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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霍普金斯大學


  世界的未來掌握在有能力把對自然界的解釋比前人更向前推進一步的人們手中;……大學最重要的作用在于發現這樣的人,愛護這樣的人,充分發揮他們的能力。
  托馬斯.亨利·赫胥黎:在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成立大會上的講話
  在等待霍普金斯大學1886年秋季開學的時候,十九歲的湯姆·摩爾根在位于馬薩諸塞州伊普斯維灣小港的暑期學校開始了海洋生物學的學習。教學方法是個別指導,每周收費一美元,教學目的是培養班上十三名男生和十三名女生對教學工作或研究工作的興趣。由于設在阿尼科姆的這所暑期學校翌年將成為設在伍茲霍爾的海洋生物實驗室的核心,又由于海洋生物實驗室同霍普金斯生物系的教師有協作關系,摩爾根到阿尼科姆去很可能是為了掌握他未來的生物學研究生學習階段所必需的基本實驗操作技術。他覺得這段工作收獲很大,也十分有趣;他寫信回肯塔基,說他總是慶幸自己轉到了那里,而未再去搞地質調查。
  不管摩爾根對霍普金斯大學抱有什么希望,他都該慶幸自己選擇了這所學校,1886年該校已有十年歷史,學術上的各种活動已走上正軌,在歐美教育界享有盛名。它處處都顯得不同于肯塔基州立學院,也不同于美國大多數院校。
  霍普金斯大學得到私人大量捐助,所以它不同于一般照聯邦莫里爾法案接受國家撥地的院校,對教會的各种派別、州和地方政府的政策,對于一些艱澀課程的設置,一概不承擔任何義務,也不受其制約。霍普金斯大學尤其有一位富于想象力的校長——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有一個信奉霍普金斯校訓的理事會。這條校訓是:真理使你成為自由人。所以,霍普金斯大學正式宣告成立那天晚上,它所屬各學院已經解決好有關与達爾文的進化論的沖突。而其它許多大學四十年后還要面臨這個問題。霍普金斯大學之所以及早處理了這一爭論倒是有些偶然。英國生物學界的泰斗托馬斯·赫胥黎曾應邀前未在成立大會上講話。赫胥黎是著名的達爾文進化論的支持者,他自稱是“達爾文的猛犬”。當時,在許多人看來,這個來霍普金斯講教育問題的溫文爾雅的(而且也不是不信教的)科學家,就普通的生物學而論,凡是唯物主義的東西,凡是非宗教的東西,凡是有威脅的東西,他統統都贊成。再說大學的理事會,雖然委員們全是虔誠的教徒,但他們一致決定,每次上課前做祈禱是不恰當的,于是取消了這一儀式。有一個神父這樣寫道:“請赫胥黎來是大錯特錯,邀請上帝出席成立大會會好得多。如果把他們一起請來,那是荒謬絕倫的。”待到摩爾根來到巴爾的摩的時候,建校之初進化論与神創論的激烈斗爭早已被人遺忘。帶有濃厚達爾文主義傾向的教師們有時還就這一題目給巴爾的摩的市民作報告,在該城上流社會的圈子里,人們喜歡把霍普金斯大學的師生邀去裝點門面。所以在這种情況下,還保持著自由交換意見的气氛。
  霍普金斯是當時為數不多的几所側重于培養研究生而不注重本科生教學的學校之一。霍普金斯大學的獎學金,就其所設的數量和每人的金額來看,都遠遠超過其它院校,于是吸引了全國的优秀學生。他們多數是像摩爾根那樣已經畢業的大學生,不需再學多少課程。
  對摩爾根來說,更重要的是霍普金斯十分重視生物學。除哈佛大學以外,美國的院校對這一門學科都只触及一點皮毛。實際上,多數理科課程在當時的院校里常常不受重視,特受青睞的是文史哲。要不然,就是像在肯塔基州立學院那樣,理科被束縛在農業和地質調查之類的實際應用方面。事實上,霍普金斯大學最初之所以加強生物學教學,特別是包括那么多生理學的內容,部分原因是為1893年成立醫學院和醫院作准備。關于成立醫學院和醫院的事,原來的霍普金斯遺贈的文件里有明文規定。不過,吉爾曼招聘來的兩名生物學教師是強硬派,他們著手建立起一個獨樹一幟的生物系,在這個系里,生物學的教學和研究自成一家,對醫學院學生不可能有什么用處,任何人也不能直接利用。從1876年建校到1886年摩爾根入學這十年中,校區內已建起一個新的生物學實驗室,在切薩皮克灣建立了海洋生物實驗室,下屬兩個試驗站,一個設在北卡羅來納的比尤堡,另一個設在巴哈馬群島。生物系甚至還自己出版刊物:刊名是《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生物學實驗室研究報告》。
