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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裝片武俠片奇女獨占鰲頭 情場關賭場關俊男兩敗俱傷


  且說1926年,天一影片公司和胡蝶簽定了長期合同,聘胡蝶為公司的基本演員,月薪8O元。与其說胡蝶是“天一”的基本演員,不如說是台柱。邵醉翁慧眼識才,招來胡蝶,即大膽啟用。
  在這一年中,“天一”共出品了八部影片,胡蝶則馬不停蹄地主演了其中的7部。除了《夫妻之秘密》和《電影女明星》兩部外,其余五部均為古裝片。
  這些古裝片為邵醉翁帶來了丰厚的利潤,他覺得自己年初提出的“大拍古裝片”的決策是正确的。因為此時的中國老百姓有种复古的心理,他們想看一看他們在戲台上熟悉的人物在銀幕上會是什么樣子。一方面,邵醉翁抓住了人們的心理,迎合了觀眾的口味,另一方面,胡蝶對劇中人物的演繹,諸如白娘子、孟姜女等,也确實真摯感人,令人淚下。
  胡蝶做事确實夠認真的,自從被“天一”公司聘為基本演員后,她几乎天天在水銀燈下度過,常常是眼睛紅腫著回家,但她從未埋怨過誰,更無一絲怨言。她認為只有多拍片,拍好片,才能出名,才能成為家喻戶曉的女明星。
  由于拍片繁忙,她与林雪怀在一起的机會減少了,有時甚至一個月只匆匆見過兩次面,雖然每次見面,林雪怀牢騷滿腹,但胡蝶痴心不改,從未計較過他的過失。
  林雪怀知道自己不是演戲的料,只好激流勇退,棄影從商,開了一家叫做“晨餐大王”的點心店。初涉商界的林雪怀,仗著從前演過電影的一些虛名,開始人們往往慕名而來,經營還算順利。然而半年過去了,林雪怀的餐館不僅沒有起色,反而露出沒落的色彩。
  此時的胡蝶哪里顧得著林雪怀餐館的興衰,演電影已使她忙得喘不過气來,一有机會還要和林雪怀花前月下。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時候,林雪怀也從未向她吐露過餐館的情況,因此,她對此一無所知。
  一日,胡蝶拍完戲,時間尚早,她喘了一口气,心想:又有很長時間沒有和林雪怀約會了,今天到他的餐館里去看看經營情況,順便和林雪怀親熱親熱,不然,雪怀又會說我為了演戲忘了他了。
  胡蝶戴著墨鏡,打了一輛車來到“晨餐大王”門前,她走了進去,只見一個伙計在忙著,便問道:“你們林老板呢?”
  伙計忙招呼道:“小姐,你請坐,你吃點什么?”
  “我什么都不吃,我找你們林老板。”
  “找林老板做什么?”
  胡蝶微微一笑,摘掉墨鏡,露出兩個甜甜的酒渦,伙計這才認出是胡蝶:“哎呀呀,是胡小姐,今天你一戴墨鏡,我還真的沒認出來。”
  “你們林老板不在店里嗎?”胡蝶沖伙計笑了一笑。
  “林老板呀……”伙計說話有些吞吞吐吐。
  “怎么,有什么不能說的嗎?”胡蝶有些奇怪。
  “胡小姐,別見气。其實對你有什么不能說的,只是我們林老板再三囑咐我,不要我跟別人講。”伙計抓了抓腦袋,嘿嘿一笑。
  “我也是‘別人’嗎?”
  “不是,不是!胡小姐,我跟你說,你可千万別跟林老板講是我告訴你的呀!”伙計壓低了聲音。
  “行了,說吧。”
  “林老板向別人借錢去了……”
  “借錢做什么?”胡蝶吃惊地問。
  “胡小姐你整天演戲,對這里的情況就不清楚了。我們這個餐館除了開張几天有些生意,以后一直冷淡得很。現在店里賣出的錢,還不夠當初林老板借貸的利息。你想,林老板若是不去借錢的話,那銀行的人又要來催款了。”伙計長長地歎了一口气。
  “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呢?再說,店里都搞成這個樣子,還不如賣掉。”胡蝶好像自言自語,又像在詢問伙計。
  胡蝶的心里突然如倒了五味瓶一般,怎么也不是滋味。她有些內疚,怎么淨忙著拍戲,竟沒顧得上關心關心雪怀的店。她又有些埋怨,雪怀的嘴也封得夠緊的,就是沒時間和我說,和我父母說一說總是可以的吧。
  但她知道此時不是埋怨發牢騷的時候,應該盡力幫雪怀一把。她默默地打開自己的皮包,從中取出錢遞給伙計,說道:“你先拿這筆錢替林老板把這個月的利息交了,以后有這樣的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呀。”
  伙計搖搖頭說:“胡小姐,實話告訴你,林老板一再囑托,不要讓你知道這事,我一拿你的錢,這不露餡了?”
