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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皇后一個人,好像發生的這些事和她毫無關系似的。既不哭,也不鬧,木雕泥塑一般,只能听到嘴中“吧嗒”,“吧嗒”地抽著煙。抽完后,她裝了一個煙泡,默默地點著,遞到李玉琴面前:
  “嗯,給。”
  李玉琴赶忙謝道:“謝皇后主子,賤人不會用煙。”
  小劉太監也赶緊說:“皇后主子,貴人不用煙。”
  皇后听后又默默地自己抽了起來,并招手讓李玉琴坐在自己的身邊。李玉琴看著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她真想抱著皇后痛哭一場。
  過了好一會儿,李玉琴忍住了悲痛,從口袋中掏出她那沒被搜走的一万元錢。
  “王公公,你過來一下,我這里還有一部分錢,按說應該全部留給皇后主子的,但我們還有其他許多人,生活恐怕都有困難,給你這里留五千元,以供照顧皇后用。剩下的,我再給嚴胖子一部分。”
  “謝謝貴人,貴人吉祥,貴人的大恩大德,我們終生難忘。”王太監雙手接過那五千元錢,望了望李玉琴,又望了望皇后,露出難得的一點笑意。
  也許是貴人李玉琴在清交東西時表現得積极、主動,八路軍于第二天,即一九四五年的農歷腊月十五日,首先把李玉琴、吳少香、敏岷,還有服侍李玉琴生活起居的丫環敬善等人首批遣送通化。那是個雪深盈尺的大雪天,當時又沒有火車,他們坐了一輛有棚但無圍壁的摩托壓道車。由于雪大,气溫達攝氏零下三十度左右,路又不好走,車走走停停,最后經過十二個小時,才把李玉琴他們送到通化。雖然在路上,護送他們的八路軍小戰士為使李玉琴少受一點凍,主動站在外面,給他們做成“人牆”,給李玉琴等人擋風。李玉琴的手、臉、耳還是都凍傷了。
  接受第一次的教訓,八路軍在護送皇后婉容等第二批人的時候,特地為摩托壓道車臨時加了圍壁,還抽調了一些八路軍戰士的被子。這樣婉容、浩子母女、二嫫及其養子,還有嚴桐江及其太監也都來了。八路軍部隊為了确保這些人的安全,就把皇后婉容等人安排在通化市公安局的大樓里。李玉琴由于年歲小,和八路軍的配合比較好,就被安排在部隊的辦公樓里,每天下樓和八路軍官兵一起吃飯。盡管八路軍做了周密的安排,但不久還是發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
  轉眼一九四六年的春節到了。這可是皇宮中的人第一次在他們的小天地外過的第一個春節,也是他們在逃難途中過的一個春節。他們往日在宮中過節,雖然各地的進貢的東西源源不斷,山珍海味,珍奇异寶滾滾而來,皇帝以下的人都能得到賞賜,發一筆意外的小財,他們也免不了的磕頭、燒香、拜佛、敬神、祭祖,鞭炮齊鳴,鼓樂震天,特別是在偽帝宮時,不僅有在故宮時每逢過年時要請的京劇班子唱大戲,還增添了西洋樂等,但總使人感到缺少點什么似的,那就是人与人之間的交流、溝通,所以春節中的宮中總給人熱鬧中透露出冷清的感覺,特別是對于那些思家而不得歸的人來說,更是如此。