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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康熙帝


  清皇室真是一個多災多難而又屢有奇遇的政權。
  在中國封建歷史上,漢唐清并稱三大強盛時代。通曉歷史的人不難發現:漢唐時代的皇帝實在是明少昏多,內亂迭起;反觀清王朝的皇帝,卻几乎個個都是勤政強干的主儿。清王朝多小皇帝,但自幼當政,內亂政昏的局面在清代卻极少出現。不是沒有。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丰,再加上入關前的努爾哈赤和皇太极,顯而易見,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強國君主鏈條!歷清十帝,中國國力勃然興起:國土增加兩倍,人口由六千万增加至四億,法制穩定,經濟發展。
  盡管說清王朝也有一個混亂不堪的尾巴,但它畢竟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個強大的帝國。
  清室政權的共同特點是:勤政、質朴、務實。勤政治國,不存一絲懈念,心中時時保持一种警惕一种警覺,這是清帝的共同點。莫要說這是少數民族入關所致,相比之下,歷史上有多少王族在瀕臨滅亡時依然昏債腐敗,南明小朝廷就是一個典型。說質朴,清朝皇帝一帝一個年號是最好的明證,不玩花架子頻頻改年紀元;皇室支出、內宮人役、帝室嬪妃,各項均不到明代的十分之一!賞賜臣下,重在名號(黃馬褂、御馬、雙眼花翎);而不是濫賜金銀。即使賞賜金銀,也從未超過三百兩,其像征意義也遠遠大于物質實惠。說務實、開邊、平亂、河漕、水利、平冤獄、察民情,一宗一宗堅持干;清帝之中,沒有求長生不老藥的,沒有登泰山封禪的,沒有令天下大宴三日的,沒有歌功頌德的……
  到吳三桂做平西親王時,清室四帝(努爾哈赤、皇太极、順治、康熙)都保持了中央政權的穩定延續。穩定的中央王權是國家的命脈。在法制既定的前提下,穩定勤政就成為國家之關鍵。如秦自商秧變法,二百年間統一中國,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王權穩定,六世奮斗。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王、秦庄襄王、秦始皇,一浪高過一浪。所以漢代賈誼在《過秦論》中才感慨而發:“奮六世之余烈,成千古之帝業!”
  當吳三桂為心中那個朦朧而又遠大的志向處心積慮、憂思難解的時候。在千山万水,遙遙相隔的北京紫禁城中,卻有一個人清楚地知道吳三桂的志向。
  這個人,就是少年天子愛新覺羅·玄燁,史書上以其年號稱其為康熙皇帝。
  小玄燁自8歲即位,有著惊人的政治才能,仿佛天生是一個大政治家。屈指算來,這已是康熙登基第四個年頭了。
  連著几場冬雪過后,接著又是連綿的春雨,万木蕭疏的北京城隨著節令更替,又俏悄地复蘇了。
  康熙半躺在養心殿的御榻上,目光炯炯地盯著上頭的藻井。蘇麻喇姑和太監張万強二人挨次立在下首腳踏子上,也是沉思不語。殿內數十盞燭火照得通亮,殿外廊下侍立的宮女太監也都一聲不響。康熙、蘇麻喇姑和張万強都十分清楚,一場急風暴雨即將在這數百年漂沉不定的宮廷里爆發。
  “儿皇不能做阿斗,儿皇不能做漢獻帝,儿皇不能做后周柴宗訓!儿皇要自己主宰天下,做一代明主!”
  這是頭天晚上在慈宁官,康熙屏退了所有的太監宮女之后,跪下對太皇太后說的話。
  “我要誅奸除凶,擒拿鰲拜。已定在明日行事。”
  順治帝駕崩之時,念玄燁年僅八歲,特命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為輔臣,佐理政務。在四大臣之中,首席顧命輔政大臣索尼資格、名望高過其他人,但年老体衰;蘇克薩哈倒年輕气盛但太無心計;遏必隆向無定見,軟弱無能。四人之中,鰲拜雖位旬最末,權力卻是越來越大。自三朝元勳、功高蓋世的索尼一病歸西之后,鰲拜便無所顧忌,先是收服了遏必隆,又誣陷蘇克薩哈謀反,誅殺滿門。至此,鰲拜便大權獨攬,全不把年幼的康熙放在眼里。
  所有這一切,精明強干、身歷三朝的太皇太后心里都清清楚楚。
  “皇帝都准備好了?”太后鎮定他說,“這事只在早晚,是一定要辦的!”
