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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問禮——“蓬累而行”


  老聃失去典籍和官職;高申佳失去人心和頭顱。——同是個失,兩种失的性質完全不同。
  就在高申佳失頭之時,老聃先生正在家鄉曲仁里十分關切地注視著朝中的時局。
  几年以后,公元前五○九年,老聃六十三歲之時,敬王姬丐將他召回,從這時起,李氏老聃重又開始了他的朝中生涯。
  此時,戰爭仍未徹底結束。從這往后,老聃先生仍然十分關切地注視著時局的發展。一方面,等待戰爭徹底結束,詢根問底,去找真諦;另一方面,還要更加踏實,勤苦勞作,努力做好守藏室恢复和典籍的重新整理工作——這是周敬王將他召回的主要目的。他下了大的決心,要以自己的畢生精力對兩個大事進行兼顧:一、將守藏室徹底恢复,至少是基本恢复,以彌補由于自己失職而造成的損失;二、在他來說,這是更重要的,那就是實現他那個人們一想即知的他曾為之努力大半輩子的宏偉抱負。
  自這以后,到公元前五○五年,老聃先生六十七歲的時候,敬王姬丐派人到楚國去,將王子朝殺死,一代超人徹底結束了他的一生。
  公元前五○四年,老聃先生六十八歲。十五年前投降過來的王子朝的羽翼儋翩,開始謀反。他勾引鄭國,反對敬王。鄭國派人向周朝發動進攻。他們聲勢浩大,來勢凶猛,先后向周朝的六個城邑發起進攻。晉國的國君晉頃公派兵到周朝來,幫助周朝進行守衛。鄭、晉兩國的軍隊發生沖突,兩軍開始了激烈的戰斗。敬王姬丐,又一次逃走,到外地去避難,慌慌惶惶,猶如喪家之犬。
  公元前五○三年,老聃先生六十九歲。儋翩聯合尹固的后代尹氏家族的族人,起兵背叛周敬王,与單旗、劉卷交鋒,兩軍對殺,重新掀起內戰。晉國軍隊保護著敬王姬丐,將他送入王城(陝州)。此時敬王才算有了暫時安身之地。
  公元前五○二年,老聃先生七十歲。單旗、劉卷的軍隊攻下叛軍占走的周王朝的四個城邑,儋翩等反叛者徹底失敗,敬王回到周都洛陽,直到這時,周王朝猛——朝、朝——丐的爭位之戰才算徹底結束。
  戰爭結束之后的第二年,公元前五○一年,老聃先生七十一歲。此時,七十一歲的老聃,胡須、眉毛、頭發,全部白淨,而且中型白胡變成了較大型白胡,确确實實地成了一個無愧于帶上“老”字的先生。而且這位先生此時也确确實實成了一個十分懂禮,道高德崇,當之無愧可以教人之老師。
  這年二月(農歷),魯國的孔丘五十歲,開始到中都出任邑宰。如果再有六個多月,過了農歷八月二十七日,他的年齡算是五十一歲(他是公元前五五一年八月二十七日生)。此時的孔子,“五十有一而不聞道”的孔子,五十有一尚未真正懂禮的孔子,在他開任邑宰之時就已開始打算到周都洛陽去找老聃先生求教了。
  二月,魯定公派南宮敬叔(孔子的學生)去請孔子,突然委以邑宰之職。孔丘走馬上任,一下子成了中都這個地方的“縣太爺”。他春風得意,壯志滿怀,下決心要把這個地方搞得十分象樣。
  在當時,西、東周期間的行政區划,一般說來,情況是這樣的——那時,最小的單位叫比。五家為之一比。從下往上,從低到高,按次序來說,則是:最低者是比,比上是里,五比為一里;里上是閭,四里為一閭;閭上是党,五閭為一党;党上是州,五党為一州;州上是鄉,五州為一鄉;鄉上邊,是一個較大的區域,相當于郡縣制實行之后的縣。那時郡縣制尚未實行,除個別地方稱縣以外,大部分都稱“地方”。如:苦縣,則稱為“苦”,“苦地”,或“苦這個地方”;中都縣,則稱為“中都”,“中都境地”或“中都這個地方”。不管是魯國的“中都”,還是陳國的“苦”,后來都稱為縣。縣以上是國(諸侯的封國),國以上則是周天子。
  對于當時行政區划,以上的說法,只能說是一般的說法,至于具体情況,則不盡然。因為從西周,到東周,時間在變,情況在變;從陳國到魯國,地域在變,情況也不相同。例如,陳國苦縣的縣長稱為縣正;魯國中都縣的縣長則稱為縣宰。中都宰就是中都縣的縣長。孔子到中都去任中都宰,按現在的說法就是,到中都縣去當縣長。
