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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校花終圓影星夢 閨秀只演放蕩女


  1913年,黎民偉拍攝《庄子試妻》,大膽地起用了他的夫人嚴珊珊演片中使女一角。嚴珊珊遂成了中國第一位女電影演員。
  嚴珊珊系廣東南海人,畢業于香港懿德師范。辛亥革命時,她曾參加廣東北伐軍女子炸彈隊。她走上銀幕,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在封建意識濃厚的當時,不用說是電影,即使在文明戲舞台上,也沒有女演員。舞台上的女角,皆由男演員反串,女人演戲,拋頭露面,為眾人觀看,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更何況電影,其特寫鏡頭可將人的面容放大几倍乃至几十倍。嚴珊珊這位首開女人拍電影風气的女演員于1928年退出影壇。
  在嚴珊珊走上銀幕之前及以后的七、八年內,銀幕上的女角都由男演員扮演,即使在《庄子試妻》一片中,嚴珊珊所飾的使女,也僅是偶爾露面的配角,主角庄子之妻仍由黎民偉反串。
  直到1921年拍竣的《閻瑞生》中,王彩云扮演妓女王蓮英一角,才首次由女性擔任女主角。王彩云原先也是妓女,后從良。王彩云也就成為上海影壇第一位女演員。
  而真正成為上海灘女明星的,殷明珠當屬第一人。
  殷明珠,江蘇吳江縣人,生干書香人家,其父是一位畫師,在蘇浙一帶略有名气,但去世較早。其父去世后,家道中落,舉家遷往嘉興,不久再遷上海。
  殷明珠就學于上海中西女塾,在這所由洋人辦的學堂中,她受到西方文化的熏染,學會了跳舞、唱歌、游泳、騎馬、騎自行車和駕駛汽車。殷明珠由于長得美麗動人,被公推為學校的校花。
  殷明珠很能适應環境,她喜著洋裝,常模仿外國影星裝束,因而人們呼之F.F.(ForeignFashion)女士,意為“洋派”人物。
  在學校學習期間,殷明珠就善于交際,上海灘的舞廳、歌廳、咖啡廳等場所無時不出現她的身影。上海闊佬們趨之若鶩,凡是有殷明珠身影的地方,周圍無不擠得水泄不通。交際場上,你來我往,殷明珠倒也游刃有余,由于她喜歡這种場合,所以也樂得逍遙自在。在她的“課程”表上,各种交際活動排得滿滿的。
  殷明珠在交際場上結識了一位畫家但社宇,兩人志趣相投,一拍即合。殷明珠很羡慕西方影星生活,但杜宇卻想嘗試拍電影,因此,“上海影戲”的開山之作《海誓》的女主角就非殷明珠莫屬了。
  但杜宇自幼學習繪畫,尤其擅長美女和花卉畫,故取藝名“杜宇”,即杜鵑鳥之意。
  但杜宇13歲喪父,家庭經濟陷于困境,但杜宇不畏艱難,闖入上海灘,憑著美術功底,以繪畫為生。他所繪的美女月份牌(即月歷)大受歡迎,他亦因此而聞名。除了畫月份牌以外,他的畫還為一些雜志采用作封面,他的漫畫作品也經常見諸報刊。
  隨著電影越來越為人們喜愛,但杜宇對電影藝術和技術的興趣也与日俱增,192O年創辦了上海影戲公司,并開拍長故事片《海誓》,從此獻身電影事業。
  在拍《海誓》時。但杜宇想起与自己相好的殷明珠,因為她一旦出演,在交際場上出了名的人物更能招徠大量觀眾,于是,殷明珠成了名副其實的電影明星了。
  在此后的17年中,但杜宇共導演了3O余部影片,殷明珠就主演了其中的《重返故鄉》、《傳家寶》、《盤絲洞》等近2O部影片。兩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由于但杜宇所導的演片,有著自己的特色,即濃厚的唯美主義傾向,再加上殷明珠美麗的風姿,時髦的衣著,因而一直吸引著大量的電影觀眾。在拍片生涯中,殷明珠与但杜宇產生了誠摯的愛情,1926年春節,他倆結為夫婦。
  1937年,抗戰爆發,上海影戲公司的攝影場毀于侵華日軍的炮火,殷明珠和但社宇遷居香港,以賣畫為生。
  如果說殷明珠是上海影壇第一位女明星的話,那王漢倫便當仁不讓地成為中國第一位悲劇女明星。
  王漢倫原名彭劍青,其父曾歷任安徽招商局、制造局督辦,在王漢倫16歲時去世。王漢倫于此時中斷了在上海圣瑪麗女校讀書的學生生活。不久即由兄嫂作主,遠嫁東北,后又隨夫到上海。
  由于夫妻感情不合,王漢倫毅然离家出走,自謀生路,曾先后當過小學教員和洋行的英文打字員。
  說起王漢倫演電影的經過,倒是偶然的一個机遇。
  當時,王漢倫擔任英文打字員時,自己租了一間房,她家的隔壁,住著一姓孫的人家,孫家有一小姐,很是惹人喜愛,孫小姐常常和上海明星電影公司的演員任矜苹在一起玩。
  一天,王漢倫閒著無事,便信步來到孫家,和孫小姐談心。因為同是女人,兩人倒也談得比較投机。此時,任矜苹也走進孫小姐的閨房,經過孫小姐的介紹,王、任也成了熟人。
  任矜苹一次談起他們明星公司,說起拍片之事,說他們公司正要拍《孤儿救祖記》一片,明星公司的老板們正在尋找一位具有大家閨秀風范的女性,飾演《孤儿救祖記》中賢媳余蔚如。任矜苹說到此,突然對王漢倫說:“你很像一位大家的少奶奶,你為什么不去試一試這個角色呢?”