  “為什么不讓告訴我?”
  “這我就不知道了。”伙計又抓了抓腦袋。
  胡蝶問完話忽然覺得自己問的是多余的,雪怀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他不會輕易把自己的難處說給別人,不然,就會覺得自己沒本事。
  胡蝶想了想,對伙計說:“這樣吧,我這錢你先拿著把利息交了,如果他不要這錢,你就說算我借給他的,等他經營好一些,要付雙倍的利息。”
  “那也不行呀。”
  “怎么不行?先交利息,不要拖欠。今晚我在家等雪怀,你告訴他。”胡蝶說完,扔下錢頭也不回地走了。
  胡蝶回到家中把雪怀開餐館欠利息之事對父母說了之后,惹得父母跟著歎息。胡少貢坐在女儿對面說道:“一開始我就說雪怀選的餐館的地點不好,居民又少,地方偏僻,賺不了錢的。可他就是不听!”
  “爸爸,現在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您就不要再說這些話打擊他了,您還能不曉得,雪怀是個好臉面的人……”胡蝶勸道。
  “這我早就看出來了。我的意思是赶緊把店盤出去,做點別的買賣,否則時間拖得越長,錢賠得越多。”
  “雪怀把那家店看得很重,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胡少貢歎了一口气說道:“以后他會明白我說得沒錯。”
  “爸爸,今晚雪怀要來咱家,你可別刺激他呀。”
  “放心吧,女儿。也真可怜我女儿的這一片痴心,但愿雪怀能理解。”胡少貢雖頗有微詞,但一看女儿那樣子,也只好無話可說了。
  晚上,林雪怀走進胡蝶的家門,和二老打過招呼之后,便進了胡蝶的閨房。林默默地握住胡的手說道:“瑞華,謝謝你替我交了這個月的利息,你放心,我一定要做出個樣子,我不是孬种。”
  “別說了。”胡蝶倚在林雪怀的怀里暗暗抹起了眼淚。
  以后的日子里,即使有胡蝶的時常接濟,林雪怀的餐館仍是每況愈下。但与林雪怀的慘淡經營相比,胡蝶在電影界的成就卻如日中天。胡蝶的古裝倩影為天一公司帶來了极好的利潤,其他電影公司紛紛效仿,改弦易轍,拋掉“社會片”、“倫理片”、“言情片”等題材,撿起傳統的話本小說,大拍起古裝片來。一時間電影界形成了古裝片熱潮,而熱潮中的弄潮儿應屬胡蝶。
  1927年初,古裝片的熱潮已變成了一种“怪潮”。各家影片公司,不分大小,几乎盡數卷入,更有些惟利是圖的投机商人匆匆上陣,臨時拼湊一班人馬,大拍古裝片。粗制濫造的風气愈演愈烈,整個上海電影界恨不得每個人都在拍古裝片。
  “古裝片”的先行者天一公司老板邵醉翁放眼上海以外乃至國外市場,把目光“放”到了南洋,在那里,有著廣大的華僑同胞。“天一”的古裝片運至南洋,大受歡迎。
  1927年,“天一”進与南洋影片商人陳華霖投資開設了青年影片公司合資拍片,連公司名字也改為“天一青年影片公司”。演員与公司重新簽訂合同,胡蝶遂成了“天一青年”旗下的頭號女影星,從而在新、馬及印尼等地的華僑中也擁有了許多影迷。
  与此同時,“天一”絲毫也不放松對古裝片的拍攝。這些影片的拍攝,仍然承襲上一年的老套子,胡蝶漸漸失去了剛進“天一”時的那种興奮,但仍然一部部認真地演下去。
  對電影的執著使她和林雪怀在一起的机會漸漸減少,然而她從未對自己的愛情有過動搖和怀疑。每當從攝影棚里出來,渾身疲憊的她一想起林雪怀便充滿了溫情。
  然而林雪怀卻未有如此單純,對于胡蝶的迅速成名,他雖有所預料,但卻未料到來得這樣快,隨著胡蝶的名聲斐然,他感到一种無形的壓力。再加上“晨餐大王”的不景气,更削弱了作為一個男人的自信。他似乎看到,一條越來越深的鴻溝正在极力將他倆分開。
  一天晚上,胡蝶拍完戲來到林雪怀的“晨餐大王”店里。一進里面,只見林雪怀一手握著半瓶酒,一手耷拉在桌上,身子躺在桌上,嘴里噴著酒气,臉上還殘留著淚滴。
  胡蝶無限辛酸,鼻子一酸,眼淚便禁不住流了下來。她走過去,掰開林雪怀握住瓶子的手,把酒瓶擱在一邊,然后拖著林雪怀靠在沙發上。林雪怀閉著眼,口里喃喃說道:“瑞華,別离開我,別离開我。”
  胡蝶何嘗不知林雪怀的憂慮,她知道他對自己不放心,怕她离他而去,但她覺得自己是真心對待林雪怀,他又有什么不放心呢?
