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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溥儀帶庄士敦進入一個大房子,一見,惊呆了,里面各种各樣的狗無所不有。
  “虎子,豹子,過來,見過師爺。”溥儀一招手,兩頭狗縱過來,一頭如獅子,一頭如豹子,高大威猛。庄士敦嚇得心里冰涼,可臉上卻裝出鎮定。“虎子”一抬前腿,爪子扶在庄士敦高高的肩上,舌頭舔著庄士敦的頸項;而“豹子”,則圍著他的腿嗅來嗅去。
  “皇上,它們親熱夠了吧。”庄士敦戰戰兢兢地道。
  溥儀一擺手,兩頭狗圍著他轉起來。溥儀道:“也賞他們一起去御花園吧。”
  溥儀帶著兩條狗和庄士敦一起去御花園,剛走到門口,溥儀道:“庄師傅,我讓你看一出惊心動魄的好戲。”
  “什么好戲。”
  溥儀一笑,用手一指,道:“上!”
  只是輕輕的一聲,兩頭狗真地如虎似豹的向路過養心殿門前的太監猛扑過去,待庄士敦明白過來,太監惊恐的喊聲刺破了天空似的:
  “救命呀!救命呀!……”
  這聲音,猶如在黑夜里突然見到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鬼,這种恐怖的叫聲,連听到的人也嚇得半死。
  “虎子”已是前爪搭在那太監的肩上,“豹子”的長舌則正好搭拉在那太監的鼻子上!
  “哈哈哈……”
  溥儀笑得前仰后合。
  “皇上!皇上!這是干什么!干什么!”待庄士敦明白過來,竟憤怒得如虎子、豹子一樣,一把推出皇上很遠,“快停下來,這种惡作劇是有失身份的!”
  從來也沒有人敢對溥儀這樣,溥儀憤怒地望著庄士敦。
  “老爺子,您這是干什么?還不把狗喚回來。”
  溥儀一揮手,狗迅速地跑回來,那太監已是滿臉血跡,倒在了地上。
  “老爺子,這确是老爺子的不是了,庄師傅是為老爺子好才這么做的,就是我,也必然這么做。”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庄士敦已經知道她是二嫫。令庄士敦惊訝不已的是,她竟敢指出皇上的過錯,而皇上對她卻非常恭順。她也只是個下人呀!
  溥儀看庄士敦的目光柔和了一點。庄師傅覺得,對這個一向在宮中無人敢冒犯的皇上來說,他做得是過分了點,于是道:“請皇上恕臣剛才的魯莽,我在那瞬間的感覺是在英國。”
  “我恕你無罪。”
  王焦氏道:“老爺子對庄師傅可不必因這件事有什么成見。”
  溥儀道:“這是原軫在朝廷上唾晉襄公,是忠心的表現,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皇上的大度臣又一次感受到了。”
  宴會的席間,庄士敦道:“皇上,在你的軀体里有兩個皇上,而不是一個皇上。除非皇上能令兩個皇帝角色中的那個好的占上風而使另外一個永遠處于恭順的臣仆地位,否則,皇上就絕不可能為了皇上自己、也為皇上的祖宗,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
  溥儀道:“如何才能做到呢?”
  “還是那句話,离開紫禁城,离開身邊這些庸俗的官吏、仆人和太監,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
  “唉,可能真要做個普通人了,眼見的戰亂將起,不知直皖兩家最終誰贏,而無論誰都有可能利用我、利用优待條件來粉飾自己;他們都標榜自己代表著進步,代表人民的利益。”
  “皇上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濤貝勒爺已和我談過此事。剛巧,大英帝國的海軍司令將到中國北方,我會讓他來覲見皇上的,這樣不僅可以保證皇上的安全,也可以讓皇上多了解些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物。”
  溥儀笑道:“這個行動本身是否意味著你也沒有把我當成個普通人?”
  庄士敦笑道:“剛才的那一推,不就說明了這一點嗎?”
