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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和奉系將領之間

    八月初五日,早七時起,洗漱畢,蕭丙炎診脈。八時,鄭孝胥講《通
  鑒》。九時,園中散步,接見康有為。十時余,康辭去,這張憲及張慶昶
  至,留之早餐,賜每人福壽字一張,在園中合攝一影。張憲為李景林部之
  健將,張慶昶為孫傳芳部之驍將。十二時辭去。接見濟煦,少時即去。余
  用果品并用茶點,适英國任薩姆女士至,与之相談。皇后所召之女畫士亦
  至,余還寢室休息。在園中騎車運動,薄暮乘汽車出園,赴新購房地,少
  時即返。八時余晚餐,休息,并接見結保川醫士。十一時寢
  1蕭丙炎是清末都察院御史,任薩姆女士是婉容的英文教師。
    八月初六日,早八時余起。十時召見袁勵准。十一時早餐,并見結保川。
  十二時接見康有為,至一時康辭去,陳師傅來見。三時休息。魯軍軍長畢
  庶澄及其內兄旅長常之英來謁,少時辭去。少頃吳忠才至,托其南下時代
  向吳佩孚慰問。六時畢翰章來謁,六時余辭去。余在園內散步,适榮源至,
  稍談,余即入室休息。
  從這僅存的一九二七年的一頁日記中,可以看出當時我的日常生活和接見的人物。從一九二六到一九二八年,畢庶澄、張宗昌等人是張園的經常客人。除他們之外,我還接見過張學良、褚玉璞、徐源泉、李景林等等奉系將領。第一個和我見面的是李景林。我到天津時,正是剛戰胜吳佩孚的奉軍占領著天津,奉系的直隸督辦李景林立即以地方官的身份來拜訪我,表示了對我保護之意。盡管他和當時任何的中國將軍一樣,他們的軍法政令是進不了“租界”的。
  我在天津的七年間,拉攏過一切我想拉攏的軍閥,他們都給過我或多或少的幻想。吳佩孚曾上書向我稱臣,張作霖向我磕過頭、段祺瑞主動地請我和他見過面。其中給過我幻想最大的,也是我拉攏最力、為時最長的則是奉系將領們。這是由張作霖向我磕頭開始的。
  我到天津的這年六月,榮源有一天很高興地向我說,張作霖派了他的親信閻澤溥,給我送來了十万元,并且說張作霖希望在他的行館里和我見一見。這件事叫陳寶琛知道了,立刻表示反對,認為皇上到民國將領家去見人,而且去的地方是租界外面,那是万万不可以的。我也覺得不能降這种身份和冒這個險,所以拒絕了。不料第二天的夜里,榮源突然把閻澤溥領了來,說張作霖正在他住的地方等著我,并且說中國地界內決無危險,張作霖自己不便于走進租界,所以還是請我去一趟。經過榮源再三宣傳張作霖的忠心,加之我想起了不久前他對我表示過的關怀,我又早在宮里就听說過,除了張勳(二張還是儿女親家)之外,張作霖是對于清朝最有感情的。因此,我沒有再告訴別人,就坐上汽車出發了。
  這是初夏的一個夜晚,我第一次出了日本租界,到了張作霖的“行館”曹家花園。花園門口有個奇怪的儀仗隊——穿灰衣的大兵,手持古代的刀槍劍戟和現代的步槍,從大門外一直排列到大門里。汽車經過這個行列,開進了園中。
  我下了汽車,被人領著向一個燈火輝煌的大廳走去。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身材矮小、便裝打扮、留著小八字胡的人,我立刻認出這是張作霖。我遲疑著不知應用什么儀式對待他——這是我第一次外出會見民國的大人物,而榮源卻沒有事先指點給我——出乎意外的是,他毫不遲疑地走到我面前,趴在磚地上就向我磕了一個頭,同時問:“皇上好?”
