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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外交与体育


  ·駐蘇大使
  ·兩個世界的沖突
  ·奧委會副主席
  ·何去何從
  ·莫斯科奧運會風波

  1976年底的一天,巴塞羅那電台《直播》節目的一位听眾拿起電話,向電台的客人提了個問題:
  “薩馬蘭奇先生,您是愿意當卡塔盧尼亞議長,還是愿意當卡塔盧尼亞共同体主席呢?”
  “我要當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馬上回答。
  這不是薩馬蘭奇閃爍其辭,而是直抒真言。當時的政治局勢很微妙,西班牙議會迫于民族運動的壓力,不得不向卡塔盧尼亞省妥協,准備解散巴塞羅那議會,成立更能体現卡塔盧尼亞民族意志的卡塔盧尼亞省議會。此時,身為巴塞羅那議長的薩馬蘭奇,正領導著卡塔盧尼亞團結党的一項計划。這項計划以坎博和普拉特·德拉里瓦的計划為模式,与1932年的自治法截然不同,旨在建立一种卡塔盧尼亞的特別制度。為此計划,他已投入了大量人力和物力。
  然而薩馬蘭奇心里也很清楚,這項計划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在當時的形勢下,即使這項計划能夠實現,也不過是給前統治者的几位老朋友披上合法的民主外衣而已。而且這几天反對派的呼聲越來越高,要求流亡在外的特拉德利亞斯回國重新掌權,這就意味著,卡塔盧尼亞議長的位子對他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
  相反,國際奧委會主席這一職位不僅影響更大,同時還避免了政治党派之爭,更能發揮他的才能。在薩馬蘭奇看來,這是個最理想的位置,胜過西班牙的最高政治職位。更重要的是,薩馬蘭奇進入國際奧委會已經10年了,在這10年時間里,薩馬蘭奇先是國際奧委會禮賓部的一般委員,兩年后,即1968年,因其出色的工作被提為禮賓部和新聞部部長。這一年,他代表國際奧委會在墨西哥城奧運會舉辦期間所表現的才能使他從此成為國際奧委會一個不可缺少的人物。1970年,薩馬蘭奇又被選為國際奧委會執行委員,進入國際奧委會核心集團。4年后,即1974,薩馬蘭奇被執委選為國際奧委會副主席,成為國際奧委會舉足輕重的人物。薩馬蘭奇在短短10年時間里從一個普通委員升至副主席,他為此付出的心血是可想而知的。但同時他也得到了各界的肯定和相應的回報,他在國際奧委會的地位日漸穩固,主席基拉宁對他也越來越器重。薩馬蘭奇相信,憑借自己的能力和聲望,國際奧委會主席的重任早晚會落在自己肩上。
  當然,在國際奧委會,薩馬蘭奇也不是一帆風順,他也經歷過曲折。而且奧林匹克運動也正處于低潮時期。但是,他從不屈服于什么。而且越艱難才越能顯示出一個人的力量、智慧与才能。薩馬蘭奇對國際奧委會的工作已經了如指掌,完全有能力駕馭這條航船破浪向前。況且他心中已有了自己的計划,他要當船長,把握住航向,指揮這條船加速行駛。
  他似乎覺得他的終生要与体育為伴了。他熱愛体育,不僅身体力行參加体育活動,而且把体育當成逐步實現自己理想的手段。
  薩馬蘭奇擔任巴塞羅那議會議長即將屆滿,卡塔盧尼亞團結党舉步艱難。有傳聞說,要派薩馬蘭奇作駐外大使。
