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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的歸途


  仲春的倫敦。
  泰晤士河水綠如藍,兩岸的建筑物涂染著生机勃發的色彩,陽光也綠意蔥籠,為一個季節圍起了溫情的柵欄。
  只有圣保羅大教堂不為任何季節所動,一如故我地穿一身灰色法衣,傲岸地站在泰晤士河畔,守望著歲月,它沉郁的鐘聲,只讓浪漫的水手和虔誠的拜謁者感動。
  林徽因和梁思成將從這里開始他們的造訪之旅。林徽因是舊地重游,絲風片云都感到親切,而梁思成,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因著這陌生,他才對這座舉世聞名的宗教建筑產生了神秘和向往。
  遵照父親梁啟超的安排,他們蜜月后的旅行主要是考察古建筑圣保羅大教堂是他們最先矚目的第一座圣殿。
  當他們踏上第一個青石台階的時候,仿佛踏進了一闋古老的樂章。那是豎琴与占箏合奏的一支宏偉而悲愴的交響。
  圣保羅大教堂是一座比較成熟的文藝复興建筑。它碟狀形高大的彎窿,以及它的兩層楹廊,看上去典雅庄重,整個布局完美和諧,在這里,中世紀的建筑語言几乎完全消失,全部造型生動地反映出文藝复興建筑文化的特質。
  這座教堂聞名于世,不僅僅因為它是18世紀著名建筑師克里斯托弗·侖的作品,更因為這里埋葬著曾經打敗拿破侖的威靈頓公爵和戰功赫赫的海軍大將納爾遜的遺骨。
  在雕刻著圣保羅舊主生平的山牆下,梁思成問林徽因:“你從泰晤士河上看這座教堂,有什么感覺?”
  林徽因說:“我想起了歌德的一首詩:它像一棵崇高濃蔭廣覆的上帝之樹,騰空而起,它有成千枝干,万百細梢,葉片像海洋中的沙,它把上帝——它的主人——的光榮向周圍的人們訴說。直到細枝末節,都經過剪裁,一切于整体适合。看呀,這建筑物堅實地屹立在大地上,卻又遨游太空。它們雕鏤得多么纖細呀,卻又永固不朽。”
  梁思成也激動起來:“我一眼就看出,它并非一座人世間建筑,它是人与上帝對話的地方,它像一個傳教士,也會讓人聯想起《圣經》里救世的方舟。”
  倫敦是一座歷史悠久的世界文化名城,它的建筑藝術卻有著許多春天的特征,典雅華美,丰富多姿。林徽因和梁思成陶醉在建筑藝術的氛圍里。他們考察了富有東方情調的鑄鐵建筑布賴頓皇家別墅;別具古典內涵的英國議會大廈,也使他們心曠神怡
  最使他們傾心的是海德公園的水晶宮。這是一座鐵架建构,全部玻璃面材的新建筑,擯棄了傳統的建筑形式和裝飾,展示著新材料、新技術的优勢。他們去的那天是個晚上,水晶宮里燈火輝煌,玲瓏剔透,人置身其間,真的就像在海底的龍宮一般,許多慕名一睹為快的參觀者,都發出了陣陣感歎之聲。
  林徽因打開日記本,飛快地把自己的感受記了下來:“從這座建筑,我看到了引發起新的、時代的審美觀念最初的心理原因,這個時代里存在著一种新的精神。新的建筑,必須具有共生的美學基礎。水晶宮是一個大變革時代的標志。”
  那個時候,他們都進入了一种唯神忘我的境界。
  雨的羽毛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易北河上。
  那羽毛,也紛紛揚揚地撫弄著兩岸的橡樹和檸檬,讓它們的腰肢舒展起來,葉片明明亮亮,蕁麻、薊草的頭發全濕透了,薔薇和百合的嘴唇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一把油紙雨傘撐起一片靜謐的天空。林徽因和梁思成挽著手臂,走在石板街上。
  德國波茨坦的第一場春雨,為他們洗沐了一路風塵。
