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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寶琛走上前來,把紙條展開在博儀面前的几案上,道:“臣昨天卜得的易卦,皇上看看,大吉大利。”
  博儀看見字條上寫著:
  “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
  “皇上,這就是說皇上的仇人袁世凱前途凶惡,不能危害皇上,他連皇上的邊也沾不上。不瞞皇上說,老臣還燒了龜背,卜過蓍草,一切都是吉利的,皇上就放心吧,以我看袁世凱百日內就有血光之災。”
  博儀也振奮起來,臉上顯出興奮的紅潤。
  陳寶琛見皇上高興,又道:“現在北京里到處都是執法處和警察廳的警探,茶館、飯店、旅社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都粘了‘勿談政事,致于嚴究’的字條。他袁世凱越是這樣,越是說明這個獨夫民賊就快要完蛋了。他稱帝,皇上在這里,皇上您是真命天子,百姓的心向著皇上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袁世凱民心盡失,用刺刀封百姓的嘴巴,他還能長久嗎?”陳寶琛又向前靠了靠道:“就是袁世凱的總統府,也是也有人反對他呢……”
  溥儀的眼睛也是亮閃閃的……
  “有一個叫崔啟勳的警官,在紙上寫道:‘匹夫創共和,孫中山不愧中華先党;總統做皇帝,袁項城真乃民國罪人。’昨天,這個崔啟勳被押向刑場,一路上,他在囚車里高呼:‘奉勸諸位同胞,當今之世有子弟者,千万莫教他讀書,千万莫教他寫字。這就是讀書寫字的結果。’皇上,那革匪就要和袁世凱狗咬狗了,他們都是烏合之眾,不是正統,那是注定要失敗的。”
  從毓慶宮出來,溥儀神采奕奕,張謙和等太監很感意外,心想不知道陳師傅給他灌了什么藥。
  正走著,見博倫帶人來拿儀仗。博倫見皇上在前面,遂走上前請安:“恭請万歲圣安。”
  博儀見他手中的東西,一陣心酸,复又悲憤,道:“你見到袁世凱也是這樣的嗎?”
  張謙和等露出惊恐的神色。這些天來,他們人人都對溥倫陪著小心。如今溥倫可是袁世凱的紅人,他向袁世凱上了勸進表,袁世凱許給溥倫親王雙俸,又讓他做了議長。所以這些天,連太妃王爺師傅們也都對溥倫陪著小心,向他做著笑臉。如今太監們見皇上對溥倫這樣,生怕溥倫在袁世凱面前說坏話,個個心里惊慌。
  這時,溥倫跪在地上道:“奴才的心永遠是向著万歲爺的,奴才為袁世凱做事,也是為旗人著想,為皇室著想,万歲爺您要明鑒此事,莫讓奴才做屈死的鬼。”
  “哼,你告訴袁世凱,他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的。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袁世凱這個獨夫民賦多行不義必自斃!”
  博倫跪在地上滿身的冷汗。
  太監們瞠目結舌,手足無措,惊恐得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里迸出來。
  溥儀說完,轉身走了,張謙和等大監,許久才楞怔過來。
  到了養心殿的台階上,博儀不由得又向太和殿、保和殿、中和殿上的腳手架投去憤恨的目光,但今天,卻少了些恐懼。
  這時,張謙和等已跟了來,見皇上今天的神情,心里也受了鼓舞。
  張謙和道:“袁世凱就是作惡多端,正像皇上說的,他是獨夫民賊,長不了的。听說他花了二百万元粉刷了三大殿,他說他最喜歡看那上面飛舞的金龍和聳立的朱紅柱子。袁世凱還向咱宮中取了龍袍的樣子,在咱宮中請了裁縫。据說,袁世凱的兩件龍袍花了八十万元,用金絲織成,嵌上寶珠。因為咱的玉璽是滿漢合壁的,他就不用大清的王璽了,花了七十多万元做了六顆玉璽。這樣的人,在世上是不會長久的,万歲爺您說的對,這樣的亂臣賊子,是兔子的尾巴。”
  晚膳,博儀吃得特別香:他覺得他是正統,是真命天子,那些作亂的蝥賊,都不會長久。
  日本。東京。
  首相大偎和加藤高明在大偎的辦公室正緊張的布置著。
  大偎道。“在東亞,理應是我大日本帝國的范圍,可是英國卻橫加干涉,美國也指手划腳,這把我們大和民族置于什么境地?實在令人气憤。如今,英國對袁世凱稱帝一手包辦,若袁世凱一頭倒進英國的怀抱,對大日本帝國的利益,必造成重大威脅,你看應如何處理此事?”
