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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嘉慶把皇后的玉臂輕輕送回被中,起身踱出寢殿。月光如水,洒落禁苑,夜風徐來,輕拂羅裳。剛与皇后共度良宵的嘉慶,此刻又急切地盼望著那可人的小梅香……那女子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民婦不知圣駕到此,万望恕罪。”嘉慶卻微微一笑,龍睛放光,別有一番意味……


  春天里有一种景象与秋季很是相仿,那就是,每當暮春時節便總有落英繽紛,就似寒秋中殘枝敗葉的下場,一陣猶帶寒意的春風吹落片片綠葉紅花。顯然,這些春日里洒落的大都是鮮艷絢麗的色彩,它要比秋季的枯黃腐朽的老樹殘葉的摧折更讓人生出一腔怜惜和傷感,好像人世間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一天,嘉慶帝用過晚膳,天色漸漸陰了下來。濃云壓得低低的,天地間一片昏暗,一陣陣疾風吹得紫禁城里的高大梧桐樹、紫槐、云楊搖晃不停。眼見一場大雨就要來臨。嘉慶帝端坐在御案前,值日太監小心翼翼地掌上宮燈,備好筆墨。一大摞奏折又像往日一樣擺放在嘉慶帝案上。他習慣地拿起筆,蘸了蘸尚散發著墨香的濃汁,隨手翻起一個奏折。嘉慶帝讀著讀著,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眉頭皺起。心道,南河工程已由戶部拔了二千四百万兩,還是舊工未竣,新工未開,好個溫承惠,獅子大張口,還要數百万才能如期完工,這些錢都花到哪里去了?越想越气,“啪”地一擲筆,站起身,踱到窗前,心里難捺一陣激動。
  此時,天已漸黑,外面下起雨來,一陣儿大,一陣儿小,把個梧桐葉,芭蕉葉,打得劈劈拍拍地亂響,一股賊風尖溜溜寒嗖嗖地襲來,吹得窗扇几開几合,把窗帘儿撩起老高。嘉慶帝心中莫名地產生一陣寂寞。當值太監站在門檻邊,見嘉慶帝神色不對,正待過去關窗戶時,嘉慶帝一手示意道:“朕這儿不要你管,你前去坤宁宮,看看皇后和皇子到現在都干什么?說朕馬上就過去。”當值太監躬身答道:“扎,万歲爺,奴才這就過去。”說著,一轉身,邁步出了宮門。
  不知什么時候,外邊的風停了,雨一個勁地往下流,檐前滴水落在青磚上,嘀嗒嘀嗒響個不停。嘉慶帝望著案上堆起的各地奏章,又坐到案前。飄入房間的雨絲扯不斷、理還亂。屋里有一些寒意。嘉慶帝原本昏脹的思緒稍稍定了定,他暗想,自己近日來的情緒為何不高?按理說,眼下也是太平盛世,福建洋盜已徹底剿滅,可以說,搖擺的時事就像自鳴鐘該停一停,可總有些不順心,感到心里郁悶得很。嘉慶帝歎了一口長气,找出一份奏折,定眼一瞧,原是兩江總督勒保的奏文,只見上面寫道:“啟奏万歲爺,臣奉旨在東海黃海一帶擬初試海運,經過實地勘行,海運之策不可實行,其理由有十二條:一是,海運所需的船只應當高大堅實,而目前的船只尚達不到要求。二,海運离陸地甚遠,雖有可以經過的航線,但沿途所需補給難以辦到。三是海運的日期不定,豈可因為它而耽延物資的流通。四,雖說海上大的洋盜已經滅跡,但据查,仍有不少的小股賊盜出人海上,又不能撥專師來護,其海運的安全性大打折扣……”嘉慶帝看著,暗道:這么一來,海運斷不可行了。唉,朝中這班老臣今天這么一個主意,明日那個主張,弄得朕兩耳閉塞,竟也拿不了主張,看來還是要把他們都派出去辦差才是。想到這,提起御筆在奏章上寫道:“勒保以一武將,東征西討,滅白蓮教匪,擒王三槐賊頭,功不可沒。今一文職相授,所辦之事,甚合朕意,前因隱匿揚名帖一事而奪其武英殿大學士一職,复援之。工部尚書一職擬不奪去,仍留總督任。”嘉慶帝略一沉吟,又接著寫道:“勒保所議不可行海運之事甚合朕意,傳諭軍机處,上書房大學士處,海運之事斷不可行,嗣后海運毋庸再議。”
