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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秉鈞道:“太后還是讓醫生看看吧,太后別有什么不适。”
  “沒有什么,沒有什么。”太后道。
  趙秉鈞道:“既然沒有什么,那臣就告退了。”
  說罷,趙秉鈞退了出去。
  過了好久,隆裕太后似乎才有了說話的气力,道:“叫皇帝來。”
  一會儿,宣統帝來到,由于走得太急,小臉紅扑扑的。看到皇帝,隆裕太后又是一陣心酸,眼淚又如泉水般涌出。
  宣統帝急忙跪下,道:“皇額娘怎么啦?是儿臣不好嗎?”
  太后擦去眼淚,道:“不是,你起來,咱們娘儿倆說一會儿話。”
  小皇帝起來,侍立在太后身旁。隆裕太后道:“坐下吧,坐在這儿。”
  小皇帝也坐在炕沿上。
  隆格太后問:“皇帝,你知道我們現在的這個殿叫什么殿嗎?”
  小皇帝心內疑惑,這個誰不知道?于是應答:“回皇額娘,這不就是養心殿嗎?”
  “是啊,從雍正皇帝到現在,許多代皇帝就住在這儿。不久,你也要住在這儿,你覺得這儿有什么不同嗎?”
  “回皇額娘,我是皇帝,只有我才能住在這儿。”
  “如果有人不讓你住在這儿呢?”
  “什么?——皇額娘要住在這儿嗎?”
  “不,這是皇帝的。”
  “那誰敢不讓我住在這儿?我是皇上。”
  “有一批亂臣賊子,革匪,他們想把你從這里赶出去。”
  “皇額娘說的就是那個大魔頭孫文和妖怪黎元洪嗎?”
  “是的,他們手下有許多坏人。”
  “不是派天兵天將去鎮壓他們了嗎?”
  “革匪太厲害,沒有鎮壓住。”
  “皇額娘別怕,許多人說了,所有的妖怪魔頭都是怕我的,我一定會掃滅亂賊子,會掃滅那些革匪。”
  隆裕心理欣慰了許多,道:“皇帝,你就要有這個志向,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祖宗留下的東西,你要保住。”
  “儿臣記住了。”
  “我們坐的這個炕叫‘明窗寶座’,你看,”隆裕太后指著對面道,“那個你平時會見王公大臣的座位叫寶座。”
  隆裕站起身來,溥儀也隨之站起。隆裕牽著皇上的手,來到西暖閣,這里有許多套間,隆裕太后一一地介紹著,說“這是康熙圣祖帝批閱奏折的地方”,“那是世宗雍正皇帝處理國家大事的地方”,“那間是乾隆帝……”。最后,他帶溥儀來到一幅畫前,揭畫,露出一道暗門,溥儀吃了一惊,隆裕道:“若有什么緊急的事情,可以從這里逃走。”
  小皇上不解地問:“皇額娘,我們逃走干什么?”