  “上將軍好?”我就著勁,扶起他,一同走向客廳門。我心里很高興,而且多少——雖然這已不像一個皇上的心理——有點感激他剛才那個舉動,這把我從“降貴纖尊”中感到的不自在消除了。當然,我更高興的是,這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看來是并不忘舊的。
  客廳里擺的是硬木桌椅、西式沙發、玻璃屏風,非常講究而又不倫不類。我們在一個圓桌邊對面坐下,張作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紙煙,打開了話匣子。他一張嘴先痛罵馮玉祥“逼宮”,說馮玉祥那是為了要拿宮中的寶物,而他是非常注意保護古代文化和財寶的,由于這個緣故,他不但把奉天的宮殿保護得很好,而且這次把北京的一套四庫全書也要弄去,一体保護。他帶著見怪的口气說,我不該在他帶兵到了北京之后,還向日本使館里跑,而他是有足夠力量保護我的。他問我出來之后的生活,問我缺什么東西,盡管告訴他。
  我說,張上將軍對我的惦念,我完全知道,當時因為馮玉祥軍隊還在,實是不得已才進了日本使館的。我又進一步說,奉天的宗廟陵寢和宮殿,我早已知道都保護得很好,張上將軍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皇上要是樂意,到咱奉天去,住在宮殿里,有我在,怎么都行。”
  “張上將軍真是太好了,……”
  但是這位張上將軍卻沒有接著再說這類話,就把話題轉到我的生活上去了:“以后缺什么,就給我來信。”
  我缺的什么?缺的是一個寶座,可是這天晚上我無法把它明說出來,這是顯然的事。
  我們談話時,沒有人在場,和我們在一起的只有一屋子的蒼蠅。我立刻意識到,深夜里還有蒼蠅飛,這在租界里是沒有的現象。
  后來,有個副官進來說:“楊參謀長(宇霆)求見。”張作霖揮揮手說:“不著忙,呆回儿再說!”我忙站起來說:“上將軍很忙,我就告辭了。”他連忙說:“不著忙,不著忙。”這時似乎有個女人的臉在屏風后問了一下(后來听說是張作霖的五姨太太),我覺得他真是忙,再度告辭,這回他不攔阻了。
  我每逢外出,駐張園的日本便衣警察必定跟隨著,這次也沒例外。我不知道張作霖看沒看見站在汽車旁邊的那個穿西服的日本人,他臨送我上車時,大聲地對我說:
  “要是日本小鬼欺侮了你,你就告訴我,我會治他們!”
  汽車又通過那個奇怪的儀仗隊,出了曹家花園,開回到租界上。第二天日本總領事有田八郎向我提出了警告:
  “陛下如再私自去中國地界,日本政府就再不能保證安全!”
  雖然張作霖說他會治日本小鬼,雖然日本領事提出這樣的抗議,但是當時任何人都知道日本人和張作霖的關系,如果不是日本人供給張作霖槍炮子彈,張作霖未必就能有這么多的軍隊。所以由這次會見在我心里所升起的希望,并沒有受到這個抗議的影響,更不用說陳寶琛那一派的反對了。
  我的复辟希望更被后來的事實所助長,這就是以提出“田中奏折”出名的田中內閣,于一九二七年上台后所表現的態度。田中奏折返于一九二九年才揭發出來,其實它的內容在一九二七年就露出來了。這里我引述一段《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上對當時情勢的敘述
  1“田中奏折”是田中上日本天皇的秘密奏折,奏折說:“吾人如被征服中國,要先征服滿蒙,吾人如能征服中國,則其余所有亞洲國家及南洋諸國,均將畏懼于我,投降于我。……當吾人得以支配中國全部資源之后,吾人將更能進而征服印度、南洋群島、小亞細亞以至歐洲。”又說:“第一步征服台灣,第二步征服朝鮮,現皆實現,惟第三步的滅亡滿蒙以及征服中國全土,……則尚未完成。”
  2判決書于一九四八年公布。
    田中首相所提倡的“積极政策”是借著与滿洲當局、特別是与東北邊
  防軍總司令及滿洲、熱河的行政首長張作霖的合作,以擴大和發展日方認
  為已在滿洲取得了的特殊權益。田中首相還曾聲明說:盡管日本尊重中國
  對滿洲的主權,并愿盡可能的實行對華“門戶開放政策”,但日本具有充