  孔子去中都之后,發現情況十分糟糕。這里道路坑凹不平,殘牆斷壁,肮髒破爛。民風習俗則更差勁。一些官員,己欲膨脹,貪污受賄,吃喝玩樂,舞弊賣法,蠅營狗苟。清正廉洁、主持正義的好官在邪气面前備受壓制,被弄得無法抬頭。流氓無賴橫行霸道,魚肉鄉里。他們抬手便打,舉腳就踢,動不動掂刀動武,不懂半點禮儀。鄉上的一些人連飲酒的規矩都不懂,往往是十次飲酒,五次打架,酒桌上的杯盤碗筷都給掀翻。商人們欺行霸市,瞞哄坑騙。特別叫人不能容忍的是一些人絲毫無有孝心,半點不懂孝敬之禮。他們打爹罵娘,虐待父母,傷天害理。一些人傷風敗俗,嫖娼賣淫。据傳,當時最突出的有三件事:一是沈猶氏販羊,用鹽拌草料喂羊,等于活羊充水,加重体量,進行騙賣,大發橫財;二是公慎氏的妻子漆氏,貌美性淫,傷風敗俗;三是富豪慎潰氏不按禮儀行事,娶婦嫁女時,用和太子沒有區別的禮樂來破坏周禮。
  孔子下大力气對中都進行了治理,對清正廉洁的官員扶植重用,對貪官污吏進行了嚴懲,有的革職,有的下獄,罪行嚴重的還取下了頸項上長著的那顆人頭。接著整治社會風气。對欺騙、不孝、賣淫、打架斗毆,一一進行了痛擊。几個月后,風气大有好轉。可是,孔子想:“這終究不是長策。我在這時,他們不敢逞強;我一走,他們會又恢复原樣,甚至會更厲害。由于禮崩樂坏已久,他們已經不知什么叫做周禮。你不許他們胡來,他們可以不胡來,然而,不胡來之后,應該如何去做?要想長治久安,使風俗美好可愛,必須使中都人人懂禮。不僅要使禮蔚然成風,還要用制度來保住它。天下最大的,最重要的是复禮!我要徹底全面地用周禮周樂治理中都!要复周禮,首要的是我得先懂周禮。時至今日我對周禮還是一知半解,這該咋辦?”他想起了老聃,想起了德高望重、學識淵博、對周禮理解得十分透徹的老聃先生。他要到周都洛陽去向老聃請教,要用周禮治好中都,做出樣子,推及魯國甚而推及天下,實現他的偉大抱負。
  八月底,剛夠五十一歲的孔子,向魯定公稟明自己的想法,得到恩准。
  這天早晨,孔子一起床就讓車夫套上車子,打算和自己的學生南宮敬叔一起到洛陽去。他們用竹簍帶上一只大雁,興致勃勃地坐上馬車。緊接著,車夫將鞭一揚,他們就開始向著周都進發了。
  時令正是收獲季節。秋高气爽,天藍云白,金風送來果香味,莽野色蒼入畫圖。一只雄鷹在高高的天空飛著。面對人們易感悲涼的秋景,孔子卻深深感到心曠神怡,溫暖如春。此時的他,實在是大有鵬程万里,壯志凌云的心情。如果非要找到与他這時的心境完全符合的言詞,那末這言詞就是在他以后与他相距大約一千五百年的一位詩人所寫的詩句:自古詩人悲廖蕭,我道秋日胜春朝,凌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有話就長,無話就短。孔子和南宮敬叔他們,日夜兼程地赶到周都,一個夕照嫣紅的傍晚,走進洛陽東門,在一家館舍住下,單等第二天拜見老聃,這些就不多寫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心情不好似有悲秋之感的老聃先生,送走一位名叫尹喜的年輕人之后,對著鏡子看一下自己的白發、白胡、白眉毛,正打算到守藏室去,忽見一個身穿素衣、頭頂藍色扎帕的黑胡老者和一個身穿藍衣、頭頂灰黃扎帕、雙手端著竹簍的壯年人,一前一后的向這里走來。
  “老聃先生在家嗎?”老聃先生恭恭地走到門口,拱起手,算作迎接,“請進屋,快請進屋。”親切地笑著,額頭上不明顯地顯現出几條挂滿慈祥的皺紋。
  客人進屋,老聃先生慌忙讓坐。
  黑胡老者不坐,充滿敬意地說道:“我們來此,是向先生求教,先生在上,請先受晚生一拜。”說著就要施禮跪拜。壯年人急忙放下竹簍,拉開陪拜的架式。
  “咦咦,不可,不可。”老聃先生慌忙彎下腰去,伸出兩只手去攔那黑胡老者和壯年人。硬是把他們攔起。
  黑胡老者說:“先生,不知您目下是否還認識我?”