  被拖扶到沙發上的林雪怀此時酒已醒了一半,他知道胡蝶在凝視他,忽然后悔自己喝酒太多,兩頰太陽穴如錘擊般疼痛,他索性閉上眼睛。胡蝶則緊緊擁抱著林雪怀,頭枕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說:
  “雪怀,我愛你,我們結婚吧。”
  林雪怀怔怔地,雙手慢慢抱緊胡蝶,眼睛盯住她的臉,緩緩地說:
  “瑞華,你說的是真的嗎?”
  胡蝶松開林雪怀,眼睛深情地望著他,點點頭。林雪怀動情了,但忽然又搖搖頭。胡蝶急切地問道:
  “難道你不想娶我嗎?”
  林雪怀深情地說道:
  “我怎么不想娶你呢?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你做我的妻子。可是我現在什么都沒有,我憑什么娶你,我有什么資格讓你做我的妻子?”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瑞華,等我賺了大把的鈔票,那時我再來娶你,好嗎?你相信我能做到是不是?”林雪怀一陣激動。
  胡蝶點點頭,淚光瑩瑩。她一下子覺得她是那么愛林雪怀,雖然林現在是如此落魄,但她相信這是暫時的,將來林雪怀一定能做出一番事業來。為了表示自己愛情的堅貞,胡蝶當即決定与林雪怀訂婚。
  訂婚也就是簽訂婚約,按中國傳統,其重要性僅次于結婚,沒有正當理由而解除婚約被視為最不道德的行為之一。而且,民國時期的民法對婚約(訂婚)也是給予保護的。
  于是,胡蝶頓了一頓說;“就算我們現在不結婚,我們訂婚吧。”
  林雪怀看著胡蝶,覺得她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他的一顆心早已被胡蝶融化,分解成點點滴滴滋潤著身体上的每一根血管。他慢慢抬起手來,捧住胡蝶的臉,將自己滾熱的雙唇去吻胡蝶濕潤的雙唇。胡蝶的面龐如春風般紅潤,她微微閉上眼睛,眼角還殘留著一顆晶瑩的淚珠。
  19歲的胡蝶義無反顧地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林雪怀則大喜過望。訂婚將使他們由戀人而“躍進”到未婚夫妻,兩人的關系大大地向前邁進了一步,胡蝶已是名花有主,不是誰可以輕易地從他身邊把她奪走的了。
  1927年3月22日,月宮跳舞場。胡蝶和林雪怀將在這新落成的跳舞場舉行訂婚儀式。
  月宮跳舞場高朋滿座,除了胡蝶的父母之外,社會各界和胡蝶、林雪怀熟識的名流云集其中,共同慶賀。胡蝶和林雪怀穿梭其中,不時地和各位寒暄。胡蝶曾經任職和目前任職的“友聯”、“天一”公司的同仁几乎全部出動,前來捧場。
  徐筠倩、陳鏗然、邵醉翁三兄弟,高梨痕及同仁—一來到。忽然司儀高聲喊道:“明星公司張石川先生、鄭正秋先生、周劍云先生和卜万蒼先生前來祝賀!”