  摩爾根來到霍普金斯無异于不知不覺到了一個新的家庭。左這個小小的生物系里的几個人物門下學習,意味著他正躋身于生物學界最負盛名的學者的行列。他把大部分時間用于學習當時開設的兩門基礎課——生理學和形態學。教他生理學和普通生物學的是系主任亨利·紐厄爾·馬丁。馬丁博士是蘇格蘭人,劍橋出身,曾在邁克爾·福斯特門下學習生理學,在托馬斯·赫胥黎門下學生物學,并同赫胥黎合寫過一本基礎生物學著作,成為當時普遍采用的教科書。摩爾根學形態學時的主講教師是個身材矮胖、穿著隨便、愛嚼煙草的美國人,名叫威廉·基思·布魯克斯,他在哈佛念書時是博物學家和動物學家阿加西斯父子的門生。布魯克斯參加過阿加西斯籌建海洋生物實驗室的工作,也曾是聞名遐邇的那不勒斯海洋生物試驗站的成員。摩爾根就讀于霍普金斯大學期間還陸續來了一些教員,相應地帶來了他們的傳統和影響,還有許多學界名流來校講學。摩爾根的許多同學推動過學校的發展,他們也成了終身的朋友和同事,其中著名的有E.G.康克林和R.G.哈里森。摩爾根還在霍普金斯校友中找到了一個特別守護神,這就是埃德蒙·比徹·威爾遜。威爾遜比摩爾根大十歲,當時已是布林莫爾學院的教授。
  當然,摩爾根所處的圈子不限于霍普金斯,而是整個生物界。19世紀末,美國訓練有素的生物學家的數目雖然在迅速增長,但為數仍然不多。這個“家庭”最初的儿女們互相了解,互相支持,有時他們在一些理論問題或研究方法上有分歧,但有一點卻是完全一致的:他們認識到有必要提高美國生物學界在世界上的地位,有必要扭轉它的方向。
  有時,人們把霍普金斯大學生物系頭二十年的成就歸結為造就了一代美國動物學家,使美國生物學研究另辟蹊徑,在世界上出人頭地。傳統的19世紀生物學研究采用的是描述性方法,也就是說,科學家只是觀察生物的形態和結构,觀察它們如何組合在一起,然后按上世紀林奈的辦法,找出它們在物种分類系統中的位置。而新一代生物學家補充了一种新層次的探索,他們想要知道活著的生物机体是如何運轉的。霍普金斯生物系主任固執他說:“在死的机体上觀察生命過程是行不通的。”馬丁并不是一名善于激發學生熱情的教員,但他堅持實驗,相信生理學對于生物學研究的价值,這种觀點有效地促進了人們的大膽探索。
  霍普金斯大學建校之初,實驗技術操作的訓練在美國高等教育中沒受到普遍重視。該校生物系教師著手加強這方面的工作,使實驗操作規范化和有明确的目的。顯然,這套新的教學方法主要是在理科教學中推行,但就是歷史教授有時也把他們的討論課叫做“實驗課”。生物學研究生所受的教育几乎全是在實驗室進行的,每天都有人領著他們搞實驗。傳統的課堂講授或背誦課本几乎完全取消,不過,教師也必定要提出學生閱讀的參考書目,而學生們在研究中需要什么書籍,圖書館也盡量購置。
  低年級學生集中搞實驗操作,以便熟悉生物學研究的方法和儀器。在進行任何獨創性的研究之前,學生要對新近發表的一些重大研究進行重复實驗,以求證實它或批評它。所以、霍普金斯大學教育自己的青年科學工作者:學術無禁區,沒有任何人的著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霍普金斯大學教授們的文章照樣可以批評。布魯克斯從气質上說是個觀察家和哲學家,而不是一個愛動手搞實驗的人,但他同馬丁一樣堅信任何理論都不應當作教條,只能作為新的探索的起點。他認為達爾文的學說也不例外。