  薩馬蘭奇也有此意。再過3年,國際奧委會主席即將改選。他需要靜下心來,做些准備工作。這并不是為了個人的名譽,他只是覺得,國際奧委會的重任將要落到自己肩上。
  在巴塞羅那電台宣布他要當國際奧委會主席4個月之后,薩馬蘭奇也露出了自己要當大使的風聲。1977年5月10日,卡塔盧尼亞團結党宣布解散。薩馬蘭奇就提出希望到維也納出任大使。維也納,這個音樂的故鄉猶如一座世外桃源,沒有那些不必要的政治紛爭。而且他的知己卡斯特爾弗洛里特侯爵离開巴塞羅那議會后就在那里工作。最主要的是,維也納离國際奧委會總部所在地瑞士洛桑不遠,工作起來有不少方便之處。
  然而西班牙政府自有其考慮。盡管薩馬蘭奇從未從事過職業外交活動,但他出色的外交才能早已為西班牙內閣所注意。當時西班牙同蘇聯剛剛建交,出于更全面的考慮,就在薩馬蘭奇提出到維也納任職的當月,內閣決定委派薩馬蘭奇為西蘇恢复關系后的首任駐蘇大使。
  西班牙最初与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建立外交關系是在1933年。1936年7月,西班牙法西斯軍人發動軍事叛亂,佛朗哥乘机攫取了法西斯派的領導權。1939年4月,持續3年之久的血腥內戰結束,西班牙開始了佛朗哥統治時代。內戰結束几個月,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雖然西班牙早在1939年9月就宣布自己是中立國,但國內右翼分子要求參戰,佛朗哥終于派出一支“蘭色軍團”參加了對蘇聯的進攻。自此,西蘇中斷了所有往來,兩國間的關系徹底破裂。
  1975年11月,佛朗哥去世,11月22日,胡安·卡洛斯在馬德里登基,成為西班牙的新國王。卡洛斯決心一方面在國內實行政治民主改革,另一方面加強同歐美國家的關系,擺脫西班牙在國際上的孤立處境。經過兩國近兩年的嘗試性貿易、文化往來,1977年初,西班牙与蘇聯正式恢复了外交關系。
  任命薩馬蘭奇為駐蘇大使的消息是巴塞羅那省長魯道夫·馬丁·比利亞通知薩馬蘭奇的。一天,比利亞邀請薩馬蘭奇及夫人瑪麗亞在馬德里共進晚餐。
  “祝賀你,你已經是大使了,”比利亞開門見山。
  薩馬蘭奇以為是駐奧地利大使,便不再說什么,只是簡單地道了謝,然后又繼續談天气,談旅游等等。
  過了一會儿,比利亞忍不住問道:
  “可是,你不想知道派你到哪個國家當大使嗎?”
  “……當然想知道。”薩馬蘭奇仍然有些不以為然。
  “你對蘇聯有興趣嗎?”
  薩馬蘭奇不禁一怔:
  “蘇聯,你說的是?俄羅斯?……當然,我當然感興趣。”
  雖然在此之前,薩馬蘭奇對內閣委派他到蘇聯任職有所耳聞,但未想到事情果真如此。從國際奧委會這個角度來考慮,蘇聯是個更具吸引力的國家。因為蘇聯正在籌辦1980年第22屆奧運會,薩馬蘭奇身兼國際奧委會副主席,蘇聯對他必然另眼看待。同時,1980年改選國際奧委會主席,蘇聯的作用也是很關鍵的。做好了蘇聯的工作,擔任國際奧委會主席就有了較大的把握。
  西班牙內閣內部對委派薩馬蘭奇擔任駐蘇聯大使意見并不一致。派遣薩馬蘭奇作為從佛朗哥獨裁統治下剛剛解脫出來的西班牙的大使?一個外交新手到這樣一個關系微妙的國家任職?蘇亞雷斯首相剛剛向內閣宣布這一任命時,外交大臣馬塞利諾·奧雷哈表示了他自己以及職業外交官俱樂部的疑問。
