為一個深諳兵道的老軍人,不會不曉得此理。但意外的失敗,料不到的挫折使他血往上涌,頭腦開始有些發熱。而對他來說最大的災難,莫過于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對中國軍隊的輕視。
  9月間,由于日軍攻擊面寬,薛岳急于堵死各方向漏洞,頻頻調整部署,不知不覺間,南潯、瑞武線之間形成了一條狹長的巨大空隙。完整的防御体系出現了裂縫。
  薛岳注意到了它,但自恃手中尚有預備隊,量日軍也不敢冒死闖入。
  岡村也發現了它,他決心要用一步險招。軍事上硬碰硬的較量,既比實力、智慧,更比意志。
  連日苦戰仍無法打破僵局,已使岡村宁次漸漸失去了耐心。當空軍偵察机報告對方出現這一空隙時,他兩眼一亮,快步走到地圖前,對著攻防交錯的一個個箭頭琢磨起來。越看,他兩眼越亮,思路越明晰。從空當儿插進去,能避免正面受阻、迂回被滯,還能插人守軍深遠縱深,使中國軍隊腹背受敵,徹底動搖薛岳的防御体系。
  想到這儿,岡村的大腦亢奮起來,心在胸膛里打鼓似地狂跳。戰机稍縱即逝,決不能給薛岳以調整部署、堵住這個漏洞的時間。
  隨即,他讓作戰主任參謀宮崎与空軍聯絡:“再派兩架偵察机,挑選最优秀的駕駛員,低空飛行,弄准确這條空隙的位置和支那軍布防情況。”
  不久,空軍再次將偵察結果報來。派誰去完成這次穿插作戰任務呢?岡村在思考、掂量。
  9月18日,松浦淳六郎又走進了岡村的辦公室,他是听說軍司令官的新計划后,主動來請戰的。
  “你們有把握嗎?”岡村有些不放心地問。
  “□俊六大將從國內緊急要求調撥來的數万兵員,已有5000多人优先補進了我106師團,這批人老兵比較多,我師團的戰斗力已經得到了恢复。”松浦中將急于要洗刷在前一段作戰中的恥辱,還有意無意地暗示了他与岡村的頂頭上司□俊六的特殊關系。
  岡村盤算:第106師團通過前些日子的整補,按編制要求基本上又齊裝滿員了,最近,轉到馬回岭陣地專守防御,也沒有出大的紕漏;再說,松浦是(口克)大將多年的老部下,与公与私都應再給他一個將功補過、恢复名譽的机會。于是,他答應了松浦淳六郎的請戰,并在兩天后的8月20日,通過軍司令部作戰課正式給第106師團下達了實施穿插作戰的命令:“迅速進入德安西南地區,從側背攻擊德安周圍之敵。”
  孤軍搞穿插,這是一招險棋。不過,如果換上第11軍稻葉四郎中將指揮第6師團,或許還能夠出奇制胜。但松浦絕非机謀善斷的稻葉四郎,他這個特設師團從司令部參謀人員到基層領兵打仗的軍官,軍事素質也遠不如正規師團的軍官,才補充進來的官兵,互相還不甚熟悉。這一層,急于抓住這次戰机的岡村宁次沒有來得及去細想,結果,后來不但差一點使該師團全軍覆滅,也險些使自己身敗名裂,背著罵名离開軍界。
  再說松浦接到執行穿插任務的正式命令后,興奮异常,立即下令所屬部隊在馬回岭陣地与中國軍隊脫离接触,撤到陣地后面集結、補充糧彈。為适應山地穿插,他令部隊放棄戰車、重炮,一律馱馬化。25日,隨著松浦一聲令下,除留下一部分人警戒馬回岭陣地外,師團主力1万余名官兵向西挺進。其前衛部隊輕松地突破了五台岭守軍的薄弱防線,馬不停蹄地向縱深插去。
  此時正在德安前線的薛岳,突然聞報第106師團与守軍脫离接触,不知去向,心中不免有些疑慮。但直到這時,他尚未意識到岡村居然動員一個師團搞穿插這一戰史上罕見的凶招。當武漢軍委會和9戰區司令長官陳誠來電詢問戰況時,他的答复仍是:各線平靜,一切如常。他尚不知道岡村的掏心拳已向他打來。
  西出馬回岭后,第106師團在險峻的山谷里艱難地前進著。崎嶇不平的山路,高大的日本洋馬行進困難,常常得由士兵們推著才能動彈。官兵的衣服白天被汗水浸透,晚上山風一吹,病倒的不少;毒蚊叮咬,又使不少人發起瘧疾。凶殘的松浦下令:能走的跟上,實在走不動的由各單位自行處置。身在异國的侵略軍病員,不可能寄養在中國老百姓的家中,离后方又越來越遠,結果,許多患重病的日本士兵被官長槍殺在密林山谷中,為天皇徹底“盡忠”去了。更令松浦傷腦筋的是,由于南潯線西部山區經常大霧彌漫,各部隊行進時常常加大了間隔、失去了聯絡,加之許多軍官對新補充來的士兵還不認識,使部隊管理有些混亂。但是,他還是不顧這一切,拼命向前突、向前穿插。