沒想到在逃難的時候,竟在八路軍的部隊里過了一個愉快、熱鬧的春節。除夕那天,從早晨起來就歌聲、笑聲、腰鼓聲不斷,大家盡情地玩啊,笑啊,跳啊,快活极了。這熱鬧的气氛不僅感染了那些身強体壯的人,使他們露出了在宮中難得的笑容,就是那身体极度虛弱的皇后婉容,也被那熱烈的气氛所感染。她硬撐著讓兩位太監扶著她看了一場演出,當婉容看著那土生土長的東北“二人傳”,她也情不自禁地“嘿”“嘿”傻笑著。
  正月初一清晨五、六點鐘,睡夢中還在回味著幸福、喜悅、快樂的人們,突然被一陣“辟辟叭叭”的聲音惊醒,開始人們還以為是迎春的鞭炮,但仔細一听,不像,分明是槍聲,這可把那些皇宮中的嬌生慣養、作威作福慣了的人嚇懵了,他們赶忙穿衣起床,有的褲子穿倒了,有的鞋子穿反了,有的來不及扣扣子就鑽到床底下,但槍聲一陣比一陣緊,還有手榴彈的爆炸聲。奇怪,這是哪里在打仗呢?聲音怎么這么近呢?有個膽大的人想出去問問,但門外負責站崗的八路軍戰士就是不讓出去。
  這可急坏了貴人李玉琴,她趴在窗戶往外看,街上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不一會儿,又听見什么地方響起炮聲,猛然轟的一聲,炮彈擊中李玉琴所住的對面的公安局大樓。
  “大事不好,皇后主子不就住在那里嗎?怎么辦?”李玉琴望著對面大樓的硝煙,急得不知怎么辦才好,焦急地踱著步,不時地還用拳頭捶著門。
  正在李玉琴焦急万分的時候,有兩個八路軍戰士抬著擔架過來了,兩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跟在后面。李玉琴睜大眼睛一看,皇后正躺在擔架上,還“嘿”“嘿”地傻笑。這個神經錯亂的皇后,听到槍炮聲,不僅沒感覺到害怕,反而想到儿時在家中和姐妹們玩炮仗呢!李玉琴感到有點哭笑不得。隨后而來的八路軍劉科長,向李玉琴解釋。
  “這是次意外事件,一批關押在公安局大樓里的日本俘虜,乘著八路軍戰士們在歡度春節,企圖發動暴動逃跑。但被我八路軍戰士及時發現,進行了堅決鎮壓,本來戰斗應該很快結束,但考慮到公安局大樓還住著皇后。二嫫等人,八路軍沒有對公安局大樓進行正面炮擊,而是向大樓右側打了一炮,對那里的日本俘虜起到震攝作用,然后由八路軍戰士沖上去,制服了那些企圖作亂的俘虜,用擔架抬出了皇后,但奶媽二嫫不幸而死,是被一日本俘虜砍了一刀,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而死。”
  看到皇后安然無恙,李玉琴感到無比的高興;但听到二嫫不幸而死,她又感到無比傷感,深為這位用自己的奶從小把溥儀養大,并忠心耿耿地跟隨溥儀一輩子,但卻被她養大的人的“主子”所砍死,感到無比的悲痛。
  劉科長剛講完,顯然也挂了彩的一位十五、六歲的八路軍小戰士,一邊說笑,一邊比划他講述剛才戰斗的情況,特別講到他怎樣和另一個戰士沖到皇后房中如何救出皇后的過程特別起勁。
  望著眼前這個可以做自己弟弟的八路軍戰士,李玉琴感到迷惑不解,問劉科長:
  “他這么小的年紀也去打仗,不怕死?”