  王漢倫在此前連電影都沒看過,更不要說演電影了,但經不住任矜車和孫小姐的再三慫恿,便隨任矜苹來到明星公司。
  明星公司導演張石川見王漢倫气質不俗,且一口流利的英語,便已三分叫好。一試鏡頭,活脫脫一位賢慧的少奶奶形象,于是,余蔚如一角就此敲定。
  王漢倫在該片中,果然將慘遭喪夫橫禍,又受讒言誣蔑,仍忍辱負重,育子成人的余蔚如的悲痛、憤懣和堅韌不拔表現得淋漓盡致,深深地打動了觀眾,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悲劇形象。在接下來主演的《玉梨魂》中,她飾演的梨娘是早期電影史上最成功的婦女形象之一。
  1924年,王漢倫進入長城電影公司,作為該公司的主要演員,主演了《棄婦》、《摘星之女》和《春閨夢里人》。她還為天一電影公司和新人電影公司拍過影片。曾以漢倫影片公司的名義拍攝過《盲目的愛情》。此后脫离影界,在上海開設漢倫美容院。
  1924年上映的明星公司所拍的《玉梨魂》一片中,表演風格与王漢倫迥异的楊耐梅嶄露頭角。
  提起楊耐梅的名字,今天恐怕只有已屆古稀之年的老人們還能依稀記得,然而,60多年前,她卻是個家喻戶曉的風云人物,其知名度在北洋時期就不亞于北京政府的總統、總理,1927年后,更不亞于南京政府的党政要員。使楊耐梅揚名天下的無疑就是電影了。
  自從男女同台演出后,青春健美的殷明珠、端庄大方的王漢倫已成為中國最早的電影女明星,深得觀眾們青睞。但當楊耐梅以妖艷的風姿初登銀幕,在社會風气尚屬保守的2O年代,确使中國觀眾大吃一惊。
  楊耐梅原名楊麗珠,祖籍廣東佛山,1904年生于上海,其父楊易初是廣州著名大富商,視楊耐梅為掌上明珠。
  楊耐梅自幼深得家庭寵愛,聰明伶俐而又倔強任性。及年長,入上海著名的務本女中讀書,其時的楊耐梅已是個亭亭玉立、活潑新潮的秀美少女。
  家庭的富有使楊耐梅可以隨心所欲地打扮裝飾自己,天生的美貌和時髦的衣著以及她好動不安份的性格使她在務本女中風頭特健,每次學校重要的團体活動自然少不了她,她熱衷于唱歌、跳舞、交際,頗引人注目。通過這類活動,楊耐梅与上海上層社會有了廣泛的接触,由此進入社交界,并很快成為眾人注視的焦點人物。
  但其父楊易初一直希望掌上明珠的女儿勤奮學習,以備將來出洋留學,但事与愿違,楊耐梅并未在學習功課上花多少時間和精力,卻迷上了表演藝術,她成為演出文明新劇的“笑舞台”的常客,并結識了著名新劇編導鄭正秋。鄭正秋和張石川于1922年共同創辦了明星影片公司后,楊耐梅又經常出入于明星公司的攝影棚。
  明星影片公司是20年代中國影壇影響最大的電影公司。“明星”的發跡,也曾經歷過一段艱苦的創業和發展時期。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上海股票市場盛极一時,交易所狂潮頓起。張石川也辦起了大同交易所,從事投机經營。然而,戰后經濟虛假的繁榮漢曇花一現,隨著經濟不景气,各公司企業紛紛倒閉,交易所也相繼關門。
  所幸大同交易所及時抽身,未致股本折蝕殆盡。此時,上海影戲研究社所拍的電影《閻瑞生》等片大賺其錢,電影業正令人矚目。張石川途与鄭正秋、周劍云、鄭介誠、任矜苹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很快商定,創辦電影公司。
  1922年3月初,張石川等“試辦的資本,暫定四万元,完全由首創發起人募集而成”。在上海貴州路原大同交易所舊址,挂出了明星股份有限公司的招牌,明星公司宣告成立。
  “明星”于創辦的當年拍出了第一部故事片《滑稽大王游滬記》。片成后,适逢端午節,“明星”包租了雷瑪斯所有的影院,連放三天,賣座尚可。于是,“明星”又一連拍出了風格与之相仿的《勞工之愛情》、《大鬧怪劇場》等“趣劇”以及几本紀錄片。其中《勞工之愛情》被譽為中國早期故事片的“壓軸之作”,至今仍被電影學院列為學生必看的教學片。