  話音未落,滿堂的人都向門口注視,只見明星公司的四巨頭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胡蝶又惊又喜,連忙拉著林雪怀迎了上去。
  明星電影公司,乃當時上海灘最大最有實力的電影公司,他們的出現為胡蝶的訂婚儀式掀起了高潮,亦增加了一些神秘感。難道明星回巨頭的出現僅僅是為了慶賀胡蝶的訂婚儀式。
  明星四巨頭的出現,給邵醉翁帶來了疑慮,他向身邊的高梨痕問道:“据我所知,胡蝶和明星公司并無來往,今天怎么全部出動了?”
  高梨痕也無從所知,連忙說:“不曉得,不曉得,看樣子有來頭,我們得提防著點。”不過,他沉思了一會儿,忽而又說:“也許是林雪怀的原因吧,他在明星公司拍過片子。”
  邵醉翁不以為然地說道:“單單憑個林雪怀,不說他轉行開了茶樓,就算他現在還在演戲,恐怕也搬不動明星四巨頭的大駕。”
  明星公司四巨頭的到來,使在場的很多人都感到惊訝,胡蝶的同窗好友徐筠情更加迷惑不解,她把胡蝶拉到一邊,問道:“你們向明星公司發了請柬?”
  “是的。”
  “還是你有面子。”徐筠倩咂著嘴說道。
  “其實我們只是發了一張請柬而已。雪怀畢竟在那里呆過,但我絕沒想到明星四巨頭會親自前來。”胡蝶實話實說。
  此次明星公司四巨頭率眾前來祝賀捧場,使胡蝶正式結識了張石川、鄭正秋、周劍云等前輩。而明星公司此次如此興師動眾,也暗示了“明星”對胡蝶的器重。
  一幫人高聲談笑,議論紛紛。這時,司儀宣布,胡蝶小姐和林雪怀先生的訂婚儀式現在開始。
  頓時,音樂大作,掌聲不斷,鎂光燈閃爍不停。身著深色西裝、白襯衣上打著黑領結的林雪怀容光煥發,臉上挂著抹不去的微笑;胡蝶穿一身紅色旗袍依偎在林雪怀的身邊,如小鳥依人一般。
  在司儀的主持下,林雪怀滿怀深情地將一枚烏金戒指戴在胡蝶的手指上,來客一起舉怀祝賀。從此,林雪怀和胡蝶作為未婚夫妻的關系正式公之于眾。
  此時的林雪怀如同一只快樂的小鳥在別人艷羡的目光中生活,他充滿了柔情,對胡蝶一往情深。如果說以前他怀疑過胡蝶對他的感情,那么現在,林雪怀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心里踏實得很。他對胡蝶百般体貼,每逢胡蝶拍戲很晚,林雪怀便常常等候在攝影棚外,接她一起回家。
  面對林雪怀的溫情,胡蝶有時覺得自己對林雪怀的感激甚至大于對他的愛。她覺得她應該好好愛他,雖然他有時脾气不大好,而且有些狹隘、多疑。但這一切都是一個愛她的男人因為愛她而表現出來的偏執。
  但此后的一段日子里,兩人還是因為一些小事而爭吵。有一次林雪怀冒著傾盆大雨去接胡蝶,而她卻乘老板的車子先走一步,弄得林雪怀妒心大發。兩人就這樣磕磕絆絆在愛情的路上摸索著。
  以后胡蝶片約不斷。与林雪怀廝守的日子越來越短。而林雪怀對她繁忙的拍片工作似乎漸漸習慣,也不常常去接她了。胡蝶有時想想,忽覺有一种失落感。究竟失落些什么,她也不十分清楚。
  林雪怀慘淡經營,生意做得冷冷清清,忽有一日,林雪怀竟要重新裝修“晨餐大王”,胡蝶的父親听后大加反對,但林雪怀執意孤行,胡蝶也只好由他了。
  裝飾店面首先需要一大筆資金,錢從哪里來,胡蝶自知林雪怀無籌錢的本事,只得默默地送去一張存折。林雪怀接過存折,顯得十分尷尬,便用開玩笑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又要向你貸款,可是先要講好,這筆錢我將來得付雙倍的利息。”
  林雪怀把餐館裝飾好后,生意并沒有起色,餐館仍是“門前冷落鞍馬稀”。胡蝶愛莫能助,只是常常資助他一些錢,希冀他能夠經營好起來。
  胡蝶早出晚歸奔波于“天一”和林雪怀之間。“天一”使胡蝶成名,使她從一個沒有名气的演員變成了一個家喻戶曉的“古裝美人”。但胡蝶越來越感覺到“天一”的粗制濫造之風使她難成大器。
