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平西王兵陣


  藍湛湛的天空像空闊安靜的大海一樣,沒有一絲云彩。空气濕潤潤的,呼吸起來感到格外清新爽快。在陽光下,周圍遠山就像洗過一樣,歷歷在目,青翠欲滴,看上去好像高眼前挪近了許多,也陡峭了許多。路邊的楊柳,已經把鵝毛似的飛絮漫天地飄洒開來。
  五華山平西王宮,吳三桂正在會見一個神秘人物。
  隨著一聲“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帶著五個貼身侍衛,笑嘻嘻地跨入了列翠軒。他手握一柄長折扇當胸一拱,對居中而坐的吳三桂說道:“五華山的故主特來拜會平西伯!”
  室內靜悄悄的無人言語。吳三桂只是抬起眼皮瞧了瞧這位翩翩而來的富貴公子,若無其事地端起杯子吃了一口茶。來人尷尬地微微一笑,就近撿了個座位,后襟一掀,前袍一撩,很隨便地坐了,毫無畏懼地朝四周打量著,似乎并沒把平西王放在心上。
  “你很放肆。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半晌,吳三桂才打破難耐的寂寞,一字一板地開了口,“你是何方神仙,到我五華山云游?”
  “我一進門就通報了!既然如此,那就再詳述一遍吧。”來人頗有气魄,“嘩”地打開折扇,又“啪”地收攏了,笑道:“不才真名朱慈烺,化名楊起隆,大明洪武皇帝嫡派龍脈,崇禎皇上的三太子——此地五華山,原是我家舊物,既無轉讓契約,又無買賣文書,何時姓了吳,倒要請教!”
  “你膽子不小啊!”馬寶也著眼插進來說道:“分明是個盜世欺名賣狗皮膏藥的!”他話剛說完便招致眾人的一片哄笑。
  “你是馬寶吧。”楊起隆大聲說道:“君不過副將出身,我家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
  “高貴?”馬寶冷笑一聲,從桌上拿起方才呈進來的名片掂了掂,輕蔑地說道,“世上竟有連文理都不通的人而敢妄稱‘高貴’,也真是千古奇有!”
  楊起隆撇嘴笑笑,說道:“你我雖初次見面,你的‘學識’我卻是久仰了——請問,何以評价我的文理不通!”
  馬寶指著那張寫有“年眷同學楊起隆拜”的名片,怪模怪樣地笑道:“即以此名片為例,何嘗有一字真切——按你自己說,你是天潢貴胄,平西王曾受前明伯爵,義屬君臣,請問這‘年’字從何而來?嗯?”馬寶又冷冷地一笑,又批發著眷字問道:“再說這個‘眷’字——你姓朱,他姓吳,哪來的親戚瓜葛?這個‘同學’兩字,亦令人笑不可言,”馬寶不禁哈哈大笑,“平西王軍功出身,足下祖蔭門第,何來的‘同學’?這‘弟’字嘛,更是胡扯亂攀——平西王年過花甲,足下不過而立之年,若是稱子稱孫嘛……”說到這里,列翠軒里又爆發出一陣大笑。
  楊起隆睜著眼愕然注視馬寶,按他的才學見識,要想批駁馬寶并非難事.但他不愿這么作,只是淡淡一笑道:“爾等只知道咬文嚼字,卻不懂得應時通變!我以君就臣,以大趨小,屈尊降貴勉從俗流,此中妙用,豈是等閒之輩所知!”
  吳三桂听到這里,咯咯一笑,說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來了就是我吳某的客人,請坐到這邊來談吧!”
  楊起隆沒有言語,也沒有移座,只輕輕地撣了撣袍子上的灰塵,蹺起腿,身子微微后仰,瞧那种气勢不凡的風度,還真有几分龍子龍孫的派頭。
  劉玄初斜坐在對面,偷偷地審視著這個不速之客,心里泛起有關“朱三太子”的民間傳聞:有人說崇禎臨危時在宮中依次斬殺了皇子、公主,有人傳說乳母抱著三太子逃出了紫禁城,還有人傳說,是乳母用掉包計瞞過了追赶的清兵,卻失去了自己的親骨肉……他對楊起隆的突然出現,感到有點意外。他倒不怕此人是真的朱三太子,怕是康熙玩弄什么花招,派人來試探。沉思良久,劉玄初趁机插話問道:“你既是前朝太子,可有憑證?”