  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明确支持蘇亞雷斯首相這一決定。理由是,薩馬蘭奇有著強烈的主人翁責任感,對待任何工作都十分認真;他了解蘇聯,在蘇聯開展外交工作游刃有余;最主要的是,卡洛斯國王已經認識到國際奧委會對西班牙的重要性,派薩馬蘭奇到蘇聯工作無論對西班牙,還是對薩馬蘭奇都十分有利,特別是對于薩馬蘭奇竟選國際奧委會主席。
  事實證明,這一決定是正确的。薩馬蘭奇雖然生活在西方,但是對蘇聯政權的机制,對于蘇聯的生活方式、風俗習慣和錯綜复雜的關系十分了解。這樣,在一個有著絕對秩序的國家里,他可以周旋自如,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隨便。當時,西班牙同蘇聯的經濟關系已經理順,而政治關系才剛剛起步,微妙但卻沒有任何危机。
  1977年6月10日,薩馬蘭奇被正式任命為駐蘇大使。這項任命意味著其巴塞羅那議長職務的結束。而隨著議長的卸職,巴塞羅那議會宣告解散,代之以卡塔盧尼亞省議會。在6月30日巴塞羅那議會最后一次全体會議上,薩馬蘭奇宣布財政部已經批准將巴塞羅那省儲蓄銀行改名為卡塔盧尼亞儲蓄銀行。他還對已經改名為卡塔盧尼亞圖書館的原中央圖書館為保存大量有關体育和西班牙內戰資料而付出的辛勤努力表示了感謝。
  講話中,薩馬蘭奇的聲音哽咽了。這大概是他平生中最后一次因為動情而泣不成聲。他回顧說,在過去的4年里,西班牙發生了自1936年以來最重大的變革,他所領導的議會竭力适應這种政治變革的節奏。他很高興現在國家隨著佛朗哥的去世又恢复了民主。
  談到他擔任議長的1443天中曾主持了所有例會和特別會議時,薩馬蘭奇的聲音猛然嘶啞,滿面淚痕,最后他宣布:
  “閉會……再……見”
  兩天前,薩馬蘭奇在巴塞羅那議會會議廳正式接見了新當選的卡塔盧尼亞議會議員。盡管他的心情很不平靜,仍然神態自然。他雙手下垂,兩腿并立,含笑向大家致意。
  卡塔盧尼亞議會議長特拉特利亞斯后來在他的回憶錄里寫到:
  “薩馬蘭奇議長接見了卡塔盧尼亞省議會議員。他做得十分得体。他知道以無把握換取有把握,接受了西班牙駐蘇聯首任大使的職位。他正在為實現他的最高愿望——當選國際奧委會主席——舖展道路。”
  又過了几個星期,直至7月17日中午,薩馬蘭奇才走出原巴塞羅那、現卡塔盧尼亞議會大廳。4年前這一天,也是在中午,他走進了這座大廳,帶著對自己前途的美好憧憬。
  薩馬蘭奇走出大廳時,大廳的樂鐘響起了《告別曲》的旋律。薩馬蘭奇用西班牙語和卡塔盧尼亞語發表了《致巴塞羅那人的公開信》。西班牙所有報紙都刊登了這封公開信。信中他表示為曾同全体議員們一起獲得了一些成就感到榮幸,同時為未實現的一些預期目標承擔全部責任。他將在新的位置上隨時听從巴塞羅那市民的召喚。
  “我的任期就此結束,”薩馬蘭奇在《公開信》中宣布,“巴塞羅那議會亦將告別時代。我們希望卡塔盧尼亞議會能夠承擔起巴塞羅那議會的全部職能。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它至少應當承擔起國家所賦予它的職能。”
  第二天,他登上飛往莫斯科的班机赴任。
  坐在頭等艙舒适寬敞的座椅上,薩馬蘭奇仍然心緒難宁。自32歲投身政治,至今已20余載,其間的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能夠品味到。如今他要告別巴塞羅那,遠到一個他自己還不甚了解的國家擔任他從未涉足過的重要職務,心中既有對巴塞羅那的絲絲留戀,又有對新任職務的忐忑不安。