  雨中看愛因斯坦天文台,這座流線形的建筑,像一只引頸遠眺的白天鵝,展翅欲飛。
  “真美啊!”林徽因贊歎著。
  “我覺得它好像一部复調音樂。”梁思成說,“塔樓的縱向軸線,和流線形的窗戶,如樂曲中的兩個主題,這個建筑与巴哈的賦格曲真是异曲同工。”
  剛到波斯坦的時候,他們就听當地建筑界的朋友說,愛因斯坦天文台是著名建筑師門德爾松表現主義代表作,是為紀念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的誕生而設計的。這個建筑剛剛落成8年,愛因斯坦看了也很滿意,稱贊它是一個本世紀最偉大的建筑和造型藝術上的紀念碑。
  這座天文台設計确實新穎獨特,從外型上看,以塔樓為主体,牆面屋頂渾然一体,線的門窗,使人想起輪船上的窗子,造成好像是由于快速運動而形成的形体上的變型,用來象征時代的動力和速度。
  林徽因站在塔樓下,梁思成按動照相机的快門,攝下了這個雨中的鏡頭。
  在德紹市,他們參觀了以培養建筑學家而著稱的包豪斯學院剛剛落成的校舍,讓他們再一次受到了現代美的震撼。
  這座建筑群為著名建筑師格羅皮烏斯設計,它由學樓、實習工厂和學生宿舍三部分組成,空間布局的特點是根据使用功能,組合為既分又合的群体,這樣不同高低的形体組合在一起,既創造了在行進中觀賞建筑群体,給人帶來的時空感受,又表達了建筑物相互之間的有机聯系,以不對稱的形式,表達出時間和空間上的和諧性。
  林徽因很認真地摹寫著這座建筑的素描,她覺得落在紙上的每一條線,都有了意志,有了生命。
  當時這所建筑的美尚未被更多的人所發現,林徽因則斷言:“它終有一天會蜚聲世界。”一年之后,她在東北大學建筑系授課,專門講了包豪斯校舍。她說:“每個建筑家都應該是一個巨人,他們在智慧与感情上,必須得到均衡而協調的發展,你們來看看包豪斯校舍。”她把自己的素描圖挂在黑板上,“它像一篇精練的散文那樣朴實無華,它擯棄附加的裝飾,注重發揮結构本身的形式美,包豪斯的現代觀點,有著它永久的生命力。建筑的有机精神,是從自然的机能主義開始,藝術家觀察自然現象,發現万物無我,功能協調無間,而各呈其獨特之美,這便是建筑意的所在。”
  在德國,他們還考察了巴洛克和洛可可時期的許多建筑:德累斯頓萃瑩閣宮、柏林宮廷劇院、烏爾姆主教堂,与希腊雅典風格的慕尼黑城門,歷時632年才興建成的北歐最大的哥特式教堂——科隆主教堂,也讓他們頓開心門,大飽眼福。這些建筑,讓他們看到了奮發向上的日爾曼民族精神,看到了一個民族的文化歷史的積淀。
  他們照相机的快門不停地閃動著,把一個個瞬間變為永恒。
  結束了德國之旅,他們立刻融入了世界公園之國瑞士的湖光山色。阿爾卑斯山上還覆蓋著皚皚白雪,春天的腳步似乎比旅人的腳步遲了一點,但山坡上的森林卻已郁郁蔥蔥。瑞士是個多湖的國家,50多個湖泊,如一把明珠撒在風光旖旎的大地上。最使他們醉心的是這里的萊蒙湖。
  在湖邊菩提樹下留連,湖面上的鸛鳥一群群飛來飛去,畫眉在岸邊稠密的矮樹林里唱著歌,綠地上的莓子剛剛吐出淡紅色的花蕊,那空間的美沒有逝去,逝去的只是時間。
  在這樣的氛圍里,談人与自然,人与建筑,建筑与自然的關系,她与梁思成很容易就找到了夢里尋覓千百度的那個藝術的亮點
  他們很幸運,剛到羅馬就結識了一名叫塔諾西的姑娘。剛滿20歲的塔諾西,是大學建筑系三年級的學生,一頭金色的柔發,藍寶石色的眼睛,閃著純情的光。塔諾西能講一口漂亮的英語,听說林徽因和梁思成考察文藝复興時期的古建筑,便熱情提出給他們當向導。