  楊起隆微微一笑,順手將手中折扇遞了過去。劉玄初接過略一過目,但轉手遞給了坐在身邊的吳三桂。
  吳三桂接到手中發覺很沉,打開一看,這才發現是一把精鋼骨扇。此扇原是一件暗器,扇面上留有一首詞。
  吳三桂見過很多崇禎的手跡,因此一眼便知此系真品。像這种東西,他府里也收藏了很多,只怕引起良心上的不安,已多年未動了。玩味良久,吳三桂仍將扇子還給楊起隆,狡黠地夾著眼笑道:“此詞既無題頭,也無落款,用的又是前人成作,即便是先皇御筆,亦不足為憑——我這里就有半柜子這類東西!”
  “我諒你難以相信,”楊起隆又從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封硬皮金裝黃緞面的折子,雙手捧著,放在桌上,用手拂了拂才輕輕推給吳三桂:“平西伯不妨再看看這個。”
  “玉牒!”吳三桂不禁眼睛一亮,急忙雙手捧起仔細審視,只見上面寫著:
  朱慈烺,生母琴妃,崇禎十四年三月戍時誕生于儲秀宮。穩婆劉王氏,執事太監李增云、郭安在場,交東厂、錦衣衛及琴妃各存一份,依例存檔。
  下頭鑒著崇禎的玉璽“休命同天”——雖然年數已久,但朱砂印跡依然鮮紅。這一下再無疑問了,來人确是朱三太子!
  吳三桂的手有些抖,頭也有點暈,呆呆地將玉牒交還給朱三太子,忽然臉色一變,說道:“先皇子孫都已歸天,朱家子孫均已死絕,先皇遺物流落到异姓人手中,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楊起隆先是一怔,繼而縱聲大笑,“平西伯,見識何其短也!我朱家子孫豈會被斬盡殺絕?我先太祖洪武皇帝自登基以來,歷傳一十七位,遍封諸王于天下名城大郡,二百年來子孫繁衍難盡其數!僅南陽一儲,唐王舊邸,朱姓子孫即有一万五千余人。你說先皇子孫均已死絕,朱某恰恰就坐在你的對面!”說著長歎一聲,又道,“真是最聾的是裝聾者,最啞的是作啞者,最傻的是扮傻之人——我若不是見你平西伯身處危難之中,豈肯以千金之軀深入你這不測之地!”朱三太子旁若無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廳中眾人無不變色,只有劉玄初穩坐釣魚台,靜觀局勢的發展。
  “是么?”吳三桂裝作不解,顧盼左右笑道;“吳某今日身居要位,擁重兵,坐大鎮,乃朝廷南面屏障。万歲待我思重如山,功名赫赫,爵位顯貴,還有何為難之事竟要裝聾作啞,假痴扮呆?”
  “喲,真讓人羡慕煞!”朱三太子用挖苦的口气反唇相譏道,“品已极高,爵已极貴,朝廷有恩無處施,才將‘三藩’銘于朝廷之上朝夕禱祝,才將那足智多謀的吳應熊供養在宣武門內呀!如今你們時常禁室密謀,也許是在商議如何報效清廷的吧!”
  “大膽狂徒!”吳三桂臉色大變,惱羞成怒,猛地向案上一擊,筆硯碗盞彈起老高,“別說你未必是,即便是朱三太子,又怎么樣?吳某現在是大清堂堂平西王!自古以來,就是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一國興、一國亡,有道是圣君取而代之,此乃天經地義!便是崇禎皇帝親臨,也不過是我治下小民——犯上作亂、低毀當今,罪在不赦,來人!”
  “在!”侍衛們一擁而入,雷鳴般齊轟一聲,“請王爺下令!”
  “拿下!”吳三桂用手一指楊起隆几人。
  事變倉猝,朱三太子立刻被皇甫保柱隔座一把提了起來,反手一丟拋在地下,兩名衛士沖上前去,把朱三太子的雙手反背牢牢擒住。朱三太子的五名貼身隨從一見主人被拿,急紅了眼,狂叫一聲亮出兵刃直扑吳三桂,卻被守在跟前的馬寶用劍一格護住。十几名侍衛有的去架劉玄初,有的保護吳三桂,有的挺刃格斗,霎時,列翠軒里一片刀光劍影。
  由于眾寡懸殊,局勢很快明朗。朱三太子帶的几個人雖然武藝高強,但吳三桂的近衛也訓練有素悍勇异常,很快被逼出了列翠軒。吳三桂、劉玄初在衛士重重保護下,從容地坐在軒前觀戰。
  夏國相見朱三太子的五名隨從在十多個人的圍攻之下兀自拼死力戰,便踱至朱三大子跟前道:“快命他們住手,否則,一刀搠透你!”