  隆裕太后沒有回答皇帝的問題,再也不說一句話。
  下午,太后并沒有叫溥儀到毓慶宮去上學,而是讓他接見大臣,這是他最不情愿的,他也最不喜歡和隆裕太后一起接見大臣,他懼怕她,不敢說“內緊”,不敢隨意地亂動。但是既然隆裕太后命令了,那是不可更改的,也只有和她一起到東暖闊了。
  溥儀覺得很奇怪,往常接見王公大臣,總有很多人,你爭我吵,有時很有趣,很熱鬧。可是今天,殿里就三個人:太后坐在炕沿上,溥儀坐在太后的身后。炕前的紅氈子墊上,則跪著一個粗胖的老頭子。老頭子滿臉淚痕,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溥儀定睛看他,是認得的。這個人是總理大臣。溥儀很納悶,好長時間,太后和那老頭也不說一句話,見太后不住的擦眼淚,那粗胖老頭則不住地擰鼻涕,有時那胖老頭子就嗚嗚地哭出聲來。
  那胖老頭子終于說話了,說了一些什么“共和”、“退位”。“條件”,溥儀全然不懂,只是太后所說的“孤儿寡母”,溥儀覺得就是說太后和他自己。有句話,溥儀似乎更明白一點,那胖老頭子說:“我已經六十歲了,滿身是病,但是為了太后和皇上,我哪能顧得自己?月余以來,操勞國事,病体更不行了。可是生怕有什么太亂,所以拼死命效犬馬之勞,報大清對我的恩德,可是……可是……臣無能啊……無臉見太后和圣上,……嗚……嗚
  溥儀從來也沒見人哭得這樣傷心,也被煽情得掉下淚來。溥儀的心靈深處隱隱地升起一股陰云,冒起一股涼意,他意識到,那孫文和黎元洪肯定厲害無比,將要對他皇上不利,他自己已經處在十分危險的境界之中了。魔頭張開了血盆大口,妖怪伸出了二尺長的舌頭,露出血燦燦的獠牙……
  “唉……唉……”溥儀號啕大哭起來。
  袁世凱從宮中出來,非常得意,想:我讓梁士詔在幕后策動各駐外使節聯名致電清清帝退位,這一招果然很靈;趙秉鈞的戲看樣子演得也不錯。袁世凱決定再到外務部新衙門去一趟,讓胡惟德再和各國聯絡一下,對隆裕太后施加壓力。
  馬車出了東華門,剛走過丁字街三義菜館門口,突然,一顆炸彈從酒店里扔出來,袁世凱的馬車馳得飛快,炸彈沒有打中。馬車已經走到祥宜坊酒店門口了,袁世凱被剛才的炸彈嚇得惊魂未定,忽然又听得轟隆一聲,又是一顆炸彈飛來,但卻又沒有打中馬車,只炸死了袁世凱的衛隊管帶袁金標以及排長一人,親兵二人。袁世凱的馬車被震翻在地,袁世凱從覆車中爬出來,臃腫的身体此時竟匪夷所思地靈巧,他急忙躍上一匹馬,加鞭急馳而去。
  袁世凱揀了一條老命。
  當晚,捕得楊禹昌、張培、黃之萌等,三人供認是北方革命党“共和會”會員。
  自此,袁世凱再不上朝,把這件坏事變成了對他有利的好事——他找到了不上朝的絕好的托辭。
  載灃的王府里聚滿了皇族滿人大臣。恭親王溥偉、肅親王善耆、鎮國公載澤、原民政大臣桂春、原陸軍大臣鐵良、原禁衛軍統領良弼以及貝勒載濤和載洵,不約而同地來到載灃這里。
  桂春道:“我已經把我們滿人的警察集中了起來,貴胄學堂的學生也都義憤填膺,漢人和我們滿人過不去,我們滿人也要報仇雪恨。”
  良弼道:“我們已組織了宗社党,又成立了敢死隊、暗殺隊,革匪會暗殺,我們難道就不會?我們的拼勁哪里去了?”
  前些天、良弼、鐵良、博偉、善耆等人成立宗社党,他們宣布絕不和革匪妥協,絕不和袁世凱一气。
  載澤道:“現在不是講暗殺的時候,如今袁世凱終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已經動手了,想讓皇上退位,我們怎么辦?”
  “絕不能答應!”良弼道。
  世續說道:“前天,我見到袁世凱,我指著頭上的辮子問他:‘你對這個打算怎么辦?’他還回答:‘大哥你放心,我還很愛惜它,總要設法保全他。’沒想到他今天,就當起曹操了。”
  “我早就說過,袁世凱是絕對不能相信的,奕劻那時不能做總理大臣,可是如今……”善耆這是在埋怨載灃,立刻,他又老羞成怒地說:“我們瞅机會把袁世凱干掉!”
