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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客人


  筆者身為男性,按理說應該更容易了解客人的情況,但是實際上卻遇到了四個主要障礙:
  (一)大多數客人事前都在全神貫注地挑小姐,根本目不斜視;完事就走,也是目不斜視,害得筆者很難找到搭腔的机會。
  (二)方言的障礙。這不僅僅是听不懂的問題,還因為筆者一漏普通話,別人就會覺得我是外人。戒備心還不算什么,主要是他們的好奇心,常常使得聊天變成了他們調查我。
  (三)由于筆者太顯老,而客人一般較年輕,這种代溝強化了他們的不信任。
  (四)筆者實行“入住考察”,結果許多客人弄不清筆者与老板、小姐是什么關系,當然奉行小心為妙的原則。
  這些障礙,筆者以前也遇到過,上山以前也想到過,可是并沒有找出很好的辦法來。因此,筆者此次所進行的“同行交流”式的調查并不多,只能是多听小姐和老板轉述,多觀察。以下記錄的情況,主要就是這樣得來的。

一、客人來干什么?

  在筆者以前所考察的“紅燈區”里,雖然也有一些客人并不真嫖,只是讓小姐三陪而己;但是毫無疑問,只要是真的進入這樣的場所的人,大多數都是來直接享受小姐的各种服務。那些走馬觀花的逛客,一般都是在外面探頭探腦,往往不肯真的進去。
  但是在這個金礦區的各個場所里,進去一呆就老長時間不走,最后也并沒有真嫖的客人卻似乎格外多。尤其在舞廳和卡拉OK里,許多客人一呆一晚上,既不點歌也不跳舞,更不請小姐,只是傻乎乎地坐在那里看。
  對這樣的客人,老板的看法与小姐很不一樣。
  老板似乎傾向于把自己的希望當成現實,總說這樣的客人是在挑小姐,又老也看不中。因此老板總是傾向于應該多找一些小姐,以便擴大生意。
  但是小姐們卻非常鄙視這樣的客人,認為他們根本就沒錢,或者根本就不想花錢,只是來開開眼。A小姐就曾經說過,這樣的男人“只是想看看女人的腿”。另一位小姐也說(大意):這樣的男人只要在旁邊听著真正的嫖客与小姐們打情罵俏,也就滿足得不行了。
  据筆者觀察,不僅是這樣的看客,就連一些真的想嫖的客人,似乎也非常重視開場前的种种“序曲”,而且總是試圖找机會在小姐身上占點小便宜。例如,小姐的行情,山上的人都知道,小姐往往也事先聲明。但是許多客人仍然總是討价還价,而且最終并沒有真的還下价來。因此在這里面,娛樂和打情罵俏的成分似乎更多一些。
  再加上前文所述的“隔帘觀影”、“牆外听聲”等等具有當地特色的活動,筆者認為這些“連帶服務”或者“性服務的副產品”,也是吸引客人的重要因素。它不僅可以擴大潛在的客源,也可以維持表面的繁榮。這可能才是老板們真正所期望的。但是這种繁榮對小姐個人的實際收入并沒有任何好處,因此她們才對這樣的客人如此反感。
  不過除此之外,客人与小姐之間,似乎很容易產生一种本地人的親近感1。因此筆者產生了一個疑問:在客人里面,有沒有人、有多少人主要是為了尋求這种親近感,才來找小姐呢?有多少客人不僅僅把小姐當作“雞”,而且也當作女人來交往呢?在這個金礦區的非常初級的性交易里,客人的异性交往需求,究竟占到多大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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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例如筆者几次听到,客人并沒有詢問小姐是哪里人,開口就叫小姐“老鄉”。這可能是因為雙方都說本地方言。