  蘇聯人很快就認識了西班牙的新大使。薩馬蘭奇一走進駐蘇大使館,立即開始了緊張而富有成效的工作。很快大使館的各個部門高速運轉,馬德里与莫斯科間的無線電波頻繁往來。對蘇聯的工作局面漸漸打開,蘇聯人看到了一位干練的西班牙大使。
  10月12日是西班牙國慶。按照慣例,薩馬蘭奇在大使館舉行招待會,而后來到電視台,通過電視向蘇聯人民發表簡短的禮節性講話。不同于其他大使的做法是,薩馬蘭奇是用俄語講的。他講了三分鐘,而且不看稿。這個舉動立刻給蘇聯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并博得了他們的好感。
  在講話中,薩馬蘭奇特別強調了西班牙政府改善与蘇聯這個社會主義陣營“老大”的關系的誠意。“10月12日,這是(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的紀念日,新西班牙把這個日子定為國慶節,象征著各國人民——不僅是講同一种語言和有同种傳統的各國人民——之間的友好合作、和平和安定。西班牙希望這种同美洲傳統的友好合作變成她同各國人民,其中包括蘇聯人民友好合作的旗幟。”
  作為外交官,薩馬蘭奇善于人際斡旋。他摒棄政治見解的不同,盡可能利用机會接触蘇聯人。對于西班牙的同胞,他一視同仁,盡可能予以照顧。西班牙共產党領導人圣地亞哥·加里略和多洛雷斯·伊巴露麗到蘇聯參加蘇共代表大會,他給予适當的禮遇;有的普通旅游者到使館找他,尋求幫助,他同樣熱情接待。在任大使的3年時間里,薩馬蘭奇贏得了東歐國家的支持。蘇聯人還親切地稱他是“我們的伊万·安東尼維奇”。
  從某种程度上說,薩馬蘭奇不僅是西班牙大使,而且也是奧林匹克大使。他在莫斯科的很多活動都是為當選國際奧委會主席而尋求蘇聯各方的支持。為此,他外出旅行,有時只身一人,有時偕妻同行,走遍了蘇聯受蘇聯控制的國家的大部分地區。
  薩馬蘭奇与蘇聯領導階層采取了互相寬容的態度,盡可能地不傷害對方及自己國家的利益。西班牙外交部長奧雷哈在薩馬蘭奇到任后不久便訪問了蘇聯。本來這是西蘇關系進一步發展的体現。可是令奧雷哈憤憤不己的是,在西班牙使館他住的房間里居然發現了几個竊听器。奧雷哈對克格勃的所作所為早有耳聞,但万万沒有想到,竊听器居然安到了西班牙駐蘇聯的大使館里,并且把他作為偵察對象。暴跳如雷的奧雷哈要立刻質問蘇聯當局。薩馬蘭奇勸阻了他,并解釋道,對付竊听器的最好辦法就是保持沉默,反正竊听器已經失去了作用。相反,如果把這件事張揚出去,對于兩國關系的發展并沒有什么好處。奧雷哈采納了薩馬蘭奇的意見。
  你不仁我也不義。不久西班牙政府以“從事与外交官身份不符的活動”為由驅逐了几名蘇聯駐西班牙大使館的官員。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蘇聯沒有按照慣例采取對等報复辦法。這种息事宁人的作法可能是出于某种外交上的考慮,但更可能是,蘇聯當局之所以忍下一口气,与薩馬蘭奇國際奧委會副主席的身份有關。在蘇聯即將主辦奧運會、薩馬蘭奇有望擔任國際奧委會主席之際,驅逐西班牙外交官,后果可能是嚴重的。
  1980年是薩馬蘭奇值得慶賀的一年。因為他己疏通了蘇聯方面的關系,至少在競選國際奧委會主席時,蘇聯和它的盟友的代表們會投自己一票。除此,薩馬蘭奇還因他在蘇聯工作期間的出色表現受到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的嘉獎,并獲得西班牙王室頒發的“外交銀質勳章”。
