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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永琰道:“你們為什么要藏到這太行山的深處呢?何不說与我們听听?我們過路之人,听了也當沒听一樣。”
  明東的話如沖決了堤壩的水:“我家本是非常富足的,我父親是個庄頭,家里有六百多畝肥沃的土地,旱澇保收。誰知道就因這六百多畝肥沃的土地,縣令劉寶杞起了歹意,想奪了去。他圖謀了許久,終于從我身上尋出一條計策。
  “我在保定隨父親的好友韓淵讀書。韓淵是一個舉人,可無緣做官,家中只有一女,妻子早逝,并沒繼娶。我長大后,恩師与家父作主,兩家結為姻親。可是內人有一表兄,游手好閒,最是無賴,不僅對其表妹有非份之想,而且還要霸占韓家家產。恰好我內人的表兄劉三与劉寶杞是同族近親,二人便定下毒計。
  “一天,我到恩師房中,見他伏案而臥,連叫几聲,他沒有答應。我心中詫异,把他扶起一看,大吃一惊——恩師顯然是中了毒,面目青黑,口角流血,已無气息。正在我惊慌無措之時,劉三進來,大叫著說是我毒死了恩師,說著就去報官。當時也是我命不該絕,恰好父親來到城里,見此情況,忙道:‘快逃命吧,刻不容緩。’于是我帶著內人,坐進父親赶來的馬車,狂奔出城,直逃到山中,連家也不敢回,如今在這里已呆了二年了。”
  永琰道:“家中的事有消息嗎?”
  一直沉默的李文敬,早已淚流滿面,道:“逃到這里的一年之后,我曾扮成要飯的,抹黑了臉,潛回去一次。家中男人都被斬首,女人全都被賣,地被官賣,實際上是被劉寶杞低价賣了出去。庄人也受連累,或被屈死,或被流放,或淪為家奴。我們活在這里,生不如死。”父子二人嗚嗚咽咽,泣不成聲。
  永琰正色道:“你父子既是庄主,又是讀書之人,為什么只是潛藏而不上告?”
  劉文敬道:“客人有所不知,這劉寶杞是呼圖的親弟弟,誰能告得倒他?”
  永琰問道:“呼圖是誰?”
  李文敬道:“看來金老爺乃是埋首讀書的書生,老爺既是北京人,就應該知道呼圖是和珅的一個太監,是和珅的內管家。劉寶杞謀我的土地,實際上就是獻給和珅的。”
  “和珅竟干這种勾當?”
  “看來金爺确是不出書房,就老儿所知,和珅在北京周圍的几個縣都有土地,在京城中也有几十家舖店,他收取的租稅,他做的生意,恐怕是天下無人能比的了。”
  永琰臉色慘白,再也不說一句話。
  福安道:“我看你們見到我們時的那种駭异神情,恐怕還另有原因吧。”
  李明東道:“這些天來,衙門里的人不斷來山中搜捕,搜捕那些不堪苛捐雜稅逃到深山里的人。”
  永琰道:“捐稅有這樣繁重嗎?”
  李明東道:“金爺有所不知,這些年來,朝廷接連用兵,皇上到處巡游,賦稅自然增多;地方官吏又巧立名目,增稅派捐,中飽私囊,百姓哪堪重負啊!”
  第二日,永琰渾身如散了一樣,疼痛不已,于是在李文敬家中又呆了一天,這才告辭离去。待四人走遠了,李文敬道:“明東,你看出這四人的身份了嗎?”明東道:“我看他們不是坏人。”李文敬道:“那金少爺的气質威風,絕不是京城中一般人家可比的。”李明東道:“那三個手下,也絕非等閒之輩。”
  永琰一行經過靈丘而不入,過五台山也來不及賞那風景,拜謁寺廟,便急匆匆地向前赶路。這一日走出五台山,來到忻州城旁,福安道:“金爺,我們該進城里去換換衣鞋,再買一些其他的東西。”
  四人來到忻州城里,進了一個酒家,飯罷拿出銀子,小二咬了咬,又看了看,喜道:“竟是真銀純銀呢。”柜台里的先生也是左看右看,左咬右咬,看罷咬罷,喜不自禁。永琰看這二人的舉動感到挺奇怪,便走到帳房那里說道:“這里假銀子多嗎?”小二和先生立即正色道:“這位客官怎能這么胡說八道,這朗朗乾坤,光明世界,哪里會有假?”永琰心內疑惑不已,明明听他們說“竟是真的純的”,那不是說必有許多假的不純的嗎?