  良弼道:“袁世凱雖然派了馮國璋到禁衛軍,但禁衛軍仍在我的手里——牢牢地在我的手里控制著。我們不如就在北京和袁世凱拼了!”
  載灃道:“可……可是拼掉了袁世凱,革命党……怎么辦?”
  “我看馮國璋和袁世凱不同,他對大清還是滿忠誠的。”良弼道。
  ‘算了吧,”溥偉道,“他和袁世凱一個樣,最后哄騙,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明里對你笑,腳底下卻使絆子,這樣的人,絕對不能相信。”
  善耆道:“不如讓外國人幫我們。”
  “誰肯幫……我們?”載灃問。
  “日本國。”善耆道。
  “外國人的話,是絕不能信的,他們總是拿中國人當工具使。”載濤道。
  善耆不以為然地道:“若日本人真的愿意出兵呢?”
  桂春道:“若真的愿意出兵,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你的管家川島速浪不是和日本軍部有聯系嗎?不妨試試看。”
  大家亂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語,最后還算是形成了比較一致的意見:讓善耆和川島浪速商量一下,看看日本人的態度如何。
  善耆回到肅親王府,把王公們的話說与川島速浪。川島速浪當即把袁世凱策划提出的清帝退位的情況報告了日本政府,懇請日本政府干預中國事務。
  次日黎明,川島浪速接到日本駐華公使轉來的日本政府的意見:若清政府愿意割讓滿蒙,日本就即刻出兵。
  日本本來以為革命党要奪取政權,卻眼睜睜地看到受英國扶植的袁世凱要竊取天下,日本被擠出了這場斗爭之外,絕不甘心。于是,日本想以保護僑民為由出兵北京,可是遭到美國的強烈反對。日本与英國是盟國,正在對德作戰,不敢一意孤行,所以出兵之事,只好作罷。但是,日本要向中國表明,他不能被排除在解決中國的事情之外。
  日本政府發表聲明:日本決不承認中國改建的共和國。
  也就在這一天,隆格太后下旨召開御前會議,宗室親貴,滿蒙王公都參加了。隆裕太后給大家看了國務員的密奏,各駐外使節的電文,又把袁世凱不能左右形勢的危言給大家說了。
  鐵良道:“無論如何,我們也沒有投降革匪的道理。”
  和昨日在攝政王府的情況一樣,良弼、桂春等都擺出了拼命的架勢。
  奕劻道:“太后,我以為袁世凱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如今革匪猖狂,連袁世凱也差點被炸死,北京城內到處都是亂党,就如一個火藥桶,有一點火星就會爆炸,若不實行共和,恐怕會有李自成進北京之禍。”
  “放屁!”良弼道,“大清的天下都是你敗坏的,你貪默不算,這些年一心護著袁世凱,到現在還替袁世凱搖旗吶喊。好!看看你的袁世凱,他在干著什么,他的軍隊在前方和共和軍假打,卻假惺惺地說打不過人家,他是想要大清的天下。他經營了這么多年,一步一步地實現了,這都是你——”良弼說著往奕劻身前湊過去,旁邊的人連忙把他拉住。
  奕劻辯解道:“不管怎么說,袁世凱也沒有通匪,昨天被革命党炸了就是明證。他先哄一哄革命党,在皇上退位后,再恢复大清,這种圖謀也是可能的——以退為進嘛。”
  溥倫道:“袁宮保可能就是這种打算。”
  載澤憤怒地道:“你們到現在還護著袁世凱,是何居心?袁世凱又給了你們多少錢?又許給了你們什么好處?袁奸雖然被炸,但他和革命党討价還价是事實,他要挾大清是事實。”
  肅親王善耆道:“滾吧,你們現在就到袁世凱那里去。”
  “滾!”良弼也怒斥道。
  鐵良等一肚子怒气正無從發泄,這時猶如找到了出气筒,齊聲罵起奕劻來。奕劻的老臉拉得更長了,兩只羊眼閉起來,任由人罵,一聲也不吭。
  溥倫也低著頭,冷汗直流,生怕憤怒的拳頭砸在自己身上。
  “皇上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除隆裕太后外,屋里的人齊刷刷跪下來,不敢抬頭。
  “你們不要吵了,你們有哪一次不吵?你們不去捉拿魔頭妖怪,在這吵什么?”溥儀走到隆裕太后前,給太后請了安。
  人們听到皇上的話,那像是六歲小孩子說的,心里有愧,更不敢抬頭了。
  載灃見皇帝來了,心如刀割,自己的儿子做了皇上,可看樣子退位是難免的了,大清的天下就要在他這一代結束,不由悲從中來,失聲哭出聲來。听了載灃的哭聲,大家不由想到大清就要滅亡,想到自己以后不知是什么結果,內心的悲哀再也抑制不住,也都不禁失聲痛哭。頓時,養心殿就像停棺舉喪一樣。
  良弼道:“這是干什么,當著皇上的面。我們滿蒙的后人就這樣無能嗎?”