  當他到了白云山區的万家岭、石堡山一帶,快要抵達預定的穿插目的地時,第106師團的末日也就到了。
  雖然第106師團這次穿插行動,是輕裝悄悄地前進,但1万多人的大部隊行軍終被薛岳偵知。薛岳根据情報處標出的該師團行蹤路線圖,看到圖上那支已繞到德安后方的大箭頭,大吃一惊:“好家伙,岡村宁次的胃口不小,要把我在德安的重兵都包在里面。我看他是急于扭轉僵局發了瘋,竟敢把這支孤軍送人我大軍之中。”
  不過,他倒也佩服岡村宁次的這种膽略。
  薛岳隨即給武漢軍委會和9戰區司令部發電請示:敵松浦之第106師團鑽隙精神甚強,已突至我白云山一線縱深。我兵團擬抽調大軍,殲滅突入該敵,以定后方。
  武漢軍委會。蔣介石來電同意,并表示再調遣部隊支援薛岳。
  第9戰區司令部。陳誠上將了解他的部屬,同意以薛岳指揮的第1兵團為主,解決松浦師團。
  10月2日,薛岳開始部署圍剿第106師團的具体作戰方案,電令:第4軍、第74軍及第187師、第139師,從東面包圍万家岭日軍,切斷其可能回縮的退路。新13師、新15師、第91師、142師、60師及預6師,包圍万家岭西半面。
  10余万中國軍隊開始向万家岭附近調動。身在九江的岡村宁次從空軍那里,得到了航空偵察報告,感到事態不妙:“106師團已經鑽進了口袋,赶快令他們向正北轉進,再遲就晚了。令第27師團警戒106師團右翼。”
  接到岡村的指令,松浦赶緊拔腿欲跑。可是,這個半瓶子醋的軍事指揮官,居然在連綿的群山里轉了向、迷了路。這次武漢會戰日軍所使用的五万分之一比例圖,還是1926年岡村從孫傳芳那里竊取來上交的,由參謀本部印刷發至部隊,里面多有不准确之處。按說軍事地形學素養較高的指揮官和參謀軍官,比照各种地形參照物,可以克服不精确地圖帶來的麻煩,但松浦和他身邊的幕僚沒這個本事。他們扔掉地圖使用羅盤,誰知此地有磁鐵礦藏,羅盤上的指針又一動不動。真是活該106師團倒霉!將帥無能,累死三軍。1万多人馬在深山密林里轉悠了一二天,也還沒有脫离出万家岭一帶10平方公里以外的地方。
  就在松浦盲人瞎馬似的鑽來跑去的時候,薛岳的合圍部署越來越接近完成了。10月6日,中國軍隊各個師基本到達指定位置,只等薛岳的一聲令下了。
  10月7日,薛岳下令對被圍在万家岭的第106師團發起總攻。
  薛岳征戰多年,有個習慣:仗打得越是規模大、越是惊心動魄,他越有精神,頭腦也越靈活。圍住松浦,他知道僅僅是開始,硬仗還在后面,因為困獸猶斗,何況對方畢竟是整整一個日本師團。而且他的10万大軍是內線中的外線作戰,吃掉松浦這個師團,岡村給他的時間不會太多。在岡村援兵到來之前,他必須解決戰斗,否則打虎不成,反受其害。
  同時,武漢蔣介石也給他提出了要求,明令薛岳務必在10月9日24時前殲滅該師團,為次日的“雙十節”獻禮。一年多來,中國軍隊丟失的地盤太多了,軍民的鮮血也流得太多了,“雙十”國慶日在即,必須用松浦這万余日本官兵的尸体,來為死難的中國同胞祭奠。
  總攻開始后,中國軍隊的王牌主力第74軍,在俞濟時、張靈甫等軍、師長帶領下,猛攻万家岭以東的長岭、張古山,爭奪甚為酷烈,互相近距离投擲手榴彈,并繼之以白刃戰。僅打了一天多,74軍攻擊的正面戰場,就令第106師團傷亡了4000余人。王牌軍玩起命來畢竟真能打,無怪后來這支部隊被蔣介石欽定為國民党的“五大主力”之一。
  第4軍歐震軍長親率80師,向万家岭東北方向大小金山攻擊。
  第142師附新15師向石堡山之敵攻擊。
  預6師附81師的1個旅進攻斗姆岭、鳳凰山以東地區,在友軍配合下,向石堡山北端王家岭之敵攻擊。
  第81師協助預6師之攻擊,斷敵北潰通路。
  新13師以1個團繞襲石堡山西北之敵側后。
  ……
  薛岳的各路大軍在兵力占絕對优勢的情況下,斗志旺盛。各攻擊部隊都頻有收獲,步步向前推進。包圍圈在一步步縮小。
  戰至10月8日,第106師團僅剩數千殘兵,被壓縮在万家岭、雷鳴鼓、田步蘇、箭爐蘇等可數的几個据點內。雖然□俊六親自組織向万家岭地區空投了200多名聯隊長以下軍官,但仍無法使松浦擺脫被殲的絕境。
