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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和珅忙把她摟進怀里,親吻了她的櫻桃小口道:“真不愧是小鶯儿,真會說話。——連舌頭都是香香的呢。”和珅指著案上的一把扇子道:“我的這把扇子上畫了朵荷花,爺只想起上聯,想不出下聯,你給對出來好嗎?若對出來,我飲三大杯,若對不出來,你飲一杯,如何?”
  小鶯道:“好,若我對出時,相爺不許耍賴。”
  和珅說出上聯:
  因荷而得藕。
  小鶯儿的眼波閃了閃,酒渦儿漾了一漾道:
  有杏不須梅。
  “好。”和珅一連飲了三大杯。
  小鶯道:“紫嫣姐姐的學問才思胜過我千万倍,不妨就以這扇子上的荷花讓她做詩一首。若做出時,相爺飲三大杯,若做不出時,紫嫣姐姐飲一杯。”
  和珅道:“如此甚好。”
  紫嫣柔胰的玉手理了理發鬢,立刻啟朱唇,吐玉聲道:
  “青水出芙蓉,花心孕蓮子。
  低頭弄蓮子,荷動情滿池。”
  “好!好——”和珅又飲了三杯。
  小鶯道:“相爺自己須做詩一首。”
  和珅道:“爺正有此意,不知以何為題?”
  小鶯道:“就以‘紫嫣’為題豈不很好?”
  和珅修眉一揚,拉過紫嫣親了一口道:
  “海棠庭院又春深,一寸光陰万兩金。
  拂曉起身人不解,只緣難放惜花心。”
  小鶯儿道:“相爺耍懶,這是背別人的,須飲三大杯。”紫嫣此時已拿起酒杯,捧著和珅的頭,又灌了和珅三杯。和珅酒意深酣,把鶯儿紫嫣雙雙摟進怀里道:“爺這詩也是創造,雖背他的詩,但意味儿和他們不一樣,爺解釋与你們听听……”
  天香庭院的東面是藏帳樓,是和珅宅中專門收藏帳簿的地方。以前他的愛妾卿怜就住在這個地方,可是近年來隨著銀子黃金不斷入宅,卿怜建議和珅再蓋一樓,把銀兩兌成黃金,然后把黃金鑄成大塊,收藏在樓里。和珅同意了,于是便在藏帳樓的前面又蓋一樓,樓牆是夾壁,樓下有复雜的地下室,大塊的黃金就藏在夾壁和布滿机關的地下室里。卿怜原先和四個管帳的婢女住在藏帳樓里,如今和婢女們分開,獨自住在藏金樓——錫葆齋里。
  卿怜是王亶望的愛妾,是王亶望花了二万兩白銀在蘇州買的歌女,姿色才藝皆冠于蘇杭。到了王亶望府中后,卿怜深受寵愛,并很快又學會了另一种本事:料理家務。王亶望暴露以后,和珅极想得到此女,可她先被京中的一位侍郎買去了。這侍郎听說和珅渴求此女,于是便把她贈送給了和珅。卿怜到了和珅府中以后,和珅家的內部事務都由她和太監呼圖二人主持,外面的一切帳目報到和府中,則由卿怜一人主持整理,她把這些帳目處理得井井有條,成了和珅家里家務以及理財的不可缺少的左右手。
  這天夜里,和珅剛走到天香庭院,徘徊了一陣后复又离開,一徑到錫葆齋去了。
  和珅來到外廳,見呼圖站在那里,道:“這時候你在這里有什么事嗎?”
  呼圖道:“奴才收到二個金佛,又收到二十万兩銀子,款項巨大,所以連夜轉告奶奶。”
  “怎么不告訴我?”
  “只是奴才覺得老爺近日還有喜事,所以沒有稟報。”
  “是兩淮鹽政送的二十万兩銀子嗎?”
  “是,他是為夫人祝壽的。”
  “呸,”呼圖見和珅一跺腳,渾身一哆嗦,差點跪下來,誰知和珅卻說道:“這個征瑞,老子給了他個鹽政,那是天下第一的肥缺,几年來少說掙了几百万,可每年只送來十万兩銀子,夫人大壽,他只送這么一點點——退回去。”
  呼圖嚇得差點暈了過去,听到和珅如此說,才長舒了一口气。
  “這樣不妥吧。”卿怜此時從內室走來道,“這么多的銀子退回去恐怕惹人眼目,不妨收下,再重賞或斥罵他几句,讓他以后乖點就是。”
  哪知和珅這几日正在气頭上,連卿怜的話也听不進去,吼道:“不行,立即退回去。”說罷,轉身走回內室,于是呼圖急忙退了出去。
  和珅与卿怜來到藏帳樓,道:“我們先說正經事儿,前几日‘收成’如何?”