  溥偉道:“大不了拼卻一死,大家怎么這樣气餒。”
  這樣一說,有几個人更覺前途無望,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肅親王叫道:“這像什么話,皇上在此,我們不能為他分憂,竟這樣沒出息,手足無措,我們是滿蒙的后代嗎?”
  載澤問道:“听肅親王的口气,好像日本人有了回音?”
  听了這句話,大家止住了哭聲。
  善耆道:“日本政府今天不是已發表聲明不同意共和了嗎?”
  載振道:“可是眼下已黑云壓城,勢如累卵,這個聲明又有何用?何況英美等國都一起護著袁世凱。”
  “日本說可以出兵,不過,它仍有條件。”善耆道。
  “什……什么條件?”載灃道。
  “這……不說也罷。”善耆欲言又止。
  載灃道:“你……就說吧。”
  善耆道:“日本人說,如果割讓滿蒙,他們馬上就出兵。”
  “這……這不是出賣祖宗嗎?”載灃還以為有什么好消息,听到這里,頓時垂頭喪气起來。
  大殿里又陷入了沉默。
  听大家一言不發,善耆以為大家也許可能同意這個觀點,于是說道:“祖宗歷盡艱辛創下基業,确實是不容易;可是也不能因小失大。當年把青島租給了德國,把香港租給了英國,就保全了宗廟社稷。如今的北京城又多亂党,南方已成立臨時政府,揚言北伐,而袁世凱又以革命党來要挾我們,說實在的,我們除了向外國求救,別無他法。當年申包胥哭秦廷而保存了楚國,重耳借秦穆公的軍隊入主了晉國。他們也曾向外國許過什么,可是后來不都是很強大嗎?日本与我國最近,它若派兵來救,我們必能脫离眼前的危難。脫离險境后,再圖恢复,也不失為一條良策。”
  載濤卻道:“此事万万行不得。如今民心浮動,革匪打的也是救國救民的旗號,若是把滿蒙讓于外人,小民更會蜂擁而起,那時使真的遍地是革匪,喪盡民心,我們更無可措手,更難恢复了。”
  載灃也道;“此事行……行不得。”
  善耆仍不死心,道:“宁与外邦,也不給家奴。若讓革匪或袁賊得勢,則真的會像法國路易十六……”善耆見皇上正看著自己,不敢再說下去。
  “宁与外邦,不給家奴。”這几句話在溥儀的腦海中留下強烈印象。
  奕劻這時卻說道:“袁世凱正在与革匪談判优待條件,如實行共和,我們還有优待條件,袁世凱會保護我們的……”
  “閉上你的臭嘴!”良弼气炸了肺,怒不可遏。
  其他的人也對奕劻怒目而視,顯然,奕劻所說的袁世凱保護大家的說法是欺人之談。
  奕劻再也不敢開口。
  良弼道:“日本人提的條件也太苛刻,看樣子,日本人的心思不一定是只想看滿蒙。恐怕到時它會得寸進尺,比袁世凱更凶惡可怕。”
  “唉——”隆裕太后長歎一聲,“攝政王看怎么樣?”