  1980年是蘇聯注定感到沮喪的一年。
  莫斯科奧運會遭到抵制,蘇聯原來准備通過奧運會完善自己國際形象的意圖卻得到一個相反的結果。舉辦奧運會的初衷与結局之間的急劇變化,無論是國際社會,國際奧委會,還是蘇聯本身都是始料不及的。
  蘇聯第一次提出申辦奧運會的要求是在1970年阿姆斯特丹國際奧委會的會議上。但是未能獲准。4年之后,他們又在維也納重整旗鼓。有趣的是,這次申辦也只是蘇美之間的競爭。代表蘇聯方面的是莫斯科,美國方面出頭的是洛杉磯。
  蘇聯從1912年開始停止參加奧運會,直到整整40年后才重新加入奧林匹克運動的大家庭。也許是由于布倫戴奇离去的緣故,也許是美國出兵柬埔寨影響了美國的形象,1974年蘇聯爭辦奧運會得到國際奧委會意想不到的支持,几乎所有委員都投票支持莫斯科。甚至還有人建議,由尼克松總統出面勸說洛杉磯不要強烈地申辦奧運會,把這次机會讓給蘇聯。當然,這樣的建議是很難被美國奧委會、洛杉磯市代表團和國際奧委會接受的。
  另外,國際奧委會委員對于蘇聯第一次向全世界所有人打開大門表示高興。繼布倫戴奇擔任國際奧委會主席的基拉宁1973年8月訪問蘇聯時,蘇聯總理柯西金就對基拉宁重申了蘇聯奧委會已經向國際奧委會提出的保證,即允許國際奧委會承認的所有國家奧委會和運動員入境,不管蘇聯是否与該國建立有外交關系。因此,國際奧委會原來擔心以色列、韓國等國代表會被阻止入境的顧慮頓時消失。
  1976年,基拉宁再度訪問莫斯科時,又得到了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波德戈爾內的同樣保證。
  當然,蘇聯領導人也絕沒有料到,1979年12月出兵阿富汗會給莫斯科奧運會帶來如此大的影響。
  蘇軍進入阿富汗后,美國立即做出了強烈反應。美國駐蘇大使也立即向華盛頓提出了對蘇聯實行糧食禁運、延緩工業合同、廢除貿易協定等行動建議。不過這些行動雖然能夠打擊蘇聯的經濟實力,但同時也會使美國的經濟利益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
  1980年元月的前兩個星期,卡特總統提議的抵制莫斯科奧運會的活動就開始了。
  1月28日,美國駐愛爾蘭大使約翰·穆爾從華盛頓打電話給在都柏林的基拉宁,詢問他是否愿意會見美國總統顧問勞埃德·卡特勒。穆爾在電話中明确提出,這次會見与奧運會和阿富汗問題有關。
  2月2日,基拉宁在都柏林住宅的書房里會見了卡特勒。
  卡特勒首先從政治和地理等方面就蘇聯出兵阿富汗的危險性發表了長篇大論,并論述了蘇聯南下到波斯灣切斷西方石油供應的可能性。他确信,這就是蘇聯的戰略意圖。他還說,他此行帶來了美國總統的要求,即國際奧委會推遲或取消第22屆莫斯科夏季奧運會。
  基拉宁對美國政府向國際奧委會指手畫腳的行為感到气憤。他表示,不管他本人對蘇聯在阿富汗的所作所為的態度如何,作為國際奧委會主席,他不能允許以自己的政治觀點干扰國際奧委會對莫斯科和全世界運動員的承諾。
  基拉宁還強調指出,重要的是舉辦奧運會,而不是在哪里舉辦的問題。而且一旦做出了舉辦的決定,所有國際和各國体育組織以及成千上万的個人都應在法律和道德上對此承擔義務。
  卡特勒開始施展他律師職業的善辯特長,對基拉宁說,按照奧林匹克運動的精神和奧運會的慣例,奧運會應當在國際休戰的情況下進行。
