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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軍校高材生


     少年軍校小武生,諸般武藝都要通;
     軍國主義滋生地,世界大戰禍無窮。

  這小埃里希·李文斯基過繼給曼施坦因家族,自此改名為埃里希·曼施坦因之后,老曼施坦因夫婦自然是十分疼愛,慢慢長大之后,雖然看似体弱,卻是活潑可愛,很少生病,倒也叫老曼施坦因夫婦十分省心。

  閒來無事,老曼施坦因常把小埃里希攬在怀中,給他講普魯士形成的歷史,講這一家族是如何跟隨普魯士王南征北戰,講自己親自參加并指揮過的一些戰斗;而慈祥的老曼施坦因夫人,小埃里希現在的母親,則給他講述一些流傳于德國土地上古老的民間故事,講德國歷史上民族大遷徙的故事,講紅胡子弗里德利希和德國獵犬騎士遠征的故事,講日耳曼民族英雄的神話,那英勇的、混身涂滿龍血刀槍不入的勇士尼伯龍根,是如何殺死形形色色的怪獸的故事。

  不久,這對夫婦就發現,小埃里希的記憶力惊人,他几乎能把上一次講的故事复述下來,而且還能加進自己的理解和想象,盡管有時有些荒誕离奇,可還是能把老曼施坦因夫婦逗得開怀大笑。

  小埃里希對戰斗廝殺和英雄業績一類的故事有著特殊的嗜好,起先是對曲折的情節感興趣,后來對故事中的人物的結局喜歡刨根問底,他時常會這樣發問:

  “結局為什么是這樣而不是那樣呢?如果是我,我就如何如何,而不是像他那樣如何如何……”

  這樣一來,給他講故事的人感到真正難以應付。是呵,歷來流傳下來的結局都是如此,誰會想到為這些故事另外設計一些結局呢!

  還有更令老曼施坦因夫婦在欣喜之余感到擔憂的,就是這位長著藍色眼睛、金黃色頭發的小家伙,聰明敏捷的天資之中,似乎也夾雜著一些固執和尖刻,有時就會像一個成年人那樣,喜歡談論物是人非,有些話甚至与他的年齡不甚相稱。

  “這孩子會不會由于他的這個性格吃虧呢?”老曼施坦因夫婦時常暗自嘀咕,“但愿上帝保佑!”

  曼施坦因的童年時期,正是西方工業革命迅猛發展的時期,同時也是近代德國飛速發展的時期。歐美其他國家的工業是建立在蒸汽机的基礎上,与德國有所不同,德國的工業則是建立在電气的基礎上。在學習外國先進科學技術并使之應用于生產上,德國人表現出他們的天賦,很多19世紀的重大科技發明,開花在英法,結果卻在德國。

  普魯士國王(現在也就是德國皇帝)不失時机地把所有這些技術,优先用于戰爭的目的:鋼鐵、有色金屬、化學工業結合起來,可以制造出更多和威力更大的槍支彈藥;內燃机不僅用于制造汽車,而且也用于海軍的艦艇、陸軍裝甲車和坦克,以及后來出現的飛机;由于內燃机使用液体燃料,石油被作為戰略物資首次有了重要的意義。鐵路交通運輸的擴展為大規模運送軍隊創造了條件——可以在短時間內把大量的武器和士兵集中到前線。德國萊茵河地區鐵路的密度已經達到了每平方公里平均有18公里鐵路;有了電報、電話等最先進的通訊器材,可以指揮距离很遠的部隊。

  德國与軍事相關的工業很發達,當時世界上最好的軍工企業——克虜伯的鑄鋼厂和炮厂、西門子的電机厂,都是在德國。維爾納·西門子原是普魯士軍隊的一個炮兵軍官,非常醉心于電力的研究,1847年服役期間,就成功地在柏林与波茨坦之間興建了一條電報線;退役之后,1869年他所創建的公司,完成了一條橫貫倫敦、俄國、波斯到印度的電報線路。德國30家兵工厂的18万工人開足馬力,為德軍生產出大量的精良的武器,從數量和質量上都超過了歐洲的其他國家——法國有23家,近10万人;俄國有20多家,近8万多人;英國有10万多人,奧匈也有近4万人從事同一類的工作。