  “認識,認識。”老聃先生看著他,嘴里說著認識,心里仍然迷惑不解,看著那人的面目,似曾相識,但是就是一時說不出是什么名字。
  “我姓孔,叫孔丘,魯國人。二十年前,我曾在巷党見過先生一面。”
  “咦,咦,著,著!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老聃先生一下子笑容滿面,從內心深處徹底高興起來,此時心里那點悲秋之感完完全全地被徹底掃光了。二十年前的故友今又相見,千里遙遠從故鄉方向前來求教,你想,他心里是個啥味儿!能不高興!“請坐,請坐,仲尼先生,請你們快坐。”孔子說:“先生莫要這樣稱呼我。”老聃說:“二十年前我說過,我們可以這樣互稱。”孔子說:“自今日起,在先生面前,我要把仲尼后邊的‘先生’二字去掉。”老聃慈愛的一笑,沒說什么。
  三人落座之后。老聃將茶沖上。孔子把南宮敬叔向老聃先生作了介紹,老聃連連點頭之后,孔子說:“先生,丘這次前來,沒有什么禮物,只帶了一只大雁作為我對先生心意的表示,還不知先生對此禮物是否喜歡。”說著叫南宮敬叔捧出大雁。
  老聃先生見南宮敬叔將一只羽毛干淨的大雁捧到自己面前,就笑著,彎腰用雙手撫摸著雁翅的兩個肩頭說:“好,好,我喜愛這禮物。這不是象有些人那互相以禮取利之物,這是我們互相以禮取義之物。大雁是懂人情的,它可以將咱們的情感從曲阜帶往曲仁里,帶往成周,再從成周帶往曲仁里,帶往曲阜。好哉,好哉,此傳情之物也。人情者,我不忍食也,待我和它親熱几日之后,就可以放它回歸自然了。”說著,讓敬叔先將它放入竹簍。
  老聃先生重新坐正。孔子向他說明來意,并向他講述了中都地方禮崩樂坏的情形,然后以強調的語气說明必須徹底全面地恢复周禮的理由。老聃先生同意地點了點頭。當孔子以生動的言詞詳細地向老聃講到那里人如何不孝,如何虐待父母和沈猶氏販羊如何用鹽給羊充水進行欺騙以及鄉上人在喝酒的時候如何掀翻桌子,打架斗毆掂刀殺人的時候,老聃先生感慨了:“唉!不象話,也真不象話!”