  摩爾根一輩子都不相信价格昂貴的設備,這也是霍普金斯的影響。馬丁希望學生養成腳踏實地的作風。他認為,搞重复實驗是生物系用以糾正毛里毛躁的學生的辦法。照他的話說,這种人的特點是“一心想馬上就搞复雜的課題……以為……實驗室里備有自動化設備——某种‘生理灌腸机’,從這頭塞一頭動物進去,只消把扳手一拉,在另一頭就會得出很有价值的發現。”
  一旦學生通過了這种考驗,從半吊子變成了嚴肅的科學家,那么,生物系就會給他提出一個需要研究的課題,放手讓他去決定自己的研究方法和實驗手段,然后對研究結果進行評价。布魯克斯有一次解釋他不重視摩爾根的同窗好友康克林是基于他自己對達爾文自然選擇說的堅定信念。他覺得,讓學生們自己獨立探索而不憑借外界的幫助,是為學生好。的确,他曾對康克林的博士論文課題提出過很糟的意見。不過,大量事實證明,在很多优秀生物學家(其中也包括康克林)成長的道路上,這种教育方法的确是成功的。
  霍普金斯大學的擁護者中,曾有人偶爾爭辯說,對科學采用實驗的方法是19世紀末霍普金斯大學的首創。其實也并非如此。16和17世紀的科學家已經開始對多少世紀以來被視為定論的希腊人的著作提出質疑。公元1世紀的蓋倫在他的書中說心髒里有一塊骨頭;16世紀,維塞利亞斯終于解剖了一個人的心髒,發現里面并沒有骨頭,他還勇敢地宣布了自己的發現。到17世紀,人們通過實驗進一步證明血液的循環是由于心髒的作用。證明這一事實的醫生成廉·哈維還用實驗的方法研究海洋動物得出結論說,几乎所有的動物都是由卵子發育而成的,而父母雙方對新一代的生物体作出的貢獻是相等的,從而推翻了亞里士多德認為胚胎是雄性一方產生的,雌性一方只是為胚胎提供滋養的說法。科學工作者要自己通過實驗來研究生命過程,這种新的態度影響深遠,解放了思想,產生了許多重大成果。1839年,細胞被證明是生物的基本單位。在摩爾根上大學前后几年里,歐洲出現了一系列互相關聯的重大發現,這主要是細胞學家們的功績。學術界出現了一批專門從事細胞研究的專家,這本身就是19世紀科學的重大發展,這時确證了精于是睾丸產生的而不是血液中產生的,這使科學家們大為惊訝(我們至今還有“純血統印第安人”這种說法)。在顯微鏡下,人們看到了精卵融合的過程,定名為“受精”。1375年在細胞核中發現了能著色的物質,命名為“染色体”。1887年發現蛔虫的受精卵的染色体一半來源于父本,一半來源于母本。總而言之,在摩爾根上大學和讀研究生的初期,科學家們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認識了受精所需的條件,他們准備進一步實驗,以圖發現這些神秘的染色体在胚胎發育過程中的具体作用。
  霍普金斯大學的“一切通過實驗”的原則,摩爾根很快就接受了。這很符合他的口味。他本人就恪守對一切事物都要親自證明的信條。他全心全意擁護這些教授們的指導原則,后來還責難布魯克斯哲理有余而實驗不足。
  摩爾根在霍普金斯大學的最初几年,著手從事他自己的第一項實驗工作,逐漸形成了他在1907年發表的《實驗動物學》一書中表達的基本原則。他說:
  實驗方法的本質在于要求每一种見解(或假說)都必須通
  過實驗的檢驗,然后才得以承認其科學地位。
  就實驗科學的問題而言,我們要求找出某一事件發生的
  條件,而且,只要有可能,我們要控制這种條件而人工地重复
  這一結果。事實上,控制自然現象乃是實驗研究的目的……
  研究者必須……養成一种對一切假說(特別是對自己提出的
  假說)的怀疑心理,而且一旦證明其謬誤,要勇于拋棄之。
  摩爾根能夠摒棄不真實的東西,也就是摒棄那些經過他自己的實驗證明為虛假的東西,即使他自己也曾一度認為它是真理,這就使他擁有少數科學家才具備的靈活性,使他不怕犯嚴重錯誤,犯了就糾正,然后又回到思想的前鋒位置。
  摩爾根正在向他要終身研究的課題邁進。在進行胚胎學与再生現象研究之初,他對一個大難題作嘗試性的探索:細胞是靠什么調節和控制的?在摩爾根一生中,這一問題始終以各种不同的形式縈繞于他腦際。他寫道:

  動物和植物的生長是實驗研究的廣闊天地。在一定條件
  下,我們看見一個小動物越長越大,但長到一定体積,它就慢