  “你們應該先看看拜占庭藝術。”塔諾西說,“羅馬是拜占庭的故地,不了解拜占庭,就不了解文藝复興。在你們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而歐洲也正處在羅馬帝國分裂,奴隸制正在消亡的時期。每個民族每個歷史時期,都會有它獨特的文化實体和藝術成就,建筑文化和藝術的价值,它的偉大与驕傲也就在這里。”
  林徽因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深邃的女孩子,而梁思成卻堅持從拜占庭藝術之前的建筑看起,這個建議得到了塔諾西的響應,他們決定先去龐貝古城遺址和古羅馬角斗場。
  塔諾西找來一部車子,他們驅車奔往那不勒斯維蘇威火山。
  塔諾西在車子上不停地說著:“意大利是一部世界建筑史,你們一定要多看一看。”
  龐貝是一座地下城,在公元1世紀時,它曾是一座非常繁華,有25000居民的美麗城市,公元79年8月24日中午1時,沉睡了1500多年的維蘇威火山突然爆發,火山灰一直吹到了羅馬和埃及,待火熄煙消,龐貝城已消失在火山灰下,變成一片廢墟。
  他們沿著這座地下城的街道走著,街道很整齊,筆直寬廣,最寬處竟有10米左右,街道兩旁的建筑,多是用石頭壘砌起來的,樓層則為木屋。塔諾西指點給他們看,哪儿是鞋店,哪儿是成衣店,哪儿是酒館,哪儿是銀庄。中心廣場的阿波羅神廟,還留著精美的石柱。許多室內還裝飾著壁畫,他們在一塊石頭上發現了一行斑駁不清的文字,塔諾西仔細辨認了一會儿,說那行字寫的是“5月31日角斗士与野獸搏斗”。
  林徽因說:“一座城市壯烈地死去了,可是它卻以頑強的精神力量延續下去,它總是帶著這种精神語言流傳。思成,你說是嗎?”
  梁思成點了點頭。
  古羅馬角斗場以另一种悲壯震撼著他們。
  這座橢圓形的斗獸場猶如兩個對接的半圓形舞台,柱子和牆身全部用大理石壘砌,總高48.5米,上下分為4層,全部用混凝土、凝灰岩、灰華石建造,雖然經過兩千年的風雨剝蝕,整個結构仍然十分堅固。
  塔諾西對林徽因說:“你知道嗎?這個角斗場可以容納8万觀眾。古羅馬是以武功發跡崇武的國家,這种社會形態,也在建筑中得到了反映,整個古羅馬的文化都可以在建筑中找到投影。羅馬時代有好多進步的文化內容,其中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文藝复興時期的建筑理論,主要受了羅馬古建筑的影響。”
  林徽因贊同地點了點頭:“我也這么想過,羅馬最偉大的紀念物是角斗場,是表現文化具体精神的東西,文藝复興以來,与以后的建筑觀念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就是建筑的紀念性。”
  他們一直盤桓到傍晚,夕陽在斗獸場的平台上涂上一層猩紅色的血光
  塔諾西是個很合格的向導,她帶著他們几乎跑遍了羅馬全城,他們看了卡必多山上的建筑群,馬西米府邸和維晉察的圓廳別墅,這些建筑都很鮮明地表述了文藝复興的建筑語言和文化形態,表現了建筑与人的親切感他們還看了圣彼德大教堂和圣卡羅大教堂。圣彼德大教堂建于于17世紀初,全部工期曾歷時120年,是整個文藝复興建筑中最輝煌的作品。
  塔諾西介紹說:“1505年,教皇朱里阿二世想為自己建造一座宏大的墓室,就拆掉了一座老教堂,公開征集設計方案,結果伯拉孟特十字形平面方案中選,這項設計,參照了羅馬万神廟,但增加燈塔形的窗戶和圍廊,后來又經拉裴爾、米開朗琪羅修改,最后定型,中央穹窿就是米開朗琪羅的遺作。”
  他們登上了高達137米的頂點,羅馬全城盡收眼底,梁思成贊歎著:“真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啊!”