  外相加藤高明道:“我已電令駐華公使日置益回國,調整對支那的政策。在下以為,大日本帝國此次必采取堅決措施,一者驅除英國勢力,在英人面前展示我大和民族的雄武及決心;二者給袁氏一個下馬威,要讓他知道,在東亞,我大日本帝國才是真正的主人。”
  “想必你已有方略了。”
  加藤高明道:“我已對德宣戰,与英為同盟,可突然出兵青島,英國及袁世凱量他也不會有什么說詞。据我估計,英人似乎已与袁世凱在青島問題上有了什么交易。我們的情報部門已覺察到袁世凱有派兵青島的跡象。所以目前出兵青島已刻不容緩。”
  “好!”大偎道:“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事實上軍隊已作好了一切准備。我不僅要占領青島,還要占領膠濟鐵路及沿線地區。”
  “好!”加藤高明道。“另外,袁世凱向与日美親呢,從大日本帝國的利益出發,應尋找代替袁世凱的實力人物。在下已命令有關人員与馮國璋、段琪瑞、張勳等接触。”
  大偎道:“除此之外,我大日本帝國在此時應對支那采取斷然行動,逼袁驅英。”
  加藤高明道:“首相所言甚是。此時英德法俄歐戰正急,大日本應乘机擴大在東亞的影響,使大日本帝國成為東方的主人,使大和民族立于不敗之地。”
  大偎首相道:“我与有關方面商量,已決定為支那定出條款,逼袁世凱簽約施行,把這些條款驟然放到他袁世凱面前,看他有何舉動,我們要逼他到進退維谷的境地。”
  “高明,首相高明。不知首相對條款有何指示。”
  大偎首相道:“條款內容大致有五個方面,具体的內容由你負責擬定。這五個方面的內容是:一、承認日本繼承德國在山東的一切特權,山東省不得租借給他國,准日本修建自煙台至膠濟路的鐵路;二、日本在滿洲南部、東部和內蒙古東部可以租界土地、修建鐵路、開采礦產并可以自由居住和經營工商業;三、把漢陽鐵厂、大冶鐵礦、萍鄉煤礦等變成中日合辦企業,中國不得自行處理,附近礦山不准公司以外的人開采;四、所有中國沿海的港灣、島嶼不租借或讓給第三國;五、中國政府必須聘用日本人當軍事、政治、財政顧問,中日合辦警察和兵工厂。你負責把這五個方面具体化,也可補充或改動。”
  “謠西——謠西——,這才顯出我大和民族的气魄。首相,在下這就回去辦理。”
  大偎道:“越快越好!”