  基拉宁覺得卡特勒竟然在自己面前賣弄起奧運史知識,顯然有些滑稽,便反唇相譏道,卡特勒所說的國際休戰是指古代奧林匹克競技會的“神圣休戰月”。但那是在奧林匹克競技會舉行期間,由于舉辦競技會而停止戰爭,而不是像現在某些人要求的那樣,由于有了戰爭而停止舉辦奧運會。現代奧林匹克運動中只有三次奧運會被迫取消,都是因為發生了世界大戰。當時的主戰場在歐洲,而奧運會的大部分參賽者也都來自于歐洲交戰國家,在這种情況下舉辦奧運會是難以想象的。
  雙方唇槍舌劍,各持己見,會見不歡而散。
  卡特勒雖然离去了,基拉宁卻意識到,奧運史上一場巨大的政治斗爭的序幕已經拉開。隨后,基拉宁在國際奧委會的會議上傳達了美國政府希望延期或取消舉辦奧運會的信息,与會者表現出沉默。沉默里蘊含著委員們對本屆奧運會是否能順利舉行的擔憂,也表示出對美國政府如此態度的無聲抗議。
  基拉宁認為國際奧委會應該做出一种公開表示。不過他估計,如果簡單地發表一份譴責美國、支持莫斯科的簡短決議,很可能會引起誤會,而且也很難得到全体委員的支持。于是他同几位委員一起商量,制定了對付抵制的策略。
  在隨后召開的國際奧委會全体委員會議上,基拉宁讓所有委員參加辯論,共同探討如何對待美國政府的態度。會上,大多數委員表示反對抵制莫斯科奧運會,也有少數委員如智利和馬來西亞的委員,對此持保留態度。顯然他們的態度代表了他們各國政府的立場。
  辯論接近尾聲時,基拉宁召集几位委員起草了一份聲明,基拉宁本人對其中一些段落進行了修改。聲明在國際奧委會全体委員會議上獲得通過,并以國際奧委會主席個人的名義發表。
  這份聲明的核心,就是指出參加國際奧委會這次會議的73名委員一致同意奧運會必須按計划在莫斯科舉行。
  這份聲明提醒人們:

  第一,奧運會主辦權已被授予莫斯科市,有關各方面已于1974年10月23日簽署了一項協議,各項准備工作正在按照該協議的條款以及國際奧委會的有關規定進行;
  第二,國際奧委會的主要負責對象是世界各地的運動員。國際奧委會應當保證奧運會按照國際奧委會的原則和規章每4年舉行一次;
  第三,國際奧委會已經察覺并完全了解世界局勢對奧運會形成的嚴重挑戰;
  第四,許多國家政府提出將不鼓勵甚至禁止本國運動員參加1980年的莫斯科奧運會,美國奧委會應美國總統的要求也向國際奧委會提出了同樣的表示。同對其它建議一樣,國際奧委會對這些問題也進行了討論和辯論;
  第五,所有得到承認的142個國家奧委會都應受到《奧林匹克憲章》的約束。這些國家的奧委會只有在与其成員協商之后才有權接受或拒絕參加奧運會的邀請。各國際單項体育聯合會負責奧運會的有關技術事宜,他們一貫對國際奧委會表示支持。

  聲明強調,奧運會和奧林匹克運動的生存,以及由國際單項体育聯合會進行的体育組織工作正處在危急之中。國際奧委會無力解決世界上的政治問題,因此他呼吁所有國家的政府,特別是大國政府,共同解決他們之間的分歧。
  聲明還提到,許多國家的奧委會在与本國政府及公眾輿論方面的合作存在著困難。國際奧委會及其成員以及各國奧委會將盡一切努力向各國政府和公眾通報奧林匹克運動的原則和目標。
  聲明指出,國際奧委會特別注意到美國國家奧委會的困難處境,并希望它繼續努力使其運動員能夠參加比賽。國際奧委會也同時要求莫斯科奧運會組委會和蘇聯國家奧委會向本國政府最高領導通報蘇聯政府的行為給許多國家奧委會所造成的困難。
  聲明最后宣布,接受或拒絕參加莫斯科奧運會邀請的最后期限是1980年5月24日。
