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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灃交出了攝政王印,轉身就要走。
  “攝政王,”袁世凱跪在載灃面前道,“攝政王代皇上行大元帥職,我謹請王爺在京留守,本總理再赴前線。”
  載灃道:“我既然不是攝政王,代皇帝行大元帥職自……自然取消,又怎能代你留京?”
  袁世凱道:“那么還請親王轉告軍諮府大臣貝勒爺載爺和毓朗貝勒留京,我到前線。”
  隆裕道:“內閣剛剛成立,首腦怎可离京?”
  袁世凱道:“臣懇請貝勒爺親率禁衛軍奔赴前線,掃除革命党,如今南方已遍是革命天下,若無天威皇族之風,恐怕難以平定。”
  隆裕太后道:“傳旨讓他仍來議事。”
  載濤、毓朗哪敢帶兵打仗?于是乖乖地辭去了軍諮府大臣的職務。
  一切都在自己的預先安排之中,進展順利。袁世凱便任命徐世昌為軍諮府大臣,電令馮國璋回京為禁衛軍軍統。袁世凱還是對禁衛軍不放心,于是讓馮國璋把軍隊帶到城外駐守。同時,袁世凱加強了自己的衛隊,把它編成了拱衛軍,令他的干儿子段芝貴任拱衛軍領領。
  袁世凱想:此時若和南方議和不成,也能憑据此方,占据半壁江山和他們周旋了。
  后方鞏固后,袁世凱任命段琪瑞為湖廣總督主持南方軍事。段琪瑞深知袁世凱的用意,立即停止對武昌的轟擊,并發表政見,說他也不反對共和,他認為和他鄂軍有許多共同點。此議一出,北京一片恐慌,但都敢怒而不敢言,南方得到這個口音,便有人鼓動起議和來。
  袁世凱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他的謀划。他叫來楊度道:“早先趙秉鈞建議我國汪精衛在京委以大用,克定也与他拜為義兄弟,你看汪精衛此人如何?”
  “我在東京時,就曾和他交往,此人志大才大,非等閒之人,絕不甘于人下。”
  “你看他能為我所用嗎?”
  “可以。”
  “請道其詳。”
  “此人志大,不甘人下;其才高,更自視才高,更不愿在人之下。所以,若能滿足其一己之欲望,特別是權力之欲望,他無所不做。而今袁公主持國家軍政,若吹之以風,他必借風揚帆,濟海酬志。”楊度停了一下又道:“憑袁公之腕,還不是不怕他翻到危險的地位的。”
  袁世凱道:“不過,他又為何冒險刺殺載灃?我曾看過他的‘絕命書’,他對共和似乎真的心意篤深。”
  “那也是為了一己之欲。”
  “楊兄說得這么肯定,不妨你們聯手,為南北團結的事出點力。”
  袁世凱又專門請江精衛長談了几次,汪精衛有一點受寵若惊的味道。楊度對汪精衛道:“你我在東京就是知己的朋友,我也不瞞你,袁公曾屢次夸你人才難得,說你將來是總理的前途,兆銘你從今以后可能就是春風得意的日子了。”
  汪精衛道:“我只是想為國為民多出點力,并沒有為個人打算的意思。”
  “那么為使國家不致分裂,百姓不受戰亂之苦,你我應為南北走向一体傾以全力,你以為如何?”
  “我也是這樣想。”
  汪精衛和楊度便一起成立了“國事共濟會”為調和南北而奔走。
  上海英租界。
  黃興接到英領事館的信,信中表述了英國愿調停中國內戰的愿望。黃興正為這事思慮,又接到黎元洪的電報,電報說:弟以為革命軍須建立統一的臨時中央机构,以協調革命行動。其實,各革命軍都表達了相同的愿望。這几天,革命軍各省區的代表已陸續到達上海,黃興把英領事館的信給大家看了,并說:
  “革命義士汪精衛及我党的老朋友楊度在北京成立了‘國事共濟會’,以調和南北矛盾。汪義士稱,袁世凱有意要和我方講和,并云袁真心贊成共和政体,頗有誠意。對此事,諸位有何看法?”