  正在此時,明星電影公司通過人告訴胡蝶歡迎他加入“明星”。“明星”的邀請充滿著巨大的誘惑,走入“明星”,無疑就是走上了一條成為一流影星的希望之路。其實,胡蝶何曾不想跨入“明星”,但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天一”待她不薄,一旦她离開,“天一”勢必受到影響。
  就在此時,即1927年底至1928年初發生的兩件事使胡蝶徹底和“天一”脫鉤,從而順利加盟“明星”。
  1927年底,邵醉翁捧起了另外一位女影星陳玉梅。陳玉梅原名費夢敏,很早就步入影壇,但一直沒有多大名气,加盟“天一”后,一連主演了《三笑》、《夜光珠》、《雙珠鳳》等影片,此后即与邵醉翁雙雙墜入愛河,不久,她就嫁給了邵醉翁。
  此時上海一家刊物發起評選影后的活動,邵醉翁為討陳玉梅的歡心,不惜花費金錢,購買選票,然后填上陳玉梅的名字,使陳玉梅繼張織云之后順利登上了“電影皇后”的寶座,盡管她的演技并不十分出眾。邵醉翁的心思全都用到了陳玉梅的身上。
  第二件事是“天一”与南洋青年影片公司的合作宣告結束。1928年初,“天一影片公司”的牌子又重新挂在公司的大門旁。而此時胡蝶是和“天一青年”簽約的,既然公司改組,原有的合約就自動失效。
  胡蝶因這兩件事順利地退出“天一”公司,老板邵醉翁雖有心挽留,但他自知此廟已容不下人,因此很爽快地答應了。
  1928年春,胡蝶告別“天一”步入“明星”的大門,從此成為“明星”的正式成員,這一年,胡蝶剛滿二十歲。
  此時,“明星”正准備拍攝陳冷血的小說《白云塔》。小說講的是三個礦主因利害關系,積怨頗深,而他們的儿女之間卻產生了錯綜复雜的愛情關系,演出了一場悲歡离合的香艷故事。
  不久,張石川、鄭正秋正式通知胡蝶,將啟用她領銜主演《白云塔》上下集,影片將由張、鄭聯合執導。
  听到這一消息,對剛入“明星”的胡蝶來說,感到特別意外,她進明星已做好了演配角的准備。自己雖然也在“天一”演過十几部片子,但畢竟初來乍到,沒想到一來就能當上主演,興奮之余,未免心中惴惴。
  當她得知阮玲玉也和自己同演《白云塔》的正反面主角時,心中异常興奮。早在胡蝶舉行訂婚儀式上,胡蝶便認識了阮玲玉。
  開拍的這天,胡蝶早早地就來到攝影場,不一會儿,阮玲玉也走了進來,兩人互致問候后,便說起了笑話。這時,張石川走了進來,阮玲玉便耳語道:“准備拜佛吧。”
  “拜佛?”胡蝶不知其意。
  張石川看看人都來齊了,就率眾人來到攝影棚一角布置的神龕前,對著所供著的佛像恭恭敬敬地作揖上香,然后跪下拜了几拜,口中還念念有詞,滿臉虔誠。
  公司的成員都立在張石川的身旁,气氛非常肅穆。胡蝶屏聲斂气,都不敢太重地呼吸,但又總覺得被壓抑得喘不過气來。她不明白,以新派著稱的明星公司怎么還燒香拜佛。后來她才知道,張石川其實非常迷信,每開拍一部電影,都要供奉神佛,其用意當然是要求神保佑,大大發財。
  拜完佛,放完鞭炮,張石川又鄭重向大家介紹了胡蝶。接著他向大家宣布了角色的分配。正派女角鳳子由胡蝶飾演,反派女角綠姬由阮玲玉飾演,男主角是朱飛,另外,鄭少春、龔勞伯、王吉獻等人也都在片中擔任角色。
  《白云塔》終于拍攝完畢,然而投放市場,卻反應平平,很快就成過眼煙云被人遺忘了。明星公司著力推出的《白云塔》并未給公司帶來很好的效益,而此時各家小公司粗制濫造的古裝片卻強烈地沖擊著“明星”的市場,張石川等人決心重振公司。
  張石川看中了地方戲劇《洛陽橋》。故事說的是古代一個樂善好施的狀元与才貌出眾的大家閨秀喜結良緣。張石川認為憑他的精湛的拍攝技巧和故事的曲折動人必定能賺取觀眾的一把眼淚。
  但事与愿違,《洛陽橋》一經推出,便如石沉大海,未泛起一點漣漪。而且主演此片的阮玲玉被惡習不改的朱飛牽連,阮玲玉含淚离開“明星”,朱飛也被張石川憤憤地逐出“明星”。
