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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拉鋸戰爭開始以來,一些沒有卷入是非之爭的官員(文官較多),不再到王宮里去,而是躲在家里,關起門來,不敢露頭。老聃先生開始是冒著風險,堅守在守藏室里,一面守衛,一面繼續做些必須做的業務。后來局勢越來越緊,越來越亂,他就和大紀、小純一起,將守藏室門上又加兩個門搭、兩個門鼻、兩個笨重的大鐵鎖,這樣,一并用三個大鐵鎖將守藏室門牢牢鎖上。繼而,將一些無法停止的必做之業務拿回自己家去,關起門來繼續干。雖然如此,但是他總不能安下心來,因為他的一顆心總是割也割不斷地系在戰爭時局的變化,周朝社稷命運和前途以及守藏室內存放著的那些書上。
  老聃先生越來越不放心,后來發展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于是就和大紀、小純一起組織几個能夠為他們保密的最可靠者,連夜將守藏室里所有圖書和典籍搬往王宮深處一所最難發現的密室,在堅固的鐵門之上又加兩道門搭、門鼻,用手指粗細的鐵棍穿入門鼻,砸彎砸死。接下去,又將另外三所密室也用同樣的辦法將門上四個鐵棍砸彎砸死。這樣,除了老聃他們几個參与搬遷書籍者之外,別的人誰也不知道圖書現在哪里。因為密室很難發現,即如發現密室,几個密室門上同樣都擰著鐵棍,也很難知道哪個室內藏有典籍。
  這天,老聃先生正在自己家里考查資料,王子朝所投靠的尹固的軍隊忽然之間打回洛陽。
  一群黑衣兵士涌入王宮,走進東跨院,來到守藏室門口。
  一個大個子兵,舉起鐵錘,開始砸鎖。
  站在這群人后頭的兩個領頭的,一個是武官模樣,大高個子,英武雄壯,一雙劍眉之下長兩只炯炯的灰眼,此人名叫南宮嚚;另一個是文官裝束,個子比南宮嚚略低一些,身穿藍衣,腰系黑裙,頭上扎一方藍褐色的扎帕,此人就是召氏族人,名叫召悼。
  指揮砸鎖的南宮嚚見大個子兵士沒將鐵鎖砸開,回過頭來問那站在他身后的召悼:“守藏室是否就是這個地方?”
  “是這個地方,就是這地方,一點不錯。”
  “砸!狠勁砸!”南宮嚚轉過臉去,下大決心地對大個子兵說。
  大個子兵,高舉鐵錘,圓起眼睛,狠狠咬著牙齒,用力猛砸一錘,大鐵鎖被砸開了;又一錘下去,第二把鎖也被砸開。第三把鎖是個特號的大鐵鎖。那大個子兵照著這第三把鎖猛砸一錘,鐵鎖晃了一下,仍然牢牢地停在那里。大個子兵見大鐵鎖十分頑固,一下子火了,他更狠勁地咬起牙齒,將鐵錘舉得更高,用盡全力往底下砸去,“光!”的一聲,鐵鎖仍然牢固地停在那里。他往后退了一步,更高地舉起鐵錘,接著往前猛上一步,煞著身子用盡平生之力向鐵鎖砸去,結果還沒砸開。南宮嚚看不上去了,他上前一步,接過大兵手里的鐵錘,狠狠地掄起!狠狠地砸下!只一下,鐵鎖被砸得又歪又扁,乖乖地為他而開。
  南宮嚚、召悼隨著蜂擁而入的兵士們一起走進守藏室內,見這里只剩三間空空的屋子,心里猛一松勁。
  南宮嚚一下子火了:“他娘的!這書籍都運哪里去了?”
  “定是那個姓李的征藏史出的主意。”召悼轉動著眼珠說。
  “走!找他去!”
  一群兵跟隨南宮嚚和召悼走出屋子。……
  老聃先生家里。三間房舍之內。小純正在修理一卷破爛竹簡。老聃先生不在家,——他是到一個鄰居家里還東西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從屋外進來三個人。他們一聲不響地站在地上。前面的那個是南宮嚚,腰里挂著一把劍;后邊的那個是召悼。站在召悼身旁的一個帶劍的衛兵,就是剛才那個用鐵錘砸門的大個子兵。
  小純突然見他們站到面前,嚇得心里一涼,緊接著是躬身站起,向他們拱手讓坐。
  他們既不落座,也不理睬。“你在這里干什么?”南宮嚚說,“你家里人呢?那個姓李的征藏史呢?”