  接著,鄭正秋根据當時上海一起為謀財產毒死親父的張欣生逆倫案改編為電影腳本《報應昭彰》,投入拍攝。此片拍得令人毛骨悚然,難以卒睹,可謂開中國恐怖片之先例。
  《報應昭彰》由于“不忍逼視”遭禁映,使開辦不久的明星公司負債累累,瀕臨破產。“明星”成員們并不气餒,他們勒緊腰帶,共渡難關。同時在拍片方針上作重大調整,決定上“長片正劇”。
  1923年,鄭正秋編寫出他的第一個長片正劇腳本《孤儿救祖記》。“明星”為拍此片,傾全部財力,孤注一擲。該片于1923年開拍,年底拍成,試映于愛普廬戲院,觀眾為之動容。于是,各地片商紛至沓來,經濟上已山窮水盡的明星公司迎來了脫困之日。
  《孤儿救祖記》公映后,上海灘為之轟動,女主角的飾演者工漢倫初登銀幕,一舉成名,成為成千上万影迷崇拜的女明星。
  此時,經常出入于明星公司攝影棚的楊耐梅非常羡慕,也躍躍欲試,想在水銀燈下一顯身手。而明星公司的名編導鄭正秋也看出了楊耐梅所特有的風流气質和魅力,設想她若上銀幕何愁沒有觀眾喝彩?
  1923年,鄭正秋編成《玉梨魂》一片的劇本后,就极力向該片的導演、明星公司的經理張石川推荐楊耐梅飾片中筠倩一角色。
  《玉梨魂》系根据鴛鴦蝴蝶派文人徐枕亞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也是我國第一部根据現代作家作品改編的故事長片。描寫青年寡婦梨娘和其儿子的教書先生何夢霞相愛,但為封建禮教所阻,不能結合。梨娘為守節,促成小姑筠倩和夢霞的婚姻,但卻使三人都陷入痛苦不堪的境地。
  夢霞只身遠行,梨娘郁郁而終,筠倩攜梨娘幼子及遺書,千里尋夫。夢霞“念筠倩對梨娘的托孤之忠,以弱女子而跋涉長途,愛之心于是乎起”,終于和好。
  片中梨娘一角,由擅演悲劇的王漢倫飾演,而筠倩一角則由楊耐梅飾演。編導為了加強梨娘与筠倩之間的性格反差,著意將筠倩塑造成愛虛榮的輕浮女子,以襯托梨娘的端庄沉穩。
  楊耐梅初試鋒芒,即令張石川喜出望外,銀幕上的筠倩妖艷而不失嫵媚,輕怫而略顯放蕩,正合編導心意。
  影片公映后,楊耐梅的形象使大多數觀眾,尤其是市民觀眾初而惊歎,繼而喜歡,《玉梨魂》賣座奇佳。
  張石川的生意眼在電影界是頗負盛名的,《玉梨魂》的成功使他敏感地覺察到楊耐梅在吸引觀眾方面的巨大潛力。張石川在緊接著導演的《誘婚》和《好哥哥》兩片時,起用楊耐梅飾演第一女主角,且皆是妖艷媚人的角色。
  楊耐梅在這兩片中飾演蕩婦的表演之大膽在當時的電影界無出其右,于是,浪漫艷星的桂冠非她莫屬了,她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与王漢倫和第一位中國“影后”張織云齊名的明星了。張織云后文有敘,按下不表。
  楊耐梅的出名,可苦了她的父親楊易初。在20年代,雖然女明星有數不清的崇拜者,但傳統觀念根深蒂固,演員仍無社會地位,上流社會中,捧角的比比皆是,但卻不能容忍演員成為上流社會的一員。
  楊耐梅本出身名門_卻甘居戲子演員行列,而且還專演放蕩女性,楊易初深以為恥,認為有女如此,复有何面目再見親朋好友?他苦口婆心,反复勸喻,無奈一貫任性且已迷上拍電影的楊耐梅半句也听不進去,依然故我。楊易初傷心已极,父女感情破裂,關系斷絕。
  電影不僅使楊耐梅艷名遠播,也給她帶來大筆錢財,明星公司每月付給她5OO大洋的薪金,拍片則另有報酬。
  成名之后的楊耐梅在愛多亞路擁有一幢二層樓的洋房,穿著打扮更是刻意求新求异,引起有閒階級的太太小姐們竟相模仿,上海的几家高級時裝公司因她的經常光顧而顧客盈門。
  楊耐梅為人亦豪爽,喜結各方朋友,她家客廳常常高朋滿座,她則長袖喜舞,八方迎合,成為聚會的中心人物。