  “祖母”,康熙侃侃而言,“自我列祖列宗開創大清基業以來,從未听說過這么膽大妄為的臣子。鰲拜身受先帝不次之恩,封為托孤重臣,近八年來欺凌同僚、殺害輔臣,踐踏朝綱,屢次咆哮金殿,中外臣工無不側目而視,若容這等賊子成立于朝堂,我大清江山,遲早要落入此賊手中!”
  見太皇太后頻頻點頭,康熙鼓足勇气又說:“圈地一事,蠢國害民,原是先朝弊政,先帝粗定天下后,就曾有意廢止。儿皇秉承遺訓,多次下詔停禁。鰲拜膽敢依仗權勢,肆行無忌,竟將皇庄土地一并圈入鑲黃旗(鰲拜屬鑲黃旗)下。上三旗內常常因此屢生事端,下民百姓背井离鄉,四處流浪或為盜為賊,或為明朝余孽所誘,与我大清為敵。”
  這番話說得痛心疾首,義正詞嚴,連太皇太后這樣久歷政治風險的人也听得心搖神動。
  說到這里,康熙抬頭看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此時十分激動,滿頭白發都在微微顫動。掃了一眼康熙,她堅定他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過茲事至大至重,皇帝要謹慎行事,周密安排。”
  “是!”康熙道,“儿皇已作安排,沒敢惊動老佛爺。今已事不得已,特預先告知。胜負未決,恐生不測。儿皇想請老佛爺暫時起駕奉天,回避几日,万一事有不諧,請老人家盡往儿皇身上推便了,待大局稍穩,儿皇親迎鑾駕歸京!”
  太皇太后搖搖頭道:“皇帝,你一片孝心,我很感動。但我哪里也不去!我十四歲進宮,伏侍你祖父這些年,什么大風大險沒經過。我老婆子就坐在這里,瞧著鰲拜老賊頭懸國門!”
  康熙見老人如此決絕,想到明日一場背水之戰。心里激動异常。太皇太后也是滿眼是淚,祖孫二人的心合在了一起……
  回想到這里,康熙從榻上一躍而起,吩咐張万強:“啟駕奉先殿!”
  奉先殿原是清室祭主用的,除非大祭大奠,平時只有几個老內侍守候。然而今日卻不同。
  康熙昂然按劍,大踏步踏入殿門,殿外看著鴉雀無聲,殿內竟是燈燭輝煌,凡窗根透光之處均被嚴密遮蓋,太祖太宗的畫像下面,以一等侍士魏東亭為首,并排跪著穆子煦、郝老四、強驢子。狼曋等十六個毓慶宮侍衛跪在第二排,連同后來陸續選進宮里的小侍衛共有六十余人,整整齊齊跪了半個大殿。所有這些人,都是康熙几年來培植的心腹侍衛。
  康熙正了正衣冠,先向列祖列宗神位敬香禮拜。禮畢,康熙回身厲聲叫道:“魏東亭!”
  “奴才在!”魏東亭一躍而起,向前跨了一步俯伏在地。
  “朕委你的差事可做好了?”
  “啟奏万歲:九門提督吳六一將于卯時率部進宮,把守太、中、保和三殿要津,靜待我主號令!”
  “好!”康熙大為興奮,一雙眸子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諸位壯士!”康熙朗聲說道:“天听自我民听,天視自我民視,賊臣鰲拜專權欺主,擅殺大臣,圈換民地,涂炭生靈,其心好險,其罪難赦!”
  說到這里,康熙的臉漲得通紅,又說:“當今社稷垂危,有被鰲賊篡奪之虞。朕每念及此,五內如焚,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中夜推枕,繞室煎虛,朕決意托祖宗在天之靈,擒拿殘賊,列位壯士皆我大清忠貞之臣,望能奮發用命,衛我朝綱,靖我社稷!”
  下面跪著的侍衛听到這里,早已熱血奔騰,群情激昂,齊聲答道:“臣等,謹遵圣諭!”
  “圣主!”魏東亭膝行數步奏道:“鰲拜欺君罔上,早存謀逆之心!自古忠臣烈士,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等豈敢惜身而与國賊共戴一天!主上請降圣諭,臣等雖赴湯蹈火,決無反顧!”