  一位代表說:“袁世凱曾几次派代表到武昌,現在我們對袁的表示不能再回避了,應有明确的回答。”
  另一位代表說:“段琪瑞停止了對武昌的轟擊,并公開表示支持共和,由此看來,袁氏對共和确有誠意。”
  另一位代表說:“清政府已名存實亡,現在的問題不在于革命軍与清政府之間,而存在于革命軍和袁世凱之間,為避免更多的流血,應當說服袁世凱以一舉手之勞推翻清政府,建立共和國。如果袁世凱愿意接受這個條件,革命軍應當推選他為臨時總統以促其成。”
  另一位道:“是的,若和袁世凱兵戎相見,全國實行共和之期恐怕遙遙不可測。”
  于是會議任命伍廷芳為南方議和代表,并通過了“虛臨時總統之席以待袁君世凱反正來歸”的決議案。
  袁世凱接電后,派唐紹儀為代表到上海与任伍廷芳談判,談判地點由上海英領事館提供。經過舌戰,雙方簽署了五條草約:
  
  一、确定共和政体;二、优待清皇室;三、先推翻清政府者為大總統;四、南北滿漢出力將士各享其應得之优待;五、同時組織臨時議會恢复各地之秩序。


  《民立報》以《戰乎?和乎》為題發表社論,反對以“口舌之力結此大革命潮流”。北方革命協會各團体在天津集會,一致議決吁請孫中山制止各省代表与袁世凱中途議和,以貫徹全國徹底革命的初衷。
  在這時,孫中山由美國回國。
  1911年12月25日。早晨,上海外灘金利源碼頭擠滿了人群。隨著一輪紅日從海面上躍出,一艘客輪停靠碼頭。一會儿,航艙里走出一位精神抖擻的中年男子,手揮禮帽向人們致意。
  “中山先生!”
  “熱烈歡迎中山先生回國!”
  人群響起如潮的歡呼聲。
  中山先生健步走向岸邊,記者們圍攏上去,爭先恐后地拍照,爭先恐后發問。
  一位記者問:“先生這次回國帶回多少錢?”
  中山先生答:“我不名一錢,我所帶回的是革命的精神。”
  《民立報》記者問:“先生對未來的形勢有何看法?”
  中山先生道:“來日大難尤甚于今,革命同志應該持一种真精神、真力量去戰胜困難。”
  有記者問:“如今南北和談,先生看法如何?”
  中山先生道:“我認為,革命正如火如茶,革命應掃蕩一切封建之殘余。和談應建立在推翻滿清政府的基礎之上,建立在掃除犁庭、徹底打敗封建義的前提之下,建立在构筑共和政体大廈的精神基礎之上。”
  當天,《民立報》以《歡迎!歡迎!》為題發表了專題評論,獨立各省的歡迎電報如雪片似的飛往上海。
  26日,黃興單獨拜見了孫中山。
  黃興道:“先生回國,舉國沸騰,革命成功在望,弟實感欣慰,我党犧牲之同志地下有知,也足當含笑九泉。”
  孫中山道:“弟在國外奔走,國內之事,全賴黃兄。革命党人前仆后繼,至有今日之形勢。黃兄籌划之功,不可沒也。弟此次回國,實為推波助瀾,為革命潮流中之一浪花耳。只是弟以為,‘革命成功在望’之說,或有疑惑,須知滿清韃虜已有几百年根基,而封建思想几千年來銅桂人心,中國民眾之覺悟尚待提高,所以共和國体一時恐難建立,共和之思想也未必已真正深人人心。”
  “逸仙兄思慮太過。先生回國前,伍廷芳与唐紹儀之南北和談已取得成效,達成五點共識。召開議會,确定共和政体更是為雙方所确認。以袁氏之力量推翻清廷當不在話下,而其贊成共和政体之心跡,也一再表露。我以為,共和國家已呼之欲出。”
  “袁氏為人如何?就我所知,當年他曾反對立憲而向西太后告密,今日共和思想何來之迅之速之突然?恐為一時之思亦或遮人耳目而達個人之目的。”
  “袁氏之韜略,我們确是難以窺見,但其推清廷之志,無可怀疑。其贊成共和的舉動,若果真另有所圖,也不足慮,因為國家憲法、共和政体可以約束之。”黃興站起身,踱步接著說道。“若其真敢欺世枉法,天下必共討之。其政治生命亦必終結,這一點恐怕袁世凱自己也深知。逸仙兄曾言,‘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袁氏不是不明白共和乃世界之潮流這一道理,以現在之形勢,他也應有足夠之教訓。”
  孫中山道:“既然如此,當繼續与北方和談,務必使其表示明确態度。同時,為防止其另有圖謀,中華民國成立之日,當宣布約法,以法律約束之,以國會約束之。另外,國都宜建于南京,以此控制他。”
  “目前,各省革命代表已集南京和上海,成立中央政府已為大家共愿。先生眾望所歸,共和國政府之首腦必為先生擔任。只是伍廷芳和北方代表已擬定推翻清廷者為民國大總統,各省代表及都督也都支持這一看法,先生以為如何?”