  劉科長笑著說:“他們有的父母被日本鬼子殺害了,有的是烈士子弟,所以听說打仗,就都搶著去殺敵人,他們才不怕死呢。”劉科長又指了指另外一個小戰士:“看那個小戰士,人還沒槍高,也搶著要打仗。”
  李玉琴似乎明白了點什么,用力地點了點頭。
  皇后仍然在抽大煙,抽得還很厲害,部隊的八路軍戰士隔兩天就得給她送來一大塊煙土。服侍她的兩個老媽子走了,兩個太監對婉容忽冷忽熱,一會儿心疼,說主子受苦了,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含在口里;一會儿又恨她,數落她,甚至恨不能把皇后打發到陰曹地府里去,皇后有病,來月經自己不能處理,把被褥、衣服弄得很髒,屎、尿、月經都有,到處都有臭味,太監也不給侍弄。
  李玉琴看不下去了,就想婉容好歹也是個皇后,弄成那個樣子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不管別人怎樣,我們是一家人,我得照看她,于是李玉琴就把皇后的兩床被褥和衣服都洗了。李玉琴的這一行動也得到了部隊領導的鼓勵和贊揚。
  對待婉容較好的人還有前面提到的被溥儀來信要走,現在又和溥儉、趙蔭茂一起回來的毓嵂,他對待婉容就相當好,他經常開導婉容。毓嵂不僅常陪婉容說話,還給她筆讓她寫字,后來有几天,婉容還真能拿筆寫字。
  不僅如此,還有不少八路軍戰士,不僅是出于好奇心,更多的是出于同情心,也經常過來陪婉容說話,給她說一些開心的事,常引得婉容開怀大笑。夸張他說,婉容把二十几年在宮中被壓抑的笑都笑出來了。
  婉容的病竟越來越見好,身体壯實點了,臉上神情也平靜多了,很少像過去那樣又哭又鬧,自言自語了。人們這才逐漸發現,婉容長得确實很漂亮,高挑身材,瓜子臉,頭發密密的,寬額頭,細彎彎的眉毛濃密适宜,櫻桃小口,嘴唇厚得恰到好處。眼睛大而有神,即使是發呆時也挺明亮,凸鼻子,小嘴,厚嘴唇,配合起來天衣無縫,當然如果單看這几個部位的任何一個部位,都不敢讓人恭維;皮膚細白,极為細膩,猶如瓊脂,多看几眼,即使是柳下惠恐怕也要生几分遐想。若是沒病,稍作打扮,那真該是一位傾城傾國的正宮娘娘。可惜,溥儀拋下她不管了,自顧自逃命去了,又是戰爭年月,讓人到哪里去能給她找個好醫生幫她治病呢?
  一五四六年四月,長春迎來了“四·一四”解放,皇后婉容、福貴人李玉琴也和八路軍戰士們一道坐悶罐火車,經過一天一夜的顛簸來到了長春,李玉琴在八路軍的教育和動員下,特別是八路軍中的一位楊指導員和一位寡婦結婚的行動打動了她,李玉琴勉強同意和溥儀离婚,八路軍同意將其遣送回家,其余的人也是有親的投親,有友的奔友。唯獨婉容,母親在她的少年時代就成了記憶,父親榮源也被蘇聯人抓住了,即使在,婉容也不愿意見這個人面獸心的父親,為了自己的虛榮,甘愿拿自己女儿一生的青春作賭注,弟弟潤麒在臨行前連姐姐的發自內心的深情呼喚都不敢回應一聲,又怎能指望呢?婉容該怎么辦呢?八路軍可犯了愁。這時國共關系更趨緊張,蔣介石蓄意發動內戰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八路軍帶著一個重病的皇后,征戰南北,那該有多么不方便啊!扔下皇后不管,那又不符合共產党、八路軍的革命的人道主義!該如何安排婉容,八路軍的干部們可愁煞了,真比打一個攻堅戰還讓人發愁,最后她們想到了李玉琴。
  一個八路軍的通訊戰士來到李玉琴的住處。
  “李貴人,我們吳政委請你去一下。”
  “吳政委請我有什么事?”