  有話則長,無話即短。話說一晃到了1895年,小埃里希·曼施坦因長到了8歲,該是受系統教育的時候了。老曼施坦因夫婦看到繼子長大,就把他送到普魯土的斯特拉斯堡讀書,這里的學校可以說是貴族學校,一般柏林上流社會人家,都把适齡的孩子送進這里。無論是教師還是其他教學設備,這里都是一流的。

  那普魯士雖然以武功開國,卻對文化教育抓得十分緊,早在1797年即規定了普遍義務教育制度。這也是通過血的教訓得來的:早年普魯士在与歐洲大陸的另一個大國——法國的交戰中,負多胜少。因其資源和人口數量都不及法國,宮廷內的一些有識之士,就勸說德國皇帝,通過興辦教育來提高本國的民族素質,對未來德意志國家在歐洲立于不敗之地,意義非常重大。

  當時的威廉國王對這些意見欣然采納,他有句名言,非常深入德國民眾之心:“國家在物質方面失去的,將由精神的力量來補償。”在1809年前后几年的最困難時期,普魯士政府仍然每年撥出15万塔勒爾(當時德國貨幣的名稱),作為興辦柏林大學的教育經費,可算得上遠見卓識之舉。后來柏林大學成了歐洲自然科學研究的基地,領導了歐洲近代科學技術的發展,更是為德國的經濟發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在埃里希·曼施坦因出世之前的20年,也就是19世紀70年代,德國通過頒布一系列帝國教育法令,完成了近代教育革命,實行強迫義務教育制,服兵役和受教育被視為公民的兩項基本義務,全德國的文盲率,從1841年的9.3%,到曼施坦因出生時已降低至不足0.5%。

  小埃里希·曼施坦因所在的斯特拉斯堡城市的小學,學制先是四年制,后改為五年。所學習的科目有德國語、數學、自然科學、法語,這四門功課是必修課。在學校中還必須受到愛國主義思想和人道主義思想的教育,待年齡稍大后,還可以選學除德語和法語之外的其他外語。

  埃里希·曼施坦因入學之后,把他從老曼施坦因夫婦那里學來的民間傳說系統化、正規化。

  歐洲的歷史學界,對德國的歷史有一段非常中肯的評論:“近代德國的歷史,主要就是普魯士的歷史。”普魯士人原本是立陶宛人的一支,主要居住在維斯瓦河和涅曼河流域,開化程度遠遠晚于其他的日耳曼人,到了公元12世紀末,還處在原始社會末期。起初,普魯士被波蘭和條頓騎士團征服,條頓騎士團被授權統治普魯士。1525年普魯士成為公國,臣屬波蘭。1618年,普魯士霍亨索倫家族勃蘭登堡選帝侯兼領。1701年初,普魯士升格為王國,原來的選帝侯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搖身一變成為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

  普魯士邦國最初以勃蘭登堡為中心,開國之初,普魯士的面積在歐洲各國中,僅占第10位,居民人數僅占第13位,但軍隊的數量卻占了歐洲的第四位,軍費開支在國民收入中的比例占歐洲的第一位——國家要把收入的85%用于軍隊,而軍費開支在國民收入中的比例占歐洲第二位的法國,其用于軍隊的國家收入卻只占60%。在此之后,憑借著強大的武力,這位經常穿著軍服的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不斷發動對鄰國的戰爭以擴張版圖,北面打敗丹麥,南面打敗奧國,西面打敗法國,最西直達萊茵河下游,東面又奪得了斯拉夫人的東普魯士。

  1740年,威廉一世之子登上了普魯士的王位,史稱威廉二世。威廉一世在世之時,對這個寶貝儿子看不上眼,對他百般虐待,以至于在他滿18歲那一年,由于不堪忍受父親的虐待,企圖逃亡國外。不想“知子莫若父”,威廉一世對儿子的行動了如指掌,因此尚未逃出國境便被緝拿回宮。盛怒之下的老國王下令軍事法庭以叛國罪處死儿子,眾大臣苦苦相勸,才沒有執行。未几,老國王一命嗚呼,其子一躍而成為普魯士新君。