  “我不是他家的人,我是李征藏史的一個助手,叫小純。”
  小純誠實地對他們說。
  “快對我們說,你們把守藏室里書籍運到哪里去啦?”南宮嚚翻著白眼問小純。
  “我不知道,我不,不,我,我不知道。”小純看出了他們的來意,由于心中害怕,說話開始慌亂了。
  “不要騙人,你這年輕人,你不知道誰知道。”召悼說。
  “我不知道,這我,我不知道,我家先生知道。”單純的小純,由于年輕,而且有點幼稚,在慌亂之中自己不由自己的將責任推給了老聃先生,想了一下,感到十分后悔,心里說:“我為啥不說書被敬王弄走了呢?我為啥如實地對他們說呢?為啥說我家先生知道呢?”話已出口,無法挽回,這怎么辦?他心里開始气恨自己,接下去是將這股气恨轉向南宮嚚他們。
  “你家先生到哪去了?”南宮嚚說。
  “不知道。”
  “給我找回來,你快給我把他找回來!”
  “不知道!叫我上哪找他呢?”小純開始別上了。
  “給我找回來!不找回來我就給你要書!快說,你給我把書弄到哪里去了?”南宮嚚開始發怒了。
  “說一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殺了我,我也不知道!”小純一下子挽到死處,再也不愿回頭了。
  “不說不行!不說我就是要殺你!”南宮嚚兩眼一紅,暴怒了,“拉出去!給我拉出去!拉出去問他說不說!”將目光轉向身后的那衛士。
  大個子衛士“嗖”的一聲從腰里抽出劍來,一步跨向小純,伸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一下把他掂個离地,連拉帶提的將他拽出屋門,拖到那簇綠竹旁邊,用劍尖對著他的喉嚨說:“你把書弄哪里去了?說不說?不說我就宰了你!”
  “不知道你叫我咋說哩?你宰了我,我也說不出來呀!”小純聲音很大,而且帶著哭腔說。
  “說!不說我就是宰了你!”那衛士大聲嚇唬說,“你們把書運哪去了?……你剛才說你們先生知道,你要知道書在哪里,就快說出來;要不知道,快叫你們先生回來說!你們先生上哪去了?快說你們先生到哪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小純說。
  “不說不行,不說我就宰了你!”劍尖子在他喉頭嘴上一晃一晃的。
  “我不知道你叫我咋說哩?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哇!”小純帶著哭腔說。
  “說不說?不說我真宰了你!”
  “放開他!請放開他!”老聃先生大聲說著,慌忙從大門外邊赶過來,“遷書的事,他不知道,我知道,請您快快放了他!”剛才,南宮嚚他們進展,向小純追問老聃,家人趙平和其他几個仆人赶忙翻牆出去,到鄰居家里告知老聃先生,要他牢牢隱藏,千万不要回家,后來听說他們要殺小純,老聃先生就不顧一切地跑了回來。
  老聃先生向那兵說了一些好話,讓他把小純放走。接著,他又和顏悅色,謙恭禮讓地將南宮嚚他們“請”回屋內。召悼為了保持虛偽的文明假象,使個眼色,讓大個子衛士從這里离開。
  大個子衛士走了,屋里只剩下南宮嚚、召悼、老聃三個人。老聃先生以禮相待,向他們熱情地打著招呼,“請”他們坐下,將兩杯竹葉青茶在他們面前倒好,然后笑哈哈地在他們對面坐下。老聃先生此時外表自如,內心著實有點緊張、有點害怕,他想,“周之典籍,如要從我手底下失去,這是我的千古之罪,對不起社稷,對不起祖先,對不起今世,也對不起未來之人類,甚而連自己多年的苦心勞作都對不住。我必須下決心將書籍保住。然而,面對這种情況,要保書籍,是十分危險的,我和小純都已經說出我知道書籍搬遷之事,話已出口,無可挽回。我如若不向他們說出藏書之處,眼下他們手握生殺大權,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我殺死;如若向他們說出藏書之處,這是我的失職,我的罪過,這樣我會比死了還難受!這該咋辦?這該咋辦?”說實在的,這一回老聃真被難住了。