  孔子說:“如今我深深地意識到了恢复禮制的重要性,然而總不能從理論高度上去將它的重要性准确地說出,特別是不能從周禮的典籍上說出。我想請先生先來說說禮的重要。”
  “對于周禮,我也只能說是略知一、二。”老聃先生說,“古禮上說,‘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辯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鸚鵡能言,不离飛鳥。猩猩能言,不离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故曰,禮者,不可不學也。’是的,天下若果沒個叫人如何往好上去做的規矩,而是誰想咋著誰咋著,亂來一气,胡來一气,那還行啊?那不成了和禽獸完全一樣了嗎?象你說的,那個人在喝酒時掀翻桌子,說句笑話,若果不以禮的尺子去量一量,而讓那人再去進一步的無禮,讓他在擺好酒席之時去用尿洒一桌子,人人如此,天下的酒席不都成了無法下肚的尿席了嗎?象你說的,還有那個人打罵爹娘,若果讓他再進一步無禮,讓他在吃娘奶長到會掂刀的時候就去殺娘,天下不就整個儿的成了小孩有娘、大人無娘的塵世了嗎?若果天下的娘都因怕儿殺娘而去趁早殺儿,天下不就成了人類自我滅种的塵世了嗎?說得重了,這是笑話,這是笑話!哈哈哈哈!”說到此,他很是興奮,開心地大笑起來。引得南宮敬叔也笑起來了。
  孔子沒笑。不僅沒笑,而且哭了。淚流滿面,掏出布巾,蘸起眼來。他很激動,心里十分興奮。他感到异常歡喜,异常欣慰,心里甜絲絲的,而且异常感慨,淚水沖得他在滿腔甜美之中還透出一种苦味,苦不陰的。是的,他多年渴望听到而未听到的話,如今听到了,多年想讓人說而沒人說,如今有人說了,從他多年來十分景仰的人的嘴里說出來了。而且他說得是那樣的有高度,那樣的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生動感人,而且還帶著開怀的大笑,多好啊!他能不興奮?能不淚流滿腮?
  啊!真真叫人“朝聞道,夕死可矣”!
  孔子蘸完淚,抬起頭來,看著老聃先生說:“先生,我想實行禮制,滿心都是好意,就這還有罵我是想用禮去束拴人呢。”
  “這种和諧的自我束拴,不比什么也不束拴,任其殺人放火,而被法繩束拴強得多嗎?”老聃先生幽默地說。
  “先生說得真好。”孔子說,“我想請先生說說,鄉上人飲酒都有哪些禮節?”
  “這個嗎,”老聃先生說,“說好說不好,我來試試。先說筵席上的人數和設置吧。眼下,鄉上人飲酒,一席人數很不固定,多多少少,多少不一。我認為周禮說的一席八人為好,有其道理。一席之上,要設兩個表示最崇敬的位子讓賓客坐,此座位算作自然中的天;設兩個較次一點的位子,讓兩個主要的陪伴者來坐,這兩個陪伴者叫做‘介’与‘僎’,好比自然界中的陰与陽;設三個位置再次一點的位子,讓三個起名叫做眾陪伴的人坐,這三人好比是自然界中的日月星,也叫三光;最次的一個位子,是主人坐,這個位子好比是自然界中的地。這樣八人,組成一個自然界,合乎天的規矩,最為适宜。按古籍上說,那就是,‘立賓以象天,立主以象地,立介僎以象陰陽,立三賓以象三光,古之制禮也’。至于說賓客剛到之時如何對他們禮讓接待,古籍上也說得清楚,‘主人拜迎賓于庫門之外入。三揖而后至階,三讓而后升,所以致尊讓也;盥洗揚解,所以致洁也;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尊讓洁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這些,你一听便懂,我不必多說。做到這樣的尊讓洁敬之禮,人們就會不爭斗,又熱情,安樂和諧,天下太平。按古籍上說,那就是,‘尊讓則不爭,洁敬則不慢,不慢不爭,則遠于斗辯矣。不斗辯,則無暴亂之禍矣。斯,君子所以免于人禍也’。”
  “好!好!好!”孔子听到這里,心中非常高興,不由自主地合手夸贊起來。停了一下,他又說:“作為人子,在孝敬父母上都有哪些禮節,我想請先生重點說說。”用兩只笑眯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老聃,他簡直是高興得有點入迷了。