  “是的,”溥儀反駁他道,“你后來向我致歉的話,說明在你的靈魂深處,你仍然把我當成皇上。你都是這樣,我要做個普通人,能嗎?”
  炮聲在北京的一些郊區響起,從紫禁城中听去,猶如天邊響起的悶雷。正如震響閃雷的天邊陰云密布,電閃雨急,而自己頭上的天空卻晴朗燦爛一樣,曹錕、吳佩孚的軍隊和段祺瑞軍隊的血戰并沒有影響紫禁城的生活,紫禁城的人很安然,王公們也沒有一絲儿慌亂。這在某种程度上歸于庄士敦的安排。在前后相隔不長的時間里,在英國公使的陪同下,英國海軍司令和香港英國總督接踵訪問紫禁城,他們對溥儀彬彬有禮,稱溥儀為皇帝陛下。隨行的英國記者對這兩次訪問作了詳細的報道。不几日,直皖兩家都聲明自己一向對紫禁城是尊重的,也會繼續尊重“优待條款”。
  溥儀對庄士敦在那天中午推他一跤的不敬,早已忘得一干二淨,英國海軍司令及香港總督的來訪使他找回了自尊,內心里充滿了自豪,同時也對庄士敦由衷地感激。而那些王公們,太妃們、宮中的仆人太監們,雖然一向恨庄士敦,討厭庄士敦,但他在宮廷可能要遭危難的時候,作出了巧妙安排,令這些平時憎惡他的人們有了許多好感,也多了几分敬畏。人們也更真切地理解了載濤給皇上請英文師傅的良苦用心。
  不久,喜訊從天而降——奉軍參与了戰爭,与直系聯手打敗了皖系,段棋瑞辭去了總理的職務,張作霖進北京來了!
  与此同時,從沈陽傳出的登在《北京導報》上的長長的一段話,禁城的人們互相傳閱,几乎人人能背下來——
  “最近几天來,在當地的各個階層中,尤其是在張作霖手下的軍人中,盛傳一种傳聞,聲稱清朝的君主制度不久將在北京重新建立,以取代現存所謂的中國共和制政府。按照通行的說法,此次發起重建君主制的,是張作霖將軍。他將与中國西北的某些擁護君主制的和軍界的領導人合作。曾經在1917年7月,實際上把年輕的滿洲皇帝扶上帝位達12天之久的張勳將軍,將在重建君主制度的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傳聞還說,目前重建君主制的惟一重大的障礙,就是段祺瑞元帥和西南地方的某些領袖。由于現在國家政局動蕩以及來自外部的危險,即使是徐世昌總統和前總統馮國璋,也傾向于同意恢复帝制,而不對其表示強烈的反對或不滿。至于曹錕、李純以及其較次要的軍界首領,据說,只要允許他們掌握他們現在各省享有的職權,再讓他們當上親王、公爵或侯爵,他們就會滿意了。在中國的官員們中間流傳著這樣可信的說法:假如恢复帝制的方案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事實,那也是因為國內的和平談判陷入可悲的境地,以及國家缺乏統一,形勢比清朝統治時期還要糟糕等等原因所造成的。這一方案將把滿族的統治者名義上置于中國政府首腦的位置上,而所有政治、經濟和軍事方面的權力,則仍將留在中國總理的手中。而且,國家的名稱也只會發生小小的變動。就是說,世界各國那時將稱中國為‘中華帝國’,而不是‘中華民國’。那時中國政府的形式,將是‘君主立憲’的,即仿效大英帝國的形式,由一個名義上的國王或皇帝來領導政府。”
  “看哪,國名都定好了。”
  “是呀,不叫‘大清國’了,而叫‘中華帝國’,不知咱万歲爺可同意呢。”
  “這有什么不同意的,咱皇上是真的皇上了,這是不變的。只不過把國名改一下,無所謂的。”
  太監和蘇拉們在議論著,毓慶宮書房中的溥儀和陳寶琛听得清清楚楚。
  溥儀無比地興奮,哪里還能听進陳師傅的講課,情不自禁地不時地發出笑聲。溥儀從心底里感到欣喜。
  “皇上,”陳寶琛道,“宮中的人一夜之間都會英文了?是皇上教的?”