  慢停止生長。雖然這一動物還能再活許多年,但生長已經停
  止了。是什么促使它生長?為什么又會停止生長?……我們說
  它死于“自然死亡”(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但僅僅是因為我
  們在通常情況下看到死亡必然發生。然而,假若我們把條件
  加以改變,有沒有希望使它的生命延長呢:
  為什么大多數動物的雌雄數是大体相等的?有沒有什么
  外界的作用?如果有,控制性別的又是什么東西?究竟是外界
  條件還是內部條件決定一個卵子變成雄的而另一個卵子又變
  成雌的?即使存在著內部的机制,它也會受到外部條件的影
  響。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弄清產生雌雄兩种性別的起因。

  摩爾根過后在同一本書中寫道:“動物學研究中最突出的問題是動物經歷了形態變化——一方面表現在卵子發育過程中的變化(胚胎學),一方面表現在整個時間過程中的變化(即進化論)。”顯而易見,摩爾根在霍普金斯大學期間常常接触到各种進化論理論,尤其是他在工作上同布魯克斯有那么密切的聯系。霍普金斯大學的教師們是些達爾文主義者,不但生物學教師,大多數其它學科的教授也是,而布魯克斯在大學校園內外都是達爾文的鼓吹者。1883年出版了他最著名的著作《遺傳的規律》。這本書擁有廣大的讀者,他把它奉獻給一年前逝世、安葬在威斯特敏斯特教掌的達爾文。在課堂上,在同學生進行的長時間的哲理討論中,在切薩皮克動物學實驗室和各個試驗站,布魯克斯把大部分精力用來啟發學生對遺傳的興趣。1883和1884年夏天他曾与威廉·貝特森共事。貝特森后來從事孟德爾遺傳學的初期的(但是重要的)研究,成了首先向英國科學界和醫學界介紹孟德爾遺傳定律的遺傳學家。這位英國遺傳學家承認布魯克斯是第一位提出“對遺傳生理應獨立進行研究”的人。摩爾根不接受這种提法,至少當時沒有接受,雖然他自己的有關再生現象的研究導致他去探究生物的适應性的變化,然后又研究自然選擇,這樣就為他走上正在就達爾文的理論進行激烈辯論的舞台作好了准備,摩爾根對于布魯克斯的哲學態度多少有些不信任,這也許對他之傾向于搞胚胎學而疏遠進化論有所影響。他對于搞進化論一直不感興趣,不過他還是就這個題目寫了五本書。
  如果真如摩爾根所說,他來霍普金斯大學讀研究生是因為另外無事可干,那么,到了霍普金斯以后他可就找到了可干的事情啦。他第一年的生物學成績是全班之冠。他如饑似渴地學習,埋頭研究生物學,兩年之后成了地地道道的行家。他在切薩皮克動物學實驗室及其各分部從事過研究,又參加了巴哈馬群島的科學考察。他第一篇論文刊登在馬丁編輯的小型專業雜志上。摩爾根這篇四頁長的文章報告了用殼多糖溶劑溶解掉蟑螂卵周圍的角質的條件。其它還有几篇文章正在整理:一篇記載蛙的繁殖習性和胚胎發育;一篇描述柱頭虫幼虫的生長与變態;還有一篇描述眼斑圓趾蟹的舞蹈。這些文章以及另外几篇很快就出現在《美國博物學家》、《大眾科學月刊》(后來該雜志的科學性遠遠超過了普及性)和《形態學雜志》上。他的這些研究大多是描述性的,但反映出摩爾根在形態學和生理學方面的深厚功底以及他嚴密的科學方法。這使得他有能力從事影響他以后大半生的實驗。
  在霍普金斯大學學習了兩年,到1888年,摩爾根已具備被授予肯塔基州立學院理科碩士學位的資格,因為這個學院的研究生培養計划十分簡單:只需在另一院校深造兩年,再經肯塔基州立學院的教師們驗收合格即可成為碩士。摩爾根先前的老師們更向前邁了一步:以全票通過授予他正教授職稱。
  當時,比他先去霍普金斯大學的肯塔基州立學院的校友約瑟夫·卡斯爾已回到列克星敦,任普通化學、有机化學、農業化學教授,而且仍留在那儿組建農業試驗站。也許,摩爾根的初衷也和卡斯爾一樣,是口到母校去工作。肯塔基州立學院對于摩爾根的答复顯然滿有把握。以至于事先就把他的名字印在學校1888-1889學年度的計划中:托馬斯·亨特·摩爾根,理科碩士,博物學教授。如果他回去了,他就會填補克蘭德爾留下的空缺。當時克蘭德爾由于不滿意該校的理科教學計划憤而辭職。但這時摩爾根已另有打算,他將留在霍普金斯大學。