  卿怜道:“昨天共收銀八万兩,另有二個金佛和一批古玩,另外還有沒有,你問問呼圖——入帳的就這些。”
  和珅既征服了兩個宮女,又收了這么多財寶,走起路來,頓覺身輕如燕,有說不出的愜意。有了權,就有了女人,有了錢,有了一切。
  北京過早地結束了她最美好的季節——秋天。八月底,陣陣寒風從北方席卷過來,呼嘯著卷起殘枝敗葉,砂塵漫天飛舞,天空中陰霾密布,大地顯得灰蒙蒙的,乾隆和往常一樣,在熱河度過了他的八十五歲生日后,隨即回到了京城。
  大風依然刮個不停,乾隆正在養心殿里和和珅對弈,棋子每每投錯。和珅道:“皇上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吧,說与奴才听听,奴才好与皇上分憂。”
  乾隆推枰而起,一臉凝重,踱了几步,說道:“十月初一日要頒發明年的《時憲書》了,《時憲書》要用新皇帝的年號。”
  和珅心內一惊,“砰”,一顆棋子從他手中墮落在棋枰上,他慌恐地道:“奴才不懂皇上的意思。”
  乾隆帝道:“朕要在九月初三日把禪位的事諭示天下。”
  和珅面如死灰,他的心猶如被誰攥住狠狠地擰了一下。他深深地知道,乾隆帝是他最牢固的靠山,是他的保護傘,若他禪位,新皇上面前難保失卻尊寵。和珅趨前奏曰:“万歲,內禪的大禮前史上最是常聞,然而并沒有多少榮譽。只有堯傳舜、舜傳禹,總算是曠古盛典。但帝堯傳位時已經做了七十三載的皇帝;帝舜征庸,三十在位,又三十余載才禪位于禹。當時堯舜的年紀,都已到了一百歲左右。可是如今万歲身体康健,精神矍鑠,將來比堯舜還要長壽,再在位一二十年,傳与太子,也不算遲。何況四海之內,仰皇上若父母,皇上多在位一日,百姓也多感戴一日。奴才等近沐恩慈,更是希望皇上永遠庇護;犬馬尚知戀主,難道奴才不如犬馬嗎?”
  這一番話,說得圓滿。
  首先,做太上皇“沒有多少榮譽”,雖沒說不光彩,但乾隆帝豈不知話里的意思?漢高祖劉邦尊其父為“太上皇”,僅“尊”而已。南北朝時,魏獻文帝禪位于魏孝文帝,因母后干涉;北齊武成帝傳位高緯乃因天變。至唐,“玄武門之變”,李淵不得不傳給李世民;誅殺韋后以后,唐睿宗不得不傳給唐玄宗;唐肅宗在靈武即位后,遠在蜀地的玄宗不得不做“太上皇”。至宋朝,金兵南侵,宋徽宗授璽于宋欽宗,實為不得已;南宋趙构傳位于宋孝宗,趙慎又傳位于宋光宗趙悵,雖此二人是主動禪位,但二人名聲也并不可嘉。明朝,土木之變后,明代宗登位,明英宗只有退位。和珅說這番話,實是讓皇上知“恥”而罷禪,但說得毫不刺耳。
  其次說堯舜故事。乾隆最喜人把他比作堯舜和康熙帝,而堯舜都活到一百多歲,“在位”時間都超過六十年,這豈不能打動皇上?