  陳師傅怎么問出這樣的話,宮中除我之外還有誰會英文?我也從來沒有教誰學過英文。”
  “可是太監、蘇拉們卻都會英文了。”
  “陳師傅也開起玩笑來了。”溥儀樂了。
  陳寶琛嚴肅地道:“《北京導報》是英文報紙,而在宮中人人傳閱,都讀懂了里面的意思,他們不會英文,怎么看懂的?”
  “噢,是這么回事。報紙是庄士敦師傅帶來的几張,念与我听,我又照著翻譯給太監們的。”
  “沒翻譯給太妃們嗎?”
  “當然翻譯了,可當我翻譯的時候,皇額娘們自個儿早知道內容了。后來我要讓庄士敦師傅又買了一些,送給皇額娘人手一份。”
  陳寶琛道:“太妃們肯定如獲至寶。”
  溥儀道:“听陳師傅的口气,好像對這件事很不滿意似的。”
  陳寶琛道:“皇上,可要記住,張作霖是個土匪,從賭局混出來的,這樣的人靠不住,他說的話,皇上只當耳邊風。這外國人,有時故意把水攪混,讓中國亂糟糟的,他們的話,也不可相信,至少也不能全信。”
  “外國人不會別有用心吧?”
  “皇上,确實,我和庄師傅的觀點雖有不同,但我肯定庄師傅是個好人,是個正派人,但他身后的人,其他的洋人就不一定了。皇上還是要記住庄師傅的話,不要一天到晚泡在報紙里,一天到晚沉醉复辟的事中,還是讓別人去做這些事,而皇上現在最當緊的,是圣德日新,是處事的能力,庄師傅叫什么身心健康。這個主張是對的,雖然他說的途徑并不恰當。皇上,還是從報紙堆中走出來吧,一還是不要被身邊的瑣事困住了身心。”
  溥儀笑道:“陳師傅連說話的語句樣式都像庄師傅了。不過,我關心的天下大事,也是厲練才能,像報上說的事,怎么能是身邊瑣事呢?”
  陳寶琛覺得自己難以說服皇上,道:“皇上還是問問庄士敦怎么看。”
  “万歲爺,王爺、貝勒爺和庄士敦師傅來了。”值班太監在門前奏道。
  “來得正好。”溥儀和陳師傅几乎同時說出了口。
  几位全部坐下以后,王爺載灃道:
  “這几天,張景惠要來進宮覲見皇帝,并為端康主子千秋行禮,依我看,張作霖也可能要來宮覲見皇上。”
  溥儀特別振奮,道:“剛才我還在和陳師傅談論張作霖,陳師傅對他非常不信任。庄師傅,陳師傅讓我問問你,你對此事怎么看。”
  庄士敦道:“中國的軍閥是沒有什么好角色,但是也不否認張作霖擁君釣譽作人中原准備的可能;因為,張作霖做國家首腦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這一點他自己是很清楚的。”
  載濤道:“我看張作霖對清室雖不能复辟,也不會有惡意。五哥和他打過許多交道,可以給皇上和師傅們說一下。”
  載灃道:“我我我曾托張作霖代售皇產庄園,款子是張作霖派人送与我的。我便去函致謝,又讓內務府選出兩件古物,一件是《御制題詠董邦達淡月寒林圖》畫軸,另一件是一對乾隆款的瓷瓶,我派唐銘盛為專差送往奉天,張作霖又派了副總司令張景惠隨唐銘盛回謝。前几年,醇王府和奉軍師長張宗昌有來往,他父親在北京過八十大壽,我曾親往祝賀,我們府的總管張文治和張景惠也成了拜了把的兄弟。”
  載濤道:“奉軍的將領都擁護君主制,這一點似乎沒有疑問。”
  庄士敦道:“以我之見,張作霖在幕后支持复辟是比較明顯的。問題是,他在幕后能否走到前台?他的政治伙伴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他。”
  溥儀道:“他若是來到宮中,不就是走到前台了嗎?”