  朱三太子雖然被擒,仍是一臉倨傲之色,此時刀橫頸上,也只是微微冷笑,說道:“死,大丈夫本份耳!拿這把戲嚇乎誰!”說罷高聲叫道:“你們去吧,沒有什么了不得的!”此話已出,其中的一個頭目雙手一拱,高聲說道:“少主保重,咱們暫且去了。吳三桂你膽敢動我少主一根汗毛,我定叫你五華山立即變成你的葬身之地!”言罷,五人在刀叢中拔地騰空而起,沖出重圍。皇甫保柱大喝一聲:“贏了我再走!”說著就要挺劍下階廝殺,卻被坐在一旁的劉玄初一把扯住,喘著气說道:“將軍,這里頭的事你不懂,護著王爺就是了。”
  “你如今還有什么話可說?”吳三桂見五個隨從离去,也不令人追赶,轉身問朱三太子道,“還敢無禮么?”
  楊起隆別轉臉一晒,說道:“天意我知,我意你知,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帶下去!”吳三桂鐵青著臉吩咐道。
  “王爺,”馬寶望著朱三太子送去的背影,沉思著說道,“這個人不好處置吶,留在五華山沒有用處。殺了、放掉都要引起朝廷疑心的。”
  “我看殺掉好,”胡國柱道,“這是死無對證的事儿,朝廷不可能會為這點事和王爺翻臉。”
  “玄初先生你看呢?”吳三桂面帶微笑,轉臉又問劉玄初。
  “王爺心中早有定見,”劉玄初道,“又何必再問?”
  “嗯?”
  “王爺這一出‘捉放曹’演得不坏,”劉玄初見沒了外人,拊掌笑道,“連那位朱三太子都看不出來,胡仁兄卻老實得蒙在鼓里!”
  吳三桂的心不禁一沉,自己的心思竟被這老病夫窺得如此清楚,真不能不佩服他的心計之工。他點起水煙呼嚕呼嚕抽了几口,吐著煙霧說道:“劉先生确是知己,趁這個姓朱的在這里,你們几個可以和他交交朋友。”
  “什么‘趁他在此’?”皇甫保柱如墜五里霧中,詫异地問道,“他能逃得出我五華山?”
  “三日以后放了他!”吳三桂笑道,“就請胡先生辦這個差——不過要做得漂亮,連咱們里頭的也都以為他病死了最好。”
  “方才耳目太多,只能這樣辦。”劉玄初見皇甫保柱和胡國柱仍是一臉色茫然之色,輕笑一聲道,“這有什么不明白的!此人活著比死好,放了比囚起來強……”吳三桂大笑著接腔道:“留著他到北京鬧事,去找康熙的晦气。看他還顧得上什么撤藩。”
  吳三桂咬著牙抬起頭來,夕陽的余輝映照著五華山,給樹梢、房頂、山与相接之處都鎮了一層玫瑰紫色。沉默很久,他才從牙縫里迸出几個字來:“等著瞧吧!”