  當時摩爾根家里相當拮据。父親爭取一官半職的努力連連落空,他只好受雇當人壽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但仍然沒有固定的工作。母親体質單薄,一方面是由于气喘病,一方面也許是當時上流社會婦女的時尚,她到附近一個療養胜地療養,活到很老的年紀。妹妹內利上了州立學院的預科。弟弟查爾頓拿不准他能干什么工作。當時二十二歲的摩爾根是全家唯一可憑本事掙錢的人。幸而他還沒落到非這樣不可的地步。他得到了一筆优厚的獎學金。這种獎學金競爭者甚多,它為霍普金斯大學早年培養出高材生創造了條件。獎學金的標准是每年500美元,差不多等于一個青年教師的年薪,不過,由于1888年財務虧損,校理事委員會要求學生自付學費,所以算下來實際只有400元。摩爾根說,這樣一來,他還得過一年學生的窮日子,但他為能夠繼續他的研究計划,完成他的博士論文而興高采烈。他不愿花精力去州立學院搞繁重的本科生教學,去整頓那個剛具雛形就為克蘭德爾同彼得的爭執而弄得一團糟的生物系。他是作為一名博物學家到霍普金斯大學去的(而且,有時使很多更為專門化的科學家惊訝的是,博物學在摩爾根整個一生中一直是重點),但他到霍普金斯后發現了實驗生物學。當他在那封致肯塔基州立學院帕特森院長的有禮貌的謝絕信中提到自己的工作時,摩爾根說得不大具体。在他心目中,這項“工作”內容龐雜,時間緊迫,容不得半點猶豫。他說:“我面前工作成堆,現在停下來就意味著永遠也別想前進,這樣,不但是我本人,而且連你也會遺憾的。”
  在巴爾的摩寫這封信后不久,他搭火輪去波士頓,從那里改乘火車折向東南,行程約70英里,到了馬薩諸塞州的伍茲霍爾。伍茲霍爾是海濱一個偏僻的小村庄,曾是個捕鯨中心,現在是海洋生物實驗室所在地。這個實驗室是一年前成立的,目的在于繼續推進在阿尼科姆的教學和研究計划,也就是摩爾根在1886年曾專過的那個阿尼科姆。格爾夫斯特里姆暖流和來自緬因灣和拉布位多的寒流交匯于伍茲霍爾,因而把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帶到這里,同時,全美各地的大專院校的各類生物學家也不約而同地匯集到這個地方。
  海洋生物實驗室同先前由阿加西斯等美國生物學家建立的海洋試驗站一樣,与德國動物學家安東·多恩1872年建立的那不勒斯動物試驗站一脈相承。只要是參觀過那不勒斯試驗站的美國生物學家,全都希望在美國也建立起同樣的試驗站——在大洋岸邊選一塊地,附近有方便的各种海洋生物資源,具有不同興趣愛好的生物學家可以聚在一起輕松愉快地工作。伍茲霍爾這個小小的實驗中心必須經過許多年的努力才可能做到基本這樣。建站頭四年,只有一個實驗室,是在78英尺寬、120英尺長的一塊地上的簡易木建筑物里。過了整整十四年的時間才籌集到足夠的資金在海岸邊買下了土地。這些年里,海洋生物實驗室一直借用美國漁業局1885年在伍茲霍爾的土地以及他們的部分實驗室、設備和人員。海洋生物實驗室也利用了一些當地已經破產的捕鯨企業留下的空房。不過,從一開始,霍普金斯的布魯克斯就協助組建這個實驗室,大學本身也支持這個實驗室,并為它招募人員,也就是讓一部分師生參加這方面的工作。
  几個海洋生物試驗站的建立對于美國生物學研究的發展和生物學教學方向的轉變很可能是個至關重要的因素。那時,描述生物學仍然是主流,主要是研究生物机体的构造。肯塔基州立學院的博物學教學很具代表性。對于很多科學家來說,生物學好比是一個完整的博物館,把死的標本加以收集和分類。但海濱建立的這些實驗室,如伍茲霍爾那一類,代表著另一种研究方法,它們研究的是活的生物机体的各种功能。在芝加哥大學生物學家查爾斯·O.惠特曼教授的指導下,海洋生物實驗室的學生們逐漸認識了生活在自然界中的生物,然后趁這些生物還活著時把它們帶回實驗室,在人工控制的條件下加以研究,而研究的方法漸漸側重于生理學的和實驗的方法。