  嘉慶帝寫完看完,似有不滿意之處,又從案上舖出一張宣紙,揀其要言,复理順句意,最后又添上:海運既不可行,万望各地河工官員加緊水冶,以确保漕運暢通,以解朕憂。嘉慶帝取出金燦燦的御印,在朱砂印泥中接了一下,复又重重地按到那張綿白光洁、柔和的宣紙上,長出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趟來回,就听外面有聲叫道:“皇上還在披閱公文呢!”嘉慶帝一听,心里惊訝,憑感覺,他知道是皇后鈕枯祿氏來了。果不其然,當值太監不一會就跪稟道:“万歲爺,皇后來接您來了。”
  望著嘉慶帝日漸清瘦的面容,皇后心里不禁一番愧疚。原來,當洋盜頭目蔡牽被擊斃時,本著斬惡務盡的理儿,前方將帥就把蔡牽的家屬美眷一齊捉到,因為是要犯,不敢擅自發落,便統統解送京師。當初,嘉慶帝也因往年御審了几次王三槐,得著了許多真實情況,這回想也如此,所以對于蔡牽家屬,也慎重其事的專門下了一道手諭,要親自審訊。那日,嘉慶帝駕臨瀛台,就由許多禁衛將領將蔡牽家屬押到台前。嘉慶帝向人堆里一望,只見三四個男子,七八個婦人,便把蔡牽的兄弟和儿子提出,審訊了几句,也不得什么要領。望著几張稚气未脫的臉龐,嘉慶暗恨不已,同時也生出几分怜憫,恨的是蔡牽一事耗費國資几千万兩,還搭上了忠勇義士李長庚,便沒問几句就對大學士董誥低語几句,可怜蔡牽的几個儿子俱都凌遲處死。拿眼一瞧婦人當中,卻有一絕色女子,看她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脂玉色的皮膚,桃花色的嘴唇,襯著一口烏金色的牙齒,嘉慶帝也就起愛惜之心。因為,美人對于嘉慶帝來說也看得多,似這樣奇异的女子著實少見。就這么著,嘉慶帝將她暗暗地留在宮中。皇后得知時,心中自然不悅,個中原委,自是不待細明,便下了一道懿旨,賜其自盡。當然,這事對嘉慶帝很有触動,待自己知道時,已是香消玉殞,心中极其痛悼。從此有好一陣時辰心中悶悶不樂,但時日一長,也就漸漸淡忘了,可是在皇后看來,卻深愧做事過于鹵莽,加上嘉慶借口忙于政務,好久不來坤宁宮,所以,今日當太監去傳說万歲爺要去休息時,便顧不風急雨大親自來接嘉慶爺。
  夜已將深,天黑得像墨染一樣,有一陣陣閃電在云縫中跳動著,偶而划破漆黑的夜空。涼颯颯的風橫吹過來,樹枝便一陣颯颯聲響。乾清殿里卻是燈火通明,燭光閃閃。嘉慶帝望著皇后一言不發,立在窗前。閃電時而像燔螭虯枝,時則如金蛇行空,陡地從云縫中竄出來,將陰森森的空曠的大殿照得一片慘白,又是一陣嘩嘩的雨聲和呼呼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在嘉慶帝看來,仿佛宇宙間什么都不存在了。透過檐前搖晃的燈籠,只見一排衛士一動不動地站在雨地里。