  最后又拍了一下馬屁,說天下人都希望皇上繼續執政,皇上繼續在位,實乃順應民心,是為四海安定、國家昌盛著想。
  哪知道別的事情無論和珅如何說,乾隆帝總是“正合朕意”,偏偏這件事就是不從。乾隆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二十五歲即位,曾對天發誓,若在位六十年,就當傳位嗣子,不敢同皇祖六十又一的年數。今蒙天佑,甲子已周,初愿正償,何敢再生奢望?皇子永璉不幸早逝,皇十五子永琰克肖朕躬,朕已遵守家法,書名密緘,藏正大光明匾額后面,九月三日朕即宣布永琰為太子,命他嗣位;若恐他初登大寶或致叢脞,此時朕躬尚在,自立隨時訓政,不勞你等憂慮。”
  “果真是他!”和珅心中打了個冷戰,但他見乾隆——如此堅決,也就不再多說,告辭皇上急急地出宮,想找和頂禮親王永恩等聯名匯奏,請皇上暫緩歸政。他慌忙來到和頂禮親王門前,但突然間心里一冷,又急急地令轎夫侍衛回轉,他思忖道:“這一步棋幸虧沒走,若是走了這步棋,必既受責于老皇上又成了新皇上的敵人。此事是皇上信任我才把机密泄漏于我,若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豈不讓皇上惱火。而且,若此事傳揚出去,未來的皇上還不對我恨之入骨?”
  中午回到府中,和珅哪有胃口吃飯,坐臥不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漸漸地他鎮定下來,思路也變得清晰:乾隆自稱是文治蓋世,武功“十全”,若再加上周甲歸政的禪位大典,豈不是錦上添花,功德圓滿?若自己一意孤行,一奏再奏,必為乾隆憤恨,得罪新皇上更是不用說了。為今之計應是順水推舟,因勢利導,向新皇上靠攏。
  九月初二日,即乾隆帝要宣布太子的前一天,和珅急急地來到宮中找永琰表露自己的心跡。
  自康熙諸皇子交往大臣競植私党釀成數起獄案后,清制皇子不許与諸大臣有任何來住,皇子不得擅离宮中,大臣也不得擅自与皇子接触,若有違者,罪在誅殺。可是和珅冒天下之大不韙,給永琰送去一柄玉如意。
  永琰聞報和珅來見,忙起身恭迎。和珅見了永琰,忙雙膝跪倒,五体投地,磕下三個響頭道:“奴才和珅叩見王爺千歲千千歲。”
  永琰忙道:“宰輔怎能對本王行如此大禮,折煞本王了,快快請起,快請起。”
  和珅站起來,并不抬頭,雙手垂在兩股邊。永琰道:“宰輔請坐。”
  和珅道:“奴才不敢坐,王爺面前奴才怎敢造次。”
  永琰道:“宰輔若不坐,真正是為難本王了。”和珅就是不坐。
  永琰道:“宰輔來見本王,有何見教?”
  和珅道:“久不見王爺,心里思念得很,皇上時常提到王爺勤勉有加,才智過人,為人恭謹溫厚,因此奴才對王爺千歲心儀已久,早已神交。故這几日不見王爺心里思念,特來拜望。奴才見王爺千歲丰神俊朗,身体康健,內心有說不出的高興。今日奴才特送玉如意一柄祝王爺千歲事事如意。”
  永琰早已覺得和珅來得蹊蹺,現在又見他送玉如意,心道:“莫非,莫非……”心里一震“莫非父皇要宣布我為太子?十月一日就要宣布明年的《時憲書》。是了,必是如此,父皇肯定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他的心腹和珅。”想到此,他見和珅便如吃了一個蒼蠅在肚里,但表面上更笑得燦爛,說道:“本王怎敢受宰輔的大禮!本王應向宰輔表示請教才是,只是礙于家法國法不便向中堂表達我的一片赤誠之心。”
  和珅听他如此說話,心里一寬,道:“奴才不敢讓王爺請教處,奴才只愿當王爺的上馬石,做王爺的胯下鞍。”
  永琰心想:“這個狡猾的狐狸,是要市恩于我,以擁戴自居,又暗示我若能坐穩寶座只有依靠于他,這不是對我要挾、賄賂、收買嗎?把我當成什么人了?”心里這樣想著,嘴上卻說道:“本王万事都要仰仗宰輔相公,本王若有什么不是處,還望相公教誨,本王必恭听從受。”
  是的,永琰心里明白,即使自己真的被立為太子,即使自己真的在明年做了皇上,但是有父皇在,自己就必須俯首貼耳。允礽一廢再廢就充分說明這一點,太子隨時都可以廢除。而和珅正是父皇面前的紅人,言听計從,若和珅在父皇面前進言廢黜太子,也并非難事。我即使做了皇上,按父皇的秉性,必不肯大權旁落,一個一生熱衷于獨掌大權的人絕不丟棄手中的權力,何況有許多人靠他手中的權力而擁有權力。這第一步就必須走對,必須穩住和珅,因此他對和珅一味地恭維,解除和珅的警惕。果然,听了永琰的一番話后,和珅竟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談笑風生了,而此時的永琰更如一個小學生一樣恭立在那里听著老師的教導。
  和珅告辭出門,心道:“此等孺子書生可玩于股掌之上——”
  永琰心道:“必殺此儿!”