  “既然民國成立已刻不容緩,就不可延待。至于大總統職.是為臨時,若袁氏果真推翻帝制,實現共和,臨時總統即辭去職務。”
  黃興道:“如此甚好。”
  孫中山与黃興談話的當晚,汪精衛從北方乘火車赶來,孫中山親到門口迎接。二人相見,緊緊擁抱,清精衛流淚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先生了。”
  孫中山道:“義士當年之舉,震動天下,激勵革命党人不怕犧牲奮勇向前。今日革命之形勢,兆銘功不可沒。”
  “先生謬贊了,真不敢當,兆銘不過一馬前率耳。”
  二人談至深夜,孫中山問及袁世凱之事,汪精衛一力稱贊。孫中山躊躇滿志。長出了一口气,以為袁世凱真的傾向革命,共和國真的如躁動于母腹中的十月嬰儿,就要誕生了。
  孫中山道:“天下為公。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若袁世凱推翻清廷,贊成共和,即推舉其為大總統。”
  孫中山給袁世凱去電說:
  “革命代表已集會議,臨時中央政府之成立已刻不容緩。若代表舉吾為總統,吾不可拒諸君之意,但文雖暫時承之,而虛位以待之心,終可大白于將來。望早定大計,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
  12月29日(十一月初十日),革命軍十七省代表在南京舉行會議,推定湯爾和、王寵惠為正副議長,旋即進行臨時總統選舉,孫中山以16票當選,其余一票為黃興。
  1912年1月1日上午10時,孫中山乘滬宁鐵路專用花車离滬前往南京,同行者有南方各省代表臨時會議議長湯爾和、副議長王寵惠和孫中山的軍事顧問荷馬李等數十人。上海各界万余人在車站送行,禮炮齊鳴,歡聲震天。下午5時,火車抵南京下關,禮炮雷鳴,軍樂齊奏,停泊在長江江面的軍艦發炮21響。各省代表和駐南京的各國領事均至車站迎接。居民夾道歡迎,鐵路沿線及街道商店遍懸燈籠旗幟。
  臨時大總統府設在南京城內舊兩江總督衙門內。下午6時15分,孫中山先生乘馬車去總統府,由黃興和海陸軍代表等迎入內閣。
  1912年1月1日晚11時,南京孫中山大總統受任典禮舉行。孫中山先生首先宣讀了誓詞,誓詞曰:
  
  大總統誓詞
  傾覆滿洲專制政府,鞏固中華民國,圖謀民生幸福,此國民之公意,文實遵之,以忠于國,為眾服務。至專制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民國卓立于世界,為列邦公認,斯時文當解臨時大總統之職,謹以此誓于國民。
  中華民國元年元旦 孫文


  同時宣讀了《臨時大總統就職宣言》,全文如下:
  “中華締造之始,而以不才膺臨時大總統之位,夙夜戒懼,慮無以副國民之望。夫中國專制政治之毒,至二百余年而滋甚,一旦以國民之力,踣而去之,起事不過數旬,光复已十余行省,自有歷史以來,成功未有若是速也。國民以為于內無統一之机關,于外無對待之主体,建設之事,刻不容緩,于是組織臨時政府之責相屬。目推功讓能之觀念以言,文所不敢任也;自服務盡職之觀念以言,文所不敢辭也。是用邑勉從國民之后,能盡掃專制之流毒,确定共和,普利民生,以達革命之宗旨,完國民之志愿,端在今日。敢披肝瀝膽,為國民告。
  國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漢、滿、蒙、回藏諸地為一國,如合漢、滿、蒙、回、藏諸族為一人,是曰屆族之統一。武漢首義,十數行省,先后獨立。所謂獨立者,對于滿清為脫离,對于各省為聯合,蒙古、西藏意亦同此。行動既一,決無歧趨,樞机成于中央,斯經緯周于四至,是早領土之統一。血鐘一鳴,義旗四起,擁甲帶戈之士,遍于十余行省,雖編制或不一,號令或未齊,而目的所在,則無不同。由共同之上的,以為共同行動,整齊划一,夫豈甚難?是日軍政之統一。國家幅員遼闊,各省自有其風气所宜。前此清廷強以中央集權之法行之,以遂其偽立憲之術;今者各省聯合,互謀自治,此后行政,期于中央政府与各省之關系,調劑得宜。大綱既挈,條目自舉,是曰內治之統一。滿清時代,借立憲之名,行斂財之實,雜捐刻細,民不聊生。此后國家經費,取絡人民,必期合于理財學理,而尤在改良社會組織,使人民知有生之樂,是日財政統一。以上數者,為行政之方針,持此進行,庶無大過。