  不過,最初几年內,重點仍然擺在形態學研究上。但即使是形態學,也与過去有所不同,人們的注意集中于完整的生物体。所以,實驗室里來了新人,人們不會問他是搞哪門專業,而是問他搞哪种動物。摩爾根搞的是海蜘蛛。把摩爾根帶到伍茲霍爾來的是布魯克斯,他現在指導摩爾根的博士論文,建議摩爾根搞海蜘蛛類動物蜘蛛蟹的系統分類學,換句話說,也就是要确定蜘蛛蟹在林奈物种分類系統中的准确位置。林奈本人曾首先提出這個問題,而安東·多恩提供的標准答案是,蜘蛛蟹不是蜘蛛,而是像龍蝦那樣的甲殼綱動物。摩爾根別出心裁,研究了蜘蛛蟹的胚胎發育,證明把它們分入蜘蛛綱是正确的。1890年,摩爾根在伍茲霍爾最初舉行的每周一次的學術講座上宣講了他的研究報告。布魯克斯對摩爾根就這一課題寫的博士論文推崇備至,由《霍普金斯大學生物實驗室研究報告》雜志發表,從而為完成他的博士生學業提供了必要條件。全文長76頁,附有8幅插圖。据說這篇長文几乎使這份雜志破產。
  為了促進交往,方便群眾,研究生們在一個私人家里辦起了公共食堂,粗茶淡飯倒也便宜、可口。伙食費一星期只花5美元,年年如此,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才漲到每星期7美元。一位當地人負責做飯,但招待員通常由學生充當。年青的摩爾根也輪流參加了伙食的安排和管理。他一生中大約只有這段時間千過這類工作。
  伍茲霍爾也提供傳統的娛樂,游泳是主要的運動項目。既然湯姆喜歡游泳和鍛煉,那么,已經撤銷了的原太平洋鳥糞肥料公司(伍茲霍爾的另一倒閉行業)廢碼頭前的跳水活動必定有他參加。從碼頭高處跳入水中足足有18英尺高。這個碼頭很僻靜,游泳可以不穿衣褲。
  漁業委員會和海洋生物實驗室組織棒球比賽,過后又搞网球錦標賽。年輕人湊在一起總免不了胡鬧。他們把紙袋裝滿水一對一地打水仗,或是把活的龍蝦往人身上扔。隨著更多學生來到伍茲霍爾,這塊寶地被人叫做“天堂分部”。据說開始有青年男女在那儿結下良緣。過后人們又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實用优生學研究所”。摩爾根的一個孩子相信伍茲霍爾對他們的父母的确起過這种作用。有一次,摩爾根正在實驗室里專心致志搞實驗,埃德蒙·B.威爾遜強行把他拉了出來,把在布林莫爾學院教的一位高材生莉蓮.沃恩.桑普森介紹給他。她是個喜歡搞胚胎學的女人,從那時起,也對托馬斯·亨特·摩爾根產生了興趣。189n年春,摩爾根取得了霍普金斯大學授予的博士學位,并獲得布魯斯科研獎學金。這是种新設的獎學金,在霍普金斯的學生間競爭得很厲害。拿到這筆獎學金后,他就有了條件出外旅行。在杰梅卡和巴哈馬群島水域進行了更多的考察,而且到歐洲呆了好長時間,實現了參觀那不勒斯動物試驗站的美夢。
  他在伍茲霍爾度過了1891年的夏天。8月底乘火車赴波士頓,繼而到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最后一次取他的信件,又搭上別人的便車回到列克星敦,當時他祖母亨利埃塔·亨特·摩爾根即將离開人世,她對湯姆的成就感到很驕做,所以把百老匯街住宅的一部分以及她保存的唯一張約翰·亨特·摩爾根的遺照給了他。至于她自己的邸宅,湯姆出生的霍普蒙特,在她1891年9月7日死后不久就賣掉了。
  那年9月下旬,摩爾根年滿二十五歲。他蓄了胡子,使他看上去要老相一些,但顯得更有气派。秋季開學時,摩爾根從巴爾的摩的霍普金斯大學赶到它离費城不遠的姊妹學校布林莫爾學院,去接替埃德蒙·威爾遜的工作,身份是生物學副教授。威爾遜則動身去歐洲參觀那不勒斯動物試驗站,在歐洲呆了兩年,准備扮演新的角色,然后去哥倫比亞大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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