  由于基層軍官大量傷亡,一次空投數百名軍官來現地領隊作戰,這是日軍在中國戰場上絕無僅有的事,足見這個特設師團的各級干部确非軍事上的高手,也足見松浦已到了何等窮途末路的境地。
  9日,万家岭地區中國軍隊各師,都組成了數百人的敢死隊,官兵們喝過壯行酒后,向万家岭、雷鳴鼓、田步蘇、箭爐蘇等最后几個据點發起最后一擊。
  當晚,歐震的第4軍、葉肇的第66軍占領了万家岭、雷鳴鼓兩要地,斃敵2000多人、俘30多人,繳獲輕重机槍近百挺、步槍1000余枝、馬匹數百。
  遺憾的是,第4軍前衛突擊隊曾突至万家岭第106師團司令部附近不過百米,因天色太黑,加之審俘不細,未能及時發覺松浦中將,結果放走了這個最大的“獵物”。据戰役結束后一名日俘供認:“几次攻至師團部附近,司令部勤務人員,都全部出動參加戰斗,師團長手中也持槍了。如果你們堅決前進100米,師團長就被俘或者切腹了。”
  這是8年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上,為數不多的一次能生俘1名日軍師團長的机會,可惜沒有抓住。如果那樣的話,日本侵華軍隊的序列中就將永遠不會再有第106師團的番號,因為按日軍規定,如果一支部隊的主官被俘、軍旗被對方繳獲,該部隊的建制番號就將永遠取消。日本軍方可以容忍乃至欣賞一支無惡不作的部隊,但不會允許再重建一支已被人家完全殲滅的部隊。
  松浦雖沒被俘或者戰死,但逃至田步蘇后已成惊弓之鳥,一無心戀戰。10日凌晨,他率領不足千人的殘部逃至甘木關。恰遇突破中國軍陣地前來救援的鈴木旅團,終于擺脫了滅頂之災。為此,薛岳電稟武漢軍委會:“此次敵穿插迂回作戰之企圖雖遭挫折,但我集中圍攻,未將該敵悉殲滅,至為痛惜。”
  但不管怎么說,万家岭一仗,日軍第106師團被殲官兵逾万,是中國軍隊的一次重大胜利。10月10日國慶節這一天,蔣介石接到万家岭大捷的報告后,臉上笑開了花。在一片祝賀、頌揚聲中,他親自起草嘉獎電給薛岳各部:“查此次万家岭之役,各軍大舉反攻,殲敵逾万,各級指揮官指導有方,全体將士忠勇奮斗,局胜嘉慰……關于各部犒賞,除陳(誠)長官當賞5万元,本委員長另賞5万元,以資鼓勵。”
  10万元獎金,賞給參戰的10万官兵,每人才1元錢。這倒不是蔣委員長過于吝嗇,而是國民政府的錢袋太干癟了。普通士兵不說,就是能清廉自律的高級軍官,日子過得也很苦,翻閱《張自忠傳》會得知,抗戰初期就已是國軍中將集團軍司令的張自忠,薪金僅夠全家溫飽,女儿患急病竟無錢送住院治療。
  万家岭之役,确實把日第11軍的106師團打慘了。當時任第1兵團第32軍141師師長的唐永良少將,后來在回憶文章中寫道:“万家岭戰役后,我軍隊和日本軍隊都撤离該地,當地老百姓都已逃亡,戰場一片凄涼景象。我在戰后一年所見的情況是:万家岭戰場周圍約1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布滿了日軍和我軍的墓地。日軍的輜重兵挽馬馱馬的尸骨、鋼盔、馬鞍、彈藥箱、毒气筒、防毒面具等等雜物,俯拾可得。許多尸骨足上穿著大足趾与其他四趾分開的膠鞋,顯然是日軍尸骨。有的尸骨被大堆蛆虫腐爛之后,蛆虫又變成了蛹,蛹變成了蠅,蛹殼堆在骷髏上高達盈尺……”
  万家岭戰場,成了名副其實的武士墓地。日本人的近一個師團人馬在這贛北的荒郊野岭化作腐土,官兵的尸骸枯骨證明了侵略者的最終下場。
  在歷時4個多月的整個武漢會戰中,南3尋線作戰是日軍打得最艱苦、所受挫折最大的一次行動。但是,中國軍隊在局部戰場上的胜利,并沒有改變武漢防御圈的不利態勢,也沒有扼制住岡村宁次誓奪武漢的囂張气勢,就在他部署和實施這次倒霉的南潯線作戰的同時,他手下最強悍的第6師團正在猛攻武漢以東的最后一扇大門——田家鎮要塞。欲知戰事詳情,請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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