  “咳——”
  加藤高明轉身走出首相辦公室。
  第三天,加高明已經把大偎首相的五項指示具体化為21條并獲政府通過和元老們的贊賞。此時,日本軍隊也已開進了青島和膠濟鐵路沿線,動作果斷迅速。
  駐華公使日置益回國接受加藤高明訓令,帶著“二十一條”當天便轉回北京。
  次日,日置益大使偕參贊小幡、書記官高尾徑直來到總統府拜見袁總統。
  袁世凱在辦公室接見了他們。
  日置益大使開門見山地道:“總統閣下既要高升一步,何必舍近而求遠呢?難道日本沒有能力保障大總統實現宏偉愿望?今天,日本政府對總統表示誠意,愿將多年懸案和衷解決。茲奉大日本帝國政府之命,面遞條款,愿大總統賜以接受,迅速商議解決,實兩國之幸。”
  說罷日置益遞上“二十一條”。
  袁世凱閱覽以后,道:“容我們詳細考慮,再由外交部答复。”
  “大總統可要像我們大日本帝國一樣,拿出誠意來,鞏固我們兩國傳統友誼。”
  說罷,日置益等昂然而去。
  “日本人欺人太甚!”袁世凱憤怒地猶如一頭被逗惱的狗,狂叫著。
  當晚,袁世凱緊急召集會議,商討對策。其心腹文武徐世昌、段琪瑞、梁士詔,外交總長孫寶琦、次長曹汝霖等都參加了。
  梁士詒道:“日本人狂妄無禮,竟開外交惡例,把條款直陳總統而繞過外交部,亙古未有。”
  徐世昌道:“我看這‘二十一條’所用公文程式紙,其上都印著极精良的無畏艦及机關槍的水印文,分明是恐嚇。”
  曹汝霖道:“日置益讓人傳話給外交部,說日本人對我‘遠交近攻’的政策早就不耐煩了,由此可能造成惡劣的后果。這雖不是正式的外交召會,可也可能反映了日本政府的真實意圖。”
  外交總長孫寶琦道:“這二十一條也太過苛刻,若稍和婉一些也可接受。此等喪權辱國,誰也不愿答應。這分明是日本給中國政府的難堪。”
  袁世凱道:“以我國目前的實力及國內的形勢,拒絕日本的要求也是不妥。還是安定重要,各位都想想辦法吧。”
  會議開到深夜,大家的思路漸漸統一,即:如何既能保全民國政府的面子,又能滿足日本人的要求。
  最后,袁世凱作了人事調整,由陸征祥任外交總長,曹汝霖任外交次長,這一時期專門負責“二十一條”的問題。同時,袁世凱又使出了一些小花招……
  二天后,馮國璋聯合十九省將軍發通電:要求政府應拒絕日本的無理要求,為保衛國家主權,我軍不惜一戰。
  同時,國內外反日輿論高漲,民情沸騰。
  外交部總長陸征祥于是接見日大使日置益道:“輿論沸騰,軍界异議鵲起,政府答應貴國的所有要求一定有困難,有關條款應當修改。”
  日置益向國內發出報告。
  外相加藤高明電訓日置益道:“各省將軍之通電,必是袁世凱授以密令;民情沸騰,亦必袁氏有意泄漏有關內容,以此表示其政府接受條款實有壓力。這一套玩支那人尚可,對我帝國,毫無影響。只是袁氏借輿論增加談判砝碼的辦法,可能有悖于其初衷,中國的民情,可能發展到袁氏所不能控制的地步,望你密切注意。”
  這一夜,袁世凱又是很晚才回去。他沮喪得很。日本人步步緊逼一點也不放松,對條款,不愿作任何更動,不答應看來是不行的,連英國人美國人都沒有辦法。要做皇上,看樣子只有答應了這“二十一條”。可這“二十一條”也太“損”了,把我們國家的体面剝盡了。
  袁世凱越想越煩惱:他本想給國人透露點消息,鼓動一下輿論和日本人講講條件,可是不僅日本人不吃這一套。這老百姓也不体諒政府的苦衷,不顧國家的安全穩定,各大城市居然都成立了什么組織,抵制日貨,又是游行,又是演講,越鬧越凶。
  袁世凱帶著一肚子气來到總統府的家中,老婆于氏拿了張相片高興地道:“你看,這多神气。”
  袁世凱拿起照片,見是他的几個女儿拿著公主服、老婆于氏穿著皇后服照的相,掃了一眼,道:“好,好,好神气。”
  于氏見他并不十分的高興,便道:“大總統又遇著什么不順心的事了,臉聳拉著。”
  袁世凱道:“哪天都有不順心的事,這如鞋里的沙子,倒掉就行了。”
  “這樣就好。”
  突然,五姨太沖過來,她姓楊,是袁世凱從天津妓院買來的,很得寵,生了克桓、克軫、克久、克安五個儿子,又生了季禎、玲禎兩個女儿。此時她叫道:“大總統,我的服裝呢?”