  一番慷慨陳辭,几十個人激動得淚光滿面,庄嚴肅穆的大殿內气氛頓時顯得悲壯而又緊張。
  “熱河勤王之師三十万,旦夕可至。眾位放心去做!若有不測,吾敬爾母如朕母,待爾妻如朕妹!”康熙按劍而立,滿面肅殺之气。他一下子將兵力夸大了十倍,眾人听得十分振奮。
  “謝万歲!”眾侍衛一齊叩首低聲言道,“臣愿死力向前!”
  “拿酒來!”康熙大喝一聲。
  話音方落,奉先殿一個老太監雙手高擎著一只巨碗,里面盛滿了酒。康熙“噌”地拔出寶劍,在自己左手輕輕一抹,鮮血如注流進碗內。
  康熙捧過碗來,先向地下輕酹少許,舉起碗來猛飲一口,然后遞給魏東亭,其他人也挨次捧飲。飲畢,將空碗拜還給康熙。
  康熙正待發話,忽見內大臣索額圖戎裝佩劍匆匆上殿,躬身奏道:“万歲!吳六一已親率大兵進宮。”
  “好!”康熙將手中大碗狠狠地向地上摔去,把碗摔得粉碎。
  “朕下特旨:著御前一等侍衛魏東亭全權領命,擒拿權奸鰲拜。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有抗旨者,格殺勿論!”
  “喳!”眾侍衛“忽”地一聲跪下,高聲复誦:“有抗旨者,格殺勿論!”
  乾清宮依然是一派平靜气氛。自順治初年起,這里就是皇帝召見大臣議事處理朝政的地方。這時,鰲拜正坐在殿內中間一張椅子上,看著順治皇帝御筆題額“正大光明”四字,頗有點忐忑不安。他想像著如果自己坐在上面的御榻上該會是怎么個模樣,又是何种心情……
  殿角大座鐘的“嗒嗒”聲不緊不慢地響著,使人听了煩躁不安。忽然“沙啦啦”了一陣之后,大座鐘“噹、噹”敲響了七下。此時正是卯牌時分,到了皇帝臨朝的時間了。永巷口垂花門的門閂“匡”地一摘,鰲拜繃得緊緊的心又是一跳。
  康熙的八人鑾輿從月華門房緩緩而出,輿前太監高叫一聲:“万歲爺啟駕了!”听到這一聲儿,除了侍衛,鰲拜等人立刻走下丹墀,撩袍跪接。
  但奇怪的是鑾輿并未在乾清門前停下,一直抬往景運門而去。鰲拜惊疑陡起,忙起身一把扯住走在后頭的一個太監。急急問道:“皇上不在乾清宮臨殿么?”
  “在,”太監很爽快地答道,“太師少待片刻,皇上還是先到毓慶宮練一趟布庫(摔跤)才來,這是多少天的老規矩了。”
  鰲拜自年前稱病,已有兩個月沒有上朝面圣了。三日前,康熙帶著几個侍衛突然造訪鰲府,名義上是探視一下這位稱病不朝的大臣,實際上是在大動手之前,制造一种君臣和睦的气氛,麻痹對方。
  鰲拜今日入朝視事,主要是拜謝皇上看視的隆恩,至少名義上是這樣的。
  康熙迷上布庫的事儿,鰲拜早從自己安插在宮中的人那里听到了。“小孩儿畢竟玩心重”,他心里冷冷一笑。
  這就只好等了,鰲拜憋得緊緊的神經又稍微松馳了一點。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只見太監張万強自景運門大踏步走了過來,直到乾清門前立定,躬身笑道:“万歲爺請鰲拜公爺毓慶宮說話。”
  “不是說在乾清宮召見的么?”鰲拜急急地問道,“怎么又改到毓慶宮呢?”