  載灃哭了起來,哽咽著道:“我們的祖宗在那里,怎能拱手讓……讓給外人。”
  “罷了。”隆裕太后道,“說什么滿蒙也不能割讓給外邦,這些地方不同于青島和香港。”隆裕太后又看了看大家,說道:“今天就到這儿吧,明天再繼續商議,你們回去以后再多想、想,看有什么辦法。”
  隆裕太后屢詔袁世凱進宮,可袁世凱只推說自己惊魂未定,傷体未愈,革命党時刻在籌措著殺他,走在街上太危險。袁世凱再也不到宮中,再也不給隆裕太后面見。
  毓慶宮中。
  溥儀的書案上放著三個布人儿,布人儿的胸上都插了鋼針。
  陳寶琛道:“皇上,這三個人是誰?”
  “孫文、黎元洪、袁世凱。”
  “這是誰讓皇上這樣做的?”
  “是張謙和及宮女讓這樣做的,他們說這樣就可以把他們咒死了。”
  “皇上,關鍵的是要學會治理國家,做一個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的人,這樣這些妖魔就不敢在世上橫行了。”
  “陳師傅,為什么妖魔現在這樣猖狂,沒有誰能降伏他們?”
  “皇上年齡還小,有些道理還不懂——不過,老臣就說給你听听,不懂也是有益處的。此事都是由于先朝老佛爺——就是慈禧太后,不恤百姓疾苦,搜刮百姓,賦斂過重,失了民心。朝中綱紀混亂,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政府腐敗糜爛不堪。而此時,列強虎視中國,企圖瓜分,可是政府虛怯無能,一味屈膝,致主權一再受辱,國土被租讓割去許多。先帝光緒,奮起改革,欲除弊病,可是慈禧太后、榮祿和現在的袁世凱一起,囚禁了先帝。自此以后,政府腐敗更甚,亂党便乘机而起;可是朝中兵權為袁世凱多年前所謀取,他雖下野,但舊部仍在,仍在暗中控制一切。以致于現在朝中無兵,國家無銀,而百姓又多向著亂党,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溥儀沒有听懂几句,只是意識到先太后做了坏事,便說道:“先太皇太后囚先帝,就沒有人反對嗎?”
  “皇上,有人反對,可老太后勢力太大。”
  溥儀看了看案上的三個人,把他們推到旁邊。他雖听不懂陳師傅的話,似乎覺得這三個人并不是罪魁禍首。
  第二次御前會議又在東暖閣舉行。
  隆裕太后問道:“你們看是君主好還是共和好?”
  有几個人立刻回應道:“奴才們都是主張君主,沒有主張共和的道理。”
  這次會議,奕劻和溥倫都沒有參加,對共和,沒有贊成的。
  鐵良說:“奴才懇請圣斷,堅持君主政体,決不要被奕劻之流所迷惑。”
  太后歎道:“我何嘗要共和,共和的話,都是袁世凱和奕劻二人說的。他們說革命党太厲害,咱們無餉可籌,兵不敷遣,沒槍沒炮,打不了這個仗。我說:‘不能找外國人嗎?’他們說去問問,過了兩天說問過了,外國人說攝政王退了位他們才幫忙,載灃你說是不是這樣?”