  若夫革命主義,為吾儕所倡言,万國所同喻,前次雖屢起屢躓,外人無不鑒其用心。八月以來,義旗飆發,諸友邦對之,抱平和之望,持中立之態,而報紙及輿論,尤每表其同情。鄰誼之篤,良足深謝。臨時政府成立以后,當盡文明應盡義務,以期享文明國應享之權利。滿清時代污辱之舉措,及排外之心理,務一洗而去之。持平和主義,与我友邦益增親睦,使中國見重于國際社會,且將使世界漸趨于大同。循序以進,對外方針,實在于是。
  夫民國新建,外交內政,百緒繁生,交顧何人,而克胜此。然而臨時政府,革命時代之政府也,十余年來以至今日,從事于革命者,皆以誠摯純洁之精神,戰胜其所遇之難。即使后此之艱難,遠逾于前日,而吾人惟保此革命之精神,一往無阻,必使中華民國基礎确立于大地。此后臨時政府之職務始盡,而吾人始可告無罪于國民也。今以与我國民部相見之日,披布腹心,惟我之四万万同胞鑒之。”
  宣言畢,孫中山接受大總統印,由秘書長將其蓋于宣言上。
  之后,孫中山下令定國號為“中華民國”,同時改用陽歷,以1912年1月1日為中華民國建元的開始。
  1月3日,代表又依臨時政府組織大綱舉行副總統選舉會,黎元洪以17票當選。
  臨時政府組織成員如下:
  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副總統黎元洪;外交部總長王憲惠、次長魏宸祖,陸軍部總長黃興、次長蔣作賓,海軍部總長黃鐘英、次長湯薌銘,內務部總長程德全、次長張居正,財政部總長陳錦濤、次長王洪□,司法部總長伍廷芳、次長呂志伊,教育部總長蔡元培、次長景耀月,實業部總長張春、次長馬君武,交通部總長湯壽潛、次長于右任,參謀本部總長黃興,秘書長胡漢民,法制局長宋教仁,印鑄局長黃复生。
  袁世凱得到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孫中山擔任臨時大總統的消息后,惊慌万狀,惱怒异常。可是他又不能悍然和臨時政府對抗,雖然他保有軍事上的优勢,因為現在還是革命浪潮洶涌澎湃的時候,任何人想和革命作對都會被這浪潮所沖毀。袁世凱認為,最好的方法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用談判的方法達到在軍事上所不能達到的目的。
  袁世凱仔細地分析了南方政府的成員,一半是革命党,另一半則是立憲派或被革命浪潮裹挾進去的清廷封疆大吏。至于各省首腦,更是以立憲派和清廷舊官吏為主。這些立憲派和清廷舊官吏都是投机革命,竊取革命果實,在政府和地方上占据要害位置,握有實權。策動立憲派和變節的清廷官員向革命的中堅人物施加壓力,是完全可能的。即使是革命者,有些人迭遭失敗,已經害怕流血,害怕革命胜利遙遙無期。這些人想通過妥協、通過他袁世凱的政變推翻清政府,走革命的捷徑。
  絕不讓南方的臨時政府站穩腳跟,形成气候,對南方的行動已刻不容緩。
  袁世凱首先指使姜桂題、馮國璋、張勳等將領聯名致電內閣,主張君主立憲,反對共和。
  北方又組織了“君主立憲維持會”,推舉馮國璋為會長,反對共和。
  在一片喧囂聲中,袁世凱宣布解除唐紹儀北方談判代表的職務。聲明唐紹儀簽訂的關于國民會議的各項辦法逾越權限,北京內閣政府概不承認。以后的談判事項由袁世凱自己和伍廷芳直接電商。
  袁世凱自己致電伍廷芳質問道:
  “乃聞南京忽已組織政府,并孫文受任總統之日,宣誓驅逐滿清政府,是顯与前議國會解決問題相背。特詰問貴代表,此次選舉總統,是何用意?”