  “都有都有,正在做,包你們滿意。”彭世凱道。
  六姨太葉氏又沖過來,她生子克捷、克有,生女玖禎、璇禎、璣禎,是楊州的一個歌女,她叫道:“我听說大總統稱皇帝時封我為嬪,哼,要不封我為妃,我現在就回漳德老家去,孩子也去,我不讓孩子認你做父親。”
  袁世凱又見有姨太太向他圍攏沖來,逃也似地跑了,徑直跑向梨香院。
  “又向那個騷貨那里去了。”
  “人家身子嫩、皮儿自,兩個奶子大如錘,你有,就上你那去了。”
  “我撕你的嘴。”
  這六十多歲的老頭儿,听了這些話,在平時會回頭笑罵几句,但今天,沒有心情,几步便跨進梨香的院于,轉進屋內,一屁股坐在床上,隨即又仰面躺下,瞪著牛眼,望著天花板。
  梨香忙走過來,解開他的紐扣,帶子,把玉手伸進去,撫著他的胸脯道:“有什么不順心的事?”
  “小日本提的條件太煩人。”
  “能答應就答應,不能答應就不答應唄。”
  袁世凱道:“答應了也不好,不答應也不好,難哪。”
  梨香解開了自己衣服,用過了水,回來道:“別想那些煩人的事了,你不說過回家不問國事嗎。”
  “好,還是你可人。……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宣布當皇帝,改國號為“中華帝國”,廢民國年號,1916年起為“洪憲”元年。次日,總統府改為新華宮,在中南海居仁堂,袁世凱身穿大元帥服,帶著后妃,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賀。
  隨后按封建爵位,大封有功之人。
  封黎元洪為武義親王。
  封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羲、張謇為“嵩山四友”,特恩許不稱臣。
  封一等公張勳、龍濟光、馮國璋、倪嗣沖、姜桂題、段芝貴、趙秉鈞(追封);二等公劉冠雄。
  封一等侯湯薌銘、李純、朱瑞、陸榮廷、趙惆、陳宦、唐繼堯、閻錫山、王盧元。
  封一等伯張錫鑾、朱家寶、張嗚岐、……
  公侯伯子男各爵分封后,受封者向洪憲皇帝三鞠躬,三呼万歲。
  隨后,袁世凱作了演講,道:“為救國救民,為國家穩定,為不負全國人民的擁戴,我做了皇帝。國民趨向君憲,厭棄共和,外邦友人,也謂共和民主不合中國國情,既然舉國一心,共贊君王,我又何敢執一己之私見而違背民心?天心即民意,以民意可見天心,民意要實行君主制,我們怎能逆天違民?但是确有宵小之徒,好亂之輩,謀少數党派之私權,違背全國人民之公意,或造謠惑眾,或勾結為奸,甘愿賣國為同國之公敵,同种之莠民。這些人在國為逆賊,在家為敗子,囊國禍家,眾所共棄。對這些違法亂紀、破坏國家安定之徒,予唯有執法以繩,免害良善。特飭令各省文武官吏剴切曉諭,嚴訪密查,毋稍疏忽。”
  之后又宣布在1916年元月元日,舉行正式的登极大典。
  紫禁城又發生了“響城”。中南海居仁堂“万歲”、“万歲”。“万歲”的歡呼聲清晰地傳人紫禁城內,在各宮和殿久久回蕩。
  毓慶宮內,博儀听到這喊聲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念書,陳寶琛師傅也擱下手中的朱筆。
  君臣二人四目相對,默默無語。
  不久又傳來嘹亮的軍號聲,毓慶宮中自鳴鐘秒針的嘀嗒聲和它遙相呼應。
  “皇上,不要難過,他肯定是長不了的。”