  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連續刮了許多天的大風驟然停歇,天高云淡,鴻雁南飛。圓明園勤政殿里,皇子、皇孫、王公大臣們齊集這里,皇上將乾隆三十八年自己親筆緘藏置于正大光明匾后已二十二年的傳位密旨當眾開啟,上面寫的是:“立皇十五子永琰為皇太子。”乾隆降旨曰:
  “茲于十月朔日頒旨,用是諏吉于九月初三日吉日,御門理事,召皇子皇孫王公大臣等,將癸已年所定密緘嗣位皇子之名,公同閱看,立皇十五子嘉親王永琰為皇太子,用昭付托,定制盂冬朔頒發時憲書,其以明年雨辰為嗣皇帝嘉慶元年。俟朕長至齋戒后,皇太子即移居毓慶宮,以定儲位,皇太子生母令懿皇貴妃著贈為孝儀皇后,升祔奉先殿,列孝賢皇后之次,其應行典禮,該衙門查照實例具奏。皇太子名上一字改書‘顒’字,其余兄弟及近支宗室一輩以及內外章(丕(士火))標,皆書本字之‘永’,不宜更改。請書缺寫一點,以示音同字异而便臨文。至朕仰承吳眷,康疆逢吉,一日至倦勤,即一日不敢懈馳。歸政后,凡遇軍國大事,及用人行政諸大端,豈能置之不問,仍當躬親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訓諭,將來知所稟承,不致錯失,豈非天下國家大慶。”
  按照乾隆旨意,永琰之“永”從此改為“顒”。
  顒琰看了這個圣旨,高興之余又复憂慮:父皇“軍國大事及用人行政清大端,豈能置之不問”,這實際上是不給我一點實權,我真正成了一個“儿皇帝”。
  和珅听了圣旨,憂慮之余又复高興:皇上并不只是叫“太上皇”,更是名副其實的“太上皇”,一切軍國大事人事大端仍由乾隆帝親自過問,我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次日,顒琰經過一夜的考慮,跪在乾隆面前奏曰:
  “荷沐恩慈,冊立臣為皇太子。以臣之材質,撫衷循省,己弗克胜,复奉慈諭,將以來年异政于臣。臣五內戰兢,局脊彌日,奏請父皇改元歸政事宜,敕停舉行。儿臣謹當備位儲宮,朝夕侍膳問安之暇,得以稟受至教,勉自策勵。”
  同時,和碩禮親王永恩受和珅之托,率王公、內外文武大臣及蒙古王公等合詞奏請皇帝俯順億兆人之心,久履天位。
  和珅的意思,大家恭請皇上“久履天位”,雖不能達到目的,但也讓顒琰看看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們都心系乾隆。這無异是一种示威。
  顒琰怎能感受不到這种壓力?他越發認為他剛剛的奏請多么正确。
  鑒于眾臣的奏請,乾隆因諭曰:“若因群情依戀,勉遂所請,則朕初心焚香之語轉為不誠。汝等毋庸再行奏請。唯朕必躬親處理一切國事,爾等放心。”
  乾隆更加堅定了自己雖已禪位,但軍國大事必親自處理的既定方針。
  禮部為內禪大典忙碌著。內禪大典對清朝來說是創例,禮部便參酌古制,揆合時宜,盡量定得冠冕堂皇,來滿足乾隆帝的心意。一直到大年三十,才把大典的禮儀制定好,并交于乾隆帝圣裁。乾隆見定得得体尊崇,隨即批准照行。
  嘉慶元年正月初一日(1796年),正是雞鳴時刻,夜幕還籠罩著大地,太和門太和殿使張燈結彩,一片輝煌,太和殿比以往更顯得巍峨庄嚴。太和殿正中的御座前,設皇帝拜褥,東楹設香案,上陳“傳位詔”;西楹設表案,上陳傳位賀表。寶座旁兩側設兩個香几,左旁香几之上預備著放皇帝寶印。
  太和殿外的檐下兩邊,布置好了中和韶樂龐大的樂隊,丹墀大樂的樂隊則安排在太和門內。
  東方露出晨曦,太和殿前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已整整齊齊分班列好,各國使者也尾隨班末。他們的周圍,照例陳設著鑾駕鹵簿等儀仗。
  午門外,象隊、馬隊、黃蓋、云盤、龍亭、香亭排列整齊,隊形威武雄壯。
  太陽升起來,光明燦爛,整個廣場沐浴在陽光之中。此時,乾清門外欽天監高聲叫道:
  “吉時——到——”
  頓時,午門外鐘鼓齊鳴,廣場更顯得庄嚴肅穆。
  突然,籌備、主辦大典的大學士劉墉得報:總管太監入內宮取皇帝印沒有取到。劉墉命令道:“再去。”太監急匆匆地走了。劉墉心急如焚,大典辦到這個節骨眼上,卻不愿交皇帝玉璽,從古到今哪有沒有“大寶”的天子。不一會儿,太監又來報曰:“乾隆爺就是不交!”