  永琰對福安道:“我們就住在這里吧。”
  福安到帳房那里交了銀子,要了上等的房間,帳房先生又情不自禁的看了又看,歡喜一番。
  永琰一行上樓,剛到走廊,見一個商人走近前來道:“這位爺看樣子是外地來的。”他看著永琰道,“看你這書生,并沒有出過門,不懂得這世上的事呢。”永琰道:“我怎的不懂?”那商人道:“你是京城口音,又帶著兩個高大的隨從和一個玲瓏八面的管家,想必是個貴公子哥儿,并沒有出過門。現在全國各處,暗探极多,專探有對朝廷不滿的言行,故小二与先生見你們陌生人決不敢胡說。”永琰道:“适才見那小二帳房的神情,似乎市上有假銀子不成?”那商人道:“我見你言語真誠透著天真,不像是做作的,故才敢与你說這番話,你果然是個不懂事的書生。天下的銀子,假的极多,只是這里靠近大同,假的更多,极難見到真的純的。”永琰問他道:“你說這里靠近大同,假的更多,這卻又是為何?”那商人道:“我們快進去說話,這里不方便。”于是几人進了房間,那商人道:“你知道大同的府尹是誰嗎?”永琰道:“我哪里能知道?”商人道:“這大同的知府是和神的親母舅,開了銀厂和錫厂,那銀子哪還能不假?別說是市上流通的,就是交給朝廷的、國庫里的,那成色也大打折扣。”永琰道:“据你說來,這假銀子遍布天下了?”那商人道:“現在天下哪有不假的東西?一切都是假的。”那商人是個逞能的人,越說越起勁。這一席話說得永琰毛骨聳然。
  當夜,永琰哪里能睡著覺!
  永琰一行出了忻州,翻過呂梁山過陝西而來到甘肅,滿眼所見都是哀鴻遍地,民不聊生,其凄慘的景況更是超過山西。永琰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再也沒有什么心思去敲石頭尋“木魚石”,而是一路察訪民情起來。
  永琰一行人來到皋蘭地界,已經是深秋天气了,冷風裹著沙塵掃蕩著原野,永琰等在路上側身而行,好在這里地勢极為平坦,因此行走起來也并不算太困難。
  皋蘭是甘肅過去的治所,又靠近現在的治所蘭州,所以在這大西北比較發達,接近皋蘭路上的行人漸漸增多。一個書生隨永琰一行走了五六里路后,終于忍不住寂寞,問永琰道:“敢問這位兄台,是要到皋蘭嗎?”永琰道:“是。”書生道:“我看你們帶著不少的行李,像是遠行的,不像是捐監的。”永琰道:“我等是投親的,請問尊姓大名。”書生道:“姓胡,名沛東。請問仁兄尊姓大名。”永琰道:“姓金,名大清。”“原來是金兄——金兄不要怪小弟多嘴,你這名字可要改一改,如今是大清朝,大清……”書生壓低了聲音道:“如今文字獄通行天下,一句‘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都要落個滿門抄斬,你這個名字叫‘金大清’,居然到今天還安然無事,實在是僥幸。”永琰道:“你這么一說,我今后還真得把名字改換一下。”“絕對要改,絕對要改。”永琰又問道:“剛才你說的這‘捐監’是怎么一回事?”胡書生道:“就是花銀兩買個監生的資格。”永琰道:“這有什么好處,又沒有真才實學,這不是鼓勵讀書人弄虛作假,不要讀書嗎。”胡書生道:“老兄真是個書呆子,如今滿腹學問又有什么用?有用的只是逢迎拍馬,阿諛奉承。如今如果會了拍馬和賄賂這兩种本事,天下的什么其他本事都不要學了。”永琰道:“你說的也太絕對了,未免武斷。”胡書生道:“听金兄的口音,應是從京城來的,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依金兄看來,那朝中的和珅,一個小小的侍衛,不到兩年,位至宰相,靠的是什么?還不是靠他把皇上的脾性心思摸得透熟。”永琰道:“你說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是要說那和珅花錢賄賂,我倒不明白了。他能賄賂誰呢?”書生笑道:“我們這里,地處大西北,天高皇帝遠,若有書生不知這個事情,那是有的,你這天子腳下的書生,竟不知這個問題,真是意外。”