  “這個,能不能說好,我也試試。”老聃先生說,“周禮的內容很多,其中重要的是尊尊,親親,寬厚,仁慈,愛民,和樂,勤謹。孝敬父母,既是尊尊,又是親親。作為人子,孝敬之禮,為數不少,我只能擇其要者,予以羅列。子女對父母應該做到,‘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嚴冬溫暖被褥,酷暑清涼床席,晚上舖整床舖,早晨起來問安)。‘見父之執,不謂之進,不敢進;不為之退,不敢退;不問不敢對’(見父的朋友,父不叫近前,不敢近前;父不叫退出,不敢退出;問你話,就答話,不問你話,不要言聲)。‘出必面,反必告,所游必有常,所習必有業’(外出向父母告辭,歸家向父母告回,出門遠游,要使父母知道所去的地點,學習一樣東西,必須專心專意,學出成績,做出結果)。‘居不主奧,坐不中庸,行不中道,立不中門’(与父母同住,別占尊貴的主房;与父母同坐,別占正中的尊位;与父母同行,別占正中的道路;与父母同站,別站門口正中)。‘父母存,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父母在,子女孝意未盡,不許隨便為別的什么去死,不該有自己的私財,財產即然歸你,也應看成是父母的)。‘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悅色,有悅色者,必有婉容’,‘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惡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有孝心的儿女應對父母有深愛,對父母有深愛之心,在父母面前必然和和气气,滿面悅色,一臉好看的面容,不故意拿難看的臉叫父母看。行動之中不忘父母,言語之中不忘父母。不以惡言對待父母,不用自己罵人的言語去激怒別人而使父母挨罵)。‘孝子之事親也,有三道焉。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養則觀其順也,喪則觀其哀也,祭則觀其敬而時也,盡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孝順的子女,對待父母最重要的有三大方面:父母在時,要養護,父母死時辦喪事,喪事過后不忘祭念。養護父母,可以見他的孝順;辦喪事時,可以見他是否悲哀,對父母有沒有真正愛心;祭念之時,可以見他對父母有沒有敬意。做到這三大方面,是孝子的最好行為)。”
  孝聃先生說到這里,停下來,定定地看了一眼孔子。孔子异常興奮,連連點頭,一臉欽佩的笑容。“好!好!好!”孔子再次合起雙手,“請先生把這段話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如饑似渴地請求說。
  老聃先生應求,又將上面那段話語說了一遍。直到說得孔子臉上現出滿足的神色。這個時候,老聃先生話題一轉,接著茬又往下說:“有人會說,周禮上關于如何盡孝規定得那樣具体;關于父母如何疼愛儿女的為啥寫得那樣少呢?這個,不說也知。因為,除极特殊情況外,天下父母几乎是沒有一個不疼自己儿女的。他們比子女早到塵世一步,是當然的自知怎樣疼愛的。父母疼儿女,是天然性的,是天叫他那樣,是必然那樣,是不由人儿;儿女孝敬父母,是回報性的,是回過來報應。如若將禮徹底廢去,完全任意去做,父母也不會不疼自身生出的骨肉,何況他們將來都需儿女的回報;至于儿女則不盡然,因屬事過之后的回頭答報,有品格者,有真情者,則是有問必答,有恩必報。無品格者,無真情者,則是一省了之,不答不報,溜之乎也。疼愛最真父母真,恩情最深父母深,父母對子女的疼愛,是天然的,是偉大的;子女對父母的孝敬,也可以叫做天然的,從某种意義上說,是比天然還要更進一步的,是更加偉大的。孝是立身之本,是可以衡量一個人是否真正偉大的,這和‘愛黎民者偉大,愛黎民而不愛黎民中的自己的父母者不是真偉大’的意思是一致的。孝不光是立身之本,而且是和安家、安國、安天下緊緊連在一起的。周禮上說,‘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廟嚴,宗廟嚴故重社稷,重社稷故愛百姓,愛百姓故刑罰中,刑罰中故庶民安,庶民安故財用足,財用足故百志達,百志達故禮俗成,禮俗成則然后樂’,就是這個意思也。”
  “好!好!好!好啊!”孔子高興得几乎坐都坐不住,簡直就要拍手喝采了。接下去,他又向老聃先生提出好些禮的問題,讓他解答,如祭祀禮、朝拜禮、婚禮、喪禮、聘禮、燕禮、冠禮、射禮、親友來往禮、男女授受禮,甚而至于經商買賣禮,街巷外眾禮等。老聃先生一一做了准确、明白、生動而圓滿的答复。致使孔子心滿意足,如愿以償。