  “明星”一度士气低落。
  但不久,張石川對《江湖奇快傳》興趣頗濃。其作者是平江不肖生,湖南人,曾東渡日本留洋。他對中國武術歷史掌故知之甚多,此書情節离奇,其中對武藝的描繪令人匪夷所思。張石川一下子相中此書,正是看到了這讓人想入非非的描寫。
  出于拯救公司經濟滑坡的燃眉之急,鄭正秋承擔下了改編的任務,他很快就根据原小說的部分章節改寫出劇本,并定名為《火燒紅蓮寺》。
  張石川看完劇本后,极為滿意,決定立即開拍,親自執導。但劇中女主角昆侖俠甘聯珠由誰扮演,張石川頗為躊躇。此時,張織云退出影壇,阮玲玉也离開,胡蝶的名气雖大,但張石川總覺得她只具有大家閨秀的風范,宜演才子佳人戲,不擅演舞槍弄棍戲。最后,一位新人被張石川相中,她就是夏燕燕。
  張石川孤注一擲,決心使這部影片以最析穎的面貌呈現在觀眾面前。他要求影片表現出那些匪夷所思的武功,諸如飛檐走壁,御風而行等。
  這樣的特技,電影界沒有先例,攝影師董克毅絞盡腦汁,苦思冥想,查閱了能見到的中外各种資料,終干將劍光斗法,騰云駕霧等令觀眾膛目結舌的神奇場面第一次逼真地呈現于銀幕上。
  果然,《火燒紅蓮寺》一經放映,便引起了整個上海灘的轟動,拷貝賣到南京、北平等地,同樣是觀者如潮。滿大街貼的都是騎在馬上的英姿颯爽的由夏燕燕扮演的女俠。
  張石川大喜過望,准備立即著手開拍續集,這次,他沒有麻煩鄭正秋,索性自己一人連編帶導,一集一集地拍下去。
  這天,“明星”的演員都到齊了,張石川滿面春風的說道:“非常感謝大家的努力,我們的《火燒紅蓮寺》燒得很火,現在我們就借著這把火往下燒。在這一集中,我們決定增加一位俠女紅姑,這個角色由胡蝶扮演。”
  張石川接著向大家敘說故事情節。
  張石川天生就會講故事,他平時涉獵甚廣,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無一不通,所以,編寫續集故事雖脫离現實生活但卻引人入胜,再加上已有“匪夷所思”的《江湖奇俠傳》為藍本,《火燒紅蓮寺》續集的故事仍稱得上出乎意料之外,但細想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為什么張石川在續集中增加一位俠女紅姑讓胡蝶飾演呢,《火燒紅蓮寺》第一集的成功使他意識到影壇新潮流將因之而起,一時不會有其他類型的影片能蓋過武俠片,必須起用胡蝶。于是,胡蝶披上戰袍,加盟到俠客的行列中來了。
  從《火燒紅蓮寺》第二集開始,故事情節已遠离村民械斗,而在諸派武術頭領之間展開,著意描寫他們之間的比武斗法。各派高手把銀幕攪得腥風血雨天翻地覆,各人所顯的武功更是脫俗超凡,難以置信,直令觀眾惊心動魄如醉如痴。
  胡蝶初入《火燒紅蓮寺》劇組,先是感到新奇好玩,對攝影師董克毅的才能佩服不已。但胡蝶進入角色沒多久,新奇感就被恐懼感取而代之。
  影片中,紅姑輕功卓絕,能夠御風徐徐而行。攝影棚里,胡蝶是飛不起來的,紅姑之所以能飛行靠的是特技。這特技說來也簡單實用,而且電影界一用至今,就是用一根鐵絲拴在演員腰上,棚頂裝只滑輪,鐵絲穿輪而過,下面人用力一拉,演員就升空了。
  胡蝶就是這樣身著戲裝、腰挂鐵絲懸在空中,在巨型電扇吹出的大風吹拂下,衣袂飄飄,攝影机關再加層薄紗,朦朦朧朧,盡管心中怕得要命,臉上卻作微笑狀,襯之以名山大川的背景,真是如神似仙,向觀眾飛來,觀眾哪有不為之拍手叫好的。
  一日,拍攝紅姑的一場戲。胡蝶和飾演總督保鏢柳遲的鄭超凡一同被懸至半空,猛听得“喀”的一聲,鐵絲斷了,頓時,胡蝶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揪住鄭超凡,鄭也死命揪住胡蝶。導演一看,急得對操作滑車的工人大聲喊道:“快往下放!快往下放!”