  “召見仍在乾清宮,只是几位貝勒、貝子都還未到,万歲爺的意思是請公爺到毓慶宮隨喜,爾后一同過來。”
  “知道了,我隨后就到。”鰲拜滿腹狐疑,但又看不出有什么破綻,于是強自對張万強道:“請万歲稍侯片刻。”張万強答應一聲“是”,便躬身而退。
  鰲拜咬著牙思忖半晌,然后說:“穆里瑪、葛褚哈隨我到毓慶宮。”乾清宮的數十名侍衛都是鰲拜的人。這兩人更是他的親信。
  “喳!”兩人齊聲答道。
  出了景運門向北就是毓慶宮,鰲拜剛跨進垂花門,早見毓慶宮總管侍衛孫殿臣滿面笑容迎了出來,說道:“鰲公爺來了!皇上等得有點急了,叫標下再來瞧瞧呢!”
  “我這不是來了嘛!”鰲拜一面說,一面徑自朝里走。后頭穆里瑪和葛褚哈赶到,挺身便也要進去,卻被孫殿臣笑嘻嘻地攔住了。
  “二位哪里去?”
  “進宮靚見圣上。”
  “成!拿牌子來。”
  一句話說得二人大瞪眼,從沒听說值日侍衛見皇上還有要牌子的規矩!
  孫殿臣見他二人發愣,揚著臉道:“皇上今儿單獨召見鰲拜公爺,沒說見你們二位,請稍候一下罷!”說完也不等回答,回身便“匡”地將前宮門關上,一陣門鐐吊儿響,“卡”地上了閂。
  “上當!”二人惊呼一聲,扑上去用力撼門,可恰如蜻蜒撼樹一般,哪里動得分毫!
  毓慶宮大殿里的鰲拜,已陷入二十名大內侍衛的重圍之中,殿外還有四十多名小侍衛張弓搭箭、腰懸寶刀等候著,怕他突然施計逃跑。一進宮門,鰲拜就覺得有點异樣,偷眼一瞧,殿內似乎只有康熙一人坐著,殿內靜悄悄地,等听到宮門口“匡”地一聲,又沒看到穆、葛二人跟進來,就曉得事情不妙,但又一想,自己武功卓絕,憑一個孫殿臣加個小康熙,能將自己怎么樣?便一步跨進大殿,跪伏在地:“老臣鰲拜,奉旨覲見万歲!”
  康熙見他一反常態,跪著不動!心里冷笑一聲,稍停一下方開口道:“鰲拜,你知罪嗎?”
  殿內极靜,這一聲如晴空霹靂,震得鰲拜耳鼓嗡嗡作響。他忽地抬頭見康熙高高坐在御椅上,手按寶劍,雙目的的地盯著自己,稍一遲疑,他立刻抗聲回道:“臣有何罪?”說著雙手輕輕一拍,從容站了起來,用挑釁的眼光揚臉看著康熙。
  看到鰲拜如此囂張,“哼哼!”康熙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笑。
  “爾有欺君之罪!”康熙高聲說道,“爾結党營私,妒功害能,欺蒙君主,亂施政令,圖謀不軌,十惡不赦!——來呀!与我拿下!”
  話音剛落,殿角帷幕后閃出魏東亭、狼曋、穆子煦等五人,拔劍怒目逼近鰲拜。
  “哈哈哈!”鰲拜仰天狂笑,“老夫自幼從軍,出入于百万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憑你几個黃毛孺子想要拿我……”
  笑聲未落,便听殿角帷幕“嘩”地一響,又有十几個侍衛仗劍怒目躍了出來,正惊疑問,听到身后一陣搭弓張箭的聲音,回頭一看,殿外几十人已列成陣勢站好,箭上弓弦,齊刷刷地對著自己。
  鰲拜惊愣了一下,忽地將袖子一援,揚眉大呼道:“這宮外都是老夫天下,你們哪個敢來拿我?”
  “我敢拿你!”強驢子姜立子大叫一聲,一個箭步躍上,反手便抓鰲拜的袖子,鰲拜伸過掌來一抵。雙方手掌剛一抵,強驢子便覺一股极大的推力直貫掌心,踉蹌后退几步才站穩,瞪眼盯著鰲拜,憋著勁發了一招包丁解牛,單掌直立,紅著眼又扑了上來。
  穆子煦、郝老四、狼曋見強驢子吃了虧,相互看了一眼,打了個手勢,便一齊逼了上來。鰲拜見上的人多了,不敢輕慢,雙手一叉,從袖中抽出兩把從不离身的鐵尺,揮動起來。轉動之中,一條二尺多長的辮子也甩得風響。剛好被強驢子抓在手中,猛地一拉說道:“中堂朝天!”一語未終,自己竟憑空被摔出七八尺遠,幸好肩先著地,未曾受傷,坐起來罵道:“奶奶個熊,怎么弄得?”也顧不得弄明白是怎么摔的,紅著眼大吼一聲,又扑了上來。
  魏東亭動也不動地挺立在康熙身前,冷冷地看著。見強驢子剛扑上去就被鰲拜袍袖迎面掃去,又摔出兩丈開外,便開口叫道:“大家小心了,老賊用的是‘沾衣大八跌’!”