  聲明發出后兩個多月,各國奧委會聯合會在墨西哥城舉行會議,宣布支持國際奧委會。
  國際單項体育聯合會總會也于4月21日至22日在洛桑召開會議,對國際奧委會予以積极支持。
  与此同時,美國總統卡特卻宣布,他不僅要求取消奧運會,而且還警告蘇聯,如果蘇聯軍隊不在2月20日之前撤出阿富汗,他將全力阻止其他國家參加奧運會比賽。
  各國奧委會聯合會雖然支持國際奧委會,但是具体到一個國家的奧委會,障礙就大得多了。例如澳大利亞國家奧委會收到了弗雷澤總理的一封信,信中表明了澳大利亞政府支持卡特總統建議的立場。經過考慮之后,澳大利亞國家奧委會未加任何意見就把這封信轉給了國際奧委會。
  基拉宁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卡特總統。他決定通過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組委會主席尤伯羅斯說服卡特放棄抵制莫斯科奧運會的打算。
  1980年4月19日,基拉宁和國際奧委會總干事貝弗利歐夫人一起在日內瓦國際飯店會見了尤伯羅斯。基拉宁希望他能夠向卡特總統闡明,如果美國帶頭抵制莫斯科奧運會,那么蘇聯也肯定會抵制洛杉磯奧運會。這場爭斗的損失是屬于雙方的。美國政府應該從國際奧委會的角度以及美國在奧林匹克運動中的地位出發,采取其他方式抗議蘇聯出兵阿富汗。
  尤伯羅斯表示他也有同感。他同意將基拉宁的意見轉告給卡特總統。
  4月22日,基拉宁收到了卡特的一封信,信中寫道:“美國反對派遣代表隊參加莫斯科奧運會的立場完全是出于蘇聯人入侵阿富汗的有害影響,是基于國際法准則、維護人權以及美國和其他許多自由世界國家安全決定的。正如我們向美國奧委會指出的那樣,美國政府的立場完全建立在上述理由的基礎上。這一立場絲毫不意味著我們對奧林匹克運動的价值和信念有所減退,也不影響我們對國際奧委會和各國奧委會的支持。我們將像在普萊西德湖一樣,在洛杉磯歡迎國際奧委會和來自所有奧林匹克國家的運動員。”
  不僅如此,美國政府還決定7月16日至17日,即7月19日開幕的莫斯科奧運會前夕,在美國東部的費城舉行國際田徑賽,邀請抵制莫斯科奧運會的運動員參加。加拿大、西德、挪威、瑞士、意大利、新西蘭、肯尼亞、埃及、中國等20多個國家的運動員報名參加比賽。
  早在4月24日,中國奧委會在北京召開全体委員會議并作出決定,“只要蘇聯當局拒絕尊重奧林匹克的崇高宗旨,在5月24日前不從阿富汗全部撤出其武裝部隊,中國奧委會將不派運動員參加在莫斯科舉辦的第22屆奧運會。”7月中旬到9月上旬,中國又邀請了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美國、西德、加拿大、新西蘭等國游泳、跳水等水上運動隊以及香港游泳、跳水隊到中國進行友好訪問和比賽。來訪的美國游泳、跳水隊,加拿大和新西蘭的跳水隊,西德的游泳、跳水、水球隊,均為本國的奧林匹克隊伍,并且都不參加莫斯科奧運會。因此,他們到中國的訪問和比賽也被認為是一种抵制行為。
  除此之外,世界各國人民也加入了抵制行列。美國、英國、西德、瑞士、日本、澳大利亞的許多人取消了參觀莫斯科奧運會的訂票。美國、比利時、西德、澳大利亞等國的郵政机构停止了印刷或發行莫斯科奧運會的紀念郵票。英國的布納醫藥公司撤消了對莫斯科奧運會的贊助。美國可口可樂公司也決定停止向莫斯科奧運會供應飲料。美國、英國和加拿大的廣播公司還取消了轉播莫斯科奧運會的合同。這樣,莫斯科奧運會就成了奧運史上一次投資最大、收益最小的奧運會。