  劉墉道:“典禮暫停。”他也顧不得許多,急急奔往乾清宮。此時乾隆正局促不安,手內緊緊地攥著玉璽的錦囊帶,似乎生怕被人奪了去。和珅隨扈在旁,神情也非常不安,見到劉墉進來,斥責道:“你不主持大典,到此作甚!”
  劉墉并不理會和珅,匍匐于乾隆面前道:“臣劉墉冒死懇請皇上把玉璽傳于太子。假若傳位而不傳印,天下人會說陛下什么呢?難道陛下留戀帝位?”
  乾隆道:“胡說。”
  劉墉道:“臣以為陛下決不是因為貪戀帝位而不肯傳印。先前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貝勒,聯名奏請皇上暫緩禪位,皇上圣意果決,不愿違背六十年前對上蒼許下的諾言,遂天下之議,而領頒旨傳詔歸政儲君,禪位決心既如此堅定,臣實不解皇上為何不傳玉璽。”
  和珅道:“皇上是為太子著想,太子即位,初理政事,恐有閃失。皇上為慎重起見,過一時期待皇上熟悉政事,處理軍國大事得當時,再交國璽不遲。”
  劉墉道:“自古無無印的皇上,沒有皇帝之寶,怎能稱為皇上?臣以為若皇上心系國家,可對即位太子悉心指教;且已制太上皇印,內禪典后,太上皇印加于皇帝之印之上,如此,一切政事即不會有何閃失。”
  乾隆再也不說什么,把玉璽遞于劉墉。
  大典重新舉行,劉墉急急奔向太和殿。
  乾隆帝身著黃色龍袍衰服,外罩紫貂端罩,頭戴紅絨結頂的玄狐暖帽,帽上嵌著一顆碩大的東珠,乘輿出宮,皇太子顒琰著太子冠服隨行于皇帝之后,經中和殿來到太和殿。此時,各种樂器一齊奏起中和韶樂,歌士們唱著《太平之章》:
  “維天眷我皇,四海升平泰運昌。歲首肇三陽,万國朝正拜帝閻。云揚奏嘉祥,乘鸞輅建太常。時和化日長,重九澤,盡梯杭。”
  乾隆帝听著這首他親自改寫的樂歌,緩步走向太和殿正中的寶座,步履略顯艱難。和珅有意無意地扶他一下,他揮手制止了。他自己拾級而上,坐在高高的寶座上。內閣學士捧著傳位詔書到了詔案,禮部官員舉著傳位賀表到了表案。
  中和韶樂在乾隆帝就座的一剎那間恰好闋終,此時,皇太子顒琰也緩步來到殿內向西侍立。只見鑾儀衛官進至中階之右,一聲鳴鞭,附下立即響起三聲清脆的鞭聲,這是令王公百官們肅靜的“靜鞭”。此時,丹陛大樂隨鞭聲而作,這是特為大典時皇太子率王公百官跪拜乾隆帝而填寫的《慶平之章》。
  緩緩悠揚的歌聲響徹大殿——“御宇六旬,九有俠深仁,勳華一家提福臻,歲万又万頌大椿。文武圣神,帝夏皇春。”
  隨著歌聲,鳴贊官抑揚頓挫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廣場:
  “跪——拜——,跪——拜——,跪——拜——。”
  太和殿外黑壓壓的人群三起三落,向高踞在寶座上的乾隆大帝行三跪九叩大禮。
  跪拜禮畢,年高德韶的大學士、首席軍机大臣阿桂和大學士、軍机大臣和珅引導嗣皇帝款款來到乾隆寶座之前,顒琰跪在拜褥上,阿桂從御座左邊香几上請出“皇帝之寶”,跪奉乾隆,乾隆帝手捧“皇帝之寶”玉璽,端詳良久。這是一柄三寸九分見方,厚一寸,上有三寸一分高蚊龍鈕的青玉大印。乾隆身体微微前俯,庄重地將國家最高權力的象征——皇帝之寶,授給了匐伏在腳下的皇太子顒琰。