  庄士敦道:“是這樣。”
  連庄士敦都對張作霖抱有如此大的希望,陳寶琛的心里也開始認為張作霖有可能去實行复辟,不過他仍是疑心重重,道:“對張作霖這樣的人,仍然要多加小心,這樣的人,土話叫做‘有奶便是娘’。他那態度,就像風車一樣。”
  但是,所有的人都把陳寶琛的警告當成是老年昏聵迂腐,連庄士敦也認為他有偏見,因為,張景惠已經進宮來了。
  張景惠在養心殿的第一件事就讓紫禁城的人及王公仍感到高興;他覲見皇上行的是跪拜禮。
  溥儀道:“听醇王府王爺說,張將軍是個仁義君子,今天一見,果然。”
  張景惠道:“臣一向心系大清,仰景皇上;我們主公張作霖帥,与我同執此心。今天我能有幸先瞻皇上,拜皇上膝前,實感安慰。”
  溥儀道:“張元帥順天愛民,其鴻圖大志定能實現。”
  張景惠道:“張元帥和前張勳親王是一個心思,正待机保皇上复位。今天得見皇上天顏,天賦神智,回去后稟報大帥,大帥必更堅定复辟之心。”
  溥儀道:“我只希望天下干戈平息,四海歸一,百姓能安居樂業,至于复辟歸位,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也無力無能擔此大任。”
  張景惠道:“如今的事業正如日高升,皇上一定准臣等奉將所請,不然,我們奔走辛苦的動力,就消退了。”
  溥儀心花怒放,但表面紋絲不動,道:“看賞。”
  于是賞張景惠一柄玉如意,一軸古畫。
  張景惠留在宮中,又參加了端康太妃的千秋節賀典。与大家一齊跪拜之后,端康太妃單獨召見了他。
  “將軍前次就風塵仆仆從東北赶來為我祝壽,現在戰事剛彌,就又來宮里,將軍的節操,真堪照日映月。”
  “臣前次是奉大帥之命特來拜謝娘娘的賞賜,而此次主要是為娘娘拜壽并拜見皇上以議國家大事。”
  太妃道:“我多次從宮中饋贈給巡間使一些東西,也曾給張將軍你些許,你們都還滿意吧。”
  張作霖曾為東北巡閱使,太妃所說的贈送禮品的事,大概都讓張作霖一人占去了,張景惠心中有气,但在這里又不好發作,只得笑著說道:“娘娘所贈禮品,臣實在是沒有收到,也許是在大帥那里。”
  端康大吃一惊,道:“這事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問個明白,我宮中的珍品,多贈送給你們了。”
  張景惠也暗吃一惊:這樣說來,這位娘們儿一定給了大帥不少國寶。于是道:“我回去后一定問個明白。”
  張景惠回去了,宮中卻忙活起來,以為張作霖將要進宮拜見皇上。內務府忙著准備給張作霖的賜品,特意在醇王府里商議如何接待張作霖,結果決定,除一般品目外,加上一把古刀賜給他。
  一天過去了。二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十几天后,張作霖還沒有來。
  來了!——原來是張作霖的特使,持著張作霖的親筆信,說是要把信務必交到端康太妃手中。就這,內務府的人也是一番高興,送走特使后,紹英打開了信,見信上寫道:
  “東北巡閱使作霖頓首娘娘足下:前次張副司令到宮中代表我向娘娘恭千秋永福,并向皇上請安,受到特殊禮遇,我在此深表感謝。但是太妃謂曾向我及部將多次賞賜禮和宮中珍品,恕作霖直魯,但卻不敢隱瞞不報,我及部將确實未曾收到,只是在几年前收到過一次,我已令景惠到宮中致謝。雖然,我仍叩首向娘娘千歲謝恩。我試想,太妃娘娘必受下人蒙蔽,珍寶途中輾轉,必被奸人巧取。于是派人查尋,近日在地安門捕獲一人,售永和宮中之物,鞠向之下,言与醇王府相晉之大監及護軍首領袁得亮有關,此后我不再下問,因此是娘娘家事。但知情不可不報,特去函陳情。作霖再拜。”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明白了端康太妃為何一再召醇王福晉入宮,原來是密謀复辟大事,与奉軍建立聯系。可惜兩位畢竟是不出宮的女流之輩,此事必有人從中牟利了。
  端康接到張作霖的信以后連气帶怒,病在床上。醇王知道消息后忙向福晉爪爾佳氏說了,爪爾佳氏如被冰霜頓時呆了,待省悟過來叫身邊的太監,那太監早已逃走,不知去向。
  二十多天過去,張作霖沒有到宮中來,一個月過去了!張作霖沒有到宮中來,二個月過去了!張作霖回到奉天!