  皇后盯著嘉慶帝好几次欲言又止,示意太監關閉門窗,都被皇上攔阻,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幽幽地說道:“皇上,夜已深了,皇上再勤政愛民,心系天下,也要注重身子骨。要不,叫奴才們護送皇上回養心殿如何?您看,風急雨大,涼風侵体,還是回吧?”說著親自取出一件狐裘披風為嘉慶帝披上,又幫著系上上面綴著的白檀馬尾紐帶。嘉慶帝轉過身,卻見鈕祜碌氏上身穿著絲面的杏黃坎肩,一襲荷綠色的長裙,站在微紅的宮燈下顯得格外風姿綽約,神態俊逸,手里擺弄著素紅紗絹,一臉安詳而溫暖地望著自己。嘉慶帝一看,不禁呆了,好一枝臨風芍藥。忙上前拉住皇后的纖纖細手說:“皇后,朕不知何故,近日總憂心忡忡,一切諸事皆不順心……”皇后忙緊緊地握住嘉慶的手說:“皇上,我一介女子從來不過問朝政大事,再說,您也一直反對內宮傳說朝中的事,我只是要知道,皇上不應該事必躬親,過問得那么仔細。想我大清朝何等地闊疆大,奴才以為,總不會年年風調雨順,五谷丰登,縱有一些地方不是天旱就是水澇,這些都是自然現象。如果發生災情,皇上一心補救,也就是為蒼生著想了。”嘉慶听著皇后的一席話,不禁也頻頻點頭:“皇后說得甚是,朕也從來不信什么天災有异兆之說,你看,你的一席話真讓朕寬慰了不少。”說著輕輕地一攏皇后的腰身,聞著她身上的幽幽清香,心里暗想,好些日子不与皇后同床共眠,皇后畢竟還是皇后,絲毫不見滋生任何不滿的情緒,對自己仍是一片深情。嘉慶帝多少有些感動。此刻,他真希望踱進一個悠閒的避風港,清清靜靜地躺一會,想到這便對皇后身邊的宮女說道:“叫御膳房送几樣點心到坤宁宮。”又轉身對皇后說:“朕今夜去你那,好好地輕松一下。”皇后垂下目光,燭光在她的臉上鍍上了一層蜡紅,心里的瞬間也是憧憬那纏綿恩愛之夜。皇后說道:“皇上說到哪去了,皇上要去哪,哪儿不是一片春風沐浴。奴婢感恩還來不及呢。這不,一听說皇上要去,我這不是來接皇上來了嗎?”說著便親自拿起一件風油雨水衣替嘉慶穿上。對宮女說道:“曉鳶,換個大一點的宮燈挂在轎前。”那個叫曉鳶的宮女出去不大一會就進來稟道:“皇上,皇后,奴婢辦好了,就請皇上、皇后上轎吧。”
  夜霧漸漸濃重起來了。在夜霧的籠罩下,北京城里的各條胡同中許多地方都閃著幽暗的亮光。開始,那亮光由暗紅變成邊緣模糊的灰白的一片,再一霎,那灰白的一片便和夜霧摻混到一起。順著方磚舖就的青石板往前看,在兩盞大燈籠的兩團紅光當中,顯出紅漆大門。在模糊的圍牆里面,是一片較明亮的燈光。隱約可听見里面有女人的啜泣聲。聲聲哽咽透出一陣陣凄涼。為這座不大的室院平添了一份哀傷。過不了多大一會,兩扇朱漆的大門“吱呀”一聲慢慢地打開,打外面進來兩位打扮得似乎像郎中的人,緊跟在后面的是位家人。
  隨著門環的扣響,門扇的啟開,一行人徑奔那哭聲而去。
  這是協辦大學士戴衢亨的府邸。戴衢亨是去年十一月份剛從南河視察回來不久,就一病不起。說起原因可能是受傷寒所致。此刻,戴衢亨倒在床上,面頰生紅,豆大的冷汗一顆接著一顆往下滴。俯在身邊的戴夫人則是不停地從丫環手里接過濕毛巾,輕輕地為他擦拭不停。
  戴衢亨輕輕地睜開眼,嚅動了一下嘴唇,戴夫人連忙遞過一杯蓮子杏仁湯,俯在床沿,深情地問:“要喝一些嗎?”戴衢亨低低地答道:“夫人,你不必難過,沒事的,過不了几天就好了。”戴夫人臉一扭,眼淚“叭噠”“叭噠”地往下掉。一雙溫潤的小手有些微微顫抖,還是強撐著把湯匙在碗里輕輕地舀了舀,攪拌了一會,又舀出一點,遞到戴衢亨的嘴邊,帶著哭腔說道:“老爺,你喝一口吧,喝一口為妻我心里也算安慰了。”站立在一邊丫環阿珠更是早已哭紅雙眼,她也上前一步,放下手中的面盆,幽幽地對戴夫人說:“夫人,您歇會吧,昨夜就一宿沒睡,夫人的身子骨可不能再垮了。”戴夫人坐在床沿獨自垂淚。阿珠望著戴衢亨那張病容,實在不能把現在的戴衢亨和初見到他時相提并論。短短几年的工夫,那個風俊儒雅、辦事干練、有勇有謀的戴衢亨此時已雙眼深陷,口唇焦干,唯有寬闊的額頭似乎尚在思考那些憂國憂民的大問題。