此時的老聃先生并不是一個惜命主義者,但也不是一個拼命主義者。他要是認死不向他們說出藏書之處,豁上一條已不足惜的老命,也未嘗不可,但是,如果這樣,他不僅再看不到爭位之戰的怎樣結局,而且,重要的是,他為之奮斗几十年的他認為比他老命要可貴得多的事業再也無法終結,事業未竟,刀下作鬼,實在于心不愿;他要是為了保命而將藏書之處說出,讓他們將王宮書籍弄走而去任意糟踏,更是于心不忍!危難臨頭,說也不好,不說也不好,無奈,他只好運用一种特殊辦法去和他們周旋,來一個曉之以義,明之以理,苦苦勸說,如果能夠周旋過去,那就謝天謝地,如果不能周旋過去,只好一命交給老天。想到這里,他笑了,向著來客笑了。
  “李征藏史,你可能還不認識我們,我,姓召,名悼;他,姓南宮,名嚚。我們同在新天子三殿下足下做事,同是新天子親口任命的官員。”召悼開始自報家門說。
  “召大人,南宮大人,好,好,卑職李聃久聞二位大名,十分景仰。”老聃先生拱手點頭,謙謙相還。
  “李征藏史,我們今日來此,別無他事,而是想請你將藏書的地址告訴我們,我們想將典籍予以移動。”召悼直接將心中意旨向老聃說出。
  “移動典籍?移哪里去?恐怕這樣難免有不當之處吧。”老聃先生態度謙和,慈祥地笑著,委婉地否認。
  “咋個不當?”南宮嚚睜大眼睛看著老聃。
  “是這樣,”老聃先生態色更加和美,“守藏室之典籍,是咱祖先留給咱們的寶貴財富,是价值連城的文化珍品,是咱大周天子的心中之愛。天子將守藏這些珍品之使命交付予我,是已故天子對我的信任,是將要繼位的天子對我的信任,也是天子之臣召大人和南宮大人對我的信任。天子及天子之臣將‘守藏史’的頭銜恩賜給我,是要我把守藏室典籍看得比命貴重,要我好好守藏,不要失職,要我象保護社稷和天子之心那樣的進行保護,要我在年年月月——特別是戰亂年月——都要象保護生命一樣去保護它們。既然如此,我就要盡心盡力,忠于職守。我不敢失職,失職就是犯罪。我若失職,是對天子的犯罪,是對社稷的犯罪,也是對天子之臣召大人和南宮大人您的犯罪。我若失職,不僅愧對天子,愧對社稷,而且也愧對天子之臣召大人、南宮大人。”
  “說恁些,還是一句話,你是不愿意把藏書地址告訴我們哪!”南宮嚚說,“那時要你守藏典籍是天子的心意;這個時候要你說出藏書地址,讓我們把書挪走也是天子的心意。因為將來繼位的新天子必是我們的三殿下,我們是三殿下的命官,所以我們來挪動書籍算是天子的心意。你問我們挪哪去,我們愛挪哪挪哪,挪哪都中。我們是往京邑(開封)挪,眼下京邑是周朝的京都。我們不放心,怕書丟了,所以先把書挪到京邑去。以后周朝京都再挪回成周(洛陽)的時候,再把書籍挪回來。好啦,不說啦,快把藏書的地址說出來吧。”
  “南宮大人將問題這么的去看,卑職李聃仍然不敢苟同。”老聃先生仍然笑著,而且笑得仍然又和又美,“听大人方才之言,大人是怕書籍丟失才來挪動,這個請大人放心。因為卑職曾下決心盡心盡力,忠于職守,情愿以自己生命去保護典籍。再者,眼下書籍不會再有什么閃失。所以大人不必再有對典籍不放心之處。方才大人說三殿下久后必然繼位,既然三殿下必在周都成周繼任天子之位,當然他對我在成周的忠于職守,堅守典籍,必然十分歡喜,因為他繼位后,典籍俱全,對他大有用處;典籍失去,對他會是大的損失。如若現將典籍從成周挪至外地,兵荒馬亂,一是极易丟失,二是周之典籍,象逃難一般地運往外地,很不雅觀,并且會給將來三殿下繼位造成不祥之兆。如要運往京邑(開封),現在京邑只是三殿下臨時登基之處。因為眼下二殿下也立有臨時登基城邑。如若現在就將書籍運往京邑(開封),將來三殿下在成周(洛陽)正式繼位,還得把書再從京邑運回成周。這樣來來往往,只能白費力气,而且路上會出閃失。如若將來要將京邑定為周都,眼下移書仍不必要,因為,等到正式定都之時,再往京邑運送書籍,也不為遲。”
  听老聃先生說到這,南宮嚚一下子火了,他兩眼一瞪,從座位上站起來說:“少講恁些月白理!你給我把藏書的地址說出來!我要你給我把藏書的地址說出來!不說不行!不說我就殺你!”