  載灃點了點頭道:“朱……朱爾典是這樣說的。”
  隆裕道:“昨几個日本人要幫忙,可又提出了那樣殺人的條件。這外國人,都沒安好心。”
  溥偉忿忿地說道:“英國人最可恨,攝政王不是退位了嗎?怎么他還不幫忙?這都是奕劻、袁世凱欺君罔上。”
  那彥圖接口道:“太后以后別再听奕劻的了,袁世凱更不是好東西。”
  載澤道:“亂党并不可怕,只要出軍餉,就有忠臣去破賊殺敵。馮國璋說過,發三個月的餉,他就能把革命軍打敗。”
  “內帑已經給袁世凱全要去了,我真的是沒有錢了。”太后搖頭歎气,長吁短歎。
  溥偉道,“當年日俄戰爭的時候,日本帝后曾用首飾珠寶犒賞軍士,日本軍個個爭先,把俄國打敗了。奴才懇請太后,把宮中的珠寶玉器都拿出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善耆道:“這确實是個好主意,那些東西留在宮中,保不准會被亂党和袁世凱拿了去,不如犒軍。”
  隆裕道:“這樣打仗,胜固然好,要是敗了連优待條件也沒有了,這不是兩頭都落不著嗎?”
  “优待條件不過是騙人之談,”溥偉道:“就和‘迎闖王、不納糧’的話一樣,那是欺民,這是欺君。即使這個优待條件是真的,以朝廷之尊而受臣民的优待,豈不貽千古笑談!貽笑万邦?”說罷他就地碰起頭來。
  太后心事重重地說:“就是打仗,只有馮國璋一人也不行呀!”
  溥偉道:“奴才懇請太后和皇上賞兵,讓奴才報效國家。”
  善耆道:“我們有的是忠勇之士,只要給我們餉,我們一定能有軍隊,效命疆場。”
  太后回頭問載濤道:“載濤你是管陸軍的,你說說咱們的軍隊怎樣?”
  這些人中,數載濤對時局看得雪亮:大清已絕不能挽救,潮流所至,將蕩滌一切。于是他碰頭說道:“回太后,奴才練過兵,沒打過仗,不知道。”
  良弼叫道:“禁衛軍實際上還在奴才手里,奴才要和他們拼一拼。”
  載洵道:“我看,咱們可以化整為零,將王公封藩,分到各地去抵抗。”
  這是廢話,眾人想,現在自己的封地都保不住,說什么抵抗,談什么分藩!
  太后停了一會儿,說道:“你們下去吧,明日再議。”
  善耆向太后叮囑道:“一會儿國務大臣們就覲見了,太后要慎重降旨。”
  太后搖頭歎息道:“我真怕見到他們。”
  溥偉道:“他們要是問皇上退位的情況,太后就把它推到國會身上。”
  說著,眾人都退了出去。
  國務大臣趙秉鈞覲見太后,跪在地上道:
  “臣叩見太后,不知皇族對退位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太后道:“王公們都說,退位的事他們不好做主,還是讓國會開會決定吧。”
  趙秉鈞不禁佩服袁世凱的先見之明,臨來皇宮,袁世凱曾對他說,隆裕太后必定會拿遙遙無期的國會搪塞退位的事。
  現在趙秉鈞見太后果然以國會搪塞,于是就按事先准備好的話回答道:“這個事儿若讓國會討論,大伙儿態度可就不會一致了,有沒有优待條件可就說不准了。國會的那些人,可不像袁世凱那樣對待太后和皇上,可不會像袁世凱那樣處處為皇上和太后著想。太后試思,將來被選進國會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樣的激進想法沒有?讓他們討論,袁宮保為太后和皇上爭得的优待條件,必定會化為烏有。”
  隆裕太后張口結舌,過了一會儿才說道:“讓王公們再議一議吧。”
  趙秉鈞道:“太后可要早日定奪,連袁世凱的馬隊都被炸翻了,這說明革命党人已遍布京城。听說他們組成了敢死隊,手里腰上都是炸彈,有的手里端著槍,說不准他們會做出什么事來,攻打皇宮的事也說不准。”
  袁世凱并不以攘奪南京臨時政府為滿足,而企圖于清帝退位后不經南京臨時政府參議院選舉,自己在天津成立一個由他一手包辦的政府,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英使朱爾典,朱爾典欣然同意了。
  于是袁世凱派趙秉鈞催隆裕太后早日定奪,隆裕太后又召開了第三次御前會議。這次會議,袁世凱派趙秉鈞、梁士詒、胡惟德為代表列席會議。
  与前兩次會議一樣,王公們你一言、我一語,都提出了各种辦法,但各种辦法又都不是怎么太好。爭論了一二個鐘頭,也沒有明确的意見。
  這時毓朗貝勒說:“我們不要這樣爭論來爭論去的,大家亂糟糟的。太后要拿出決斷,要戰,即效命疆場,責無旁貸。要和,也要早定大計。”
  一旁的胡惟德、趙秉鈞、梁士詒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听了毓朗的摸不著頭腦的話,更是火冒三丈。
  趙秉鈞騰地站起來,道:“我說明白點吧。現在与南方和談的結果是,雙方基本上達成了協議,此協議列國政府也是支持的,那就是南北政府同時取消,另在天津組織臨時政府。經過袁總理的多方努力爭取,對皇室、皇族、滿人的优待條件列為八條和七條,你們看這些條件行不行?”