  陳寶琛的話說得有气無力,小皇上頭聳拉著,十分沮喪。
  見皇上這樣,陳寶琛又進一步地說:“皇上,這袁世凱必定不長久,他先騙先皇光緒,后騙先太后隆裕,再又騙民國,又毒死為他效盡犬馬之勞的趙秉鈞,他已是天怒人怨,他就要完了,皇上只管安心讀書。”
  “散學吧。”溥儀道。
  陳寶琛呆坐在那里,呆望著皇上。
  溥儀走出毓慶宮并沒有回養心殿,而是到長春宮的一個偏房里去找嬤嬤王焦氏。
  宮女老媽子們見皇上來了,個個躬身斂衽,低首屏气。嬤嬤王焦氏听說皇上來了,忙走出房間接迎。
  “几天不見老爺子怎瘦成這樣。”
  王焦氏見到皇上來不及說客套話,惊訝的道。
  小溥儀笑道:“這都怪嬤嬤。”
  王焦氏吃惊地道:“怎么?”
  溥儀道:“我沒吃嬤嬤的奶。”
  王焦氏道:“主子說皇上大了,可以斷奶了。”
  “我不斷。”
  几個宮女和老媽子把笑憋在了肚里,王焦氏道:“好吧,看看万歲爺的這句話是不是金口玉言。”
  王焦氏隨著溥儀邊走邊說來到養心殿,到了台階上,不由地又往三大殿那里望了一眼——這已成了溥儀的習慣。腳手架已經拆除,袁世凱已經做了皇帝,就要舉行正式的登极大典了。
  來到東暖閣,其他的人退了出去。
  “嬤嬤——”博儀扑進王焦氏的怀里,抽泣起來。
  王焦氏也不由地与皇上抱頭痛哭,哭了一會儿,王焦氏解開怀,皇上伏在那碩大溫暖的奶上吮吸了一會儿,丰富的乳汁滋潤著溥儀的五髒六腑,溥儀安靜了許多,精神松弛了許多。
  “万歲爺,”嬤嬤這時才說道。“不要難過,袁世凱長不了的。”
  溥儀道:“師傅也這樣說,我還以為他故意安慰我。”
  “師傅是有學問的人,看得透,不像奴婢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不過就讓我說,那袁世凱也确實長不了的。”
  溥儀仰頭問:“為什么?”
  “我听說,這袁世凱騙了皇上騙皇后,騙過皇后又騙大臣,騙過大臣又騙百姓,騙了中國又騙外國,一點也不實在,都被他騙一遍了,他也該完了。”
  “這個師傅說的差不多。”
  “就是,我听主子們說,他現在連老婆姨太儿子公主也騙,那他身邊就不會有一個人了,不完了才怪。”
  溥儀露出笑臉,緊緊偎在嬤嬤的怀里。王焦氏抱著他,道:“老爺子,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個小孩叫王三,家里讓他去放羊,羊放在山坡上,過了段時間,他閒得悶了,想:有什么好玩的呢?腦里一熱,想出一個主意。于是他喊:‘狼來了!狼來了!’這一喊,喊來了許多人,人們都在附近做著農活,听到喊聲急忙赶來,可是到山坡上一看,什么也沒有,便告訴王三:可不許這么騙人了,這樣騙人,若狼真的來了,人家也不相信。可王三卻覺得這樣很好玩。過了兩天,他又閒悶得慌,便叫喊道:‘狼來了,狼來了!’于是附進正忙著干活的人又急忙跑來,見又受了騙,便大聲斥罵這個王三。又過了几天,王三又到山上放羊,放著放著,忽然看見那邊來了許多紅眼睛大尾巴的狗,他一想,這是狼,于是便惊慌地喊:‘狼來了,狼來了!’可周圍附近的人听到喊聲,都說:‘這孩子,又在騙人,拿我們開心,別理他。’于是沒有一個去幫王三的。傍晚,人們不見王三的動靜,覺著不對勁,便急忙到了山坡上。這時王三和羊都讓狼給吃了。”王焦氏停了停說:“現在袁世凱就是王三,沒有人相信他,就是他說的是真的,人家也以為是假的,他還能長久嗎?”