  老聃先生見南宮嚚蠻橫無理,絲毫不听他委婉的好言勸說,還連臉也不蓋地直接用殺來威脅他,心中也很气憤,心想,反正不行了,只有豁上了!雖然如此,但是,他仍然還是控制住自己,努力使自己保持著平靜。他平平和和,但是底气十足地說:“既然南宮大人你這樣說,卑職李聃我只有以身殉職了。為了社稷,為了新天子,為給三殿下保全典籍,我這條老命是死是活都沒有啥。不過,當著兩位大人之面,我得把話說個明白。南宮大人要想殺我,易如翻掌,倒不值啥。然而您就是把我砍成肉泥,也不會對大人有益。不僅無益,而且坏了大人一世清名。因為,大人將我殺死,今日、明日,以至久后,再也無法從我嘴里得知藏書之處;大人得不到書籍,又白白落個殺死周天子柱下史和守藏史之名,讓后人千年万載說長道短,等于卑職用一條不值錢的老命玷污了大人的名譽。再說,將來三殿下正式登基,找不到典籍,心中著急,追究責任,也會怪罪大人。大人一心為了英明君主,而又得罪英明君主,好心好意,反倒招致災禍,這就叫做事与愿違。一失典籍,二招災禍,三落惡名,大人實屬好大的不值!明知大人會有不好的結果,眼睜睜看著不向大人說出,故意去讓大人遭害,卑職李聃也不忍心!”
  “你,你!我!我……”南宮嚚听老聃說到這里,一手摸劍,外表發怒,但是心虛嘴軟,一時弄得恨不抹脖儿。
  召悼見南宮嚚陷入尷尬境地,赶忙出來圓場,急忙搬梯讓他下樓,“李征藏史,不要誤會,不要誤會!我們,我們,說實話,我們可不是要殺……要,要,可不是要,我們沒那意思,沒那意思。我們是故意唬唬你,看你是不是真能將典籍保住。能保住,我們放心了,放心了。南宮弟,咱走吧,走吧。”赶快站起來和南宮嚚一起走了。
  當他們走到老聃先生家大門外邊的時候,召悼眨巴著眼睛對南宮嚚說:“他這樣的人不能殺!真不能殺!只能嚇唬一下。嚇唬不住,能有啥辦法。我看咱們只有偷著干了。”
  “奶奶的,咋碰上這個老頑固!”