  而一般的市民觀眾,則既為她的表演又為她的大膽而多彩的生活所傾倒。曾和她合演過電影并一度借居于她的寓所的名演員龔稼農憶及1925年前后的楊耐梅時說:
  “耐梅的生活瑣事,被具有好奇心理的影迷渲染傳播,真是街頭巷尾,茶樓酒館,人人無不以談耐梅為見廣識多。”
  与此同時,楊耐梅仍不斷上戲。1925年,她參加了明星公司兩部重要影片的拍攝:《新人的家庭》和《空谷蘭》。
  前者可算是中國第一部“巨片”,上海影壇最著名的演員几乎都被邀請參加了該片的拍攝,轟動一時;后者則曾創下默片時代中國電影營業收入的最高記錄,達1323O0元。
  楊耐梅在這兩部電影的排名表上,雖屈居“影后”張織云之下列第二,但她的戲還是很重的,影片在上海灘大受歡迎,与她的引人表演是分不開的。
  1926年,楊耐梅主演《良心的复活》一片,并在公映時首創隨片登台,也即今天的演員与觀眾直接見面,造成了空前的轟動,把楊耐梅推上了她銀海生涯的巔峰時期。
  這部影片是鴦鴛蝴蝶派文人包笑天根据托爾斯泰的名著《复活》改編,只是換上了中國背影,片中人物也都是中國人。執導該片的是名導演卜万蒼。
  《良心的复活》一片拍竣后,卜万蒼為使該片更具號召力,想出了讓楊耐梅隨片登場的絕招。
  他們選擇了片中女主角撫育嬰儿輕唱《乳娘曲》的一段頗為動人的戲,在首映該片的中央戲院舞台的銀幕后面,搭了一台与片中場景完全相同的布景。影片放映時,每映及這一場面,銀幕升起,舞台燈光漸亮,与片中化裝完全一樣的楊耐梅登場,在小樂隊的伴奏下,輕展歌喉,唱出一段《乳娘曲》,歌畢,銀幕复又降下,影片繼續放映。
  前后雖不過短短三分鐘,卻使觀眾得以一睹活生生的楊耐梅的芳容和親耳聆听她的歌唱。經報紙一渲染,此舉果然讓楊耐梅的影迷們如醉如痴,同時也引起一般觀眾的好奇心,因而觀者如潮,連映2O天欲罷不能,楊耐梅走紅至极。
  接著,楊耐梅与卜万蒼再度合作,1927年拍出了《湖邊春夢》一片。該片由著名作家田漢編劇。
  當時的田漢對西方現代文藝思潮极感興趣,受其影響而嘗試創作了這部既充滿浪漫情調又具有現代主義色彩的電影劇本。
  劇本描寫的是一位青年作家在赴杭州的火車上与一位少婦邂逅,她妖艷的容貌和不俗的談吐令作家欣羡不已。抵杭州后,作家獨居旅店,思念白天所遇,心族搖曳,夜不能寐,俄爾覺得有人推門而入,舉目觀之,正是日間所見少婦。作家攜少婦同游西湖,雙雙墜入愛河。不料該女竟是虐待狂,作家也漸漸變成被虐待狂。作家猛然惊醒后,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家醫院的病床上發著高燒,方知原是湖邊春夢一場。
  片中少婦一角,對楊耐梅來說,正是完全對她的戲路,演這類角色本是她的拿手好戲。劇組在杭州實地拍攝,將杭州的湖光山色個個景點—一攝入鏡頭,并与故事融為一体,成為一部別具一格的風光故事片。
  著名戲劇家、電影編導洪深也曾与楊耐梅數度合作。洪深于1925年加盟明星公司任編導。此時,他比較熱衷于反映上層社會少爺、小姐、少奶奶和銀行家的生活,他這個時期編導的數部影片都表現了他在這方面的興趣。其中,《四月里的薔薇處處開》和《少奶奶的扇子》兩片都是由楊耐梅領銜主演。前者攝成于1926年,描寫了一位銀行總經理已有一妻一妾,但仍是見一個愛一個,最后竟愛上了一個女拆白党。幸虧妻妾明辨,經理方幸免上當,于是改邪歸正。后者系洪深根据英國作家王爾德的舞台劇譯編,攝成于1928年。講述了一位一生放蕩的母親,在其已婚的私生女欲投入一惡少怀抱時設計相救的故事。兩片的女主角皆是放蕩的女性,楊耐梅演來得心應手,毫不費力。
  雖然楊耐梅的名聲日盛一日,但她在表演藝術上并無多少長進,電影界的商業作風阻礙了她在藝術上有所追求。
  中國電影与戲劇有著千絲万縷的聯系,2O年代電影界內外都按戲劇的習慣模式將電影演員定為生、旦、丑等种類。電影公司的老板為了迎合觀眾的喜好,決不輕易讓已被“歸類定型”的演員再去飾演別的類型的角色,這就限制了演員戲路的開拓和演技的提高。