  博儀這才真的放松了。
  過了二天,紫禁城里的人,人人都面露喜色,他們都在幸災樂禍。蔡鍔將軍在云南組織護國軍的消息像春風一樣迅速傳遍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一向封鎖消息的禁城,卻一反常規,哪怕有對袁世凱不利的一點點消息,也會傳開。不久,又听說日本不知為什么原因,堅決反對袁世凱稱帝,說袁世凱著稱帝,大日本帝國只有兵發北京,保護日本的利益,嚇得袁世凱急忙取消了登极大典。
  這一消息太讓人興奮了,紫禁城的人奔走相告。
  又過了几日,人們又說,護國軍已打到四川,進軍湖南湖北,袁世凱的北洋軍也在不斷地向護國軍倒戈……
  陳寶琛師傅這些天只講《孟子》,說袁世凱“寡助之主,親戚畔之”,袁氏的滅亡可指日而待。
  好消息不斷傳來。
  1916年3月22日,袁世凱宣布取消帝制,袁世凱做了八十三天的皇帝。
  听到袁世凱取消了帝制,溥儀精神百倍,太監們個個喜笑顏開。
  張謙和道:“袁世凱是什么東西,膽敢僭奪万歲爺的名份。”
  溥儀向四位太妃請安,太妃們的臉上都洋溢著歡笑。
  瑜太妃道:“袁世凱不知羞恥,不知皇帝是天子,‘天子’,那是天命的,哪是凡胎俗子能做的。”
  珣大妃也道:“哪一代皇帝不是秉天命而降?哪一個不是龍种?袁世凱是什么!”
  到了瑾太妃的永和宮,端康大妃道:“這袁世凱,身為臣子,不好好地敬奉主上,倒想起稱帝,与其自己稱帝,還不如物歸舊主。現成的皇上,他又要多事再去稱帝,這是違天條的。皇帝你等著,他連大總統也做不長的,他的福份淺。”
  溥儀高高興興地來到毓慶宮,陳寶琛師傅已笑容滿面的坐在那里,見皇上來了,站起來。皇上坐下后,陳師傅道:“各省紛紛獨立,都挂起了護國軍的旗幟,要求懲辦袁世凱。”他停了停。“皇上,”陳師傅低聲地說著,又從拍中拿出一張報紙,道,“皇上看,這上面,都是聲討袁世凱的……”
  博儀拿過報紙,果然,上面都是討伐袁世凱的文章,見一則海外華僑的通電說:“全國應一致倒袁,組織特別法庭,審判袁世凱。”
  溥儀激動不已,道:“袁世凱真的完了!”
  陳寶琛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袁世凱死了!”
  “袁世凱完蛋了!”