  ……
  南宮嚚他們走后,老聃先生急忙跑到小純家里。用好話將他安慰一陣,要他不要害怕。
  “不害怕,先生,我不害怕。”小純說。
  “你快把大紀叫來,我有事要和你倆商量。”
  “好吧,我這就去,”小純說一聲,抽身走了。
  半個時辰之后,小純領著大紀,喘呼呼地從門外走來。
  “先生,有什么事?”大紀一進門就問老聃說。
  “情況不好,我看咱們的書籍很難保住。”老聃先生說,“咱們是不是將書籍再往別處轉移一下,例如轉往偏僻的不會引人注意的農家住所。”
  “不中。晚了。”大紀說,“恐怕不轉移便罷,一轉移反而招致更多的麻煩。”
  “那咋辦?”小純說。
  “讓我們商量。”老聃說,“好好商量商量。”
  ……
  就在老聃去找兩個助手商量辦法的同時,王宮之內一群兵士正在南宮嚚、召悼指揮之下大搜典籍。
  他們將王宮之內許多房門一一打開,將屋內角角落落一一查看,全沒發現典籍的影子。他們繼續搜查,在院中之院發現兩所背靜的屋子。兩所屋門之上都用鐵棍砸彎砸死。他們用大鐵棍別,不管怎么樣別,就別不開。他們抬來一根木梁。十多人抬著木梁往門上撞。光!只一下,將門板子給撞了個窟窿。几個兵士從窟窿里鑽進屋去。里邊空空,一無所有。
  他們又去撞那第二所房上的鐵門。光!沒有撞開。光!光!還是沒有撞開。他們火了,又增加上三四個人,一個個緊咬著牙,火暴著眼,用力往門上猛撞。光!光!只兩下,就將門搭撞斷。鐵門大開。他們進屋一看,又是一無所有。
  人們泄气了。南宮嚚惱羞成怒,火暴著眼大聲喊:“不要泄气,繼續搜查!查!給我繼續搜查!不許泄气,我看哪個泄气?!”
  兵士們開始進一步搜查。他們從院中之院跳過牆去,發現一個沒有進出之路的密院。這里有好几所背靜的房屋。房門用鐵鎖鎖著。其中有兩所房屋都是鐵門。粗大的門搭門鼻上盤著擰彎的鐵棍。一群人將那木梁從院牆上邊搬了進來。他們抬起木梁就往鐵門上撞。光!光!光!一連三下都沒撞開。
  光——!他們用盡全力,還沒撞開。
  他們把院牆扒開一個豁口,接著將牆推倒一丈多長。他們又抬來一個兩個人合抱只能對手指頭的大樹干。接著,他們几十人抬著大樹干,照鐵門上猛撞。光——!“轟隆”一聲,鐵門連著門框,連著前牆,全被撞塌!這一下,被發現了,一個屋里擺放的全是竹簡、木簡、麻布、帛絹的典籍。
  他們喊著,叫著,更大的一群兵士走來。他們扛的扛,抬的抬,來來往往象螞蟻行雨一般,霎時間周之典籍几乎被全部弄走,只剩一些他們認為無用的東西,扔到地上。
  他們將典籍裝了几大軍車,揮鞭赶馬,揚長而去。
  老聃先生听說之后,十分惊慌,當他急急忙忙赶到這里之時,典籍已被他們運走了。
  此時,晉國軍隊從京邑(開封)方向往西推進,接著占領了成周(洛陽)。文公尹固和召盈率軍往王城(陝州)以南撤退。就在這個時候,召盈背叛王子朝,將住在他們軍隊之中的王子朝赶走。王子朝、尹固、南宮嚚、召悼帶領人數不多的隨從,坐著拉有周朝典籍的馬車往楚國方向奔逃。他們打算把這些珍貴的典籍獻給楚王,以討得他的歡欣。
  這時,背叛王子朝之后的召盈,把逃難中的敬王迎進王城(陝州)。接著,召盈在王城(陝州)与單旗、劉卷立下盟約,他們焚香叩頭,對天許愿,從今往后,結為兄弟,緊密團結,一致對敵。
  也是這時,尹固從去楚國的路上逃跑回來,打算向王城(陝州)的敬王投降。晉國的軍隊開進王城(陝州)。晉頃公派將軍荀躒把敬王姬鄩從王城(陝州)接往成周(洛陽)。晉國軍隊發現逃回的尹固,將他抓獲。接著,晉國軍隊留下一部分兵力保衛周朝,其余軍隊回國。周王朝爭位戰爭暫時“結束”——告一段落(戰爭的余波,還在進行)。