  又是一陣頭暈,戴衢亨緊閉著眼睛。嘴里卻說:“夫人、阿珠快扶我,扶我坐一會,坐起來。”戴夫人和阿珠手忙腳亂,到底還是慢慢地扶起他。戴衢亨輕輕歎了一口气:“病來如山倒,可苦了你們了。”干咳了一聲,慢慢地咽下了几口蓮子湯,咬了嘴唇克制著呻吟,費勁地對旁邊的兩個女人說:“你們……怎么了?哭了?”到底沒能抑制住抽搐的喉嚨,一陣猛烈的咳嗽過后,吐出一口濃啖,阿珠俯身從床邊拿痰盂接住了。又取出毛巾替戴衙亨擦了嘴唇,哽咽道:“老爺,您少說几句吧,郎中一會就來,依奴婢看來,老爺這是操勞過度,急火攻心,多休息一些時日,自然會好的。”邊說邊替戴衢亨掖了掖被角,又低著頭對戴夫人說:“夫人也去歇息吧,這儿有我呢。”戴夫人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但終于忍住了,站起身默默地看了戴衢亨一眼,戴衢亨下意識地抬起手,阿珠連忙緊緊地攥住,頓時,一股溫熱的感覺流遍了戴衢亨的全身。
  戴夫人站在床沿想了一會儿,扭過身,向房門走去。
  阿珠初次相識戴衢亨時,是在那一望無際的遼闊的蒙古草原上。几年前,戴衢亨負責護陪皇子綿宁去盛京祭過祖陵后,又奉嘉慶帝的密旨前往蒙古王公部落繼續通好。實際上,清廷和蒙古王公部落的修好一直都沒斷過。每年的木蘭秋彌就是一個慣常的例子。可那年,嘉慶帝在自己提出倡導勤儉、寬厚、愛民的治世的原則下,便取消了不少盛大的慶典活動,當然包括极度奢華的木蘭打獵了。戴衢亨一行人辦完公事便直接從長城北部的喜峰口一帶回京。赶得也巧,當戴衢亨就要踏人關內的時候戴衢亨竟病倒在离長城不遠的一個小鎮上。
  天陰得厲害,悶得像在蒸籠里似的。西方猙獰可怖的黑云還在一層一層地壓了過來。戴衢亨的住處在小鎮中虎橋坊一帶中的小巷里。
  病中的戴衢亨當然十分想念遠在京城里的愛妻,可此時,動不動就風沙漫漫,也是一路勞頓所致,戴衢亨在客棧中就發起燒來。這可急坏了手下的家人。他們四處求醫問藥,可仍不見有何好轉,眼見得戴衢亨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一群人卻亂糟糟急成一團無計可施。
  這突然而來的事變,使戴衢亨也心灰意冷,他暗忖,何時才能面圣?何時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何時才能見到自己心愛的妻子家人?實際上,他還想到,南河的水毀工程能不能按期修复,馬家樓的漫水倒灌工程何日才能解除?他長歎一聲,微睜雙目瞅著跟著自己已有十几年的家人,幽幽地說道:“李令仁。”五十多歲的跟班李令仁眼圈紅腫,哽咽道:“老爺,奴才在,您老人家有何吩咐?”戴衢亨咳嗽几聲說:“李令仁,我想,你呆在我身邊也無甚用處,有其他几位照料就足夠了,你能否辛苦一趟,先期回京,告訴夫人,我自己的病,我還能知道,十年前曾有過這么一次,那也是路途,從江西巡撫調至京城時,這你也知道,沒什么大事的,你回去吧!不然,他們不急嗎?”李令仁一听“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叫道:“老爺,那時,有夫人在身邊,再說,我已派出几位兵丁去尋醫問藥了,老爺,你不能急啊!”說著,又爬起來,端過一碗熱騰騰的姜湯,雙手捧著送過來道:“老爺,你喝一口吧。”戴衢亨輕輕地搖了搖頭,閉目不語。