  “你到那里就知道了。”通訊戰士調皮地笑了笑說。
  李玉琴和通訊戰士一起來到了吳政委的辦公室,李玉琴發現不僅吳政委在等候著她,而且在座的還有這几個月來和她打交道最多,談心最多,給她教育最多的劉科長,兩人還好像都有什么心思似的。
  “李玉琴,你好!”吳政委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
  “領導好。”李玉琴笑著回答,但顯得有點勉強,似乎還沒有從勉強同意与溥儀离婚的陰影中解脫出來。
  “祝賀你取得了進步,同封建制度進行了決裂,從封建婚姻的枷鎖中解脫了出來。”吳政委夸獎道。
  “沒什么,這是你們教育的。”李玉琴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要知道在當時的東北,离婚是极不光彩的,离婚被稱之為“打罷刀”。不僅离婚的女人被人看不起,就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在別人面前也有抬不起頭的感覺。
  看李玉琴有點不愿說她和溥儀的事,吳政委干脆單刀直入地說:
  “李玉琴,我們有話就直說吧!你即將回家与父母團聚了,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但有一件事我們想和你商量一下。”
  “只要我能做的事,我一定去做。”李玉琴抬頭看了看吳政委說道。
  我們想和你商量一下這樣的事。吳政委又稍作了一下停頓:“通過我們這一段時間的觀察,我們看你李玉琴雖然做了‘貴人’,但作為勞動人民的本質并沒有變,心地善良,富于同情心,你和皇后婉容之間的關系,似乎也不只是‘皇后’和‘貴人’之間的關系,我們看更多的是一种姐妹之間的情誼。你馬上要和父母、兄弟、姐妹團聚了,但婉容呢?”吳政委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玉琴一眼,“溥儀拋下皇后不管,遠走高飛,歸期何時,未有可知,婉容的父親榮源,据我們所知,也被蘇聯人抓走,死活不知,皇族里的人呢?你也知道,他們可以靠著皇帝飛黃騰達,享受榮華富貴,但皇帝有難了,他們就做縮頭烏龜,皇后有病,他們唯恐避之而不及,冷眼相待,從不管皇后的死活。我們八路軍呢?我們是講革命的人道主義,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們整天是要打仗,南征北戰,東伐西討,帶著這樣一位体弱多病,神智不清的皇后行軍,也實在太不方便了。李玉琴,你看你能不能把皇后接回家。和皇后一起生活呢?有朝一日,把她歸還給溥儀。”
  “把皇后接回家。”李玉琴真犯難了。皇后有病,我确實心疼,而且是出自內心的心疼,也做了我作為一位十六、七歲的女孩所能做到的事,但要真讓我把皇后接回家,我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啊!我雖然被封為“貴人”,家里也擔了“皇親”的名分,但并沒有享受到“皇親貴戚”的待遇,我家還依然是那個窮家,僅有兩間半破草房,不僅住著父母、還有哥、嫂及一個剛出生不久的侄子,另外還有一個未成家的二哥和一個小妹妹,即使住處可以將就,我一無錢,二無物,拿什么來供養皇后呢?又拿什么來給皇后治病呢?如果万一皇后在我身邊發生了不測,我將來怎樣給皇帝解釋呢?我還能見皇帝嗎?況且,我現在又答應了和皇帝离婚,但我能這樣給八路軍解釋嗎?李玉琴沉默了良久,終于艱難地對吳政委說:
  “能讓我同母親商量商量嗎?這樣大的事我一個人也作不了主。”
  “可以!我們很快就會把你母親接來的。”吳政委肯定地作了回答,也對李玉琴的這种態度表示理解。
  只用了兩天,八路軍戰士就按照李玉琴提供的地址,把李玉琴的母親接到部隊。
  這次母女相見,可是兩三年來,她們母女第一次在皇宮外的相見啊!這也是女儿逃難后,母親第一次知道女儿的确切音信,而且見到了女儿啊!她們也不再擔心別人的看不起了,也不怕別人說閒話,也不用提防別人陷害,也不用再為怕說錯話,辦錯事而提心吊膽了,特別是緊緊壓迫著李玉琴的《二十一條》和限制家屬的《六條》的緊箍咒沒有了,她們母女哭啊,笑啊,說啊,看啊,那個母女深情真是表現得淋漓盡致啊!在這里,真正地讓人感受到了人間的真誠的感情,骨肉的團聚,家庭的溫暖!