  伍廷芳回電道:
  “南京臨時政府与國民會議解決國体決不相妨。現在民國光复十余省,不能無統一之机關,此為內部組織之事,為政治上之通例。若以此相洁,請還問清政府于國民會議未決之前,何以不即行消滅?”
  袁世凱見伍廷芳措辭強硬,心里惊慌。恰在這時,卻接到孫中山要他推翻清廷、實行共和的電報。電報稱,只要袁世凱能做到推翻清廷實行共和,孫中山就把大總統的位子讓給他。
  袁世凱不肯相信孫中山的話,怕其中有詐,复電孫中山道:
  “君主共和的問題,現在正應付于國民公決,所決如何,無從預揣。臨時政府之說,未敢与聞。謬承獎誘,慚悚至不敢當。”
  袁世凱急切之中又請來了英國公使朱爾典和《泰晤士報》記者莫理遜。
  見到袁世凱沮喪的神色,莫理遜道:“袁先生東山再起,正是收拾殘局的大好時机,怎么露出這樣為難的樣子?”
  袁世凱道:“實不相瞞,南方革命党人義气用事,實不了解中國复雜內情,執意共和,和談似無誠意。中國有分裂的可能,內戰在即,所以我特別焦心。”
  朱爾典問:“難道總理真的不贊成共和?”
  袁世凱道:“‘共和’、‘立憲’,名稱不同而已。立憲即設君主,共和即為大總統,只不過立憲以首相行政府職權而已。共和、立憲,又各有國會,我也沒有什么不贊成的,只是南方那些浮躁的革命党人,不知我國國情,煽惑人心。貴國不也是君主立憲政体嗎?有何不妥?不過,我也不是反對共和,只是覺得中國應有一個強有力的政府,才能阻止中國的分裂。”
  朱爾典道:“如此看來,是立憲還是共和并不是總理閣下最關心的,閣下最關心的是政府本身是否堅強有力,政府首腦是否有統治中國的威望。”
  袁世凱答:“正是。”
  莫理遜道:“現在中國最有實力者還是袁總理,這是我們共同的看法。袁先生放心,我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話,就直說。”
  袁世凱道:“正如莫先生所說,我們都是几十年的朋友了,我在練兵時,貴報就曾報導過我軍軍威;在下的許多危机,都是靠二位兄弟的幫忙才得以化解的。此次懇請二位兄弟幫我度過這一難關。當然,如果南北為一,中國有強有力的政府,貴國的在華利益才能有保障。我們都是朋友,所以我就明說了。”
  朱爾典道:“我國政府獲悉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重申大英帝國的鐵路投資及其他通商事宜,理應受到貴國的保護,同時聲明絕不會對中國混亂無序的局勢袖手旁觀。”
  莫理遜道:“我國政府希望在貴國山東、河南、河北、山西諸省亦應有很好的商机,特別是鐵路礦業方面。同時,我國欲組織對西藏的民情地理考察,純屬科學考察,還請貴政府提供方便。”
  “老朋友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不過孫中山可不一定答應。”
  朱爾典道:“我們會敦促南京臨時大總統信守諾言,在袁總理作出行動后,讓出大總統一職。”
  袁世凱与朱爾典、莫理遜一番談話后,心里更踏實了一些。于是指示梁士治致唐紹儀密電:“清廷正商籌退位之方,此后如何推舉,苟不得人心,則禍變益巨。前云孫君肯讓袁君大總統一職,有何把握,乞速詳示。”
  原來,唐紹儀的代表身份只是表面上被取消,卻做了袁世凱的秘密專使,這樣,袁世凱無論是對清廷還是對革命党,都可進退自如。
  孫中山接待了唐紹儀。之后,同盟會中堅人物又在會議南北議和之事。
  宋教仁道:“先生如今怎么少了銳气,難道懼怕袁世凱不成?革命取得的成果難道能拱手讓給他人?”