  打斗愈來愈激烈。
  除魏東亭緊緊護住康熙,十九名侍衛將鰲拜團團圍住,鰲拜再厲害,也有些吃不消,到底是“好漢架不住人多”。眼見著身手不那么靈活了,一個不留神,一把鐵尺被強驢子奪了去,一怔之下,另一把又被狼曋用刀挑飛……
  忽然康熙身邊的魏東亭呼哨一聲,圍斗鰲拜的六七名侍衛“唰”地一聲散了開來。
  鰲拜見眾侍衛散開,正覺奇怪,忽地感到頭頂上有异物,心里剛叫聲“不好”,想要躲避,為時已晚,一張大网“嘩”地落下,恰恰將他网在中間。在用金絲、人發和苧麻三合一精工制成的网中,任憑鰲拜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開。他左掙右扯,卻愈縮愈緊。十多名侍衛一涌而上,拳打腳踢,早把他打得暈死過去……
  与此同時,九門提督吳六一也開始動手。先是封住德胜、安定、正陽、崇文、宣武、朝陽、阜成、東直和西直門,斷了皇宮大內与外界的一切聯系;接著親自帶著手下徑入乾清宮,將鰲拜的人一网打盡,乾清宮是皇上處理政務的地方,可侍衛總管卻是鰲拜的親兄弟穆里瑪,乾清宮侍衛也多是鰲拜的人,穆里瑪和葛諸哈剛隨鰲拜去毓慶宮,吳六一就帶人動了手,等到穆里瑪兩人忙著跑回來叫人時,戰斗已經結束,他兩人自然也沒逃掉……
  毓慶宮、乾清宮出了惊天動地的大事,整個皇宮差點翻了個個儿,但皇宮外的人還一無所知。等到吳六一帶人突然抄了鰲拜府,整個京城頓時被震動了。內務府、巡防衙門不知出了什么事,要闖進府內查看情況,差點被吳六一扣了起來。
  樹倒猢猻散。鰲府的仆役听得一聲“抄家”,便似沒了王的蜂一樣亂了窩。有的請了長假,有的辭了知事房主子另謀差事。那吳六一只將鰲拜本人監禁起來,其余的人倒也不去約束。一大家子三四百口人,竟去了二百多,只有一些家生子的奴才守著窩儿飛不了,离不去。抄出來的東西在大廳前堆得小山一般,可忙坏了負責登記的人……
  經過一個多月的會審,鰲拜的案子終于定了漱。鰲拜的罪狀總共列了三十條。為鰲拜定讞的奏本擺到養心殿的龍案上后,康熙卻犯了合計。鰲拜之罪,罪在不赦,人人皆曰可殺。但康熙想到的卻是另一面:鰲拜把持朝政數年,投靠他的人不少,現在內未安外未靖,鰲拜故舊部屬遍布內外,殺了鰲拜如果生出不虞,那就不上算了!何況,他現在已是廢物,殺与不殺都是一樣。
  “還是不殺為好!”康熙自言自語道。他沉思一會,握筆在手,抹了朱砂。他要親自起草詔書。
  “鰲拜系勳舊大臣,受國厚恩,奉皇考遺詔,輔佐政務,理宜精自乃心,盡忠報國。不意鰲拜結党專權,紊亂國政,紛更成憲,罔上行私,凡用人行政,皆欺藐朕躬,恣意妄為,文武官員,欲會盡出其門,內外要路,俱伊之奸党。与伊交好看,多方引用,不合者即行排陷,种种奸惡,難以枚舉!朕已久悉知,但以鰲拜身系大臣,受累朝寵眷甚厚,猶望其改惡從善,克保功名以全始終。乃近觀其罪惡日多,上負皇考付托之重,暴虐肆行,致失天下之望!朕以鰲拜罪狀昭著,將其事款命諸王大臣公同究審,俱已得實,以其情罪重大,皆擬正法,本當依議處分,但念鰲拜效力多年,且皇考曾經倚任,朕不忍加誅,姑從寬免死,著革職籍沒,仍行拘禁。”
  康熙疾書至此,大大寫了一個“欽此!”兩個字。寫完,又細讀一遍,覺得文采不足,意思卻至為明白,也就無心細研了。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此時康熙真覺得天高地闊,几年來在朝政的擠軋之下,他雖也時有說笑,但他自己也知道,那都是政務的需要,現在鰲拜一旦被擒,數年來的積郁都泄掉了。
  此時,康熙心中也并非沒有令他擔心的事,最使他放心不下的還是平西親王吳三桂。
  內憂已除,外患依在。
  鰲拜和吳三桂常有書信往來,康熙是早知道的。為了穩住吳三桂,不至于在擒鰲拜時橫生枝節。康熙當時接受內大臣熊賜履的建議,晉升吳三桂的儿子吳應熊為太子太保。那么,現在除掉了鰲拜,接下去該怎么辦?