  說來也煞是奇怪,雖然新登基的威廉二世性格与老國王极不相合,但在喜好武功上,卻与其父相似乃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位皇帝被德國歷史家尊奉為“大王”、“惟一王”。上台伊始,就興修水利,發展工業,鼓勵移民,使普魯士的人口從1740年的220万,增加到1786年的543万。對外則發動侵略戰爭,發動了對斯拉夫人的戰爭,奪取了富饒的西里西亞。

  就是這位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把普魯士軍隊建成了“灰燼中的不死鳥”,同時把全國建成了和平時期的兵營,實現了歐洲軍事強國的建國目標。當時,普魯士維持著一支高達19万人的常備軍,平均每32個居民中就有一個士兵,而同期的俄國,91個居民中才有一名士兵;它的強鄰法國,140個居民中才有一名士兵。

  經過嚴格的訓練,普魯士士兵紀律森嚴,作戰勇敢,令它的敵人不敢小覷。自此,普魯士在与歐洲敵國的累年交戰中,稍多胜机,以至于有今日之大成。1871年,以普魯士為中心,建立了統一的德意志帝國,普魯士國王兼做德意志帝國的皇帝。上述歷史,凡是受普魯士義務教育的學童,都必須爛熟于心,這一點小曼施坦因并不稍稍遜色于他人。

  受了五年制的小學教育之后,小埃里希·曼施坦因不知不覺長到了13歲,在斯特拉斯堡的這五年,時間已經跨進了20世紀的門檻儿。未來選擇何种職業,倒也用不著他自己操心,不管他愿意還是不愿意,家里人早就給他定好了未來的人生之路——從軍,這也是像他這种家庭出身的人對子女不失体面的一种選擇。由于出身于軍人世家,自然要承擔起家族所賦予的使命,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于是在1900年,剛剛小學畢業的埃里希·曼施坦因又進了少年候補軍官團學習,這也是像他這种家庭中的年輕人所走的司空見慣之路。

  少年候補軍官團又稱伍士團或少年軍官學校,顧名思義,就是培養未來軍官的場所,有資格來這里學習的,都是一些智力健全、身体健壯并立志從戎的普魯士貴族子弟,以便灌輸其在未來從事軍官職業所必須的基礎知識。

  埃里希·曼施坦因在少年候補軍官團中,初次嘗到了“斯巴達式的教育”的滋味。盡管他的家庭由于是軍人世家,在生活上對待子女比起一般家庭的子女要嚴厲得多,但比起少年候補軍官團這里的職業“斯巴達式的教育”來說,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斯巴達乃是古希腊的一個奴隸制城邦,公元前8世紀在伯羅奔尼撒半島上建起了國家,在這個城邦國家中,凡成年男子均為戰士,男丁在成年以前,必須接受近乎殘酷的訓練,通常是把他門放到深山密林中生活一段時間,讓大自然進行遴選,适者生存,有資格成為斯巴達城邦的一名合格戰士。

  普魯士的少年軍官候補學校現在把這种看似殘酷的“斯巴達式的教育”形式照搬過來,仿照整個過去的斯巴達城邦,讓所有的少年候補軍官團的成員們過一种准軍事化生活。在那里吃的不能過飽,穿得不能過暖,每天無論是刮風下雨,雷鳴電閃,照樣在野外鍛煉不輟。

  斯巴達式的教育,被普魯士的軍界認為是培養合格軍官的第一步,在那里,可以充分体會到軍人的榮譽感,養成其吃苦耐勞和堅韌不拔的性格和遵守紀律、服從上級的天性。經過普魯士如此培養出來的軍官,确實有其過人之處,素質較歐洲其他各國的軍官為高。普魯士王室信奉這一段話:“軍事榮譽是一切政治价值的基礎;而在德國丰富的榮譽寶庫中,普魯士的軍事榮譽是一顆明珠,其价值之高,不亞于我們的詩人和思想家的杰作。”

  當然,軍事學校的教官們,給曼施坦因和他的同學們不僅講授了普魯士前輩開拓疆土的丰功偉業,也不無憂慮地灌輸給他們大德意志民族爭取生存空間的緊迫感。

  原來在19世紀70年代,英、法、美、德、俄、奧等世界上六個最強的帝國主義國家,共計霸占了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大洲6500万平方公里的殖民地、半殖民地,被奴役的人口在52300万以上。英國所占的面積最大,約3350万平方公里。工業產值位居世界第二位的德國(第一位是美國),則只占了290万平方公里,不及英國的1/10。法國到了大戰前夕,發展水平已經排到美、英、德之后的第四位,但其殖民地面積仍然是德國的兩倍半。