  紫禁城里的人們,王公大臣們,個個都如失了魂一般。
  “小七儿,現在就只有你了,只有你對我是真心的。”端康太妃歪倚在上道。
  “老爺子吶,小七儿永遠不离您的左右,奴才要侍候老爺子一輩子。”
  “我的小心肝儿,劉承平和穆海臣都不是東西,他們和醇王府的太監吃在一塊儿,不知鑽到哪個老鼠洞里去了,可是老天爺有眼,他們是逃不出老天爺的懲罰的。”
  “老爺子,您放心吧,張作霖不會与他們拉倒,就是其他的人也不會放走他們,知道他們身怀不義之財,又是宮中的珍寶,誰能放過他們,他們是自取滅亡!”
  “是的,他們肯定會不得好死!只是人心難測,如今只剩下小七儿你了。”
  “主子,怎么把奴才也忘了?奴才這么多年做的哪一件事儿不順主子的意呀。”
  進來的是梳頭太監王久安。
  端康道:“不錯,還是好人多。”
  王久安道:“像劉承平那樣忘恩負義的就有几個。”
  王久安又給端康捶起腿來:“主子的病好些了吧。”
  “好多了,只是心里還憋得慌。”
  “犯不上和那些小人一般見識,就別生气了——讓奴才給您揉揉胸脯吧。”
  “好咧。”
  端康仰面躺著,王久安柔若無骨的手推著揉著,一會儿端康哼卿起來,眯逢著眼道:“小七儿,玩儿去吧。”
  “好咧,老爺子。”
  王久安的手在端康的身上游走著,道:“主子的心里只有小七儿,奴才心里真酸酸的。”
  “你還不懂嗎?小七儿好比我的心肝,是我的寶貝,可你則是我的……我的……”
  “什么呀?奴才是什么呀?”
  “你說張蘭德是隆裕皇后的什么?李蓮英是慈禧太后的什么?”
  “奴才明白了。”
  “這么些年不都是這樣嗎?以后的首領就是你了——你一個人獨當吧。”
  “謝主子!”
  “用勁點,再用些力。”
  “好的,主子。”
  “你原來唱戲的時候和趙榮升很熟吧?”
  “是的老爺子,奴才是旦角,他是武生。”
  端康太妃道:“就調他到這里來吧,戲就別讓他唱了,要唱,就在這里唱。”
  王久安道:“主子嫌奴才了嗎?”
  “你千万別誤會了,你做了首領,宮中的事你一人獨當,其他瑣碎的事儿也要有個人幫著你。”
  王久安抽泣起來,頭伏在端康的胸前,兩手摟著她的脖子。道:“主子,奴才可是一心一意呀,這些年主子哪一點不可心呀?”