  吳三桂并不感到有絲毫的輕松。在尚可喜上書請撤藩后,他老是預感到康熙會同意撤;三藩命運休戚相關,豈有一落獨撤而坐視之理?更何況,尚可喜上書也是他策划的呀。
  風云多變,吳三桂并沒有麻木。
  在通向昆明外大山的路上,吳三桂帶領他的親兵甲士開往秘密軍營。他必須去看軍隊的情況。無論怎樣變化,軍隊總歸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要在戰場上講話。
  神秘的大山叢林谷地中,隱藏著以昔日關宁軍為基礎組建的精銳鐵騎与步甲營。
  三藩中數吳三桂的功勞最高,軍隊最多,特別是在平定陝、川、滇的過程中,四方精兵猛將多歸附其部下,所收士卒又皆是李自成、張獻忠的舊部,作戰經驗丰富,又耐戰健斗,經過整編,成為一支難得的中堅力量。如此眾多的藩兵再加上滿族八旗駐防,僅云南一省一年就耗費軍餉九百万,而當時國家所收正賦一年才僅八百七十五万,故朝中諸官疾呼“竭天下之正賦,不足一省之用。”紛請裁兵。清廷就滇省的裁軍籌餉問題.專門召開議政王大臣貝勒會議,議決在云南停止綠營兵的招募,令投誠官兵歸里務農。限定藩屬綠營兵“三百為額”。在清廷議決裁減綠營兵員之后,吳三桂便以种种借口相抵制,謂邊疆未靖,兵力難減,不但不縮減兵員,反而暗地里偷偷征兵增員。
  吳三桂蓄意謀反已久。因見舊部或老或亡,半歸凋盡,乃擇請將子弟及四方賓客凡資質穎悟者,都令學習黃石素書及武侯陣法,并于閒暇之日,練習騎射准頭,一時少年之士,談兵說陣者不可胜數。
  吳三桂還大修園庭,廣羅歌童舞女,表面上裝成一副胸無大志的樣子,暗地里卻借安不忘危之說,加緊派兵守關,修造戰艦器械,購買戰馬,潛積硝石硫磺,日日令馬寶、夏國相等人訓練兵馬,廣殖財貨,待机欲動。
  吳三桂靠軍隊發跡,對軍隊自有一番特別的感情,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這位武將竟也十分愛才,招納才士成為党羽。吳三桂早在進征川云貴之時,就非常注意招攬人才,結納党羽。當人言說他“陰養天下驍健,必收召荊楚奇材”,此言一點不假。移鎮云南之后,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對云貴乃至全國相貌魁梧有吏治之才的官吏,總是設法以籠絡,手段百出。以高官厚祿相許是其手段之一,用金錢收買也不乏其例,只要對那有才能又愛財如命的人,他都不惜重金,多者數万,少也不下万余,視其才能而授職。
  吳三桂搜羅人才不擇手段。其中有一個被他買下來的官員,如同奴仆般立有賣身文書,這就是府吏馮蘇。此人本為潑皮,平西王府選呈云南,經胡國柱做保賣于吳三桂,立有一份奇特的賣身文書:
  
  立賣身文書馮蘇,本籍汪蘇臨海縣,今同母張氏賣到平西王帳下,當日得受身价銀一万七千兩。                     媒人:胡國柱。                     賣身人:馮蘇。

  如同女奴賣身一般荒誕而又滑稽。
  當時云貴有民諺曰:“鎮中有三好:吳三桂好為人主,士大夫好為人奴,胡國柱好為人師。”
  文吏對于吳三桂畢竟不是心頭肉。
  他最待重的是軍中猛將。這几名堪稱大將的是:馬寶、王屏藩、王輔臣、李本深四人。
  這馬寶原是大西軍李定國部下的猛將,投降吳三桂后。成為云南軍中的第一員上將。馬寶原為陝西米脂縣人,性格剛毅,臂力過人,年少時就力抵成人。后在饑寒流亡中參加起義軍,先后隨大西軍的孫可望、李定國轉戰南北。吳三桂進軍云南時,永歷小朝廷棄滇入緬,馬寶會合同敘國公馬惟興、將軍塔新策,三人率眾四千余人、馬一千四百多匹投降吳三桂。吳三桂視馬寶為罕見的猛將,馬寶也以得遇當世英雄名將大帥而誓死效忠。在平西王整編新軍時,吳三桂任馬寶為右部督實領忠勇中營總兵官。
  王屏藩則是行伍出身,勇猛無比,深得吳三桂賞識,收為養子,成為平西王儲十三太保之一,編練新軍時,任右都督實領左營總兵官,王屏藩惟吳三桂之命是從,實為平西王軍中的一員干將。