  德國可以稱得上是資本主義的后起之秀。1890年,德國鋼和生鐵的產量超過曾占世界第一位的英國。在普法戰爭中戰胜了法國,迫使法國立下了屈辱的城下之盟,強行割占了法國的重要工業區——阿爾薩斯和洛林,同時法國還給德國50億法郎的戰爭賠償。有了阿爾薩斯和洛林的鐵礦石和煤炭,加之接受了巨額的賠款,德國經濟迅速繁榮起來。戰敗而失去了阿爾薩斯和洛林的法國人諷刺德國,要是沒有阿爾薩斯和洛林,就只好向全世界去乞求礦石。德國想永遠把這兩個省据為己有,尋找各种借口,以便給法國來一次致命的打擊,永遠斷絕法國收复這兩個省的任何念頭。

  在灌輸這些思想的時候,少年軍官學校的教官們是不遺余力的,因為他們知道,像曼施坦因這般大小的孩子,正處在接受能力最強的一個階段,此時讓他們接受一句話,遠胜于將來的十句話;況且,在未來与歐洲其他列強的戰爭中,在座的各位少年候補軍官,已經成長為德國軍官的中堅力量,使他們在腦海中形成一种牢固的意識,為普魯士(往大處說,也就是德意志)和日耳曼民族爭取生存空間,是每一個軍人尤其是帝國軍官首要和最神圣的職責,這似乎也就是一個職業軍人“愛國主義”最具体的体現。

  埃里希·曼施坦因的少年時期,就是伴隨著這种叫囂聲長大的。

  兩年之后,在經過了近乎苛刻的考試之后,他又邁進了更高一級的軍校——格羅斯利希費爾德的高級軍官學校,系統地接受一位稱職的高級軍官和參謀人員所需要的業務知識,盡管在那個時候他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將來一定會有幸成為一名高級軍官。

  格羅斯利希費爾德的高級軍官學校是德國的一所极富有歷史傳統的軍事學校,它曾經是一座軍營,位于柏林郊區,是柏林通往外省的咽喉要道,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整個校園的圍牆由大塊大塊的堅固花崗岩砌成,上面長滿了青苔,足以顯示其建成年代的久遠。四周有高大的Liao望塔和射擊孔,院子里教室、宿舍,供實戰演習用的營房、馬廄和儲存彈藥和食物的倉庫一應俱全,是一所不折不扣的半要塞化的城堡。

  格羅斯利希費爾德的高級軍官學校,不僅有著德國人引以自豪的職業軍官培訓体系,還有一條也是被德國人所津津樂道的工業革命的新奇成果,這就是從軍官學校通往當地火車站的有軌電車——這不僅在德國是第一條,而且在世界也是第一條。

  埃里希·曼施坦因以前只是以局外人的身分,出于好奇才坐過為數不多的几次有軌電車。但自從進了這所高級軍官學校,他与它的接触逐漸地多了起來,對它的了解也就更多了。這條有軌電車道,通常為高級軍官學校的學員們津津樂道,說起來,也算是普魯士軍官的光榮。早在1867年,德國電气界的奇才,也是普魯士炮兵軍官出身的西門子,利用英國人法拉弟電磁感應的原理,發明了大功率直流電机,并在巴黎世界博覽會上展出了樣机。1879年,西門子又發明了能在軌道上行駛、由電動机車牽引的有軌電車并在柏林工商博覽會和巴黎世界博覽會上展出。1881年5月l日,西門子把這种榮譽獻給了普魯士軍官的搖籃——格羅斯利希費爾德的高級軍官學校,從這里修筑了通往車站的有軌電車鐵路,由一台不小于3馬力的電動机車牽引,后挂三節車廂,每節車廂至少可以乘坐六人。當然,現在比起那時,确實有了不少的變化,跟那時的情況不能同日而語。但不管怎樣說,有了這條有軌電車線的嘗試,确實為解決通往高級軍官學校的交通,乃至德國甚至歐洲和世界的交通事業,帶來不少的益處。