  實際上,京城路過的大官病倒在客店的消息,也惊動了店主人何柱,一日三餐的供應都是何柱親自操持。何柱來自江南,原先也曾擔任過縣衙,是個既無兄弟又無姐妹的獨生儿,他家世代務農,日落而息,日出而做,過著清貧的日子。何柱的母親卻出自鄉間的私塾之家,識得几個字,待何柱長大之時,便教何柱讀書識字,由此才做上縣衙的官差,剛上任不及兩個月的功夫,突然,天降人災,瘟疫流傳。一夜之間,母親及親屬相繼去世,何柱卸官回鄉,掩埋了親人的尸体,便從此流落江湖。只在去年才落腳這個無名小鎮,被一老翁招為女婿,當上店主。
  這日,憂心忡忡的何柱揣著李令仁硬給的十兩紋銀前去抓藥,小鎮里有一條爛面胡同,走進胡同不遠,有一座老字號的中藥舖,雖然也是草棚瓦舍,但在雜亂無章的地攤中,卻也算得上是鶴立雞群的大舖面了。
  何柱与几位熟識的攤主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急忽忽地往中藥舖走去。此時正值初春的時節,余寒未退,何柱搓了挂手,閃身轉進店門。店主蹲在火盆邊正“叭噠叭噠”地抽著旱煙,抬頭見是何柱,忙起身道:“啊,何柱,抓藥啊?是不是你老丈人身体不适?哎,昨個儿在街口碰見不是挺好的嗎?”一縷煙霧從嘴里冒出來,隨手在炭盆邊磕了几下。何柱道:“你老人家想到哪去了,實不相瞞,現有京城一品大員,病倒在本店……”“什么?京城一品大員,你不是糊弄我老漢啊,沒吃過豬肉,還沒听過豬叫,哪有京城一品大員會落腳在你們店里?”何柱道:“确實如此,您老不信,您老雖從京城來,可曾听說戴衢亨戴大人?戴大人也算是微服私訪,并無聲張,他原本可以從盛京從官道直趨入京,我估摸可能是戴大人想察看一下此地的民情,不想竟病倒了。据我看來,病還不輕呢!听戴大人的手下人說他曾得過此病,今天算舊病复發,茶水不進,雙腮通紅。要不您老人家去探望一下?”老中醫略一沉吟道:“不不,我自打离京以來,就曾對天發誓再也不与官府看病探診,盡管戴大人在京城百姓眼里,為人正直,有口皆碑。奈何我這把歲數不探診,也不能違了對天所起的誓言。”說著便轉身走到柜台后面,仰頭不語。胸脯一起一伏,似有難言之悲。
  何柱預感到老中醫心里憋著天大的委屈,只是零零碎碎地听老丈人談起過,老中醫本名姓陳,原在北京城里開了一個店面不大的中藥舖。只是未曾向當街的惡霸打點過,便屢遭欺凌,最后竟被砸了店門,搶了店舖。陳老中醫悲憤交加,索性傾家蕩產也要在天子腳下出了這口冤气。哪里知道,那惡霸竟能上通府尹,下結地痞,告了半年的官司不僅沒能打贏,反倒貼了不少家底。万般無奈之下,陳老太醫求教一位算卦先生,歷數悲慘境遇。那算卦先生道:“古圣先賢早有明訓,為政不難,不得于巨室,京城應有好官,本是极好的地方,可你能碰見几個呢?少數惡霸豪紳魚肉百姓,而管事的官吏一味姑息,王法縱然具在,而庶民之冤無由得伸。罷、罷、罷!”說完一手扯過算卦的幌子徑自走開消失在人來人往之中。陳老先生不由得老淚縱橫,默默起誓一番,便一聲不響地回到家里,收拾細軟,帶著十二歲的小女阿珠星夜离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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