  孫中山并沒有回答宋教仁的話。
  片刻沉默。
  胡漢民道:“袁世凱要是做了總統,怎能保證共和政体的實行?恐怕共和會有名無實。袁世凱乃一武人,他的政府必定是軍人政府;他的統治,必定是軍事統治。名義上他是大總統,實乃又是一個皇帝耳。”
  宋教仁說:“胡兄的看法正是我想說的,袁世凱憑軍事而建政府,一定是獨裁政府,強權政府,孫先生決不能讓大總統一職。”
  黃興說道:“多年來我奔走各地,多次赴死地而后生,今日之局面得來不易。若再陷人混戰,我党又必遭重大犧牲。當然,我們并不懼怕犧牲,可是,諸位有沒有想到,此戰一開,四万万同胞又要涂炭于炮火,國家亦可能而分崩离析。中國貧弱已极,應有穩定之局面。所以,和談成功,國家免受劫難,走向和平治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此前,袁世凱一再表示贊成共和,若其反悔,豈不是自毀前程?我以為他不會做此傻事。逸仙兄曾言,逆歷史潮流在亡,袁世凱不會自取滅亡吧。”
  汪精衛道:“我曾身陷囹圄,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難道怕与袁世凱打仗不成?只是我親見袁世凱對共和确有誠意,中國不可喪失此和平發展之良机。”
  譚人風道:“老夫看,袁世凱數次出爾反爾,奸詐凶頑,此人最不可信。若孫先生讓大總統一職,袁氏主持國政,恐怕中國永無宁日。到那時再采取行動,恐怕正如孫先所言:‘艱難遠逾前日。”
  老人白須飄飄,長歎一聲。
  汪精衛憤然起立,說道:“這些都是揣測之辭。如今應該看袁世凱的具体行動,他若真的推翻清廷,毀數千年封建帝制,諸位同志又有何話說?同志們的擔心是可以理解的,但現在首先應該看到民軍有無能力掃蕩清廷,應該看到民軍乃至天下百姓是擁護還是反對和談,應該看到袁世凱是否真的愿意推翻清廷,袁世凱的行動是否能達到我們的革命目的。他若能實現我們多年來為之奮斗之目的,我們的疑慮是不是多余?”
  宋教仁道:“我看汪兄的話更多揣測之詞。”
  譚人鳳道:“大家別爭了——孫先生,你是什么看法?”
  孫中山一言不發。
  汪精衛急了,道:“逸仙兄,你不贊成議和,難道是舍不得總統這個位子嗎?”
  孫中山奮然道:“我三十多年來為革命奔走,信奉并倡導‘天下為公’,難道會貪戀總統的職位?你要知道白譚等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中國承几千年專制之思想,百姓開化不夠,袁世凱利用這一點,又憑手中軍隊,從而走向獨裁,就會毀革命成果于一旦,難道同志們對此事能急切地下結論嗎?”
  同盟會內對袁世凱的態度不一,對南北議和意見分歧,難于統一。孫中山便讓政府和議會討論,政府和議會中的立憲派和舊官僚乘机而起,桴鼓相應,汪精衛、黃复生等也朝夕鼓噪。
  《泰晤士報》發表評論道:
  “我們認為,南方臨時政府非常缺乏管理國家的經驗,臨時政府的組建過于匆忙。目前,中國南北分裂的局面應當結束,中國應實現統一之政府。放眼中國,有能力實現統一的,僅袁世凱一人耳;收拾局面,非袁不可。”
  英美各國則不斷宣稱,如果中國內亂不止,將果斷地進行武力干涉。
  司法總長伍廷芳早年在美國留學,在美國有很好的聲譽,作為和談的南方代表,他致電美國公使,希望其勸告清廷退位。但是電報一去,如泥牛入海。
  外交總長王寵惠和伍廷芳一樣,曾留學美國,知名度很高,他電請美國政府承認中華民國,但美國政府置之不理,結果和伍廷芳一樣。
  天上飄下雪花來,可人們并沒有感到寒冷,卻覺到了溫潤的春天的气息。譚人鳳的臥室里卻升起爐子,他躺在床上,旁邊坐著他親密的戰友宋教仁。
  譚人鳳道:“事情已露端倪,袁世凱主政的日子不遠了。我又見袁氏,他執政不過一年,就會走向獨裁,國會議會都會形同虛設,共和的事業現在已經……失敗。”
  “老譚,如何才能挽此頹局呢?”
  “唯有建立堅強之政党、堅韌之政党。”
  “您是說同盟會不夠堅強堅韌?”