  1904年,埃里希·曼施坦因以优良的學業從這里畢業。畢業之后,由于是貴族出身,按照普魯士王室的傳統,總要從這個軍校的畢業生中,選出一些优秀者,擔任德國皇帝的侍衛。這也是德國皇帝考察軍事人材的一個辦法——新畢業的軍校生往往都要在相當高級的軍事指揮和參謀部門實習一段時間,而不是直接分配到戰斗部隊去帶兵,一方面使這些初出軍校的新生可以更好地感受到成熟的軍官是如何帶兵和作好參謀工作,另一方面讓他的上級更好地了解這些年輕軍官的才學和品質,以便為將來量才使用打好基礎;這一點也是那時德國軍官的業務素質高于歐洲乃至世界其他各國軍官業務素質的原因之一。埃里希·曼施坦因于是被選入宮中,作了德國威廉皇帝的一名親隨副官。

  1906年,在德皇作宮廷侍衛兩年之后,為了在軍界謀求更進一步的發展,德皇把他派往近衛軍步兵第3團,擔任見習軍官,這一年曼施坦因是19歲。1907年,在見習了一年之后,埃里希·曼施坦因正式晉升為少尉,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帝國軍官。

  近衛軍步兵第3團在德國軍隊中,是一個久負盛名的團隊,是德皇最為倚重的御林軍。這個團的士兵,也都是一些貴胄家族的子弟。要往前說,曼施坦因的姨丈、后來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德國共和國總統的興登堡元帥,年輕時也在該團當過下級軍官。

  埃里希·曼施坦因25歲這一年,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的1913年,由近衛軍步兵第3團的推荐,他終于登上了成為高級軍官所必須攀登的最高一級台階——被選送到柏林軍事學院學習。他夢寐以求的宿愿終于得以實現。

  柏林的軍事學院,也叫戰爭學院或戰爭大學,乃是普魯士軍事理論教育的集大成之地,是專門為了培養德國軍隊的高級軍官而設,過去的將帥乃至將來戰爭中的將帥,很多人出自這所軍隊的最高學府。很多有名望的軍事理論家也以在這里任教為榮。如被稱為近代德國軍事教育的奠基人格哈德·馮·沙恩霍斯特、被稱為西方兵學之父、著有蜚聲世界的著作《戰爭論》的克勞塞維茨,等等,都曾在這里任過教。

  能進這所軍事圣殿,在當時的德國被視作軍人的极高榮譽;能進這里深造的,要經過反复的遴選。出身自然是一個條件,但能力也須作為必要的參考。

  埃里希·曼施坦因之所以能進柏林軍事學院,他的貴族出身固然是一個重要的方面,另外還要看他在部隊的表現,是不是可堪造就之才。

  說到德國軍官的出身和能力,在歷史上也是頗有一番爭議的。德國由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的轉化過程中,保留了較多的封建殘余,非常講究門第出身,這一點在軍隊中体現得尤其明顯。在1786年,也就是德皇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去世的前三年,普魯士軍官團是由90%的世襲貴族組成,在普魯士的高級將領中,更是沒有一個出身布衣。

  軍官被賦予了种种特權,軍隊中實行所謂的“中隊經濟”,軍官們利用每年的部分時間——這段時間少則一月,多則數月——遣散連隊里的部分士兵,把“節余”的這部分薪餉裝入自己的腰包,說白了,就是“吃空額”。因此軍官生活优裕,部隊腐敗之風蔓延。

  這就引起了平民出身的軍人們的不滿,他們不僅在經濟上受壓迫,而且升遷無望——沒有一個貴族的出身,打仗再勇敢,再有能力,也是不能臍身于高級將領的行列。這就使得德軍選擇高級指揮人才的面顯得十分狹窄,也大大挫傷了平民出身的中下級將領的熱情,降低了德軍的戰斗力。

  于是在1808年8月6日,德國皇帝頒布了一項法令,取消了貴族壟斷軍官職位的特權。法令明确規定;“從現在起,只有那些在和平時期學習知識、受過教育,在戰爭時期表現出類拔萃的勇敢和能駕馭全局的人,才有權利得到軍官的位置。因此,全民族中一切具備上述特點的人,均有權提出要求軍隊中最高的榮譽職位。軍隊中完全廢除一切迄今為止實行的等級特權,而且每個人均有同等的義務和權利,不得照顧其出身。”