永琰道:“實在是不明白。”胡生道:“乾隆帝英明雄才,确是千古少有的帝主,几十年來建立了輝煌宏偉的業績,文治武功都超過歷朝歷代,連昔日圣主康熙帝也難以比得上。可是乾隆帝陶醉在他的丰功偉績之中,不僅漸生享樂的思想,而且也漸漸地听不得指謫的言論,只喜歌功頌德,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永琰道:“這同和珅的賄賂有什么關系?”胡生道:“和珅迎合皇上的心理,為他建宮殿,置珍玩,又慫恿他游山玩水,只說那第五次南巡,建了許多宏偉的行宮,官道運河兩岸,結彩舖氈;戲台連連,更有上万青壯男女拉纖高歌;沿途地方進貢不絕,生活极盡豪奢。這些都是和珅布置,是拿國家百姓之財,討皇上歡喜,這不是賄賂是什么?話又說回來,和珅攬了這么多的事情,名義上是為皇上,實際上那白花花的銀子大半都落入了自己的腰包。……”
  這胡書生滔滔不絕,永琰的心越擰越緊,不禁對著漠漠的天空陣陣啼噓長歎。福安和兩個侍衛听得膽戰心惊,心道:“這書生如此膽大妄言,只道是天高皇帝遠,哪知這黃土路上,与他相伴行走的几個人都是皇上身邊与皇上朝夕相處的人。”
  永琰几聲長歎之后,又道:“我還是要問你,既然只要會行賄逢迎就行了,你還捐監干什么?”胡書生道:“一是為了面子,捐出銀子,咱就成了監生;二來嗎,表面文章還是要的,有了監生這個名義,進身仕途就較為通暢了。——何況,捐監事實上也是一种賄賂。”
  永琰一行來到皋蘭城內,胡生對這里最熟,帶他們找了本城最豪華的客店。到了店門口,見此后果然与眾不同,門口紅燈高挂,車馬聲喧,紅男綠女比肩接踵。進了大門后,但見一層一層的有几進院子,每進院子都圍著一群二層的樓房,每進院子里轎子停了一地,樓上樓下,笙歌洋溢。几人已經非常疲勞,在房內先洗了澡,又命小二把酒菜擺進房間內。胡書生也不客气,經不住永琰的一句邀請,便与永琰圍在一桌。吃過几盅酒后,永琰道:“今天這里如此熱鬧,不知這里有什么大事。”胡書生笑道:“金兄看來在書房中真正是一心只讀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了,這哪里有什么大事,這里天天是如此的。”永琰惊道:“我看這里出出進進的多是為官的人,怎么天天到這里來?”胡書生哈哈哈大笑不止,那聲音几乎把上面的樓頂都快要掀起來了,然后說道:“金兄,這世間若不是為官的,怎能天天進這樣的飯店?……”正說著,房間內進來几個嬌滴滴的女人,扭胸擺臀就要圍上桌子。永琰大惊,福安急忙道:“几位姐姐請跟我來。”說罷把她們領出房,給了些銀子道:“不許再來了。”然后轉身進房,把門閂牢,訓斥義隆、爾森道:“怎能如此疏忽,發生這么大的事情!”義隆和爾森連忙跪倒向永琰請罪,說以后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胡書生道:“我今天算真的見到君子了。”永琰又問他道:“這些為官的天天就這樣?”胡書生道:“如今的世道就是這樣,飯店妓院,便是當官的出入的地方。”永琰道:“他們哪里有這么多錢?”胡書生惊訝万分,看了永琰許久才道:“我今天算是見著真正的讀書人了。金兄,他們一年的俸銀也吃不上像這樣飯店里的二三頓酒席,天天這樣吃,不明擺著是敲剝勒索屬下百姓,侵吞公款嗎?”永琰道:“這可不許胡說。”胡書生搖著頭道:“金兄,不是為弟的說你,東林党人有一幅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似金兄這樣閉門于書房,而全不聞世上的事情。真正就成了書呆子。就說這侵吞公款勒索屬下百姓的事,天下誰人不知?比如我吧,是來捐監的,但是捐的銀兩一分一毫也沒有入國庫啊。”“什么?”永琰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隨即又穩定了情緒道:“你們這捐監普遍嗎?實行多少年了?”