  在場的八路軍干部、戰士,也無不為之動容,待她們母女二人的激動的感情平息了下來,八路軍干部又安排了李玉琴的母親看了皇后,并提出了實質性的問題。
  李玉琴的母親看了皇后,嘴里不住地嘮叨:“皇后娘娘怎么會是這樣呢?皇后娘娘怎么會是這樣的呢?”這位善良,純朴的母親,歎息,歎息,又歎息!
  但八路軍干部提出的問題,李玉琴的母親极為犯難,這位從小從山東逃難到東北的饑民,深深知道窮人的苦處,也深知落難人的難處,她經常告訴自己的孩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為人處世要有一顆善心,咱們少吃一口餓不死,把這一口送給窮人家,或許就能救活一條命。”此時,她多么想幫皇后一把啊,但她也深知這不是她想做就能辦得到的事。她最后只得不無遺憾地既是對女儿說,也是對在場的八路軍表態:
  “咱們日子過得困難,家里只有兩間草房,陰天漏雨、晴天透風,冬不防寒、夏不擋熱,你大哥、大嫂住里間,你父親和我。還有你二哥和你小妹住外間,你回去也是挺擠巴的。咱家吃的也不好,皇后娘娘這個身板,沒有好撫養行嗎?我們拿什么撫養她啊,再說咱也沒錢供她抽大煙哪!万一沒侍候好,有個一差二錯,三長兩短,咱們可擔當不起啊?”
  這几天,皇后婉容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又發生了:人越來越少了,她身邊最后的兩個太監,就連那個皇后最喜歡、他自己也曾經堅決表示決不和皇后分离的小劉太監也流著淚走了。皇后又變得呆傻了,又經常自言自語地叨咕起來,那哼哼嘰嘰的聲音里時不時地夾雜著哭聲。
  李玉琴抑制不住自己,流著眼淚,慢慢走到皇后婉容的床前。
  “皇后娘娘吉祥!”
  婉容看著李玉琴來請安,似乎有什么不幸的事將要發生的預感,就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著李玉琴,李玉琴悲痛難忍,淚流滿面,皇后的眼光顯露出焦急恐慌的樣子,嘴巴發出“呵!呵!”的帶哭腔的凄涼聲音,又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什么。皇后流淚了,她好像知道李玉琴也要走了,就握著李玉琴的手,呆呆地看著李玉琴,好象在問:“你也不管我了,你也要走啦?”皇后一下子把李玉琴的手放開了,把臉扭向里邊去了。
  此時的皇后,再也不是令人仰慕的人了,而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她也知道自己是被拋棄的人,沒有人真心疼她,就自己快快地死吧!
  李玉琴忍著悲痛,給婉容扯平衣服,蓋好被子,摸摸她骨瘦如柴的手。婉容轉過臉來,一臉痛苦的表情,很快又變成冷淡的樣子,又轉過了臉去。
  可怜的人啊,你雖貴為皇后,卻嘗盡人間的辛酸,忍受了無盡的凄涼,孤單,你對誰也沒有任何幻想了!你被這個世界徹頭徹尾地拋棄了!你是一個無罪的女人啊,你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啊,你是封建制度的犧牲品啊!
  走的走了,散的散了,投親的投親,奔友的奔友,但唯獨沒有人收留的是那曾經“貴”為皇后的婉容,八路軍只得帶著婉容繼續轉移,而這時唯一隨侍在婉容身邊的卻是一名日本婦女,那就是溥儀既害怕、又嫉妒的弟媳——嵯峨浩子。她同樣也是一位受害者,她有丈夫,但卻追隨溥儀拋下她遠走高飛了,她也有家,但遠在日本,只能作夢中的思念。此時的嵯峨浩子對婉容也表現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婦女的善良,浩子深知溥儀不喜歡她,宮中的人也大多不喜歡她。溥儀不喜歡她,那是因為她作為一名日本女人,被日本人當作工具安排和溥儀的弟弟溥杰結婚,那是帶著明顯的政治目的的,她和溥杰結婚不到一個月,在日本一手操縱下偽滿州國就頒布了《帝位繼承位》,規定皇帝死后,由子繼之;如天子,則由孫繼之;如無子無孫,則由弟繼之;如無弟,則由弟之子繼之。明白人都知道,溥儀的几個妻子都未生育,這些規定都是陪襯,最末一句“則由弟之子繼之”才是關鍵之所在,溥儀對于這位弟媳怎能不嫉妒、不害怕呢?此時的嵯峨浩子也理解了溥儀,特別是皇后從來沒有和她過不去,她怎能不該對這位嫂夫人盡一點仁義呢!這也是一位善良的婦女的美好的心愿!
