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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夾縫之中



  仲言一听,睜大了眼睛,盯著松安問:
  “這可是真的?”
  “軍中無戲言,我什么時候假過?”松安反問了一句。
  “這誰能走得過去,更不要說是倒退著走。”胡立三踩了一下獨木橋頭,退了回來:“明明不可能的事,硬要人做,這不騙人!”
  “話不能這么說,”松安急了,不服气地說:“不然,對岸的人怎么過來?淌水過來的。”
  “試試吧,代价是真貨啊?”仲言沖著松安叮了一口。他知道松安惜石如命,何況是塊難得的青田石。
  松安一听,更急了,漲紅了脖子,嚷了起來:“你這人,怎么這樣囉嗦,連我都不相信了。”說著把青田石放在地上:“這由立三兄作個中人。”
  仲言一听松安急了,哈哈大笑:“我先來,我先來。”說著舉步走上橋去。走了几步,身体不停地晃動了起來,看著橋下的溪水,心慌了起來,急急忙忙退了回來。
  這當儿,松安急忙叫起來:“不對,不對,我的條件是倒著走過去,你怎么正著走?”
  仲言伸出右手,抹抹額上沁出的微汗說:“別說倒著走,就是正著你能走過去,我送你兩方。”
  “不要兩方三方的,我就要這一方。”白石打破了沉默,胸有成竹地看了大家一眼。他信步走到橋頭前。轉過身子。背對著橋,舉腳邁步,一步一步地退到了對岸,又輕快地從對岸走了過來。
  大家想不到白石還有這個絕招,惊訝地看著,一直到他走了回來,才高興地歡呼起來。
  松安取來青田石,雙手奉送給白石:“你有緣份,還是歸你。這石我可藏了十多年,舍不得用,如今送了你,也算了卻了一件心愿。”
  白石被黎松安深厚的友情,深深地感動了。晚上回到家里,他就用這塊青田石,精心地刻了三個字“金石癖”,第二天二大早赶去送給了松安。
  松安拿著“金石癖”,不知怎樣感謝白石的“知遇”之情。他一再款留白石住几天,但白石因為家里有事,要赶回去,他說最近這几天,張仲颺要來找他。
  第二天,天剛麻亮,遠山天際放射出万道霞光,把山巒燒得通紅、通紅的。張仲颺正走在通往白石家的路上,突然彩云密布,刮起了大風,接著星星點點的雨絲落了下來。
  他后悔自己沒有帶雨具。好在离白石家不遠了,他加快步伐,急急地赶路。
  張仲颺此來,是為著讓白石拜王湘綺為師的。
  王湘綺是當時湘潭名傾一時的鴻儒,聲望在胡沁園之上。他的門生故友遍天下,其中不乏出類拔萃的,楊度就是其中的一個。在當時,文人學士能夠拜在他的門下為弟子,是一种很高的榮譽。無論是朝廷命官,還是鄉間豪紳,只要听說是王門弟子,都要禮讓三分。所以,在湖南境內,拜他為師的人,紛至沓來。
  不過,象齊白石這樣的“怪人”,張仲颺還是第一次遇見。人家都是求張仲颺,而今天,張仲颺反而求了他,主動向他提出,他反而說再考慮、考慮,一直考慮了三年。不知他考慮成熟了否?他決定再去找找白石,何況老師一再提起這個齊璜。……
  雨絲絲地、飄飄拂拂地落著。路面已經全濕了。快到白石家時,他的衣服、鞋子全濕透了。
  一進白石家門,便癱倒在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白石,一句話也說不出。
  白石不知他為什么冒雨赶來,心想一定有什么急事。
  他幫著仲颺換了衣服,讓春君燒了一杯紅糖姜湯,送到仲颺的面前。張仲颺也顧不了許多,就著熱姜湯,吹著、喝著,把一大杯姜湯一口气喝了下去。
  過了一陣子,仲颺好象緩了過來,蒼白的臉上,慢慢地泛上紅暈,白石摸摸他手,有了熱气,高興地說:
  “你可嚇了我一跳,干什么大雨天,連雨傘也不拿就跑來了?”
  “我是為你而來,拜師之事你考慮好了嗎?”
  听了張仲颺的話,白石想了想,緩慢地說:“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很久了,我是很敬重王先生的。不過,說句不客气的話,在他的門生中,有象你這樣杰出的才俊之士,也有一些以先生的門生為招牌抬高自己的人。我是恥于与這些人為伍的。恕我直言了。”
  仲颺靜靜地听著。白石的話語里,蘊含著他的剛毅与信仰。他暗暗稱奇,想不到這樣一個平常的、溫良的胸怀里,卻有著一顆剛阿耿直的心靈。
  “你的說法不無道理。”仲颺也在沉思著:“不過王先生十分敬重你。他很器重你的畫,經常問起你。這倒是真的。你先會會他,也沒有什么的。”
  “這樣吧,”白石揚起了右手,在空中划了一個圈,說。“我畫些東西,約個時間,同你一起去拜訪他,如何?”