  分的決心,絕對不允許發生扰亂該地的平靜和損害日本重大權益的情勢。
  田中內閣強調必須將滿洲看做和中國其他部分完全不同的地方,并聲明如
  果爭亂從中國其他地方波及滿洲和蒙古時,日本將以武力來保護它在該地
  的權益。
  給我磕頭的張作霖,在得到田中內閣的支持之后,成了北方各系軍人的領袖,做了安國軍總司令,后來又做了軍政府的大元帥。當蔣介石的軍隊北上的時候,“保護”滿蒙地區“權益”的日本軍隊,竟開到遠离滿蒙數千里的濟南,造成了惊人的“濟南慘案”。日本軍隊司令官岡村宁次還發了一份布告警告過蔣介石。天津日本駐屯軍參謀官為表示對我的關切,曾特地抄了一份給我。蔣介石為了討好帝國主義,剛殺過了共產党和工人、學生,看見了這份布告,又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濟南,并禁止民眾有任何反日行動。
  在此同時,我和奉系將領之間也進入了緊張的接触。
  公開的酬酢往來,是從我見過張作霖之后開始的。我父親的大管家張文治,在奉軍將領中有不少的把兄弟,這時又和張宗昌換了帖,成了奉軍將領的引見人之一。前內城守衛隊軍樂隊長李士奎,這時也成了奉軍人物,褚王璞和畢庶澄就是他引進的。胡若愚還給我帶來了張學良。這些將領們到張園來,已和從前進紫禁城時不同,他們不用請安叩頭,我不用賞朝馬肩輿,他們只給我鞠個躬,或握一下手,然后平起平坐。我給他們寫信,也不再過分端皇帝架子。我和奉軍將領交往的親疏,決定于他們對复辟的態度。最先使我發生好感的是畢庶澄,因為他比別人更熱心于我的未來事業,什么“人心思舊”、“將來惟有帝制才能救中國,現在是群龍無首”,說的話跟遺老遺少差不了多少。他是張宗昌的一名軍長,兼渤海艦隊司令,曾請我到他的軍艦參觀過。我對他抱著較大的希望,后來听到他被褚玉璞槍斃的消息時,我曾大為傷感。他死后,我的希望便轉移到了張宗昌身上。
  張宗昌,字效坤,山東掖縣人。我在天津見到他的時候,他有四十多歲,一眼看去,是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如果一細看,就會發現這個彪形大漢的紫膛面皮上,籠著一層鴉片中毒的那种青灰色。他十五、六歲時流浪到營口,在“寶棚”當過賭佣,成天与地痞流氓賭棍小偷鬼混,在關東當過胡匪的小頭目,以后又流落到沙俄的海參崴,給華商總會當門警頭目。由于他揮霍不吝和善于逢迎勾結,能和沙俄憲兵警察緊密合作,竟成了海參崴流氓社會的紅人,成了包娼、包賭、包庇煙館的一霸。武昌起義后,南方革命軍派人到中俄邊境,爭取胡子頭目劉彈子(王雙)投效革命,雙方談判成功,將劉部編為一個騎兵團,授劉為騎兵團長。張是中間的介紹人,一同到了上海,不知道他怎么一弄,自己成了革命軍的團長,劉彈子反而成了他下面的一名營長。“二次革命”爆發,他投了反革命的机,以屠殺革命軍人之功,得到了馮國璋的賞識,當上了馮的衛隊營營長,以后層層運動,又得到了十一師師長的位置。不久在江蘇安徽戰敗,逃亡出關,投奔張作霖,當了旅長。從此以后,他即借奉軍之勢,從奉軍進關那天起,步步登高,由師長、軍長而山東軍務督辦、蘇皖魯剿匪總司令,一直做到了直魯聯軍司令,成了割据一方的土皇帝。由于他流氓成性,南方報紙曾給了他一個“狗肉將軍”的綽號,后來看他打仗一敗即跑,又給了他一個“長腿將軍”的別名。
  一九二八年四月二日,在蔣介石和張學良夾擊之下,張宗昌兵敗灤河,逃往旅大,后來又逃到日本門司,受日本人的庇護。一九三二年他以回家掃墓的名義回到山東,暗地里運動劉珍年部下倒戈,打算以倒戈隊伍為基礎,重整旗鼓,奪取當時山東省主席韓复矩的地盤,恢复其對山東的統治。一九三二年九月三日,他在濟南車站被一個叫鄭繼成的當場打死。這位凶手自首說是為叔父報仇(他的叔父是被張宗昌槍斃的馮玉祥部下軍長鄭金聲),實際是山東省主席韓复矩主使下的暗殺。据說張被打死后,他的尸首橫在露天地里,他的秘書長花錢雇不到人搬運他的尸体,棺材舖的老板也不愿意賣給他棺材,后來還是主持謀殺的省當局,叫人收了尸。這個國人皆曰可殺的惡魔,曾是張園的熟客,是一個被我寄托以重大希望的人物。