  李本深,西宁人,初為明帥洪承疇部將,明亡后南下,受史可法推荐拜任總兵官,肅屬高杰部下。高杰被殺后,升為提督代統高杰所部三十万大軍。順治二年降清,以原職留用。后隨洪承疇參加云貴之戰,結識吳三桂,相投而成為密友。后吳三桂上書舉荐李本深為貴州提督。此人有勇有謀,膽識非凡,是平西王府中的中堅力量。
  王輔臣獨鎮西北,前面已經提過,也是能征慣戰,獨擋一面的大將人才。前不久汪士榮到陝西王輔臣那里去進一步游說,回來時帶給吳三桂一封信,其中有這么几句話“……方今天下督撫藩鎮緣有同心,待王為孟津之會。王乃前朝舊臣,當年之事,出于不得已,今天下机遇在握,王若出兵以臨中原,天下響應,此千古之大業也……”吳三桂把這封信看成是另一种形式的賣身契,他相信馬鷂子已成五華山的護山神了。
  吳三桂的四個女婿也是同舟共濟的心腹要員。夏國相、郭壯圖、胡國柱、衛朴,基本上也是文武兼備的干員。
  為了奠定基礎,數年來吳三桂在物力、財力方面做了充分的准備。
  首先是良馬。在當時的戰爭中,戰馬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對付以騎射善長的滿洲八旗兵,沒有一支英勇善戰的鐵甲騎兵是不行的。吳三桂与滿州鐵騎血戰近十年,自己的關宁軍也以騎兵為核心,自然深知鐵騎兵的重要性。而良馬則為第一條件!吳三桂訓練騎兵是行家里手,他以淘汰老馬、病馬、補充新馬為先決條件。云南地處邊陲,戰馬贏弱,或不濟用,戰馬病斃极多,川馬又力弱,難以為用,馬從何來?他雙管齊下:一則以邊鎮所需為理由,上書北京,由中央朝廷撥專款到西北產馬區購馬,清廷允許并撥出專項銀兩后,吳三桂派出購馬專使到西宁等地購買馬匹。僅順治十二年三月一次就買馬匹2996匹;另一方面吳三桂又采用私自販運的手段,令陝西總兵官王屏藩、陝西提督王輔臣等購買馬匹,偷運云南,每年不下三千匹,源源接濟。
  有一件小事,足可以表現吳三桂的足智多謀。
  一天,吳三桂正在客廳和几位朋友閒聊,王府書辦匆匆走了進來,向吳三桂稟道:“王爺,云貴總督卞大人的稟帖,請王爺過目。”說著雙手遞上一份通封書簡。
  吳三桂皺了一下眉頭,心不在焉地接過來,看了几行,轉臉問道:“這件事你曉得首尾么?是云貴向內地進藥材的事。”
  “卑職知道。王爺去年秋天已下令禁運藥材到內地,這几個商人犯了令,弄了十車藥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雞納霜,到卡子上給扣了。他們告到總督衙門,卞大人連人送過來,請王爺處置。”書辦道。
  吳三桂沉思了一下,突然冷笑一聲:“哼!他不過是出難題給我,那几個商人現在何處?”
  書辦道:“都押來了。”
  “叫他們為首的進來,在廳外候著!”說著便起身,笑道:“你們先聊著,稍候一會我就回來。”
  那藥商早已跪下院中階下,見吳三桂慢條斯理踱出來,頭重重地在磚上叩了三下,懇求道:“王爺千歲!求王爺開恩……開恩……這十車藥材如若不能發還,小的只能投河自盡了。”
  吳三桂眼中閃過一絲怜憫的光,緩緩地說道,“孤早已下令禁運藥,你為什么這么大膽?”
  “回王爺的話,”藥商連連叩頭,哽咽著說道,“因內地山東、河南一帶遭了水,瘟疫傳了開來,小的在那儿的分號伙計來說急用這些藥。小的并不敢故犯王爺禁令,因請示了知府衙門才運的。常言說醫家藥店以治病救人為本……”
  “嗯?什么救人為本?”吳三桂厲聲說道,“難道孤王我是以害人為本?”見藥商嚇得只是磕頭,吳三桂口風一轉,歎息一聲道,“不過你也确有你的難處。你的這十車藥,我全買了如何?”
  藥商抬起了頭,惊訝不解地看著吳三桂的面孔,結結巴巴地說:“這……這……”
  “我們云貴近來也有瘟疫,而且時有瘴气傷人的事,”吳三桂道,“這么做,也是為我云南貴州人著想,所以金雞納霜、黃蓮、三七、麝香這類藥斷然不能出省!你是商人,想發財也是自然的事,我給你指條生財之道如何?”藥商先還叩頭稱是,至此,又惊异地抬頭看了一眼吳三桂。吳三桂笑笑道:“告訴你們會館那些商人,咱們缺的是馬、糧,滿可以到內蒙、直隸販些回來,必定叫你們吃不了虧!”