  胡書生道:“說來話長。還是在乾隆三十九年初,陝甘總督勒爾道上奏朝廷說:陝甘連年大旱,土地顆粒無收,百姓流离失所,上無全瓦,家無存糧,但陝甘地方不想動用國庫,請朝廷恩准收取‘捐監糧’,即住戶捐出糧食,獲得監生資格,這樣也減輕了國家負擔。”當時朝中反對的极多,但由于奸相于敏中當權,收了賄賂,說服了皇上,于是准許開捐。勒爾瑾的意思,并不是要陝甘全境實行,只在肅州、安西兩地,也還有點為國家籌集糧食以備倉儲的意思,但是一旦朝廷恩准,情況就大不一樣了。甘肅巡撫兼布政使王亶望聞訊大喜,先把總督勒爾瑾喂肥,然后買通各州府縣官員,分別收取若干名監生交納的‘監糧’——而實際上并不是糧食,只收折合銀兩,收取過銀兩以后,每年用救災賑濟的名義將此銀沖銷。于是這些充作監糧的銀子,便完全為王直望等人据為己有。從此以后,甘肅年年上報朝廷大旱,年年收取‘捐監糧’,而實際上這‘大旱’也是子虛烏有。”
  這一席話真是聳人听聞,不僅永琰震惊,福安及兩位侍衛也駭得目瞪口呆。永琰道:“他們這樣明目張膽,難道就沒有人揭發?朝廷就不下來人查驗?”
  胡沛東道:“也有揭發的,但折子遞到朝中,就有人把它退回陝甘,那揭發的人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朝中先前有于敏中,已是不敢有人告發,現在是更沒有人揭發了。”
  “為什么?”
  “因為現在朝中當政的和珅比于敏中更奸邪貪婪百万倍。——但是也不能說乾隆爺沒有怀疑,老佛爺曾特派刑部尚書袁守相、刑部左侍郎阿揚阿前往甘肅盤察監糧。特別是袁守相,素以擅長辦案著稱,多次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出使地方查巡。他這樣的人到甘肅盤查,充分說明皇上對甘肅捐監一事存有疑心,而且很大。可是朝中先有人把袁守相等人的行蹤密報到甘肅,待袁守相一到,甘肅大小官員早已做好了准備,手段無所不用其极:既有借糧供倉造假帳的欺騙,也有美女的誘惑和成千上万的賄賂,袁守相等敗下陣來,將實無一粒糧食的‘捐監糧’,說成是‘倉糧系屬實貯’,乾隆爺也信以為真。”
  永琰臉色慘白,可那書生也不管他,只顧說自己的:可是不久,老佛爺對這事又起了疑心,于是便派了一個他最信任的人和珅去盤查。和珅到了甘肅,有人傳言美女就帶走了六名,其中有西域和歐羅巴的絕色女子;其它如金佛、寶石等珍奇就更不用說了。和珅滿載而歸,他能向皇上奏報什么?”
  “啪!”永琰一掌打在桌面,盤杯盞碗騰空飛起,兩侍衛急忙收拾,永琰恨恨地道:“非把他們殺光不可。”
  胡書生道:“金兄,還有更令人惊駭的事情哩!”