  我在北府時,張宗昌就化裝來看過我,向我表示過關心。我到天津后,只要他來天津,必定來看我。每次來都在深夜,因為他白天要睡覺,晚上抽了大煙,精神特別足。談起來,山南海北,滔滔不絕。
  一九二六年,張吳聯合討馮,与馮軍激戰于南口,馮軍退后,首先占領南口的是張宗昌的隊伍。我一听到這個好消息,立刻給張宗昌親筆寫了一封半信半諭的東西:
    字問
    效坤督辦安好
    久未通信,深為想念,此次南口軍事業已結束,討赤之功十成八九,
  將軍以十万之眾轉戰直魯,連摧強敵,當此炎夏,艱險備嘗,堅持討逆,
  竟于數日內,直搗賊穴,建此偉大功業,挽中國之既危,滅共產之已成。
  今赤軍雖已遠颺,然根株不除,終恐為將來之患,仍望本除惡務盡之意,
  一鼓而蕩平之,中國幸甚,人民幸甚。現派索玉山贈与將軍銀瓶一對,
  以為此次破南口之紀念,望哂納。
    漢卿、芳宸、蘊山均望致意
  1索玉山是前禁衛軍的團長,漢卿是張學良,芳宸是李景林,蘊山是褚玉璞。
                         丙寅七月十三日
  我得到張宗昌胜利的消息,并不慢于報紙上的報道,因為我有自己的情報工作。有一些人為我搜集消息,有人給我翻譯外文報紙。我根据中外報紙和我自己得到的情報,知道了張宗昌的胜利和聲勢,簡直是令我心花怒放。我希望張宗昌得到全面胜利,為我复辟打下基礎。但是這位“狗肉將軍”在飛黃騰達的時候,總不肯明确地談這些事,好象只有變成了“長腿將軍”的時候,才又想起它來。
  一九二八年,蔣介石、馮玉祥、閻錫山等人宣告合作,向北方的地盤上扑了過來,津浦線的這一路,繞過了給張宗昌幫忙的日本人,把張宗昌的根据地山東吞沒了。張宗昌兵敗如山倒,一直向山海關跑。這時張作霖已被日本人炸死,“少帥”張學良拒絕張宗昌出關。張宗昌的軍隊被困在蘆台、灤州一線,前后夾擊,危在旦夕。這一天,他的參謀金卓來找我,帶來了他的一封信,向我大肆吹噓他還有許多軍隊、槍炮,規复京津實非難事,唯尚無法善其后,須先統籌兼顧,接著又說他正在訓練軍隊,月需餉銀二百五十万充,他“伏乞睿哲俯賜,巽令使疆場小卒,知所依附”。擔當聯絡的金卓,一再陳說張宗昌胜利在望,只等我的支援。這時陳寶琛、胡嗣瑗听說我又要花錢了,都來勸阻我,結果只寫了一個鼓勵性的手諭。不久,張宗昌完全垮台,到日本去了。他离我越遠越有人在我們中間自動地來遞信傳話,張宗昌的信也越來越表現了他矢忠清室之志,但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向我要錢。帶信人除了前面說過的金卓(后來在偽滿給我當侍從武官)之外,還有后來當了偽滿外交大臣的謝介石、德州知縣王繼興、津浦路局長朱耀、陳寶琛的外甥劉驤業、安福系政客費毓楷和自稱是張的秘書長的徐觀囗等人。他們給我帶來關于張宗昌的各种消息。我已不記得給他們拿去了多少錢,我現在找到了一部分當時的來信和去信的底稿,挑兩件抄在下面:

  朕自聞灤河囗師,苦不得卿消息,听夕憂懸。昨据朕派遣在大連之前外務
  部右丞謝介石專人奏陳,悉卿安抵旅順,并聞与前俄謝米諾夫將軍訂彼此
  互助之約,始終討赤,志不銷挫,聞之差慰。胜負兵家之常,此次再起,
  務須籌備完密,不可輕率進取。謝米諾夫怀抱忠義与卿相同,彼此提挈呼
  應,必奏敷功。方今蒼生倒懸,待援孔亟,朕每念及,寢食難安,望卿為
  國珍重以副朕怀。今命謝介石到旅順慰勞,并賞卿巨鑒一部,其留心閱覽,
  追蹤古人,朕有厚望焉。

  皇上圣鑒:敬陳者,宗昌月前觀光東京,得晤劉驤業,恭讀手諭,感激莫
  名,業經复呈,計達天聰。宗昌自來別府,荏苒經年,對于祖國民生之憔
  悴,國事之蜩螗,夙夜焦灼,寢饋難安。一遵我皇上憂國愛民之至意,積
  极規划,罔敢稍疏。惟凡舉大事,非財政充裕,不能放手辦理,即不能貫
  徹主張,一木難支,眾掌易舉,當在圣明洞鑒之中。去秋訂購槍械一批,
  价洋日金貳百壹拾万元,當交十分之五,不料金票陡漲,以中國銀幣折合