  仲颺高興地說:“明智之舉,明智之舉,這樣也好,可進可退。”
  時間又過了三個月。已是寒冬腊月。白石過了三十七歲生日,帶著自己特意准備的詩文、繪畫、印章,去拜訪王湘綺了。
  王湘綺比他想象中,個儿要矮得多。臉色白淨,兩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總是緊緊地注視著人,尤其當他与別人交談時。看上去給人一种文人恢宏的气度。
  他仔細地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地看了一遍白石,微微地笑了起來:
  “早就听仲颺說起你,也听過你刻苦學畫的事。筆墨丹青,易學難工,听說你畫得不錯了。”
  “畫得不好,很粗糙,還請先生評間評閱。”白石謙虛地說著,遞上一卷自己精心抄寫的作品——詩文。
  王湘綺接過來,從頭到尾,慢慢地翻閱著。沒有出聲。屋里也靜得很,沒有一點聲音。
  白石等王湘綺閱覽了詩文,赶忙站了起來,將帶來的二軸山水畫和一幅草虫畫,輕輕地展現在他面前。王湘綺看著、看著,連連點頭,贊不絕口:“好手筆、好手筆,又是一個寄禪黃先生哪!”
  白石一听將他与寄禪畫師相提并論,臉一燒,心髒好象也跳得快了起來。
  他知道寄禪是他們湘潭的一個很有名的和尚。俗家姓黃,原名讀山,是宋朝時黃山谷黃庭堅的后裔。出家后,法名敬安,寄禪是他的法號,又自號八指頭陀。他少年寒苦,發憤攻讀、潛心繪畫,很有成就,遠近聞名。王湘綺把他与寄禪和尚相提并論,使他很感動。
  离開王湘綺的家,已是臨近傍晚的時分。他始終沒有弄清楚王湘綺對他詩文的看法。只是第一次相見,不便問。他要仲颺代為打听一下。因為湘綺畢竟是名儒,工于詩文,名傾一時。听听他的指點,對于自己的學習,是有好處的。
  回到家里,剛跨進門,只見黎松安端坐在屋里。他一見,非常高興地走上前去,拉著松安的手:
  “什么風把你吹來了?這么長時間也不來玩玩。”語調里帶著責備。
  “你是大忙人,哪還記得我們。”松安俏皮地看著他。
  “你等好久了吧,有什么事?”白石不理他的話,正經地問。
  “讓你做筆好生意,如何?”
  “什么生意、生意的,不愛听。誰要畫畫?”白石不高興地看了松安一眼,為他重倒了一杯茶。
  “別這樣生气了,我是特意來的,”松安依然笑笑說:“知道譚延闓?兩廣總督譚鐘麟的大公子?”
  “听說過。他怎么啦!”
  “人家很欣賞你的鐫刻,請你治十几方印章,刻什么,都帶來了,怎么樣?一筆好買賣吧?”說完,松安又狡猾地一笑。
  在他眾多的朋友中,黎松安是他很知心的一位。在艱難困厄之中,松安對于他的倚重、幫助,他是永遠不能忘怀的。今天介紹他給譚延闓治印,也暗暗包含著黎松安對他的一片心意。
  黎松安知道白石這几年的鐫刻,已經有了相當的水平,并且獨辟蹊徑,逐步形成自己的路子。他決心幫他在社會上揚揚名,以免被埋沒。今天遠道而來,專程等候他這么長時間,就是為了這個。
  白石從內心里感謝這位患難之交。他不無感激地說:“其實”你刻得比我好,為什么你不刻呢,”
  “這件事嘛,我想了很久了。”松安臉色嚴峻了起來,“你沒忘掉八九年前的‘名家’之辱吧?我想有一天,你的印章同你的畫,一樣,也會遠近聞名。你的印,有創新,在許多方面比我強多了,但是,說句心里話,知道的人不太多。譚家原先是找我刻的,這是真情,我想了想,還是你合适。這樣,你就會有更多的机會展現自己的才藝。”他說著,有些激動,語調由緩而急、由低而高。
  白石被他的深情厚誼感動了,接受了這個任務,更主要的是接受了松安的這片心意。
  整整半個多月的時間里,他推遲了其它的事,使出全身解數,設計了几十种方案,最后選定了自己認為比較滿憊的章法、筆法和刀法,細心刻來,刻出了十几方的印章,自己細細地欣賞了一番,很是得意。于是,他帶著印章和以前答應送給松安的畫,找松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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