  袁世凱因焦慮急火攻心而病死的消息像春雷炸響在紫禁城的上空。
  太妃們去護國協天大帝關圣帝君像前燒香,毓慶宮停了一天的課。
  溥儀的耳畔響起的都是令他心花怒放的聲音:
  “袁世凱失敗,在于動了鳩占鵲巢之念。”
  “帝制非不可為,百姓要的都是舊主。”
  “有真命天子在,他袁世凱真不知天高地厚,倒妄想痴心地做起皇帝來。”
  “袁世凱与拿破侖三世不同,他不像拿破侖三世那樣有祖蔭可恃。”
  “与其听姓袁的當皇帝,還不如物歸舊主哩。”
  “本朝深仁厚譯,全國人心思舊,應該物歸舊主。”
  這一天,溥儀又精神奕奕地走進毓慶宮,卻看見師傅陳寶琛的臉上露出悲戚的神情。博儀心里咯噎一下臉色煞白。這几年,陳師傅的臉就如政治晴雨表:那張臉喜笑,雖身處險地,也必有喜事,前途光明;那長臉若憂戚,則必有禍事。博儀心想,又發生什么禍事了?坐在那里,頭嗡嗡直響,心扑扑扑直跳,心里面像塞滿了棉花,堵得慌。
  “皇上,”陳師傅終于說話了,“陸潤庫師傅去世了。”
  “嗨……”
  溥儀長長地出了一口气,一顆懸在半空的心也放落下來,但仍舊突突突跳個不住。
  陳師傅又道:“怎么,內務府沒有向皇上稟奏?”
  “沒有……”
  “這是不該的,應該馬上讓皇上知道才是。”
  正說著,王爺載灃、內務府大臣世續、紹英、耆齡一齊來到毓慶宮皇帝的書房。
  載灃道:“陸師傅仙逝了,內務府會議追贈他為太傅,并溢號為‘文瑞’,特來奏請皇上。”
  陳寶琛道:“此事應先讓皇上知道的。”
  溥儀道:“是應該早點儿奏報的。”
  紹英道:“這都是奴才們怠慢了,以后改正。”
  世續道:“适才王爺的奏請,万歲爺思准嗎?”
  溥儀望了望陳師傅,陳寶琛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溥儀于是說道:“准賜陸師為太傅,謚文瑞。”
  “庶。”
  世續、紹英、耆齡退去。
  王爺留來,道:“陳師傅,陸師傅故去,你看誰可為帝師?”
  陳寶琛道:“臣看梁鼎芬和朱益藩可。另外,古文功底嗎,還是徐坊。”
  載灃道:“那我就稟明太妃,再和王公及內務府商量一下。”
  載灃臨走,侍立在博儀身邊道:“皇帝,請用功讀書,听師傅們的話。”
  溥儀道:“王爺放心吧。”
  載灃退出毓慶宮后,博儀問:“我知道梁師傅,朱師傅和徐師傅我不太了解,陳師傅能給我介紹一下嗎?”
  “當然,當然,”陳寶琛道,“朱益藩之父是咸丰年間進士,在父親熏陶下,朱益藩四歲就能寫一手好字,現在他是書法大家。朱益藩于光緒十六年恩科會試中貢士,殿士二甲第九名,賜進士出身。在保和殿御試時,欽點翰林院庶吉士。光緒二十三年大考翰林,取一等第一名,擢翰林院侍讀學士,欽命南書房行走,兼經筵進講大臣,在養心殿為光緒皇帝和皇后講《貞觀政要》。”
  博儀不由對朱益藩肅然起敬,因為在他的心里,光緒帝是非常神圣的。
  陳寶琛接著介紹了徐坊:“徐坊是出名的孝子。其父在光緒年間做山東巡撫,遭誣陷,下刑部獄。徐坊在家則安慰母親,在外則于獄中伴父。其父被判戍新疆,沒出京城就去世了,徐坊扶柩回籍,徒步走泥淖中。光緒間兩宮避居西安,徐坊奔赴行在,第二年護駕回京,遂擢國子丞。武昌變起,徐坊曾連上五封書,俱不報。遜位詔下,遂棄官居家。”
  三位師傅不久都相繼來到京城,來到毓慶宮,都被賞紫禁城騎馬,二人肩輿。可是,博儀卻有點失望,覺得這几個人都比不上陳師傅,梁鼎芬和徐坊都已老態龍鐘。而朱益藩,講課也精力不濟,眼角上總有眼屎。有一天,博儀打听清楚了,朱益藩好玩牌,玩個通宵是常有的事。