  說著趙秉鈞把优待條件逐條念了一遍。
  趙秉鈞的話講完后,年老的王公們個個默默不語,良弼等少年親貴則堅決反對,表示決不于革匪妥協,要和他們決一死戰。
  趙秉鈞又站起來大聲叫道:“今天開會,明天開會,議來議去也議不出個所以然來,內閣只有全体辭職!”
  良弼霍地站起道:“你們辭職就辭職,我們可以成立皇族戰時內閣,就派鐵良統兵南下,這有什么不可?”
  趙秉鈞道:“你們不要喪失良机!”說罷滿面怒容地走出去,署理外務部大臣胡惟德和署理郵傳部大臣梁士詒也跟著走出。
  隆裕太后嚇得臉色焦黃,哭道:“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良弼道:“太后,太后!”良粥跪下,五体投地,淚流不已,道:“我們絕不能實行共和,大清的几百年基業不能就這么完了.我們宁愿戰死,決不愿苟活。”
  其他几個年輕親貴也表示了這樣的看法,立下誓死決戰的誓言。
  其他年老的親貴,再也不說一句話。
  袁世凱想把他取得天下的設想必須出于眾口,可是眾人就是不肯開口,特別是良弼,誓死也不愿讓位。袁世凱急躁起來,這良弼确實是個棘手的人物,禁衛軍的實權仍然抓住良弼的手里,他又最恨袁世凱。袁世凱派馮國璋入主禁衛軍。馮國璋為了擺脫自己是袁世凱的心腹的關系,竭力表示与袁世凱的政見不同,聲明堅決与反叛朝廷的人斗爭,反對与反叛朝廷的匪軍講和,主張組織力量對“革匪”大加撻伐。這一些行動,迷惑了一些親貴。載澤、溥偉乃至良弼等人都認為馮國璋与袁世凱不同,認為他与袁世凱采取的路線迥异。于是這些親貴就竭力拉攏馮國璋,以圖分化袁世凱的力量。
  馮國庫稟承袁世凱的精心安排從容地打入皇族,從這一線索里,袁世凱源源不斷地准确地獲取了皇室的情報。袁內閣以辭職要挾清廷接受退位條件,袁世凱獲知,正是良弼主張批准袁內閣辭職,另組皇族內閣,派鐵良統率討伐軍,南下与革匪決戰。
  “必殺良弼!”
  袁世凱在室內徘徊著,良弼成了他收拾清廷的最大障礙。
  可是怎么殺良弼呢?袁世凱想,他自己不能直接出手做這种事,不然,他要落一個使他永遠洗不清的“活曹操”的惡名。
  “借刀殺人!”