  尤其像楊耐梅這樣慣演嬌艷女性的角色,老板和導演要的就是那份妖气媚態,怎能讓她另謀發展。楊耐梅雖然在不同的影片中表演著不同的故事,有著不同的名字,但實際上是千人一面。
  當時多數觀眾的欣賞水平也十分有限,演員受觀眾歡迎的程度往往不是取決于其演技的高低,而是更多地取決于他們長得帥不帥或靚不靚。楊耐梅之所以得到觀眾的親睞,与其說她對其塑造的角色有深刻理解而深深打動了觀眾,不如說她是在一次又一次重复她那固定的媚俗的程式化的表演而不斷地滿足了觀眾。
  名聲大振之后,楊耐梅在拍片之余更談不上孜孜于表演藝術的探求,她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社交生活中去了,甚至發展到連拍片時間也不能遵守,遲到早退成為司空見慣的事。由于她是公司的搖錢樹,導演乃至公司老板對她也只得忍讓三分。
  楊耐梅因其在銀幕上的放蕩形象而著名,最可歎的是她在銀幕下的生活漸与銀幕上一般無异。
  在交際場上,楊耐梅如魚得水,她使眾多的英俊后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跳舞場上,她是跳舞皇后,每逢她參加舞會,在她的身旁,總圍著一大堆人等候与她“分享”舞韻。在鴉片室,她也是一杆好“槍”,吞云吐霧,悠哉优哉。在賭場,她更是一個賭鬼,一上牌桌,一切事情都忘記了,在賭海中歡笑、憂傷。只不過此時她還能控制住自己,才沒有鬧出太大的風波。
  長期受雇于明星公司使楊耐梅漸漸感到不能滿足,約在1927年,她萌生了自辦電影公司的念頭,以拍攝她自己最喜愛的影片,當然,這也可以賺更多的錢。
  但自辦電影公司談何容易,且不說要有齊整的創作制作隊伍和各种拍攝制作設備;單說拍攝一部像樣的影片的制作費就令人咋舌,少則上万,多則數万元;且能否收回成本乃至賺錢,事先是難以把握和保證的。
  楊耐梅縱然平時手頭闊綽,但其收入也僅僅夠她日常揮霍而已,要拍電影,苦無足夠的資金。
  正當楊耐梅宏圖難展之時,恰好盤踞山東的軍閥張宗昌派親信來上海見楊耐梅。來人轉告楊耐梅,張宗昌將軍慕楊耐梅芳名已久,只恨無緣見面,故特派專人恭請楊耐梅北上赴魯,以了張宗昌一睹芳容之快。
  當然,張宗昌決不會讓楊耐梅白跑一趟,如果楊耐梅有意自組影片公司的話,張宗昌愿出巨資,以助一臂之力。
  張宗昌是一位粗魯、野蠻、政治上极為反動的軍閥,更兼有“花國將軍”的諢號,可謂臭名昭著。他請楊耐梅北上,其用意是不言而喻的。
  張宗昌有三不知:一不知兵有多少,二不知錢有多少,三不知姨太太有多少。人稱“三不知”將軍。
  楊耐梅听人說過,張宗昌坐鎮山東以后,曾來上海一趟,那一趟不是為公務,而純粹是來尋花問柳。那一次是上海流氓大亨杜月笙接待了他。
  杜月笙為了巴結張宗昌,便在富春樓為張宗昌安排了盛大的歡迎場面,名妓“富春樓老六”侍候他。
  富春樓老六長得真漂亮,可謂傾國傾城。一頭烏黑的頭發,生就那冰雕玉琢般的麗質,白嫩的橢圓臉上,襯托著美麗的鼻子,櫻桃般的小嘴,特別是柳葉眉下那雙脈脈含情的丹鳳眼,潛藏著攝人心脾的魅力。她具有窈窕淑女的嫵媚,翩翩才女的文雅。
  張宗昌雖說是山東老大,曾玩過許多妓女和姑娘,但見了富春樓老六,他覺得以前算白活了,只有這個女人能勾張宗昌的魂攝他的魄。
  張宗昌撇開歡迎他的人群,抓起富春樓老六的粉手,摟著她的細腰,跟大家招呼也不打,便鑽進客房鬼混去了。這天晚上,張宗昌和妓女老六直“斗”得暈天黑地,不分伯仲,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兩人才衣衫不整地起床。
  在上海的一段日子里,張宗昌會見了各路妓女,如白俄妓女、日本妓女、上海妓女等。离開上海的時候,張宗昌還咂著嘴皮說:“他娘的,還是上海的女人夠味!”