  約須三百万元。目前軍事方面籌划妥協,确有徹底辦法,不動則已,動出
  万全。惟槍械一項,需款甚巨,四處張羅,緩不濟急。籌思再四,惟有懇
  乞俯鑒愚忱,頒發款項壹百万元。万一力有不及,或先籌濟三伍拾万,以
  資應用,而利進行。感戴鴻慈,靡有涯既。茲派前德州知事王繼興,馳赴
  行官,代陳一切。人极穩妥,且系宗昌至戚。如蒙俞允,即由該知事具領
  攜回,一俟款到,即行發動。此款回國后兩月內即可歸還。時机已迫,望
  若云霓,披瀝上陳,無任屏營待命之至,伏乞睿鑒。恭請
  圣安
                           張宗昌謹呈
  上面說的那筆錢,我沒有給那位德州縣知事。經陳寶琛、胡嗣瑗的勸止,我也沒有再去信。但同時,我仍不能忘情于奉系,雖然這時張作霖已經死了。
  張作霖之死盡人皆知是日本人謀殺的。我后來听說,日本人殺張,是由于張越來越不肯听話,張的不听話,是由于少帥的影響,要甩掉日本,另与美國結成新歡。因此日本人說他“忘思負義,不夠朋友”。他的遇害雖然當時也把我嚇了一跳,有的遺老還提醒我注意這個殷鑒,但是后來我沒有理會那些遺老的話,因為我自認是与張作霖不同的人。張是個帶兵的頭目,這樣的人除了他還可以另外找得到。而我是個皇帝,這是日本人從中國人里再找不出第二個來的。那時在我身邊的人就有這樣一個論點:“關東之人恨日本刺骨,日本禁關東与党軍(指張學良与國民党)協和,力足取之,然日本即取關東不能自治,非得皇上正位則舉措難施”。我深信日本是承認這一點的。“我欲借日本之力,必先得關東之心”,這是隨之而來的策略,因此,我就從奉系里尋找張作霖的舊頭目們,為我复辟使用。有個叫商衍瀛的遺老,是廣東駐防旗人,從前做過翰林,當時是東北紅“囗”字會的名人,這時出來給我活動奉系的將領。因為張學良已明白表示了要与蔣介石合作,所以商衍瀛進行的活動特別詭密。簡要地說,這個最后的活動并沒有結果,只留下了下面一點殘跡:
  1關于張被殺經過及原因,參与這一陰謀的日本戰犯河本大作有過一段供述。据河本稱,是他親自指揮關東軍參謀部人員,事先在京奉和南滿鐵路交接點皇姑屯車站布下了“必死之陣”:在交接點埋了三十麻袋黃色炸藥,以設在五百公尺外瞭望台上的電气机控制爆炸;并在交接點以北裝置了脫軌机、在附近埋伏了一排沖鋒隊。1928年6月4日5時半,張所乘之藍色鐵甲列車開到,東宮大尉一按電鈕,張与列車同時被毀。事后關東軍為掩蓋真相,立調工兵赶修鐵路,同時殺了兩個中國人扔在肇事地點,口袋里塞上偽造的北伐軍信件,并逮捕了十余名無辜居民,誣陷北伐軍所為。殺張之原因,河本說:“一切親日的軍閥,我們統統抓住。能利用的時候就援助;不能利用的時候就設法消滅!”一語道破了帝國主義的毒辣。
               上諭
    數日來肝火上升,每于夜間耳鳴頭悶,甚感疲怠,是以未能見卿。卿
  此去奉,表面雖為地款,實則主要不在此耳,此不待言而明也。余備玉數
  种,分与相(張作相)、惠(張景惠)等人,到行帶去。
    再如降乩時,可否一問,余身体常不适,及此次肝熱,久不能豫。
    俟后為款事,自當隨時与辦事處來函。惟關于大局事,若有來函,務
  須格外繽密。

  商衍瀛的奏折及我的批語

                     臣商衍瀛跪
  奏 皇上圣躬久安,務求靜養,時局變幻不出三個月內。 今日 皇上之艱難,安知非他日之福?望 圣躬勿過优勞,以待時机之复。奉 諭各節,臣當敬謹遵 諭辦理。古玉敬謹分 賜。臣擬明日出關。再往吉林,哈爾濱,如蒙俞允,即當就道,臣恭請 圣安
               宣統二十一年二月初九日
   此去甚是。惟須借何題目,免啟學良之疑。卿孤忠奮發,极慰朕志。當 此時局扰亂,甚易受嫌,卿當珍重勤密,以釋朕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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