  接著,時間的腳步跨入公元前五百一十五年。這年老聃五十七歲。這時,掌握朝政大權的單旗、劉卷,根据戰后新的情況,根据戰爭中立功大小,對朝中官員重新作了人事安排。派上用場的留下,派不上用場的可以自動回家。老聃先生因失去典籍,沒配職務,就自動回到家鄉曲仁里。這時,他的儿子李宗已從沛地親戚家里回來,成家立業。老聃先生在家沒有事干,也沒動筆去寫東西。因為此時王子朝已逃楚國,戰爭還在邊遠地區進行,周朝爭位之戰還沒徹底結束,他要睜大眼睛從家鄉往洛陽盯著時局的發展,要看戰爭怎樣徹底結局。
  兩年之后,時間到了公元前五百一十三年。老聃五十九歲。這年,秋冬之交的一個上午,烏云退去,天气晴朗,東周王朝的又一個正式天子周敬王處理戰犯之事正式開始。
  只見此時之敬王姬丐,頭戴平天冠,身穿褚黃袍,團面眯眼,三縷清秀小胡,文文靜靜,沉沉穩穩,依然保持著以往他那含藏不露的內向特色。他在正殿龍位之上坐穩之后,看一眼坐在帘內的單旗、劉卷等以及帘外的一些朝臣。單旗、劉卷,錦衣玉帶,面帶威肅。黑衣衛士拱護,龍鳳日月烘托,金鑾正殿顯出一派庄穆。
  正殿外面的台階之下,一行跪著三個一色黑衣、身被五花大綁的罪犯,一個是尹固,一個是召盈,另外一個年輕些的是原魯的儿子。他們披頭散發,滿臉青黃,個個嚇得面無人色。站在他們身后,用手牽著法繩的三個身穿黑衣的殺人的刀手,手里都端著鋒利的齊頭大刀。
  正殿內,竹帘以里的周敬王,將一卷寫有黑字的黃絹(圣旨)展開,遞給單旗。單旗接旨,略略施禮,隨將旨轉交給了坐在帘外的一位負責主斬的官員。
  主斬官走出正殿,站在台階之上開始宣旨:“万歲有旨!查尹固等戰爭罪犯,助朝賊爭位,燃戰爭烈火,毀我社稷,殺我臣民,罪大惡极,王法難容。為懲一儆百,安定社稷,朕特修旨,將汝等予以處決。尹固、召盈,雖系作惡之后自愿反正,然而出爾反爾,奸猾難靠,詭心莫測,亦不可留。其余罪犯,須處決者,可隨尹、召等犯一并,同斬于市。欽此。”
  宣旨一畢,主斬官就和刀手們一起,將尹固等一并押解市曹。
  此時,天子退朝。朝臣离去。作為監斬官的單旗,走出正殿,步下台階,行至午門外,坐馬車往市中心而去。
  成周洛陽市中心的十字街口旁邊一個場地之上。男女老少,數千之眾,擁擠在這里。他們緊緊圍繞著一個臨時堆筑起來的大土台。土台上,桌案后面坐著主斬的官員。兩旁立著拿槍帶刀的黑衣衛士,一片殺气肅穆。土台下,人圈之中,一并跪著尹固等三個罪犯。
  与此同時,三個刀斧手牽著另外三個要隨之出斬的被五花大綁的黑衣罪犯,分開人群,從外邊走了過來。他們要他們三人和尹固他們一并跪在地上。這三個人,一個是滿臉鬧草胡子的壯年人;一個是個瘦瘦的青年人;另一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你只要稍稍留心,略加辨認,就可以認出,他就是那個盜劍殺舅,机巧善變,具有极大智能的高申佳。
  高申佳在盜取清泉寶劍、借取舅父頭顱之后,就直接跑進劉卷老營,開始以大机大巧和“大無畏的气概”向他敞頭獻劍了。他向劉卷生動地敘述了為報效大周社稷,為做到給敬王天子曲線型的效勞,為保住他最崇敬的劉公心愛的清泉寶劍,在他的最要好的朋友万殳鶴部即將被敵人全部砍殺以及万殳鶴被敵人一刀砍死,清泉劍即將落入敵手的時候,他高申佳如何如何想出辦法,如何如何把殺死万殳鶴的敵人殺死,如何如何奪過清泉劍,假意投入敵營,如何如何冒充万殳鶴是他所殺而騙取了南宮极的信任;敘述了他為保住清泉劍,為使寶劍重歸劉公麾下,在敵營他如何如何應付敵人,如何如何忠于敬王,如何如何人在南宮心在劉;敘述了后來得遇机會,他又如何如何費盡心机,戰胜千難万險,盜取寶劍,如何如何以一顆對敬王的赤心而大義滅親,殺掉劉公所深惡痛絕的賊舅呂奎,如何如何掂頭持劍逃回了劉營。