  吳三桂先叛前明,再叛李自成,腦后還會有第三塊反骨。況且他擁兵十几万,虎踞云貴,開礦、煮鹽、鑄錢、制造兵器、囤積糧食、儲藏軍火,并向各省擅自選派官吏,這安的是什么心?還有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分別坐鎮廣東、福建,這兩人也有圖謀不軌的跡像。西北准噶爾的蠢動和東南台灣的騷扰,雖也可慮,但是目前還影響不了全局。這三王若聯手作亂,實為心腹大患,他們一搖便會天下震動……想到這里,康熙心里一寒。
  想到此,康熙信手寫了兩個字:“靖藩”。
  康熙坐了一會儿,但覺百憂集結,万緒紛來:山東、安徽兩地巡撫迭次奏報,說因黃河決口,泥沙淤塞運河,舟楫難行。光北京城每年就要靠漕運四百万擔糧。這兩件事也實在叫人揪心。于是,在“靖藩”兩字之后,他又寫下“河務”,“漕運”四個字,想想似乎又有什么不妥,提起筆來另寫了一張,然后自言自語道:“還是這樣更好些!”再看時,“靖藩”已改為“三藩”了。
  “張万強。”康熙大喊一聲。
  “奴才在。”侍候在旁邊的張万強赶緊跪下。
  “替朕把這個貼在柱子上,朕要每天看著它,免得被眼前的瑣事攪忘了。”
  “喳!”
  將三藩位列天下大事之首,可見康熙對吳三桂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它竟然比黃河決口而淤塞河道,比保證北京糧物供應的漕運更重要,是天下第一大事。
  康熙覺察到了什么?
  所謂三藩,就是云南的平西王吳三桂、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廣東的平南王尚可喜。平西王吳三桂兼領云貴兩個省。三藩地占四省。南中國基本上處于一种自治狀態。
  吳三桂自不必說,尚可喜与耿精忠均是早于吳三桂正式降清的將領。
  尚可喜降清后因戰功被皇太极封為總后,后又封智順王,是鑲藍旗所屬。甲申年隨多爾袞入關,進剿明軍及大順、大西、永歷軍,以戰功封為平南王,比原來的智順王有實權得多。因為他主要平定廣東的反清勢力,所以鎮守廣東,由于年邁,由其子尚之信掌握實權,尚可喜基本上處于休閒狀態。
  耿精忠則是襲父職而封王的。其祖父耿仲明在清入關前降清,因戰功封為怀順王。甲申年隨多爾袞南下入關,由陝西到湖南,后又同征廣東,封為靖南王,后因隱匿逃犯罪被削王爵,羞愧自縊而死。康熙六年,由其子耿繼茂任靖南王。但繼茂繼任兩年即死。便由耿精忠襲父職繼任官爵,任靖南王。
  三藩其所以成為一個重大問題,被少年天子書寫在庭柱以為誡,大致有兩方面原因:
  其一,藩鎮之王屢次對中央朝廷构成的割据威脅甚于叛亂奪權,所形成的歷史教訓:与中央王朝出于集權統一政令而產生的本能反應,都使熟讀史書的康熙不能忽視此事。
  其二,三藩成為天下安定后的封疆大吏而自顧一省兩省后,造成的劣跡對清中央政府的振動。先說平西親王吳三桂,其權力濫用和治民苛刻都太顯眼,自選官員遍天下,且多在要沖之地任要職,而這些人又多有作威作福、政績惡劣、不受朝廷轄制者;其次,吳三桂的兵權始終不交,且不斷擴兵。
  其三,耗費朝廷俸銀每年達九百余万兩不說,還自己征稅,自己鑄錢,自己開礦,民眾負擔過大。
  其四,王宮修建規模太大;其五,屬下官員蔑視地方……總的說,吳三桂不善民治,給云貴兩省造成一种“吳家天下”的局面。
  再說尚之信,這位繼承父爵的平南王,性格陰狠,狡猾多端;濫施刑條,橫征暴斂,私設關卡勒索商旅……是三藩之中最為無行的一個。
  還有耿精忠,這位花花太歲主要劣跡是刮民太過,稅賦太重,百姓不堪忍受,流亡于外省者甚多;且在福建境內散布讖語“天子分身火耳”,竟為耿民當作天子……
  這些自毀形像的劣跡豈能不引起注意?