  “看,這不就誤會了?你不讓他來,就不讓他來好了。”
  “奴才哪能這么小心眼儿,奴才只想讓主子的疼愛都放在奴才一人身上,奴才雖知道這是荒唐的,是不應該的,但奴才的心里就是這樣想的。”
  “放心吧,沒有誰能代替你在我這里的地位的,特別是我心中的地位。”
  王久安又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老太妃決心要享受人間的一切,如慈禧和隆裕一樣,既然不可能像她們那樣擁有權力,但是擁有其他還是能辦到的。“享受生活吧!”端康心里這樣鼓勵自己。
  “長安啊,我疼你呢,哎……喲……我疼你呢……快……來吧……”端康的腦海里出現了趙榮升那挺拔壯實的身影,“真有勁……真帥……來……加勁……”
  趙榮升這個戲班里的武生,成了端康的梳頭太監,她的心情顯然好了起來,但對溥儀的管束也越來越嚴了。每天又加緊了對溥儀的看管,到溥儀那里站班的太監嚴格地執行著端康的指令,溥儀動輒得咎,端康太妃好像要把對醇王福晉的不滿都撒在他身上似的。
  “皇額娘,我想到頤和園去。”一天,溥儀在向端康請安后問道。
  “什么?這真是异想天開。還記得當年隆裕太后在日,大家都曾擔心被赶到頤和園,你當時也曾嚇得不輕,怕离了皇宮,如今怎么忽然想到頤和園去住了。”
  “回皇額娘,我身邊的太監都是庸俗的,不忠實的,在他們的包圍中,我不會有什么好的進展,到了頤和園后,我把太監留在宮中,只帶少許的几個仆人在那里,讀書鍛煉身体都有好處。”
  “這肯定是那個洋師傅給你這么說的,不能去,那里不安全。再說,你到那里自己單獨生活,人們一定會議論我的不是,說我沒盡母親的育養之責,放任皇帝。不能去!絕對不能去!”
  溥儀回到毓慶宮,把端康的話向庄士敦師傅說了,道:“皇額娘怎能會讓我离了皇宮呢?”
  庄士敦道:“她們這樣做會害了皇上一輩子,真不知他們是何居心!”
  “我要悶死了!我要自己說了算!我長大了!還要什么人管我干什么!”
  “皇上這些話可以和王爺說說。”
  溥儀讓王爺進宮。養心殿里,溥儀對王爺道:“王爺,圣祖皇帝是几歲親政的?”
  “這……”載灃不想回答,他分明知道溥儀要拿話套他。
  “像我這么大,圣祖康熙帝已親政几年了。現在我返位于宮中,雖不能親政治理天下,但在宮內也該‘親政’了吧?也該說話算數了吧?”
  “這……這個當然。”
  “那好,我想到英國去留學,你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親政!”
  載灃的嘴巴張開了半天,怎么也合攏不上,半天,才道:“這……這不一切都完……完了嗎?”
  “這么說你是不同意了。”
  “怎么能能去留學呢?不行……不行。”
  “那好,我到頤和園去住,怎么樣?”
  載灃道:“這樣民國政府會會會趁勢收去皇宮的。皇帝,我不懂,那里怎怎能比比得上這儿呢?”
  “我厭惡身邊的太監,身邊的這些人!你若不同意,我就把太監們赶走!”
  “好吧……我再想想,再商量商量。”
  所有的人,太妃們,王公們,除了庄士敦的師傅們,都反對皇上到頤和園,對皇上要去留學,更認為是皇上年少不更事。
  “庄師傅,我要困死在宮中了。”溥儀几乎要哭出來。
  “他們不是怕皇上出去,而是怕丟掉优待條件和這皇宮。丟了‘优待條件’,就丟了他們的一切,他們都靠‘优待條件’而活。這些人都是廢物,都沒有自謀生路的能力,又都過慣了奢華的生活,一旦沒有了‘优待條件’,他們就是死路一條。可是這群人的可恨之處是,他們自己是廢物,為了自己的私利也要把皇上變成廢物,他們哪里是忠于皇上,他們是在‘吃’皇上!”