  塔諾西說:“這座教堂是羅馬全城的最高點,人說它可与埃及的吉薩金字塔相比。”
  塔諾西是個十分熱情的姑娘,她建議林徽因和梁思成到米蘭去,因為那里有一座全世界最大最有气魄的教堂。
  他們乘火車赶到米蘭。
  米蘭是意大利北部的一座小城市,因米蘭大教堂而馳名世界。
  這座教堂讓他們瞠目結舌。遠遠看去,那是一片尖塔的森林,乳白色的大理石,在陽光下閃著玉一樣的光澤。阿爾卑斯山就在教堂的背景上,与教堂不分其高下,兩相爭雄,而教堂于巍峨之外,更添了不少庄嚴和神圣。
  塔諾西叫著:“看呀!那儿就是我們的錦繡森林,你們看這些尖塔,整整135座,那塔上的雕像,有3615個之多,都和真人一樣大小。”
  林徽因和梁思成也不停地贊歎著。
  塔諾西介紹說,米蘭大教堂從公元1385年開始建造,一直到19世紀才告完工,它是根据第一任米蘭大公加米西佐·維斯孔蒂的命令建造的,可容納4万人做大彌撒。
  這座大教堂有168米長,59米寬,4排柱子分開了一座宏偉的大廳,每根柱子高約26米,圣壇周圍支撐中央塔樓的4根柱子,每根高40米,直徑達10米,由大塊花崗石疊砌而成,外包大理石。所有的柱頭上都有小龕,內置工藝精美的雕像。
  林徽因指點著教堂的環形花窗對梁思成說:“你看這玫瑰形的窗子多么神奇呵,它就像圣經中描述的永恒的玫瑰,但丁的詩中也說,玫瑰象征著极樂的靈魂,在上帝身旁放出不斷的芬芳,歌頌上帝。”
  梁思成贊同地說:“那玫瑰的葉子,一定是代表信徒們得救的心靈”
  塔諾西笑了:“難怪看過這個教堂的人都說,這個玫瑰窗是傻子的圣經,因為它以象征和隱喻的語言說出了基督的基本精神。你們再看看那柱子上的雕刻——”她用手指點著。
  林徽因和梁思成舉頭望去,那些神像是工匠惡作劇的作品,故意雕得參差不齊。那些雕刻作品不是圣像,而是做彌撒的狼,對鴨子和雞傳道的狐狸,或者長著驢耳朵的神父等等。
  一直到了水城威尼斯,他們還在興奮地議論著那些雕刻的寓意。林徽因認為,這些雕刻反映出中世紀人們,對當時社會形態和教會文化形態的不滿。梁思成則覺得,這是對宗教神權和禁欲主義的反諷。
  水城威尼斯像一座別致的畫廊,這座海中之城,在意大利半島的東北隅,建在118個小島上,外面一道沙堤隔開了亞得里亞海,穿過全城的大運河,像反寫的S,這段河道便是大街。
  他們撐著一种叫作“貢多拉”的搖櫓小船,轉彎抹角在花團錦簇的河道——街道上游弋著。兩岸到處聳立著羅馬時期的建筑。
  威尼斯的中心是圣馬可廣場,這是最吸引人的去處,曾被拿破侖譽為歐洲最漂亮的客廳。
  他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巷,穿過東北角門,進入廣場,頓時感到豁然開朗。寬闊的廣場,別致的建筑,高聳的尖塔,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令人心曠神怡。特別是那連綿不斷的券廊,把高低不同、年代不同、風格迥异的建筑,統一在一起,顯得非常親切和諧,廣場中栖落著一群群的鴿子,在游人身邊啄食,盤旋飛翔,時起時落。