  南宮敬叔向高興得几乎入迷的孔子使個眼色,意思是“咱們該回去了”。孔子會意,抽身站起,拱手向老聃說:“先生,你累了,我們該回館舍了。明天再來打扰,我們先回館舍吧。”說著要走。“呦!你咋能說出要走的話呢?不能走,在這用餐,在這用餐。我已安排好了,恐怕午餐已經備好了。”老聃先生挽留他說。孔子執意要走。老聃先生執意挽留,而且說:“你們要走,我會生气的。”孔子見老聃先生這樣地以真誠的態度留他吃飯,也就不走了,十分高興地重新坐下來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仆人們利利索索地將飯菜端了過來。
  老聃先生以既簡便可吃,又不算不丰美,而且帶有曲阜和曲仁里風味的酒肴飯菜,款待了他二十年前見過一面的,如今已成了他的“破格學生”的孔子仲尼,以及孔氏仲尼的弟子南宮敬叔。
  午餐間,由于孔子异常興奮,加之由于老聃先生談笑風生所給予的感染,致使孔子話頭較稠,言語較多。話里多是表明自己的遠大志向,以及徹底、全面、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禮,修身齊家治國安天下的決心。老聃先生感到他有點外露,而且老聃不同意在恢复周禮上的不折不扣,特別是不同意周禮中的刑不上大夫。他本可以發表點不同的意見,但是他此時并未發表。仲尼千里遙遠,前來求教,正在興致勃勃,他不能潑涼水,他不能用不同的意見去減弱他的興致。他滿臉笑容,一腔春意,以興致勃勃去應和孔子的興致勃勃。
  餐間,孔子提出打算請教樂(音樂)的問題。孔子說:“适才听先生說的‘禮也者,動于外者也;樂也者,動于內者也’,我以為在幫助以禮治國上,樂是不可缺少的東西。”
  老聃先生說:“對于禮,我算略知一二;對于樂,我沒什么研究。我有個要好的朋友,名叫萇弘,對音樂很有專長,他的祖輩,好几代都是樂官,他本人就是當朝有名的樂官。飯后我請他來。……”
  “不用了,不用了,明天我們登門拜訪他。”孔子說。
  “那也可。你就說是我叫你找他。”老聃先生說,“他家离我很近,就在這個方向。……”用手指點一下,“明天我領你們去見他。”
  “不用了,你太忙,太累了。”
  飯后,孔子他們要到洛陽的几處名胜古跡去看看。老聃先生打算陪他們一塊去。孔子可怜他偌大年紀,又累了一個上午,不忍心再讓他吃累,誠懇地進行了推辭。老聃先生點頭同意,指點了參觀的方向,就讓他們自己去了。
  古都洛陽,古跡很多,他們只能挑主要的地方去看。
  他們先到古代天子用以宣明政教的地方——明堂。明堂,這是一處典型的古建筑。古朴典雅的建筑群,古香古色,耐人尋味。室內牆壁之上,用原始畫法畫著一些像。顯眼處畫著唐堯、虞舜等賢明帝王的畫像;陰背處,畫著人們心中憎恨的夏桀、殷紂的漫畫臉譜。幅度最大的是一幅“周公輔政圖”。那周公,面目慈善,和藹可親。孔子見到這位他心中最為崇敬的,連夢里都想見到的人的畫像,一下子被深深吸引,久久不愿离開。他激動得噙著眼淚說:“至善至美的完人啊!您制定的周禮太好了!您沒有私心才是真正的。正是您的真正沒有私欲,才使大周之天下繁榮富庶了好几百年啊!”
  接著,他們參觀了周天子祭祖的家廟——太廟以及其他几個地方。
  傍晚,他們回到館舍。這天夜里,他們安歇得很早。由于心感滿足,加上一天的勞累,渾身疲乏,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天,吃過早飯,孔子就和南宮敬叔一起拜見萇弘。萇弘听說老聃介紹的孔丘前來求教,對他們進行了熱情的接待。
  他給他們親自彈了琴瑟,講了一些音樂技法和理論。
  下午,孔子他們又看了一些洛陽的古跡。到傍晚的時候,就開始到老聃家辭別了。
  他們第二次的走進老聃先生的家門。
  “好啊,好啊!老聃先生笑容可掬,慈善的臉上仍然是充滿春意,“要問樂,也問了;要看的,也看了,好啊。”孔子說:“先生,此次來周都,我太高興了,收獲太大了!周都真不愧為文明古都,禮義之幫,太好了!咱們先王的那些禮,真好,真是盡善盡美。先生,按您講那些,回到魯國,我要稟明定公,要他徹底全面、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禮,把魯國治得人人懂禮義,個個知廉恥,上尊老,下愛幼,長幼有序,家家和睦,朋友有信,忠誠待人,買賣公平,商賈無欺,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進而達到修身齊家,治國安幫天下平。我要好好說服國君,如若國君采納我們建議,魯國幸甚,社稷幸甚;若不采納,我要据理力爭,甚而不怕一死。為复周禮,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不知我說的對不對。咱們就要离別了,在臨別之時先生有啥話請作安排。”