  此后,有一段時間,德軍選拔軍官主要以文化水平和本人能力為依据,也确實出現了一批优秀的軍事人才。在法令頒布11年后的1819年,普魯士軍官團中的貴族成分下降至54%,這個比例,看上去仍然是貴族子弟占一多半,實際上已經很不簡單,貴族們已經作了相當大的讓步。前面說過,這些貴族(往往是軍官世家)家庭出身的子弟,自幼受的就是斯巴達式的教育,長大以后也往往選擇軍隊作為自己的終身職業,起點和自身的素質高于一般未經過正規訓練的平民,因此軍官的比例稍大,也是很自然之事。

  至于強調軍官,尤其是高級軍官的文化水平,則更顯得當時的普魯士王室對軍隊指揮官素質的重視,在某种程度上要超過對其出身的重視:因為隨著西方工業革命的不斷深入,新的科學技術不斷用于軍事領域,每有一項重要的發明,總是优先考慮用于戰爭目的,因此沒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确實難以胜任軍隊的指揮職務。

  至于說到高級軍官的文化素質,西方兵學界廣泛流傳著英國軍事評論家利德爾·哈特爵士的這樣一句話:“英國人最先發明了坦克,但德國人利用坦克發明了閃擊戰的軍事理論;法國人發明了飛机,而德國人卻最先使用了飛机俯沖轟炸的戰術。”如果沒有較高的文化素質,是難于發現和總結戰爭藝術的規律并有所創新的。

  普魯士的一系列軍事改革措施,在歐洲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就連卡爾·馬克思也認為:“普魯士的軍事組織,是當時最好的,其余所有的歐洲政府都熱心效仿它。”

  另一位無產階級導師恩格斯,甚至還于1841年在柏林的一個步兵師中的炮兵旅服過役(當時普魯士的軍制,每年都要從外國招募相當部分的士兵服兵役);更為有趣的是,恩格斯竟然從此愛上了軍事科學。馬克思和恩格斯一生寫出了很多非常有見地的軍事論文。后來相繼有一些馬克思主義者整理了這兩位導師的軍事著作,竟然創立了一門嶄新的軍事科學——馬克思主義軍事科學,此是后話。

  柏林軍事學院1913年度的開學典禮十分隆重而熱烈,同其他新生一樣,曼施坦因身穿筆挺的軍官制服,正襟危坐。

  德軍總參謀部的首腦們,照例要蒞臨這一德軍未來將帥的搖籃,就連德軍總參謀長、在軍界享有盛名的毛奇將軍也給新生們訓了話。

  這位毛奇將軍,确切地說,應該叫“小毛奇”,因為他是原德軍總參謀長老毛奇勳爵的嫡親侄子。小毛奇的訓話,給年輕的曼施坦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曼施坦因日后成為統帥千軍万馬的集團軍總司令之后,小毛奇頭戴普魯士傳統的帶有尖叉的帽盔,身穿挂滿勳章筆挺的普魯士軍服,威嚴地站在學院禮堂中的形象仍然歷歷在目,尤其是他致辭結尾中,引用老毛奇的一段話,使他永生難忘:

  “永久的和平——這是幻想,而且遠不是美妙的幻想。戰爭卻是人類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在戰爭中可以表現出人的崇的高尚品格是通過戰爭揭示和顯露出來的。沒有戰爭,世界將陷入自私自利之中去。不用劍去沖擊,我們的政治任務是不能完成和無法解決的!”

  小毛奇演講結束之后,全場人起立歡呼。他的這一番演講,确實打動過當時不少年輕人,尤其是年輕軍官的心。是的,在他們看來,戰爭可以說是德國生存下去的惟一手段。德國比歐洲其他強國更需要市場和原料來源,加之過多和過快繁殖的人口,也需要遼闊的土地來移民,對于這一點,已有九個嫡親兄弟姐妹的曼施均因深有同感,有什么比起生存空間對德國人來說更重要呢?