  袁世凱心里盤算著。他讓大儿子袁克定給汪精衛去了電報:
  “義弟兆銘:良弼已成共和之大礙,唯戕除良弼,皇室才能就范,則共和可成,望義弟速辦此事,建共和開國之功。義兄克定謹。”
  汪精衛已是北方同盟會的部長,此前革命党人炸了袁世凱,沒有向汪精衛匯報。汪精衛連忙去電慰問袁世凱,袁世凱則回電嚴辭責問,汪精衛便硬說那是匪徒所為,不是革命党的舉動。此次袁克定來電要除了良弼,汪兆銘下定決心要實現這一計划,一者可以在革命党中再樹威名,二者可以向袁氏父子有個圓滿地交待。袁世凱這棵大樹,汪兆銘是摟定了。
  汪精衛乘火車來到天津,正遇著黃复生。黃复生已是南京臨時政府印鑄局局長。
  黃复生与汪精衛相見擁抱之后,道:“兆銘兄如今主持北方同盟會工作,北方革命形勢定會有大的改觀。”
  汪精衛道:“精衛能力有限,黃兄在北方多年,諸事都要蒙黃兄指導配合,請多幫助愚弟做好工作。”
  “這個自然,你我是同生共死的同志,為革命事業,哪敢有絲毫的怠慢。”
  “既是為此,我就直說了,我特來拜訪你,是想請黃兄幫我一個大忙。”
  “那就說吧。”
  “良弼實為革命路上的絆腳石,他是反對清帝退位的中堅分子,是個頑固的封建君主主義者,他的存在大大影響了革命的進程。總部決定除掉良弼,迫清帝退位,以成就共和之宏偉大業。前次我們兄弟謀炸載灃時,我固知兄之肝膽气節,所以特來与你商量。”
  “汪兄可有什么具体的計划嗎?”
  汪精衛從皮夾里抽出一張名片,道:“這是奉天講武堂總辦崇恭的名片。拿了這個名片,就可以冒充崇恭去見良弼,這樣就可以見机行事了。”
  黃复生就是黃樹中,自獲特赦后,改名黃复生,他豈肯再入死地?
  黃复生道:“我极贊成鏟除良弼,也极愿意去執行這項工作。可是臨時政府已委任我為印鑄局局長,催我即刻赴南京任職,涉及國家金融財政及諸多大事,所以此次我就不宜前往北京了。不過,黃兄可以把名片放在這儿,我可以為你物色一個人將此使命完成。”
  “黃兄豪气干云,我极為佩服,名片就留在這里。我就告辭了!”
  兩人擁抱而別。
  汪兆銘從黃复生家里走出的第二天,黃复生的門房說有一位老鄉叫彭家珍來訪。黃复生一拍大腿,道:“大事成矣……”
  黃复生迎到門口,見了彭家珍握手擁抱不止,說道:“你我弟兄一別竟是十几年,今日一見恍如夢中。”
  彭家珍被黃复生的真情所打動,道:“黃兄名震天下,弟早想來拜訪,但是,一來我萍蹤無定,二來黃兄為革命事業奔走天下,也是家無定所,所以我總不能如愿。今天得見老兄,實在是圓了我多年謁思之夢。”
  二人進堂落座,黃复生道:“彭兄這么多年來都在忙些什么?”
  “我前些年在東北軍中做軍需,武昌義舉,天下響應,我向往革命之心很久,就棄去官職只身南來,到了南京,听說咱老鄉程德全也做了革命党人并做了江蘇都督,于是我又轉而東向,到了蘇州拜見了程都督。程都督把我介紹進革命党,我入了同盟會。這一次,總部派我為“東北招討使”,命我回東北策動軍隊響應革命。我從南京到此,听說黃兄在這里,不愿失之交臂,特來拜訪。”
  “你我是同鄉又是同學,現在又是同志,更是一家人了。現在有一項偉大的任務,不知你是否愿意承當,此事關系到革命的進程,關系到共和國体能否順利實行。不過,要完成這項使命,有可能要犧牲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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