  許多人都聲稱,法西斯德國利用奧運會掩飾自己侵略本性的歷史不會重演,蘇聯的霸權主義只會受到越來越強烈的譴責。
  看來抵制已是大勢所趨。為了給准備參加莫斯科奧運會的國家減少麻煩,國際奧委會又召開了一次會議。會議上,薩馬蘭奇力排眾异,堅持采取變通的應急措施,盡量爭取更多的國家參加莫斯科奧運會。他主張在莫斯科奧運會上,每個國家的奧運代表團都可以使用該國奧委會的名稱,而不必使用該國的國名。同時還允許代表團使用本國奧委會的旗幟。如果該國奧委會沒有自己的旗幟,可以使用國際奧委會的正式旗幟。此外,除了旗手。不要求任何人列隊出席開幕式或閉幕式。在授獎儀式上,可以升國旗,也可以升國際奧委會的旗幟或奧林匹克旗幟。可以不奏國歌,而代之以《奧林匹克之歌》。薩馬蘭奇的主張經執委們的一再討論,最后在會議上獲得通過。這次會議還通過了另一項決定,以后的奧運會應由國際奧委會主席主持,而不是由帶有政治色彩的國家元首主持。薩馬蘭奇的變通主張無疑使焦頭爛額的基拉宁主席感到了一些安慰,但西方國家會不會買帳呢?
  蘇聯也在積极活動,他們想用自己雄厚的經濟實力招徠更多的參加者。自從慕尼黑奧運會開始,有些國家就養成了一個坏習慣,即必須有資助才參加奧運會。蘇聯在出兵阿富汗之前就曾表示愿意對某些第三世界國家提供資助。蘇聯還曾要求奧林匹克團結基金會幫助某些國家的運動員前往蘇聯民航有停靠權的机場,然后再由蘇聯民航把他們免費送往莫斯科。蘇聯的這一行為被西方新聞界解釋為蘇聯為挽救奧運會在最后時刻做出的決定。薩馬蘭奇立即站出來伸張正義,在《新聞報》上撰文稱贊了蘇聯政府的積极態度,并澄清了事實,說明蘇聯早在1979年就提出要資助一些貧窮國家的運動員到莫斯科參加第22屆奧運會。薩馬蘭奇的文章被世界許多大報予以轉載,蘇聯方面也對薩馬蘭奇的做法表示了贊賞。但莫斯科能招徐更多的西方“貴賓”嗎?
  1980年7月19日,莫斯科在冷清的气氛下上演了第22屆奧運會熱鬧的開幕式。雖然滿天飛洒的玫瑰花雨和成千上万的和平鴿把奧運會主會場襯托得熱烈歡快,仍掩蓋不住運動員人場儀式的冷清与落寞。只有81個國家和地區派團參加了80年代第一次世界体育盛會,是1960年羅馬奧運會以來參賽國家和地區數量最少的一次。運動員人數也比前几屆大為減少,男女選手總共只有5353人(其中男選手4265人,女選手1088人),比1972年在德國慕尼黑舉行的第二十屆奧運會男選手的人數(5848)還少395人。
  由于美國等許多國家未參加,大部分獎牌集中到蘇聯及東歐國家手中,其中蘇聯195塊(80金)、東德126塊(47金)、保加利亞41塊(8金)、匈牙利32塊、波蘭31塊、羅馬尼亞25塊、英國21塊、古巴20塊。上述國家除英國和羅馬尼亞外,均未參加洛杉肌奧運會。
  今基拉宁不快的還有另外一件事,即他希望不在奧運會舉辦期間選舉國際奧委會主席。他認為在這期間委員們還有其它許多事情要做。此外,基拉宁以前曾同意他第一屆8年任期滿后,再連任兩個4年。但奧運會不斷遭到抵制的現實已令他心灰意冷。
  1980年7月16日,莫斯科奧運會開幕前夕,薩馬蘭奇當選為國際奧委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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