  永琰更加駭异道:“什么——”
  胡生道:“王魯望等人不僅侵吞了監糧,而且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奏請朝廷撥銀建造倉庫。朝廷居然撥下來十五万兩的所謂‘建庫銀’——沒有一粒糧食,建什么倉庫?這些銀子全被王亶望、勒爾瑾等人侵吞了。”
  真是駭人听聞,福安和兩侍衛面面相覷。
  當晚,胡書生走后,福安道:“如今已是深秋,我們必須在深冬來臨時進入蒙古草原人煙較多的地方,所以明天不僅不去蘭州,而且還要買几匹快馬赶路。皇上讓我們尋找木魚石,我看這木魚石大概在我們祖宗生活的地方——長白山區。所以,在這里,我們就不要耽擱了。”
  像往常一樣,永琰遠离窗戶靠牆壁而睡,床邊便睡著福安,窗下睡著爾森,門前睡著義隆。
  几人在皋蘭歇息一天,置辦好一切東西后,乘快馬沿黃河而奔往東北,准備在深冬到來之前越過陰山。
  永琰一行离開皋蘭的時候正是八月,而此時,乾隆帝正在熱河承德的避暑山庄舉行隆重的七十万壽節慶典活動。八月十三日是皇帝的壽辰日,万壽慶典達到最高潮。慶典儀式在澹泊敬誠殿舉行。慶典開始,從雪域遠道而來的班禪六世与乾隆帝攜手同登寶座,乾隆帝先接受了班禪六世敬獻的恭慶万壽丹書和班禪代表達賴八世獻給皇上的祝壽禮。隨后,蒙古王公、扈從大臣和外國使節等各獻壽禮,殿外樂亭奏起中和韶樂,六世班禪率領眾僧親自在內佛堂為乾隆帝唱贊無量壽佛經。
  八方臣服,四面來朝,滿清版圖為中國歷代之最。俯視宇內,一片太平。乾隆帝躊躇滿志,御刻“古稀天子之寶”,并作《古稀說》。《古稀說》中言:“前代所以亡國者,日強藩、日外患、曰權臣、日女謁、曰官奪、曰奸臣、曰佞境,今皆無一仿佛者。”難道此數者乾隆帝真的連一個都沒有嗎?
  當日舉行千叟宴,望著宴會上黑壓壓的老人,乾隆想:我肯定比他們長壽。繼而又想:“三代以下,做天子而壽登古稀的只有六個人,現在加上朕成了七個;待我八十大壽,帝王之中享此年齡的還有一人;而當我九十大壽、一百大壽時,真可以笑傲前代了。”
  乾隆帝這樣想時,問身邊的和珅道:“這里年齡最大的有多大歲數?”
  和珅道:“最大的有一百四十一歲,奴才把他叫來。”
  不一會儿,和珅帶來一位老人,雖駝著背,但見他走路十分穩健,精神依然矍鑠。乾隆大喜道:“祝賀你如此高壽,這也是我朝的榮光啊。”
  老人道:“万歲一定會超過老叟。”
  乾隆見他談笑風生,心中更為高興,道:“我們不妨以這位老人為題,作一幅對朕,如何?”
  和珅忙道:“好、好,請皇上出上聯。”
  乾隆想了片刻,說出上聯:
  “花甲重逢,又增三七歲月。”
  和珅只稱贊“好,好,好,好”,可是卻一時對不出下聯來。此時紀曉嵐走來,听到皇上說出的上聯,忙點頭道:“好,好,臣說出万歲的下聯吧。”于是道:
  “古稀雙慶,更添一度春秋。”
  乾隆想:這不是說朕將有古稀雙慶,一定會有一百四十歲的万壽節大典,且再添春秋歲月嗎?于是贊道:“果然是我朝第一才子,對的工整之极,妙极妙极。”
  一旁的和珅恨紀昀恨得牙根痒痒,真想一口吞了他。但面上仍然挂著笑,向皇上諂媚道:“妙、妙,万歲一定會有古稀雙慶。”
  四十六年春,永琰一行四人尋找木魚石,來到了盛京的旁邊。這是大清朝的發源地,走在這里,永琰感到無比的親切,也倍感身負發揚光大祖上基業的重任。這一日,几人正行在路上,忽听一個聲音道:“那不是十五爺嗎?”永琰一惊,回頭一看,見路邊站著兩個人,都是自已過去的侍衛,便道:“你們怎么在這里?”
  二侍衛熱淚盈眶,急忙奔上前來,道:“真是、真是……”便跪下行禮,“我們奉皇上命令,特地在這里等你們,已經等了三個月。皇上說你們必經這里,今天終于等到了。”
  永琰道:“皇阿瑪有什么旨意嗎?”