  因此,對于張宗昌的邀請,平日里無所不敢為的楊耐梅也不禁猶豫不決:
  去吧,遠离上海,只身北上,万一有個閃失,后果真是不堪設想;不去吧,白白放棄一個得到巨款而且是亟需的巨款的机會,那可不是楊耐梅的作風。考慮再三,楊耐梅毅然決定冒險作山東行。
  在明星公司攝影棚里,導演張石川向楊耐梅問道:“我听到了一些謠言,說你与駐在濟南的大將軍張宗昌交往甚密,還要親自前往拜見。真有此事?”
  楊耐梅開口一笑說,“謠言是講我迫于張宗宗昌的權勢,不得不同意被他金屋藏嬌!”
  “有這种事情嗎?”
  “有呀。張宗昌邀我去濟南安的什么心我不清楚,可我要去做什么自己卻是清楚得很。”楊耐梅信心十足地說。
  張石川調侃道:“去做什么?總不會是要張將軍拍電影吧?”
  “倒底是張先生聰明,一猜一個准!”
  張石川听了此話,很是吃了一惊。
  楊耐梅自顧說下去:“張將軍表示只要我去那里,他可以給我一筆資助,讓我拍自己喜歡的片子。怎么樣?這下我可以自己拍那個你們不感興趣的奇女子余美艷了……”
  原來當時上海小報上登了這么一個新聞:一個荒唐得在大街上撒鈔票的富家女子叫余美艷,此人是上海一奇。楊耐梅看了這張小報后,讓張石川他們根据這個新聞編一出戲,讓自己主演,可張石川等人都不感興趣……
  楊耐梅說:
  “中國女子從來只曉得三從四德,卻不曉得自己除了為那些男人生生死死之外,還可以有點別的作為!今天我也算是來跟張先生打個招呼,等我從濟南回來,一定要開辦一個自己的電影公司,專拍讓天下人稱奇的女人……”
  張石川听完楊耐梅的一番話后,知道楊耐梅鐵了心要去濟南了,便勸慰道:
  “楊小姐,難道你沒听說過張宗昌是個‘花國將軍’嗎?凡是他看中的女人,沒有能逃出他的魔掌的,你還是再三斟酌一下吧。”
  “張先生,你說男女之間那點事又算得了什么,別把它看得太重了。人生本是一出戲,我們只不過在戲中扮一回角色而已。
  如果戲里要求我們演床上戲,那就演一下又如何。我這次上濟南不過是實拍一出戲而已。”
  楊耐梅一席話,直听得大導演張石川目瞪口呆,再也不作聲了。
  當楊耐梅將自己北上濟南的決定告訴几位電影圈內的朋友時,他們無不吃惊,都力勸她打消這個近乎荒唐的念頭。但楊耐梅決心已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朋友們見她不肯回心轉意,只得一邊歎气,一邊為她打點行裝。
  楊耐梅的舉止行蹤一貫是上海大小報刊從不放過的追蹤內容,她自己對此也頗有點沾沾自喜,常有意無意地制造出一些“艷聞”,讓那些報刊特別是專事登載名人私生活的小報記者們去津津樂道。
  但此番濟南之行,她對外界的訊問卻不置可否,任由各報去捕風捉影胡亂猜測。直至登車北上之時,方告知報界,她此番濟南之行乃是應張宗昌之邀,她亦欣然北上作短暫觀光云云。
  楊耐梅赴山東后,她在上海的朋友以及影迷們大多認為此番她一定凶多吉少,著實為她捏了一把汗。誰料半個月后,楊耐梅不僅平安返回上海,且隨身攜回大筆款項。她重見好友,那滿面春風得意非凡的樣子,令朋友們欽佩不已。
  楊耐梅到底在山東干了些什么呢?這里我們不得而知。据某小報記者云:楊耐梅此次山東之行可謂瀟洒之极。且不說張宗昌親到車站迎接,軍警們前后護衛,楊耐梅自是風光一番。晚上,張宗昌擺宴接風,很是吹捧了一番,吹得楊耐梅飄飄然。
  据知情人透露,楊耐梅在山東的半個月里,与張宗昌形影不离,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向山東各界廣泛宣傳楊耐梅演的電影。楊耐梅自是感激不盡,与張宗昌樂此不彼。