  對他的話,老聃先生沒有立即附和,他心里說,“這個孔丘,正直、坦率,是個好人。可就是有點外露。有德的善者,再加上點含蓄包容,不為狡猾。周禮雖好,里面難免有些如今不能再用的東西,提出不折不扣地恢复,未免有點不合史轍。他執意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禮,看來魯定公是不會答复的,看來是要碰壁的,是要遇到災難的。這個人,如若將來不被災難毀掉,將會成為一個真正了不起的人物。作為一個朋友,千里遙遠前來求教,我不能明知他有災難而一聲不響。我要潑潑他的涼水,開導一下。不然,我是心中有愧的。”出于關怀,出于愛護,出于一片好心,他冷靜地微笑一下,然后慢慢啟唇說:“仲尼先生就要走了——請還是讓咱們以‘先生’二字互相稱呼吧——臨行作點贈言,這是自然的,是我應該做到的。我以為禮是必須得有的,天下無禮是不象話的。周禮的精神實質是好的。然而,要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禮,恐怕是無法做到的。時光老人的腳步從那個時候走到這個時候,有好多情況都變了,您所說的那些制定周禮的先王,如今他們的骨頭都已經朽了,唯獨他們說的話如今還在。不要冒著危險勉強去套用他們治國的法子。要知道愛護您自己,不要和國君硬爭。遇上明君,就好好輔佐他;遇不上明君,要蓬累而行(順水而走,适可而止)。我听人說,一個有經驗的商人他的一些貨物是藏而不露的;一個有大德和大學問的人,是深沉穩重,貌似愚魯的。要防止有人認為您驕傲,不要使他們感到您志气太大,太刺激。這些都是對您有好處的。好了,好了,恐怕我說得不大好听了。唉呀,看,看,不贈言便罷,一贈言,竟然潑起涼水來了。我的話,不管是合适也罷,不合适也好,僅僅供您參考。不管怎樣,反正我是肺腑之言,一片好心。”說到這里,用善意的目光,看著孔子笑了。
  孔子不但沒有感到難堪,不但沒有生气,反而被感動了,他連連點頭說:“是的,是的,先生的話語确實是肺腑之言,确實是一片真心。”孔子是能夠虛心接受意見的,他的“三人行必有我師”就是證明。
  老聃先生又向孔子說了一些安慰和鼓勵的話,以使他熱情不減。孔子不僅仍然高興,而且更加佩服。老聃先生提出一定要在明天一早坐車到館舍前去送他。孔子十分懇切地進行了推辭。接下去,他就和南宮敬叔一起拜別老聃,出門而去了。
  回到館舍,南宮敬叔問孔子說:“老師,您說這老聃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孔子想了想說:“對于鳥,我們知道他能飛;對于魚,我們知道他能游;對于野獸,我們知道他能跑。對走獸,我們可以用网或獸夾來捉它;對游魚,我們可以用釣鉤來釣它;對飛鳥,我們可以用弓箭來射它。就是對于龍,我們不知道。它能潛深水悠游四海,乘風云直上青天。別說捉它,連琢磨都琢磨不透。我們所見到的老聃先生,不就是龍嗎?”
  第二天一早,孔子他們就离開洛陽,驅車回魯了。
  從這以后,東周王朝更加衰微了。早在一百年前,敬王的祖先周襄王就被晉文公調來調去,如今,經過朝內戰亂之后,為周敬王出兵立功的晉頃公就更不把敬王放在眼里了。周朝衰微得簡直象個小小的諸侯之國了。
  公元前四九九年,老聃先生七十三歲,一天,他忽然想起,“王子朝要以他的理論作為學說精髓,現已徹底破產了,對于我的尚且還是未來的學說,現已檢驗明白了。王朝守藏室的恢复工作,現已基本做完了。在這名存實亡的姬家小朝,再蹲也沒有必要了。我該走了,該回家去做自己的事業了。”
  在這一年的二月十五日——他出生的七十三歲的紀念之日里,他開始向敬王寫出辭呈,“蓬累而行”,正式“告老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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