  廣場的正面,是圣馬可教堂,為《馬可福音》的作者圣徒馬可所興建它的建成年代在11世紀,原為拜占庭式,14世紀加上了哥特式的拱門裝飾,17世紀又摻入文藝复興時期的欄杆,各种時期的建筑風格,集為大成。教堂的西南,是一座高100米,半面成方形的鐘塔,初建于9世紀,14世紀重建,16世紀初又在塔頂建了一座天使像。教堂的左前方,是一座15世紀的鐘樓,樓頂有一座巨鐘,鐘旁站立著兩個銅鑄的敲鐘人。
  夜色降臨了。
  威尼斯的夜分外迷人,河中放了許多紅紅綠綠燃著蜡燭的紙球燈,兩岸的窗戶全部打開,許多人憑窗彈奏吉他,唱起動听的意大利民謠。威尼斯的歌女是非常出名的,他們乘坐著唱夜曲的歌船,穿著非常漂亮的彩衣,歌聲圓潤。
  塔諾西興奮起來。她也隨著節拍,引吭高歌,她用英語唱著佩特拉克的《羅拉的面紗》:
  我忍心的美人呀,你說吧,
  為什么總不肯揭開你的面紗?
  不論晴空万里,驕陽炎炎的日子,
  或是濃云密布,天空陰沉的日子;
  你明明看透我的心,明明知道,
  我是怎樣等待著要看你的愛嬌。
  一條面紗竟能支配我的命運?
  殘忍的面紗呀,不管是冷是熱,
  反正都已經證明我陰暗的命運,
  遮蓋了我所愛的,一切的光明。
  林徽因拍手稱贊著:“塔諾西小姐,你真了不起,你的歌聲美极了威尼斯的夜景讓我想起了中國的秦淮河,槳聲燈影里,歌女們怀抱著琵琶,唱楊柳岸、曉風殘月。”
  在威尼斯逗留兩天,他們同塔諾西依依惜別,塔諾西買了一只刻花皮夾和一個大理石小雕像送給林徽因和梁思成作為紀念。這些都是威尼斯的著名產品。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林徽因和梁思成從威尼斯走水路,經馬賽上岸,沿羅納河北上,來到眉眼盈盈處的巴黎。
  他們先到中國領事館稍事休息,第二天便去造訪巴黎的宮室建筑。
  他們先去了南郊的楓丹白露宮。這座离宮位于巴黎東南,原來稱作“彼耶森林”。后來,位法蘭西國王闖入林中行獵,才發現了這塊風光优美的風水寶地,遂辟為獵庄。1528年起,法蘭西一世大肆擴建,以后直到路易十五時期,歷代國王均加以擴大。參加設計的,除了法國的建筑師,還有意大利的建筑師。
  這座十宮在形態上完全是意大利文藝复興建筑語言,但又不完全像那些冷漠的、机械的、無生命感的建筑,而是充滿自然的情趣。
  法蘭西一世時期,建筑師布瑞頓先后改建了奧佛爾院,增建了夏佛爾·勃朗克院,這是一座很大的長方形四合院,四面均有建筑物,屋頂的老虎窗、方塔和裝飾性的小山牆,构成复雜的輪廓線。
  拿破侖曾于1814年3月駕臨楓丹白露,將其辟為寢宮,但他在這里只住了短短5天,便被迫退位。在登上通往厄爾巴島的流亡之路前夕,他在德魯奧和貝特朗兩位將軍陪同下走出這座古堡,在一片靜穆中向眾人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
  之后,他傳令:“把鷹旗拿過來。”他在帝國鷹旗上連吻了3次,喃喃低語,“親愛的鷹啊,讓你的吻聲在所有的勇士心里震蕩吧!”