  德國的輿論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德國外交國務大臣在國會上發表演說,公開聲稱:“德國向自己的一個鄰國讓出陸地,向另一個讓出海洋,而給自己留下了一錢不值的天空,這樣的時代一去不复返了。我們不愿意把任何人擠到陰暗的角落,但我們也要給自己一塊光明之地。”

  在柏林軍事學院學習的軍官中,非常時髦地流行讀兩本書,這兩本書對曼施坦因世界觀的最后形成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從這里或許可以找出后來的希特勒納粹党輕而易舉地取得自視甚高的德國軍官團支持的原因:在這些軍官成長的過程中,所受的教育從本質上說,与納粹党的理論体系有息息相通之處。這种教育的本身,已經為納粹毒瘤的繁殖,培植好了營養丰富的土壤。

  這兩本大名鼎鼎的書,一本是1912年出版的名為《德國人与下一次戰爭》,另一本是1913年出版的《統一世界》,這兩本書不僅對曼施坦因,而且對他那個時期的整整一代德國年輕軍官,都產生過很重要的影響。

  《德國人与下一次戰爭》這本書,是由德國泛日耳曼組織的創始人之一、退役軍人伯恩哈迪所著。書中露骨地宣傳了德國稱霸世界的野心。埃里希·曼施坦因對此是百讀不厭的,他甚至用紅筆在以下的文字上划上了醒目的紅杠:

  “德國在社會政治方面,是所有文明進步國家之冠,但它卻被壓擠在狹窄的、非自然的領域之內。

  “如果我們希望取得与我國人民的實力相稱的地位,那就必須拋棄一切和平的空想,把希望寄托在我們的武器上,臨危不懼。

  “動用軍事力量,為人民和國家創造今后的生存條件,并保障其健康發展。對于全世界正在成為英國人、法國人、俄國人和日本人的領地這一情況,我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我們同樣不能相信,唯獨我們才應當滿足于40年前命運分給我們那菲薄的一份。時代不同了,我們也不是過去那樣了,只有獲得歸自己所有的殖民地,我們將來才能有保障。

  “德國需要在最有利的時刻發動戰爭,采取攻勢和打出第一槍,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第一槍應該射向誰?應該射向法國!法國必須化為齏粉,使它再也不能越雷池一步,使之永不复為列強!”

  另一本名叫《統一世界》的小冊子則流行的范圍更廣泛,這本書由德皇威廉二世親自授意,由當時的宰相貝特曼·霍爾維格執筆,免費印發給德國軍隊內部。書中除了吹捧威廉二世是“神選皇帝”,“身負有統一世界的使命”之外,還公開鼓吹种族优劣論:

  “我德意志民族是世界人類中最卓越的國民,有教導他民族、誘掖他民族的責任,即有生殺他民族的權利。”

  這种甚囂塵上的狂熱宣傳,口味非常适合于像曼施坦因這樣出身行武家庭的年輕人躁動的心。初生牛犢不怕虎,早就傾心于前輩武功的這班最高軍事學府的青年軍官們,渴望著為拓展大德意志民族的“生存空間”而大展宏圖。

  除了這种意識形態方面的灌輸,軍事學院也教授和研討指揮作戰的一些專業問題。

  柏林軍事學院教授內容以高級步兵戰術為主,主要是為德軍培養精通業務的高級參謀和幕僚。至于這些參謀們能否當上主官———能當上那當然再好不過——完全取決于他們在實戰中的表現。

  埃里希·曼施坦因在這里接受了新式步兵戰術的訓練,老的普魯士陸軍步兵傳統戰術——線式戰術,已經在日益強大火力的殺傷之下,宣告壽終正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式的散兵戰術。年輕的曼施坦因身負生父和養父兩家的厚望,自是不敢稍有懈怠,真可謂聞雞起舞,焚膏續晷。

  1914年6月,正當年輕的曼施坦因在軍事知識的海洋中倘祥遨游之際,柏林軍事學院突然被一件從賽爾維亞傳來的惊人消息弄得沸沸揚揚起來:奧匈帝國哈布斯堡王朝皇位繼承人弗蘭西斯·斐迪南,在塞爾維亞首府薩拉熱窩遇刺身亡!

  要知埃里希·曼施坦因听到這個消息之后,有何感想,且听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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