  可惜,這樣的問題,詢問小姐是毫無意義的。筆者的考察經驗表明,只要小姐干的時間一長,都會把任何一個臨時的客人首先僅僅看作是一個“錢包”,其次僅僅看作是一個“陽具”。只有經過相當長期的來往之后,小姐才會“發覺”,客人原來也是一個人。因此,筆者所詢問過的几乎所有小姐,都斬釘截鐵地說:客人僅僅是來購買各种服務的,根本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感色彩与一般人際交往的成分。
  當然,筆者也曾經試圖詢問客人。但是除了与客人很難交談以外,几乎所有的客人似乎也都很羞于談及自己的內心情感和對于一般人際交往的需求。
  客人們似乎也受到一般社會輿論的灌輸,認為除了嫖和三陪,自己不應該有其他的需求。如果有了,就是一种丟面子的事情,万万不能告訴別人。
  例如,跟筆者談得最深入的那位溫州工頭,在听懂了筆者的問題以后就說(大意):找小姐,當然也希望遇到個有些情感交流的,也希望過后還能有些一般的人際關系。可是人人(男人)都知道,“雞”是“提起褲子就不認人”,所以你如果說你有這樣的想法,所有的人(男人)都會笑話你太傻了。在“老客”中間,(人們)還會笑話你是“筍仔”(初出茅廬,不通世事的意思)。
  正因如此,以筆者目前的考察深度和廣度,還不足以解答這個問題,不足以發掘客人們的深層心理。

二、客人是什么人?

  嫖客的身份,筆者在考察中很難判斷;老板和小姐對此又不感興趣,即使是嫖客自己說出來,他們往往也不去記;因此筆者無法提供准确的資料。但是,筆者至少可以從直觀的積累中,總結出這樣几個發現:
  首先,在筆者所觀察到的客人中,沒有一個是習慣于講普通話的,只有四五個客人是相當生硬地講著南方味很重的普通話。据老板和小姐說,這些人就是山上的工頭,一般都是溫州人。他們的方言在這個金礦區几乎沒人能听懂,所以他們即使在上班時,也說這种奇奇怪怪的普通話。除此之外,其余的客人說的都是本地方言。
  由此,筆者推測,這里的客人主要是本地出身的人2。當然,由于這里既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旅游地區,所以客人顯然都是居住在山上的人,而不是過往人員或者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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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据老板和小姐說,客人中也有一些東南沿海地區來的洞主或者買金子的人。但是筆者并沒有遇到。

  其次,客人們看上去都相當年輕,大多數可能不超過35歲。据老板和小姐說,客人們都“很會做”,還沒有遇到什么需要“傳授”的男人。一些客人還會提到自己已經結婚了。筆者由此推測,這里的客人主要是比較年輕的、有過性生活經歷的男人。
  第三,据老板和小姐說,在客人中,很少有山上的洞主、店主和攤主。這是因為他們基本上都帶著老婆或者包了“外來雞”。大多數客人是民工,是那些一般被認為一文不名、可怜兮兮的打工仔!
  老板和小姐的這個判斷,對筆者的考察可謂舉足輕重。
  當然,筆者在短短几天的觀察中,确實能夠僅僅從衣著打扮和言談舉止上,就判斷出一些人毫無疑問是民工。但是筆者在娛樂場所以外已經發現:有一些較年輕的民工,一下班就換衣服、梳洗打扮,收拾得衣冠楚楚。所以筆者在娛樂場所看到一些似乎是体面人物的客人時,總是沒有把握說他們就一定不是民工。
  于是,筆者對老板和小姐的這個判斷不敢道听途說,而是另外地、間隔地、旁敲側擊地詢問他們:你們怎么知道客人是不是民工呢?結果,一位老板說:“(我和他們)都是种過田的,一搭眼就知道了。”A小姐說:“洞子里的好味道喲!(諷刺話)”另一位小姐說:“他們(想假裝成体面人物,但是)也做不像。”還有兩位小姐則對這個問題不屑一顧,說:“我當然知道!”
  筆者以為,老板和小姐所說的這些判斷方法,合乎生活常識,也符合推理邏輯,因此應該是無謊的。
  此外,筆者前文提到過的那位溫州工頭,也從客人的角度證實過:身為民工的客人是大多數。但是在各個場所里,民工往往讓著那些真正的体面人物,因為大家的真實身份,互相都能猜個八九不离十。
  至此,經過測謊与對照,筆者認定,大多數客人是民工這個判斷,顯然基本真實可信。
  這,就是這個“紅燈區”的最大特征,与筆者以前考察過的地方大不相同。它不僅僅是伴隨社區共生共榮的典型,也不僅僅是主要“對內服務”的典型,而且還是主要“為勞動人民服務”的典型。
  為什么會是這樣呢?請看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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