  溥儀被庄士敦說的惊心動魄,瞳孔張大,眼球突出。
  庄士敦突然道:“皇上,我忽然發現皇上的眼睛有問題,我怎么早先就沒有注意呢。”
  庄士敦于是拿了個小鐘放在皇上面前,道:“能看到鐘上的秒針嗎?”
  溥儀搖了搖頭。
  “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庄士敦即刻找到了載灃、內務大臣們和几位漢文師傅。
  “有一件大事情,我原先沒有注意到。”庄士敦對几位道。
  “什么?又發生什么事了?”載灃惊慌地道。
  “皇上的眼睛有病,他看不到小鐘上的秒針。”
  這些人都松了一口气,他們還以為又有什么軍閥要開進紫禁城呢。
  庄士敦看見他們的表情非常惊愕,道:“你們怎么能對這事無動于衷呢?這可是關系到皇上健康的大事?”
  “沒有什么,”載灃道,“許多人都這樣,無礙身体健康。”
  庄士敦對這句話感到莫明其妙:“王爺,這本身就是健康問題嗎!”
  朱益藩道:“与身体無礙,王爺說的是對的。”
  庄士敦對這种把眼睛和身体分開來的說法非常惱怒,但他也知道一時難以說得清楚,難以說服他們,就說道:“還是請一位醫生檢查一下,最好是讓外國的大夫用科學的手段檢查。”
  “這沒有什么,”朱益藩道,“庄師傅不要小題大作。”
  “什么!這是什么話!”
  內務府的紹英道:“确實沒有什么。”
  “皇上要配鏡子!不然皇上的眼有可能瞎的!”
  不說配鏡子還好,一說配鏡子,這些人更不同意讓皇上檢查眼睛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批評了庄士敦一番。
  “我堅決要求給皇上檢查眼睛!”庄士敦霍地站起身來,非常惱怒地拂袖而去。
  第二天,竟為此開了御前會議,四宮太妃全到了,內務府官員和師傅們更不用說,載灃、載濤、載詢是必到的,連載澤、溥倫等王公也來了。
  大家一致反對為皇上檢查眼睛,連四位太妃平時互相攻訐,這時也高度的一致。
  端康太妃道:“這沒有什么。”
  敬懿太妃道:“皇帝的眼睛無比高貴,外國人不能隨便亂檢查的。”
  端康太妃又遭:“讓外國大夫檢查,一定要配眼鏡,這有損皇帝的形象,把皇帝變成妖怪了。再說,歷來的皇帝都沒有戴過眼睛。”
  一向不說話的□妃也說:“皇上的眼珠子,是神光靈火,還能叫外國人看?”
  珣妃道:“皇上還當春秋鼎盛,怎么就像老頭一樣戴上鏡子?”
  溥儀道:“我倒覺得庄師說的是對的,不是你們的眼睛有病,你們當然不著急。”
  “皇帝怎么說出這种話!”載灃道。“皇帝的眼睛能是外人隨便便便看的嗎?”
  几位太妃又是异口同聲地反對檢查。
  庄士敦的肺都要气炸了:“真是不可理……懈——”不可理喻的“喻”臨時改變了。他道:“如果不給皇上檢查眼睛,我就辭職!”
  這句話把大家都嚇懵了,他們知道庄士敦的后面是英國政府,他若辭職,不僅和英國人失和,大總統徐世昌也沒了面子——因為名義上庄士敦是徐世昌請來的。
  陳寶琛道:“庄師傅說的是有道理的,眼病也是病。圣祖康熙帝很喜歡外國人的望遠鏡,其實,眼鏡和那沒什么本質的區別,皇上可以戴的。”
  載濤見陳師傅這么說,也道:“還是檢查一下看看吧。”
  但是紹英和耆齡立即提出反對,道:“庄師提出辭職,未免太過份了,這配眼鏡,本是小事,庄師傅卻大做文章,是不是要干涉皇家的事務!”
  溥儀一看內務府的態度明顯帶有火藥味,忙說:“這件事不要再討論了,這件事就交給庄師傅去辦。誰反對他,就是反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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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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