  之后,太上皇帝沒有參加在太和殿舉行的嘉慶皇帝的登极大典,而乘輿回宮。
  新皇帝在太和殿行登基禮,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又在樂聲中行三跪九叩大禮。最后禮部鴻臚寺官登上天安門,宣讀傳位詔書,布告全國。
  正月初三日,福康安与和琳的奏報到了軍机處,奏稱:“連日暴雨阻路,大軍不能前進,而軍士中毒而死者甚眾,苗匪吳八月詭稱吳三桂之后,其勢甚張。”
  和珅來到乾清宮,乾隆面南坐于御座,嘉慶帝西向侍立于座旁。和珅徑把奏折遞与乾隆,乾隆道:“你轉奏即可。”
  和珅奏曰:“苗匪頭目吳八月詭稱吳三桂之后,自稱吳王,竟有苗民紛往投之,漢民若干也風聞而至。福康安、和琳奏請增兵并添加糧草。”他把奏折中“軍士毒死甚眾”等語盡皆省下不報,至于“漢民若干風聞而至”則純屬子虛烏有。如果只有一個福康安,和珅一定詆毀之:与爾十万大軍,七省財物,竟扑滅不了那星星之火,實屬無能懈玩之輩。可是因為有弟弟和琳在,和珅正要借著征苗,讓他握有重兵,兄弟二人一將一相,一內一外,自己根基豈不更加牢固深厚。所以他把那奏折的意思“演繹”了一下,偏偏乾隆帝也不仔細翻看奏折,也不細想那奏折中的“連日暴雨”是否推托之辭。
  嘉慶帝站在一旁,一聲不出,見和珅入殿并不向自己打聲招呼,更別說行禮了,早已不滿。此時听他轉奏,已听出那其中的虛假。若那吳八月打著別人旗號漢民還可歸附他,他卻打著吳三桂的牌子,漢民不唾罵他方是怪事。心里如此想,也不駁斥他,只是低眉微笑。
  乾隆問和珅道:“依你之見,此事應如何處理?”
  和珅道:“依奴才之見,應急速加兵,開七省府庫,滅那苗賊。湘黔多山,應把大山封住,勿使其与不軌漢民勾結。”
  乾隆道:“皇上以為如何?”
  嘉慶帝道:“和相所言甚是,當年吳三桂之亂,几乎禍至江南全部;今苗匪吳八月打出他的旗號,應引以為戒方是。和相為國勞瘁,而又見識高遠,想苗賊不日可破。”
  和珅心里歡喜,心想:“你雖為皇上,實在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孺生。”當下從乾隆身邊退下,道:“奴才就把太上皇和皇上的旨意頒往云貴湘川各省。”
  和珅正要出門,乾隆道:“明日千叟宴不知准備得如何?”
  和珅道:“稟太上皇、皇上,參加明日千叟宴的親王、貝勒、貝子、大臣及蒙古貝勒、貝子、公、額附、台吉等俱已到京,兵民也已來齊,計有九千九百人。”
  大上皇、皇上听了非常高興,有“雙九”之老叟赴宴,确為禪位大典錦上添花。
  次日,即正月初四日,在宁壽宮皇极殿舉行千叟宴,參加千史宴的,王公大臣六十歲以上,兵民七十歲以上。是歲像去年一樣寒冷,和珅早早地起來,如往日一樣,讓那番役收拾街上的死尸,之后,來到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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