  “好王爺!”藥商道,“糧食還好說,從中原販馬進云貴犯朝廷的禁令啊……”
  吳三桂冷笑一聲道:“甭和我講這些生意經,你們這些人有的是辦法……”說著一甩手走了。
  眾位朋友听了吳三桂的解說,連連稱妙,謂此舉可謂一石雙鳥,姜還是老的辣。
  吳三桂通過各种途徑,在云南積聚了大批戰馬,建立了一支精壯騎兵,在以后的反清戰爭中成為抗擊八旗勁旅的重要部隊。
  財力,是戰爭進行的物質基礎,吳三桂當然十分重視。為了積聚財力,他手段百出,無孔不入。主要表現在如下方面:
  首先加征稅收。吳三桂僅在云貴一次加征鹽稅就達十九万六千余兩,這是得到清廷允許的公開加征。此外他又私自以開渠筑城為名,向云貴民眾攤派賦稅,將明初沿襲下來的每畝七斗二升的屯田侵為己有;其次組織藩商,攫取重利。吳三桂在云南招集一批商人,由他給商人們提供經商資本,稱之為“藩本”,利用藩本經商的商人被稱之為“藩商”。這些藩商依恃平西王的顯赫權勢,從事倒賣販運。他們把東北的人參運進關內銷售,又把四川特產黃蓮、附子運到東去的沿途各省。他們目無法紀,惟利是圖,不過,他們獲得一大部分商利落進了平西王的腰包;再次武力掠取財物。吳三桂在云貴期間,曾利用數年時間展開了征服土司的戰爭,這些土司多半是數百年來相沿世襲下來的,家財万貫自不必說,珍玉珠寶也有所積蓄。吳三桂耳有所聞,目有所睹,一入云南,就已垂涎三尺,依其權勢,強迫土司捐助軍餉。后來又以种种借口發動戰爭,用武力強行掠取。
  清朝的財權本來在戶部,可吳三桂卻不允許戶部干涉云南的財政。他除了伸手向戶部要錢外,還在云南熬鹽、開礦,甚至自行鑄錢,攫取了白花花的銀子。
  所有這一切准備活動,都凝聚在深山谷地的這支軍隊身上。
  自康熙派吳丹來“撫慰犒賞”將士之后,吳三桂便將隊伍主力轉移到了這座山中。這座山又只有一個大口,進山口后卻豁然開朗,谷地中有叢林小河,砍去密密灌木草叢藤條后,實在是一座理想的秘密基地。
  眼見山口遙遙在望……
  突然,身后響起急馳的馬蹄聲。
  吳三桂大半生都在戰馬上浴血廝殺,一听便知不是尋常騎手,且可能是十騎左右急馳在后追來……他一揮手:“停——!”
  身邊親兵甲士鏘然長刀在握。
  “世伯——”只听一聲長呼,一騎當先而至,馬上之人風塵仆仆……
  “之信?”吳三桂又惊又喜,“有何大事?如此緊追而來!”
  “世伯請回,大事不好……”
  “什么大事?講,都是自家人。”吳三桂對身邊親兵的忠貞不二向來不怀疑。
  “世伯,朝廷下旨,使我父撤藩歸回遼東,不許我留任平南王,令一起回遼東;還要遣散藩鎮所屬兵馬,全部回老家……”尚之信急不可耐地一口气說完。
  “噢?”吳三桂沒有惊慌,但臉上卻掠過一絲陰云,“來得好快呵。”他略一沉吟,向親兵隊長下令:“飛騎通告馬寶將軍,說我三日后再來營地——回府!”
  吳三桂、尚之信打馬回到平西王宮。
  回到王宮沒有歇息,吳三桂讓親兵請來方獻廷,三人在小書房中密議對策。
  尚之信最急,“世伯,小侄尊命勸父上書,弄成今天這种結果。若不出良策,三藩全完了。”
  “別急,之信,誰也完不了。獻廷,你有何高見?”吳三桂鎮靜自若。
  方獻廷慢聲細語:“唇亡齒寒,我們不能坐待平南王被撤。其實也未必是坏事。撤之愈早:動之愈早,則朝廷准備不足,我方胜算甚大……我意,平西王,請靖南王立即同時上書請求撤藩。”
  “有什么好處?”吳三桂問道。
  “一則,可緩平南王之急;朝廷見二王上書求撤,一定怕撤藩令下達后云貴起事,所以必不再催促廣東早撤。一二則,三藩當成一個事儿先后而來,借平西王永鎮云貴之先詔,陷朝廷于不義之中,我三方趁時而動。三則,平西王上書,必引起朝野震動,必然引起一番爭論,我們加緊准備,迫小皇上下令,我們立即興兵……”方獻廷分析得頭頭是道。
  “好!越快越好!”尚之信不待吳三桂表態,立即贊成。
  吳三桂眼睛閃亮,“對!上書!”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