  一年之后,他果然又策划成“百日政變”,返回楓丹白露,再次在白馬院重新閱兵,重整旗鼓,跟歐洲的神圣同盟決一死戰,可惜他壯志未酬,終在滑鐵盧一役失敗被囚,死在大西洋中圣赫勒拿島上。
  現在,拿破侖住過的行宮白馬院已改稱“訣別院”了,成為對拿破侖厄運的見證。梁思成不由脫口吟哦:“真是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啊!”
  從古堡走出來,林徽因和梁思成去楓丹白露大森林漫步,英吉利花園中那白露泉,拂手輕煙,迷迷蒙蒙,遠看好似一幅垂軸山水,陽光如淅淅瀝瀝的雨水,透過濃蔭洒在萋萋碧草上,林中草木散發著一种鮮蘑的香气。
  林徽因問梁思成:“你知道這儿為什么叫楓丹白露嗎?”
  梁思成答:“傳說那個打獵的國王,在這丟失了一條叫‘白露’的愛犬,便急令士兵們去尋找,找了好久,終于在森林深處的一汪美麗的泉水邊找到了它,探尋者們也迷醉于這水光山色之中,于是便把這泉水稱作白露泉了。”
  林徽因笑了:“那是傳說。你知道有一位公元1世紀的羅馬詩人叫魯卡納斯的嗎?他寫過的史詩《法薩利亞》,對這片森林有過描述:歲月不曾侵犯,/這神圣的森林;/在濃密的樹蔭下,/長夜漫漫無垠……這白露,并非泉名,而是‘美麗的流水’之音”
  林徽因執意要去森林西邊的巴比松,看看那處19世紀農村畫的發源地,梁思成再三催促她去看羅浮宮,林徽因才戀戀不舍地离開。
  羅浮宮坐落在賽納河畔,是號稱太陽王的路易十四的王宮,也是歐洲最壯麗的宮殿之一。宮門方形的銅牌上記載著它上溯至13世紀初的歷史,1204年菲利普·奧古斯塔最先在這里建起一座城堡。1546年法蘭西斯一世勒令將其改建成宮殿,至亨利二世時,完成了宮殿的最初部分,直到路易十四時代,才完成其全貌。到了17世紀末,這個宮殿最闊气的時代已一去不复返,隨著路易十五、十六的皇權衰落,羅浮宮的功能也為之改變,后來改為國家美術館。
  林徽因被宮中珍藏的古希腊、古羅馬雕塑藝術品和油畫深深吸引了。古埃及的《司芬克斯》,米開朗琪羅的《奴隸》,卡爾波的《舞蹈》,還有魯米斯的名畫《瑪麗·美第奇畫傳》,穆里洛的《年輕乞丐》,倫朗的《伊麗莎白》,最撩人的是三幅震撼了世界的名作《美洛斯的維納斯》、《薩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和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林徽因一顆心像要跳出胸膛,她想起徐志摩在劍橋說過的一句話:美必須是震顫的,沒有震顫就沒有美。在這里,她才深深体會到了這种震顫的力量。
  她和梁思成從《薩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雕塑后面的台階上樓,進入“水滸畫廊”,這是一條与塞納河平行的長廊,有275米長,這里存著楓丹白露派的代表作《卡布里埃·德維拉爾公爵夫人》及勒南三兄弟的畫《鄉村生活場景》,畫風質朴,充滿生活气息。由此向后轉入“等級大殿”,便有拉斐爾的《美麗的女教師》、《圣米歇爾擊敗惡魔》,維羅奈斯的《丘比特雷劈罪惡》、《加納的婚禮》和提香的《鄉野音樂會》。林徽因不由自主地進入了意大利文藝复興的藝術世界,她的眼里涌滿了淚水。
  走出“等級大殿”,從“水滸廊”轉入19世紀繪畫廳,大衛的《溫泉關之役》,熱里果的《美杜莎之花》和德拉瓦克的《自由引導人民》等許多浪漫派作品更是讓他們如休春風。