  “同盟會已魚龍混雜,須改組更新。不然不能承當共和之事業。實現共和,必須使民主共和之思想灌輸給天下百姓。几千年來,專制之帝王及其思想家,毒害百姓,使我人民養成受專制之奴役的習慣,要改變這种狀況,非十年八年之事,恐怕也不是三十年五十年所能解決的。須知文化的惰性,須知國人的惰性,這一點看到了,就不會浮躁。故云,沒有堅強而有韌性之政党不能負此重任。”
  “我一定牢記你的話,作長期革命的打算”。
  “可惜……我已不能与你并肩作事了。”
  “老譚……”宋教仁流出了眼淚。
  停了一會儿,宋教仁道:“美法等皆民主之國家,為何我實行共和政体,其國態度冷漠若斯?”
  “共和乃富國強邦之本,各國各怀霸心,難道會讓中國走向富強?英美為自己的利益,不會支持臨時政府,而會支持袁世凱?”
  “其各國各怀鬼胎卻又為何懼怕南北分裂?”
  “美英各國利益皆在南方,當然希望有統一的政府保護他們的利益,戰亂也會損害他們在華的巨額投資。”
  “老譚對各國的動向有何看法?”
  譚人鳳喘了一會儿,喝了口水,道:“東邊台灣港澳,北邊滿蒙,西邊藏疆,必是各國互斗,勢力消長之地,也是肢解中國的要地。日俄多們滿蒙藏疆,日本在滿蒙藏疆的活動頻繁,這是日本首先要謀取的地方,一來可阻俄南下,二來可由外到內,并吞中國或蚕食中國。台灣港澳為西方和日本勢力消長之地。控制了台灣就控制了中國的上海。若日本占有台灣,就可長驅南下,若美英控制了台灣,也就扼住了日本南下的勢頭。我注意到,英國人在西藏活動頻繁,英國人現在沒有能力占領中國,將來就不可說了,就我看,英國是東据港台,而西伏下西藏的亂种,台港、西藏,猶如鉗子的兩片鐵鋼之牙,可以鉗制中國,英國人的苦心在此。”
  宋教仁道:“老譚你好好養病,我們少不了你。”
  “可惜,我將不久于人世。中山先生的思想,何時才能在中國實現……”
  孫中山受到多方面的壓力,內外交迫,于是致電伍廷芳轉告袁世凱:
  “如清帝實行退位,宣布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當天,汪精衛去電袁世凱:
  “若袁公迫請帝退位,實行共和,則臨時大總統退職,已成定局,不必怀疑。”
  袁世凱确認自己在推翻清廷后能坐上大總統的寶座,便迅即采取了迫清廷退位的措施。他認為此事越快越好,如果南方國民大會成立,將終為其要挾而難以擺脫。所以現在的問題是專對清室動手,同時又要避承擔從孤儿寡母手中奪取大權的惡名。
  這一天,他見到了慶王,惊慌失措地道:“全國大勢都已向著共和,民軍勢力一天比一天利害。听說孫文這回從海外回來,攜有大宗款項,還有西洋海陸軍數十人,都愿幫助效力。對南京政府,各國都已表示親近的態度,倘若我們的戰事再拖延下去,胜敗不必論,試問餉在哪里?槍炮在哪里?如果兵臨城下,不但皇位不能保全,就連這些貴族也都無望了,豈不是后悔嫌遲嗎?”
  慶親王奕劻只愁得捶胸頓足,被袁世凱的話嚇得六神無主,便道:“袁宮保就沒有什么最后的辦法了嗎?”
  袁世凱猶豫了半天,長噓短歎了半天,才說道:“只有趁這個時刻,請皇太后俯從民意,肯把政權讓出來,再由我們切實商量,哪個還敢虧待皇上和宗室貴族?就是后世談論起這件事來,曉得朝廷為保民不私天下,自然人人感恩戴德。這樣做,既有了体面,又享受了實惠,豈不很好嗎?不過,這話臣下不好說,請王爺把這話轉奏圣听,若被采納,功勞也不小呢。”
  慶王歎息了一會儿,覺得若能保住他上億的家產,做寓公也還快活,就道:“別無他法,也只好如此。”
  袁世凱离開后,慶王奕劻不敢遲延,進宮去了。
  隆裕太后在東暖閣里接見了慶親王奕劻
  太后道:“你來的還好,奏報說匪首孫文做了臨時大總統,竟到了這种地步,你看怎么辦?”