  連續的作戰,不斷的遷移,八路軍的供給愈來愈困難,有時,一天只能吃兩頓飯,吃的是通紅的高梁米和像水一樣的湯,正常人吃上几天也會感到消化不良,八路軍還是想盡一切辦法給病中的皇后弄點細糧,可以說是真正地做到了仁至義盡,但讓八路軍最愁的是上哪儿弄鴉片呢?因為沒有鴉片,皇后的煙癮一旦發作,不僅發出一种讓左鄰右舍的人難以入睡的聲音,而且用她那已极難抬起的手用力地撕扯自己的頭發,撕扯自己的衣服,抓搔自己的皮膚,能抓到的地方几乎全抓破了,看了真是讓人目不忍睹。
  過了几天,八路軍不得不又一次轉移,婉容的病情也在不斷加重,身体更為虛弱,這一次八路軍再也沒有力量繼續帶著皇后婉容轉移了。万般無奈之下,八路軍不得不把婉容交給了延吉的監獄方面。延吉的監獄方面把婉容及仍跟在她身邊的嵯峨浩子安排在條件相對較好的俘虜集中營,監獄方面按照八路軍的吩咐給予婉容以特殊的优待,專門給了婉容一間監房,伙食上也給予了特殊照顧,比起在八路軍部隊里的伙食還要好。監獄方面無能為力的同樣也是滿足不了婉容對鴉片的需要。婉容的煙癮一次又一次地發作,且一次比一次厲害,發作時,嘴里不斷地喊著“煙、煙”,不僅監獄管理人員為之頭痛,婉容監房的左鄰右舍那些俘虜們一次又一次地抗議。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那些俘虜們髒話滿天,不堪入耳。嵯峨浩子听了更是心如刀絞,她不僅心疼皇后,更是被那些俘虜的髒活罵得抬不起頭。我能為皇后做點什么呢?我怎樣才能減輕皇后的痛苦呢?當然,最好的辦法是給皇后弄點鴉片,鴉片這時對皇后來說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但到哪里去弄鴉片呢?即使能買到鴉片,又到哪里去弄錢呢?嵯峨浩子現在可是身無長物了啊!
  嵯峨浩子苦苦思索,想不出一點辦法,但看到皇后的痛苦,又似乎感到那痛苦就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她气得直朝自己的頭上捶,嘴里不住地叨咕:万無一用是婦女啊!突然,嵯峨浩子頭上冒出一陣虛汗,她雙手捂住了胸口。原來,她的心絞痛又犯了,但瞬間嵯峨浩子的眼睛一亮,原來,她的手碰到一件硬物,她好像在黑暗中發現了光明。那是他在通化臨出發前,八路軍號召交出所有貴重物品,嵯峨浩子當時最擔心的是八路軍把她同其他日本人一樣對待,加害于她,所以交東西時也就比較積极主動,唯有一件東西,她舍不得交,那就是溥杰給她的定情物——一個鑲有純天然鑽石的戒指。不交,又放哪里呢?万一被發現,還可能受懲處,但交了,我和溥杰之間不是連一點紀念物也沒有了嗎?雖然皇上不喜歡我,嫉恨我,宮中的人也看我不順眼,但溥杰對我可是情深意篤啊!我不也是深深地愛著溥杰嗎?留,我一定要留。真是急中生智,嵯峨浩子把那顆鑽石戒指放在了自己的乳罩里,終于蒙混過了關。
  對,就靠它了。嵯峨浩子毅然決定賣掉那個定情戒指。
  嵯峨浩子揀了塊素雅的圍巾,几乎把頭包了個嚴嚴實實,又用手絹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包好裝在袋中,以一种義無反顧的心情走上大街。嵯峨浩子找啊找,地形也不熟,又不敢向別人打听,費了好半天的勁,終于找到了一家當舖,浩子邁上了很多級台階來到几乎与她一般高的柜台,望著框台里面有一個伙計正無精打采地坐在里面,浩子怯生生地問道:
  “老板,當東西么?”