  林徽因打開畫夾,一幅幅臨摹著,忘記了周圍的人群,忘記了時間。
  第二天,他們去巴黎西南的凡爾賽宮。從巴黎出圣克魯門繼續往西,驅車24公里,便是舉世聞名的凡爾賽宮了。
  這座宮殿集建筑、園林、繪畫之大成,集中体現了法國17、18世紀光輝的藝術成就這里原為一片沼澤和森林,有一座路易十三的獵庄,路易十四決定以此獵庄為中心,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豪華宮殿,便相繼委任勒伏和孟莎擔任主設計師。路易十四雖聘有一流的建筑師、造園師、畫家參加營建,他仍親臨施工現場指揮,直到竣工。
  他們走近古堡前的演兵場時,看到了路易十四躍然馬上的銅像。他們仿佛听到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在得意地問他的陪臣——你還記得這地方,曾看見過一座磨坊嗎?——是的,陛下,磨坊已經消失了,但風照樣在吹。
  風從水晶般的噴泉之間吹過來,方圓數公里的大花園里,玫瑰和薔薇正彌漫著幽香。
  宮內有一座長達19間的大廳,這就是著名的鏡廳,梁思成轉了半天,沒有找到一面鏡子。他大惑不解。林徽因指給他看那綠色和淡紫色的大理石柱子背面,有17面拱形的鏡子,与廊柱渾然一色,難以分辨,只有陽光射進西面17扇高大的拱形窗子時,這座大廳才會陡然滿壁生輝。梁思成拍了拍腦門:“這下我可知道路易十四為什么被尊為‘太陽王’了。”
  林徽因說:“太陽王不能壟斷陽光,而這种宮室建筑文化和藝術,卻帶來了18世紀洛可可藝術的興起,大概建筑文化和藝術的演變,跟社會結构的形態是同步著的,它們同一個信息源,在一個因果鏈中,你想想北京的故宮,為什么与這种建筑風格有那么多一致的地方?”
  “那時中國的漆器、紡織品和瓷器大量銷往歐洲,”梁思成說,“路易十五這個貪財好貨的皇帝也有點藝術靈感,可能是從中受了啟發。如此說來,中國人還是他們的老師呢。”
  林徽因笑了。
  從鏡廊沿梯而下為底廊,莫里哀曾于1664年5月14日在這里臨時搭起舞台,演出了讓他稱譽全球的名劇《偽君子》前三幕和《丈夫學堂》,后來,這位戲劇大師還把劇團搬出宮殿,在花園的草坪上露天表演。林徽因從平台遙望大運河,水面浮光耀金,仿佛歷史的倒影投射其間。平台周圍裝飾著酒神等四座青銅像,台下分列兩座長方形水池,石樁上臥著象征卡隆河、多爾多涅河、盧瓦雷河、盧瓦爾河、塞納河、馬恩河、索納河和羅納河的一些水神像,其間有許多仙子和捧花的嬰儿塑像,個個栩栩如生,秀雅絕倫,這些都是勒·格羅浮大師的杰作。
  回領事館的路上,他們從照相館取了這一路拍下的照片,林徽因拿到照片,為梁思成蹩腳的攝影藝術啞然失笑,几乎所有的照片上,建筑物占据了大部空間,人卻放在小小的角落里,她嗔怪地打趣著:“你這家伙,看看你的杰作,把我當成比例尺了!”
  回到領事館,他們見到了父親梁啟超發來敦促他們回京就業的電報。
  他們決定放棄巴黎圣母院、万神廟和雄獅凱旋門的考察,放棄西班牙、土耳其等國家的旅行計划,由水路改道旱路,從巴黎乘火車取道波恩、柏林、華沙、莫斯科,橫穿西伯利亞,經伊爾庫什克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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