  奕劻道:“我實在也沒有什么辦法,革匪看樣子還要往北發展。”
  “你看咱們的軍隊能阻止他們嗎?”
  奕劻道:“很難。”
  “那如何是好?你在朝中几十年了,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唉——,”奕劻歎了一口气道,“不如讓袁世凱和他們談判,看能談出什么結果來。”
  “不是已經在談了嗎?你知道他們談些什么嗎?”
  “皇族不干涉內閣的事,我也不知他們談了些什么。”
  “你看袁世凱可靠嗎?對大清忠誠嗎?”
  “這個,太后放心。”老實說,我今儿個來,就是請太后放心地讓袁世凱和南方談判,也許能談出對咱有利的結果。我看,現在的革匪和當年的洪賊不同,殺是殺不完的,壓是壓不下去的,不如滿足些革匪的條件,或許可以消彌兵禍。”
  “与賊匪談判,答應他的條件,朝廷臉面何在?”
  “太后,當年徽宗收服梁山草賊,也是滿足了草賊的一些條件的。”
  “你是說現在只有和匪賊談判這一個法子了?”
  奕劻道:“我看是的,還請太后放心地讓袁世凱去談,他會為咱盡力爭取一切的,太后心里要先有個主見儿。”
  奕劻并沒有向隆裕提出退位的事,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見太后對袁世凱談判的事已很信任,就謝恩出宮了。
  奕劻剛走,外務副大臣胡惟德求見。因為正大臣根本就沒有到任,所以外交部的工作由胡惟德主持。
  胡惟德跪在地上啟奏道:“太后,臣接到以駐俄公使陸征祥為主的駐日、美、英、德、荷、法等國會使的電報,此事重大,特來稟奏太后得知裁奪。”
  “是什么事,就說吧。”
  “他們一致要求皇上退位……”
  “什么!”
  隆裕太后惊得瞠目結舌,腦子嗡嗡作響。
  小德張把胡惟德的電報交給太后,隆裕定了定神,接過電報,當看到“實行共和,乃世界之潮流,皇上退位為大勢之所趨”時,几乎昏暈過去,眼前直發黑。
  “主子沒有事吧?”
  小德張連忙扶著太后。
  “沒事……”太后有气無力地說。
  過了許久,隆裕太后問道:“內閣對這怎么看,你們有什么說法嗎?”
  胡惟德慌忙說道:“臣等不敢評議此事,只等太后和皇上定奪。臣這就告退。”
  胡惟德走出殿門,隆裕太后急得哭起來,只說同樣的一句話:
  “這事如何是好?”
  胡惟德出去沒有多久,國務大臣兼民政大臣趙秉鈞進來奏報道:
  “太后,全体國務員上奏太后,臣覺得此事重大,不敢聲張,特秘密奉太后知聞。”
  隆裕太后接過密奏,上面寫道:
  “臣等國務員全体恭奉奏太后陛下:南方革匪气焰熏天,北方党賊蠢蠢欲動。孫文就臨時總統,各國表親近之態。孫文挾海外之資,延外國之將,領十余省之眾,欲北伐清室,揚言要‘掃穴犁庭’。我方海軍盡叛,天險已無,何能悉以六鎮之軍,防衛京津?雖效周室之播遷,已無相容之地……”
  隆裕頭如炸了似的,眼前一黑一頭栽下,小德張連忙扶住,掐了太后人中,揉了太后胸脯,太后醒了過來。覺得自己失態,看那趙秉鈞時,只五体投地,伏在地上,并沒抬頭。太后又定了定神,讓御前太監捧來茶水,啜了几口,方才又看那密奏,不看便罷,看后更是如五雷轟頂:
  “……東西友邦,有從事調停者,以我只政治改革而已,若等久事爭持,則難免干涉。而民軍亦必因此對于朝廷,感情益惡。讀法蘭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順輿情,何至路易之孫,靡有孑遺也……”
  太后又是眼前一黑,一頭栽下。
  趙秉鈞再不好裝下去,便起身与小德張一起扶住太后,小德張又是一番舞弄,太后醒來,不一會儿御醫也赶到,太后搖了搖手,示意御醫出去,御醫看了看小德張。
  小德張道:“主子還是看看吧。”
  隆裕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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