  二侍衛道:“皇上讓你們行到此處時,進盛京,并把消息告訴給皇上,皇上便會下旨解除對十五爺的監禁。既然到了,快進盛京吧。”
  不久,乾隆帝下旨曉諭天下道:“十五阿哥一向謙恭,并無過錯,一時失手毆傷太監,本可寬宥;但皇子更應嚴格要求自己,故特把十五阿哥監禁于祖陵。十五阿哥在監禁期間,追念祖上業績,性情愈加仁厚,今特旨解除監禁,著令十五阿哥速速回京。”
  乾隆望著眼前的永琰,見他身板更加硬朗,二目閃著神光,嘴角刻著剛毅,心下歡喜。永琰道:“儿臣不敢再見皇阿瑪,儿臣并沒有尋到木魚石。”乾隆笑道:“你已尋到了——歇息去吧。”
  永琰道:“儿臣不想歇息,儿臣有急章奏報皇阿瑪。”
  乾隆道:“快奏上來。”
  永琰道:“皇阿瑪,陝甘總督勒爾瑾和甘肅巡撫王亶望當盡快逮捕。”
  乾隆道:“逮捕勒爾瑾、王亶望,你有根据嗎?”
  永琰道:“王亶望、勒爾瑾所言‘捐監糧’純屬子虛烏存!”
  乾隆道:“朕也已經怀疑此事,已經密言阿桂調查此事。”
  永琰道:“皇阿瑪讓阿桂將軍調查此事,儿臣就放心了,不過皇阿瑪是怎樣發現此事的?”
  “早在三十九年推行捐監剛半年,王亶望奏報收捐一千九百名,得豆谷八十二万石。朕想:甘肅民貧地瘠,怎么能有近二万人捐監?又怎么可能有這么多余糧?半年已得八十二万,年复一年,又將何用?如果說每年借給民間,還不如不捐。于是朕就派人盤查,可是每次奏報都是說甘肅奏事屬實。可是早些天回教反亂,阿桂、和珅前往鎮壓,可軍報卻言那里連日大雨,軍隊很難前行。朕想:勒爾瑾王亶望等每年皆報奏陝甘大旱無雨,這与軍報實不相合,于是便密令阿桂暗中調查此事。”
  正說間,有太監報:“皇上,有阿佳軍報呈上。”乾隆展開阿桂的奏報看了几眼,臉色鐵青,雙手顫抖。永琰見情況有异,忙道:“皇阿瑪,阿桂所報何事?”乾隆也不答話,把拳頭猛擊向桌案道:“如此明目張膽冒賑貪贓,真為我大清開國以來空前大案,我朝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奇貪异事!”乾隆把奏報遞与永琰,只見阿桂奏道:“甘肅的所謂捐監糧一粒也沒有。”乾隆道:“朕定要徹底查處此案,嚴懲貪贓枉法之徒!”
  永琰道:“皇阿瑪決定派誰去查?”