在敘述中,有憤怒,有流淚,有捶胸,有頓足,有斗“敵”遇險時的捏著一把汗,有逃回“己”營時的胜利的喜悅。不僅講述得活生活現,而且還將“情”和“理”發揮到了淋漓盡致之地步,表做得惟妙惟肖,十二分真實,完全達到了以假亂真之地步,將机巧、靈活、敏捷、猾詐、智能發揮到了無与倫比的窮絕的地步,一下子騙過了曾經受過他騙的劉卷,一下子榮升了比原來又高一級的大官。沒想到劉卷對他這位“真心”的智者沒給真心,而且來個委以“大官”欲擒先縱,沒想到天讓事實一件一件地從他身上暴露,沒想到他自己也讓事實一件一件地從他身上暴露,沒想到他這個大無畏者竟然在無法掩蓋自己時自己心虛逃走而被抓獲送入監牢。這可能就是:不管做得多絕妙,無法不讓蒼天知。今日隨帶將他處決,是劉卷臨時決定。尹固、召盈該當處決,他高申佳的行為連戰爭上的原則都不能容,將他處決,就更應該。他仿佛看見一個很大很大的大网,几乎比天還大,极為疏松,似乎象沒有一樣,然而特別特別的完整,沒有一點漏洞,沒有一點殘缺的地方。
  高申佳渾身哆嗦地跪在地上,他披頭散發,眼泡虛腫,嘴唇烏紫,面頰青白,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那大個子刀斧手掂著他背上的法繩,把他從蹲著的地上提起,讓他站好,准備應斬。這次斬處犯人与以往的斬處大致一樣,所不同的是,以往一人斬殺几個人,這次是六個人要有六人同時斬殺。
  高申佳忽然之間來了個一反常態,他不害怕了,一下子由害怕變精神了。緊接著臉上出現凶狠的獰笑了。這可能是他生命最后一刻他那智能中的机巧的最后一次發揮,他想:“奶奶的!我何必怕呢?我害了很多的人,連好朋友都殺了,連親舅的頭都割了,我就是死了,也一個換好几個,值了,我值了。他娘的×,反正都是一死,我一世英雄,死的時候,也給人留個英雄樣子,不能留個怕死的熊樣儿!”想到此,他昂起頭,瞪著眼,藐視一切地笑了。
  這時,監斬官單旗來到土台子上坐定。主斬官宣布了尹固等三人的罪惡,讓刀斧手做好開斬的准備。
  高申佳見人圈里邊站著來看出斬的表侄大紀,突然間似乎是精神煥發。他用目光和下巴一勾一勾地,小聲喚大紀到他跟前來。大紀害怕地走到他的面前。高申佳說:“表侄,我想起了李聃那老頭子說我的一句話,不知你忘了沒有?”“忘了。”大紀說。“我沒忘,他說我死到智能透頂上。我從他那憨笑的眼神上看他象個愚拙的人。現在我知道了,他不愚,他有大智慧。他的智慧是真的。他奶奶的,我敗給他啦!”大紀心里說:“你才知道老聃先生大智若愚呀!”
  “站好!住口!准備挨刀!”大個子刀斧手拉著法繩向他吼著說。
  “你性個啥!挨刀有啥了不起!”高申佳說,“伙計,給我把活儿做利亮些。听見了吧,我叫你把活做利亮些。”
  當開殺的口令傳下來之后,大個子刀斧手將大刀高高舉起,揮手就向高申佳猛砍,可是當刀將要落下之時,他故意將手一輕,殺人刀落在高的左肩之上,只砍了四指恁深就又提出刀來。高申佳猛一呲牙,肩上的衣服立即被殷紅的鮮血浸濕。“日你奶奶!你故意叫爺受罪,我日你祖奶奶!”他大聲向他叫罵著說。大個子刀斧手惱火了,兩眼一紅,伸把揪著他的上嘴唇子,“呲啦”一聲給他割掉,那里露出一排帶血的牙齒。緊接著,揮刀向著他的脖頸猛砍。隨著五個人頭落地,他的頭顱也同時滾在地上。
  那刀斧手啊,也未免有點殘酷。他惡歸惡。不管他罪惡多大,一刀結束性命也就是了,另外加那兩刀,似乎有點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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