  還在鰲拜執政時,御使郝浴、楊素蘊就上疏彈劾吳三桂藩地這些不法行為。稍后,中央派往廣東的潮州知府傅宏烈,又尖銳彈劾三藩劣跡,主張“撤藩”。不料這道密奏卻被吳三桂在北京的眼線探得,竟將傅宏烈押解到北京,請康熙處置。
  歷史之鑒——三藩劣跡——三藩權術,這三方面因素,使天才的康熙高度惊覺。
  三藩要干什么?
  即使三藩沒有野心,這樣行嗎?
  康熙對三藩給中央造成的負擔看得非常清楚:皇室國庫每年收入白銀三千七百万兩,吳三桂拿九百万兩,尚可喜、耿精忠每人拿五百三十万兩,共占二千万兩,几乎是國家支出的三分之二!僅此一條,任何一個中央政權都不堪重負。再倒過來,三藩四省從不向中央納稅。那么三藩每年的收入當与中央無差!一個藩王擁有重兵,又擁有如此雄厚的財力,又在山重水复的邊睡地帶,那么將會發生什么事呢?
  任何一個有全局眼光的政治家,都會這樣想,一想之下,便不由倒吸一口涼气!
  康熙反复思索,得出一個結論:三藩遲早要反叛中央朝廷;撤藩要反,不撤藩也要反;反是肯定的!只是遲早的問題。否則,為國家重臣者,豈能如此無視朝廷利益?如此長期不法?
  康熙打定主意,決定暫不躁動,他在等待時机。
  但時机不能坐等,首先要竭力保護那些請旨撤藩而被三藩加害的忠臣和人才。
  潮州知府傅宏烈因密奏撤藩而被吳三桂抓住把柄問成了死罪,康熙得報后飛騎傳諭:押解傅宏烈到京,交刑部會審,從重治罪!傅宏烈到京后,康熙与這位忠誠耿直的臣子秘密會見后,就將他秘密保護了起來,留下了一位對付三藩的良臣。用康熙的話說就是:“朕要留著你這塊石頭。”兵部尚書明珠作欽差大臣出巡,在鄭州殺了西選官員兩名,一為鄭州知府鄭睽龍,一為鄭州衛所千總鄭應龍;一個是四品官,一個是從五品。他們欺壓百姓過甚,仗著是三藩西選竟不把身為欽差的明珠放在眼里,被明珠請出天子劍當場誅殺!
  后來事情鬧大,三藩不答應。
  因為詔令權力在先,西選的官員,兵、吏兩部不得干預;犯罪亦應交平西王處置。現在欽差擅殺,平西王豈能坐視不理?
  明珠為了維護康熙,自請處分。
  康熙膽气甚正,不理會平西王方面的洶洶輿論,在明珠奏折來后批:
  据該御史不經請旨誅戮職官,本應酌情懲處,以伸國家明令。念其剪暴于我頃,誅逆于初萌,其初志可佳!著令仍以原旨西行,一路查詢吏情,細細具折奏朕,所請處分免議。
  康熙對吳三桂的怀疑与判斷,是正确無誤的。
  吳三桂不傻,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他在待以時机,他在想以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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