  据說張宗昌曾有個想法,想把楊耐梅永遠留在山東,占為己有。但無奈楊耐梅只愿在他身邊呆一段時間,不愿長住,而張宗昌雖有此心,但怕上海電影界拿此事向全國宣揚,只好把她送回上海,并且送她巨額款項。
  楊耐梅回到上海后,退出明星電影公司,自組的“耐梅影片公司”宣告開張。
  對于耐梅公司首拍什么電影,楊耐梅早就看中那位廣東青年女子余美艷,因抗拒包辦婚姻,离家出走來到上海,為表示她酷愛自由和不拘禮教,她的生活浪漫多彩。一次,她竟然從樓上的窗口向馬路上、人行道上拋洒銀元,目睹行人爭相搶奪,搶奪之中,有人差點葬身車腹之下。為此,她大笑不已。此番情景經報紙一渲染,社會輿論頓時為之沸沸揚揚。
  素好標新立异的楊耐梅對此也自歎弗如,她靈机一動,何不將余美艷的事跡复現于銀幕。因此,她求教于大導演張石川,但張對此不感興趣,使她碰了一鼻子灰。當耐梅公司開張伊始,楊耐梅當即就投入了描寫余美艷的《奇女子》一片的拍攝工作。
  熟諸電影創作的楊耐梅深知拍攝一部好影片的秘訣,她聘請了极富才華的名導演史東山執導此片,初出茅廬日后成為大導演的蔡楚生應邀作史東山的助手,任副導演。女主角余美艷的飾演者當然非楊耐梅莫屬,而男主角則聘請了有風流小生之稱,20年代紅极一時的男影星朱飛擔任。
  這樣的制作陣容在當時說來還是頗為齊整的。1928年,《奇女子》片成公映,果然轟動,票房收入很高,耐梅電影公司開門大吉,賺進了不少鈔票。
  應該說,楊耐梅是有些眼力的,如果她把精力全部投入電影界,那日后的成績肯定不一般。但成為公司老板的楊耐梅不但不約束自己,反而越發放縱自己,她終于走上了使藝術青春毀滅的道路。她漸漸染上了鴉片毒癮,難以自拔。
  順便說一句,當時的電影界吸鴉片成風,這与拍電影工作辛苦有一定關系。有時為了赶拍影片,演員導演甚至几天不出攝影棚連軸轉,吃飯睡覺都不卸裝,當他們精力不支時,就靠吸鴉片提神。
  明星公司的影棚里,醒目地放置著煙榻和一應煙具,鄭正秋、張石川等名導演及一些著名演員,包括女演員都是癮君子。拍戲拍累了,就躺下抽兩口,精神頓時大振,但吸毒成瘤而將青春和生命葬送于此的不乏其人。
  楊耐梅吸鴉片的另一個原因,是為擺脫精神上的空虛。由于她在人生和藝術上均無執著的追求,依靠自身天然的优越條件和机遇功成名就之后,對今后的道路卻深感茫然,每每想及將來之時,惆悵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吞云吐霧,一解煩憂。楊耐梅雖未因吸鴉片而家破人亡,但銷蝕了青春則是無庸置疑的。
  給楊耐梅帶來直接災難的是她染上鴉片癮的同時,又染上了賭癮,由輸贏不大的小賭逐步發展到一擲千金的豪賭,最后則是一注上万元的狂賭。
  上海灘的各种丑惡社會現象中,臭名昭著的當屬賭窟,而在賭窟中,首屈一指的當屬虹口大賭窟。凡在上海灘居住過一段時間的人,無不知虹口賭窟的神通廣大、財力雄厚;賭窟里的輸贏,通常是一次就盈干累万。至于其中的黑幕則鮮為人知。而賭窟里賭徒們的陰險狡詐、手段隱秘的真相,更為世人不曉。
  賭場有一個口訣是:“不怕精,不怕良,最怕不入場”。又說:“下風輸十上風九,既入羅网何處走。”只要一個人進了賭場,即使他有再大的自制力,也難逃厄運。
  雖說賭場輸贏不一定,也許你發了財,也許倒了霉,究其根本,你還是輸得多贏得少。為什么呢?開賭場的一般都聘有高手,他們會在人們的眼皮底下作弊而不會被發覺。作弊的手段多种多樣,如“量天尺”、‘飛子”、“提子”、“添丁”、“攝子”、“一聲雷”,更有“看路法”、“認牌法”、“掉牌法”、“使骰法”等多种作弊手段。
  賭場上作弊高手叫“老遷”,老遷的手法是:一是“賣”:即賭徒欺騙非賭徒。二是“要”:即當賭徒同非賭徒賭博時,賭徒手中有大牌,但還缺某張牌,不能排成對順的牌,干是做小動作,告訴有這張牌的賭徒,施展飛片法,把牌送來。三是“飛片”:即某一方把牌飛送另一方。四是“帶”,即夾帶。五是“叫”:即手中沒有這張牌,卻能把它叫來。