  “當東西,我們當舖不當東西當什么?不當東西,我們喝西北風。”伙計沒好气他說。
  “對不起,請多包涵。”浩子小心地賠著不是,并恭恭敬敬地把戒指連同包著的手絹遞了上去。
  伙計接過布包,很隨便地打開,當那戒指呈現在他面前時,他的眼睛隨即一亮,但隨即又顯出一种漫不經心的樣子。伙計盤算開了,這樣的東西決不是民間一般老百姓所能擁有,就從那“北京銀樓”的字樣也可斷定這東西一定出自宮中,這肯定是個落難之人,何不重重地敲她一筆,那還不是在老板面前立了一功,老板一定會獎賞的。
  “二十元。”伙計眼皮也沒有抬一下說道。
  “二十元,你莫不是說錯了,二百元我也不能當。”嵯峨浩子吃惊他說。
  “不當,那你拿走。”說著,伙計把那戒指推了過來。
  “老板,你就加兩個吧,壓价也不能太离譜,”浩子乞求道。
  “加兩倍?好吧,我看你可怜,就五十元吧,這可是最后价了。”伙計假充好人說道。
  “再加點吧,您就行行好,給一百元吧”浩子几乎流下了眼淚乞求道。
  “不行,”伙計斷然拒絕。
  嵯峨浩子拿著她那用定情物當來的五十元錢,直奔黑市,用其中的三十元錢高价買得了一塊鴉片煙膏,然后急不可耐地奔回俘虜集中營,然而面前的情景卻把她惊呆了。
  皇后不知什么時候從床上下來,來到了門外,躺在門外的水泥地上,嘴里不住地喊著:“水、水、渴、渴、”旁外監房的俘虜紛紛趴在門上、窗口,對外大聲地喊著:“不給她水喝,讓她渴死算了,省得煩人。”更有甚者,一個恬不知恥的俘虜,竟然抓住自己的穢物,以极其淫邪、下流的口气說:“喝、喝,給你喝這個,保管你喝得過癮。”
  嵯峨浩子听到如此下流的語言,羞得滿面通紅,但敢怒不敢言,用盡全力把皇后背進房中,然而身后傳來的是一陣陣淫邪的笑聲,浩子顧不得許多,急忙把婉容安頓在床上,把她好不容易弄來的鴉片放在婉容面前。婉容見到鴉片又露出了笑顏,浩子急忙走出房間,朝水房奔去。
  浩子打了水急忙回到房間,但眼前的情景卻讓她惊呆了,婉容躺在床上,雙手抱著浩子交給她的鴉片塞在嘴上,雙眼圓睜,瞪看天花板,對于浩子回來沒有一點反應。浩子急忙走上前去摸了摸婉容的鼻息,已經停止了呼吸,那雙死也沒有瞑目的眼睛,似乎怎么也不明白,她怎會冷落得了這樣的下場?一個日本女人用定情物換來的鴉片最終成了一代皇后臨終伴侶,這讓人多么感歎啊!一代皇后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离去了,既沒有歷代“皇后”殯天的盛儀,也沒有親人的哀號,也沒有親人為其守靈,真的比一片樹葉落在地上還要顯得無聲無息,這又該怪誰呢?誰又能給予完善的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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