  但漸漸地,溥儀都喜歡上了他們。
  這一天,梁鼎芬師傅把書一放,看了看窗外,溥儀立即興奮起來,他知道師傅又要講故事了。
  果然,梁鼎芬看著皇上笑眯眯地道:“皇上,臣就說一段自己的事。”
  “陳師傅就說吧。”博儀急不可待地道。
  梁鼎芬摸了摸稀疏的胡須,道:“臣欽佩先帝光緒的風范,見他老人家崩后境況凄涼,傷心欲死,就發誓結廬守陵……”
  溥儀听他又是在講自己的故事,雖然有點失望,但已不是怒斥孫寶琦,所以還是希望他講下去,便往前傾了傾身子。
  梁鼎芬見皇上未了興致,更是神采飛揚,道:“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燈下讀書,忽然,院于里跳下一個人,一身玄衣,蒙著臉,身子像鐵塔一樣。他闖進我的書房,見我仍讀著史書,便拔出匕首,那匕首雪亮雪亮的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于是放下書,微笑著道:‘壯士何來?可是要取我梁某的首級?’那位大漢見我這樣,道:‘你果真不怕死嗎?’我引頸于其匕首上,說道:‘我梁某能死在先帝陵前,于愿足矣,你就動手吧,這正是我所盼望的。’那大漢被感動了,雙膝跪倒,道:‘梁大人,請原諒小的魯莽無知,這都是袁世凱安排的,派我行刺大人。大仁這樣臨危不俱,輕死重義,我今天真的明白了孟子說的‘舍生而取義’的意思了。’我于是說:‘壯士,你速速去吧,躲得遠遠的,免生不測。’那大漢道:‘謝大人勸告。大人能這樣殺身成仁,我難道還怕死嗎?’說著,他轉身去了。”
  溥儀被感動得熱血沸騰,道:“梁師傅真是大義凜然。”
  梁鼎芬听了皇上的表揚,竟熱淚盈眶,說道:“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矢志不渝。”
  梁鼎芬讓博儀激動,徐坊老師也讓他快活。
  一天,徐坊老師講著古文,博儀似懂非懂,暈暈乎乎,看著自己的腳趾頭,他想,兩只腳的腳趾,就是兩排儀仗隊,于是在桌下演練起來,前后左右開步走,向左向右轉,橫排縱排,玩得有趣极了。猛一抬頭,見徐老師搖頭晃腦,正抑揚頓挫地讀著書,而那瀑布似的白須和兔子尾巴似的白眉毛,也在搖晃跳動著。徐坊老師的白眉有一寸多長,耷拉在顴骨。博儀好久就對這白眉惊奇,今天見它跳動,心里更是痒痒,于是便向前湊過去定晴地看。這時徐坊老師倒是發覺到皇上向他移近,見皇上盯著自己的眉毛,以為皇上特別欣賞,心里挺得意。不料,溥儀伸出手去,掐住一根,猛地一拔……
  “哎喲——”
  疼得徐老師呲牙咧嘴。
  沒過几天,徐坊老師便去世了。
  陳寶琛師傅道:“皇上,徐師傅的那眉毛叫壽眉,怎能拔得呢?拔掉了他的壽眉,他還能活嗎?還有陽壽嗎?”
  一席話說得皇上低下頭去。
  不過沒有几天,宮中的人對皇上都刮目相看,皇上博得一片贊譽聲。
  一天,在養心殿,世續遞來一個奏折,說道“奕劻死了,這是奕劻的遺奏。”
  溥儀把奏折打落在地,道:“別弄髒了我的手!”
  世續把奏折拾起,又遞与皇上,道:“無論如何,他是皇室宗親,何況如今已死,皇上可以原諒他一下,這是遺折,還是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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