  你想,賭場中有如此多的陷阱。局外人還能不輸個精光。在上海的十里洋場中,可以說賭博為最大的一害,但沉溺于其中的人至死都不能悔悟。楊耐梅就是這樣的一員。
  楊耐梅的身影越來越多地出現在賭場,她對賭場流連忘返,一是因為精神极度空虛,二是賭場极具有刺激性。但當她創下一夜之間輸掉8万銀元的紀錄之后,她冒險作濟南行,苦心拍《奇女子》所得的數十万家產已所剩無几,耐梅公司創業不到兩年,就被迫關門了。公司不是因為經營的失敗,而是毀于楊耐梅的不良嗜好,實堪告歎。
  耐梅公司關門后,楊耐梅只得重新受雇于人。3O年代初,她曾一度參加顧無為的劇團,演出根据張恨水的著名小說《啼笑姻緣》改編的同名舞台劇,并曾到南京演出過,很多觀眾都慕名前來觀看。
  但演出結束后,顧無為只肯給楊耐梅月薪30O元,這對大手大腳已成習慣的楊耐梅來說,無异于杯水車薪,如何夠她開銷,她在提出加薪要求遭拒絕后,憤然拂袖而去。
  演劇不成,楊耐梅重操舊業,加盟宁波人邵醉翁的天一影片公司,參加了天一公司第一部有聲片《歌場春色》的拍攝,但演的角色并不重要。
  接著,她又領銜主演了《最后之愛》、《上海小姐韓繡雯》兩片,均為有聲片,分別攝成于1931年和1932年。
  三十年代初,有聲片技術已投入應用,有聲片將取代默片已成定局,天一公司則是有聲片的最積极的倡導者。
  可是,楊耐梅乃粵籍人氏,國語講得生硬吃力,這在默片時代根本不成問題,而拍攝有聲片則有些勉為其難了,因為當時“片上發音”有聲片都是采用同期錄音。
  除此,楊耐梅已年近30,雖風姿不減,但鼎盛時期已過,銳气已折,再加上天一公司的老板娘,中國第二位“影后”陳玉美牢踞公司台柱的地位,楊耐梅無法与之競爭。于是,楊耐梅開始考慮抽身引退,找一個如意郎君,以完終身大事,將來可以有個依托。
  恰在此時,曾追隨孫中山先生進行國民革命的著名人物陳個白之子陳君景出現在楊耐梅身旁。
  陳君景也是廣東人,畢業于岭南大學后又赴美國深造,獲經濟學碩士學位。風度翩翩年輕有為的陳君景令楊耐梅一見傾心,陳君景亦愛慕楊耐梅的才貌,兩心相吸,有情人終成眷屬。
  一貫愛出風頭的楊耐梅也許至此已看破世態炎涼,故在未惊動任何親友更不用說輿論界的情況下,舉行了极簡單的婚禮。
  楊耐梅從此退出影壇,甚至連社交場合也絕跡不至,与婚前相比,判若兩人。但陳家上下大概覺得這門親事有辱門風,故一致反對,陳君景乃攜楊耐梅移居香港。
  楊耐梅告別影壇之時尚不到30歲,她的引退,曾令無數影迷留戀歎息,但更令人遺憾和可怜的是她那凄苦的晚年。
  楊耐梅与陳君景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后,1956年,兩人勞燕分飛,宣布离婚。此時的楊耐梅既無私囊積蓄,又無一技之長,竟至淪落街頭行乞。
  終于有一天,她當年的影迷發現一位衣衫襤褸、沿街行乞的老婦竟是當年紅极一時的艷星楊耐梅!這個消息一經傳開,人世滄桑,令多少人感慨不已。
  1957年,楊耐梅在台灣的女婿得知此訊后,將她接往台灣定居,方使她得以免受饑寒交迫之苦。回首往事,楊耐梅歎道:“余衷想前事,如春夢一場,甚思同業后輩,以余為借鑒,得意時切要留作后步,為老年時作計算。”
  1960年2月27日,楊耐梅悄然病逝于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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