  乾隆踱了半天道:“阿桂軍務在身,不能全身心處理此案,但須讓他從旁監察——朕想派一個人去,從獄中提出李侍堯,讓李侍堯去。”
  永琰初時一惊,繼而對父皇俯首心折:李侍堯是云貴總督,因貪贓而被判斬監候,秋后處決,現在讓這個將死之人去查處此案,實際上是告訴他,處理好這個案子就有了生路。這樣將死的人去查案,無牽無累,定能排除干扰,把案子弄個水落石出,何況又有阿桂將軍從旁監視。
  案子很快查明,王亶望處以斬立決,勒爾瑾賜以自盡,勒爾瑾与王直望全家抄沒,儿子發往伊犁,妻女官賣。案件中,冒賑殃民,侵吞國努二万兩以上的各犯二十二人即處以死刑,而蘭州知府王廷贊被處以絞刑,其子發往伊犁。其后,隨著案子的逐漸深入,又有九十人被處斬。此案自總督勒爾瑾以下至州縣官員共正法五十六人,流放四十六人,貪污總額達數百万兩之巨。
  但是,令永琰迷惑不解的是和珅又逃脫了法网。原來和珅得知甘肅捐糧案發生后,立即派人連夜到甘肅布置,与各犯串通,把自己置于被欺騙的境地;而且李侍堯之所以由斬立決改為斬監侯,正是和珅運動的結果。李侍堯為報和珅的恩情,盡量開脫和珅的罪責,因此和珅只受到了降兩級的處分。
  甘肅一案的處理,民心大快,但是和珅逃脫法网,那短暫的高興傾刻間化為烏有。永琰也是如此,他意識到,貪污腐敗的火焰會越燒越旺。
  果然,距甘肅冒賑貪贓案查處不久,御史錢灃彈劾山東巡撫國泰貪贓枉法,侵吞國庫,致使全省各州縣府庫虧空。乾隆帝命劉墉与和珅隨錢灃前往盤查。錢灃喬裝改扮,在路上抓住了從國泰處回家的和珅家人,搜得國泰給和珅的信,內里盡是暗語。之后,錢灃又在劉墉的配合下,查清山東更有虧空的實情:各州縣虧空竟達二百万兩白銀。巡撫國泰及落司于易簡被正法。
  但是,走了一只狐狸又來了一只惡狼。一批貪污犯被正法處決后,又一批當權者更加變本加厲,于是腐敗叢生、貪污公行,國勢遂不可逆轉。
  四十九年正月至四月,皇十一子永瑆、皇十五子永琰、皇十七子永璘隨駕南巡。
  十五子永琰帶其弟永璘到了香雪海的岭上,由福安選了一個地點,永琰兄弟二人把母親的頭發及几件衣服埋在香雪海的山岭上。回憶母親的痛苦和一路的所見所聞而引起的憂愁交織在一起,永琰絲毫也沒有感覺到江南的山水有什么明媚的地方。
  一路上,各地踵事增華,竟侈豪奢,几位皇子都有了親身的体會。特別是對和珅,更是恨之入骨。乾隆御前,皇子也不能靠近,而終日隨伴皇上的,竟是和珅。一路上,和珅公然收取賄賂及進奉,肆無忌憚地勒索各地官員及商人。
  回京之后,永瑆叫來兄長永璇,又叫來永琰和永璘,說道:“若不殺掉和珅,我大清必然衰頹萎頓,我大清必敗在此人手中!”
  永琰道:“此事万万不可。父皇專寵他一人,我們不僅殺不了和珅,而且會引來殺身之禍,一定要尋個好時机才對。”
  永瑆道:“將來誰殺掉和珅,我們就擁戴他做皇上。”
  永璘道:“皇上即使像樹葉一樣多,也不會落到我的頭上,我是不會謀殺和珅的,但我可以幫幫忙。我只求哪位兄長殺掉和珅做了皇上,能把他的宅第分給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永璇道:“我們隱忍苟活吧。”
  隨永琰一起來的綿恩道:“十五叔說得對,不是不殺他,總是等待個好時机才對。如今和珅勢大,又有皇上寵他,我們确是撼他不動。”綿恩的九門提督一職已為和珅取代,他深知和珅有多大的權力,但又說道,“但是,令我們憂慮的是,我們什么時候才能不受他的气呢?”
  听了這句話,永瑆臉色鐵青,道:“我是再也受不下去了,我們做皇子的,他說打哪一個就打哪一個;在上書房中,除十五弟沒被他令太監打過以外,誰沒受過他的欺凌?如今我們都是為人父的人了,還能再受他的那份侮辱?”
  這一席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确實是這樣,和珅經常向乾隆帝告皇子皇孫們的狀,說某某犯了什么錯,怎么該打,偏偏皇上對皇子皇孫們的要求特別嚴格,總是听信和珅的話。在皇上讓太監打皇子時,和珅總是眯著眼數著“一下、兩下、三下……”,還會念叨著:“今天打了這位阿哥,那明天該打哪位阿哥了?”如此的屈辱,皇子皇孫們怎能受得了!
  綿恩,這位乾隆最喜愛的孫子,現在也被乾隆冷落了,听了永瑆叔叔的話,本很冷靜的他,也變得特別激動,道:“我尋個机會殺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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