  兩人徐徐落地。胡蝶惊魂未定,臉色蒼白,費力地對鄭超凡說:
  “今天多虧你救了我一命。”
  鄭超凡喘息甫定,忙對胡蝶抱拳作揖:
  “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胡蝶納悶道,“不是我的鋼絲斷了嗎?”
  “不是。”鄭超凡指指自己腰間的斷鋼絲說:“是我腰間的鋼絲斷了。”
  胡蝶忙看看自己的鋼絲,完好無損,這才明白是鄭超凡的鋼絲斷了,同時又惊訝自己在緊急關頭,竟有如此大的力气,猶如俠客一般救了鄭超凡一命。
  1928年下半年,明星公司接連推出了《火燒紅蓮寺》的二、三兩集,觀眾仍是如潮水般地涌向電影院。胡蝶所飾演的紅姑,數月之間紅遍大江南北、海外南洋,胡蝶成了觀眾深深喜愛的女明星。
  胡蝶對工作的投入,便張石川頗為感慨:“如果演員人人都像胡蝶一樣,有著狂熱的敬業精神,那么我們明星公司就將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明星公司《火燒紅蓮寺》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上海各電影公司,他們紛紛拋棄古裝片,大拍起武俠神怪片來。一時間,電影界到處起火,有寺必燒,如《火燒紅蓮寺》、《火燒白雀寺》、《火燒白蓮庵》、《火燒靈隱寺》、《火燒九龍心》……不一而足。
  除了“火燒片”外,其他的武俠神怪片如《荒江女俠》、《儿女英雄》、《關東大俠》、《亂世英雄》、《江湖二十四俠》、《唐皇游地府》等等不胜枚舉。
  武俠神怪片是繼古裝片之后又一個電影題材的大熱門,据估計,1928年—1931年間,上海共約有50家電影公司,共出品影片近400部,其中竟有250部左右是武俠神怪片。這在電影業尚被當作投机者一顯身手的好場所的20年代后期出現,是不足為怪的,藝術家的良心終于被滾滾而來的銀元吞沒了。
  1928年,“明星”虧損的局面已不复再現,是年盈余達47393.59元。1929年,利潤仍達25505.94元。1930年盈余与上年持平,1931年,《火燒紅蓮寺》也拍到了尾聲,共拍了18集,公司仍盈余19986.83元。
  “明星”在拍攝武俠片時,制作還是比較認真的,但到了后來,為了赶時間,編劇越來越馬虎。《火燒紅蓮寺》拍到后邊,完全由張石川憑著自己的胡思亂想,隨心所欲地做下去。有時拍了上半集,下半集是什么連張石川自己也不知道。“明星”尚且如何,那其他小公司就可以想象了。
  在武俠片熱潮的初始階段,胡蝶是欣喜和自豪的,隨著熱潮的泛濫乃至成災,潮流中的胡蝶感到迷惘了。
  如果說胡蝶是迷惘的,那么鄭正秋先生是清醒的,在編劇第一集時,他是為拯公司的燃眉之急,但到第二集編劇時,他堅決不干,因為他覺得与自己的藝術主張背道而馳。
  1928年,上海出了一件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闊家小姐黃慧如与包車工陸根榮日久生情,黃兄視為家丑,遂糾集流氓將陸毆打致死。這是一出現成的涉及愛情、家庭、社會平等問題的現實悲劇。鄭正秋認為這是一個极好的電影素材,遂著手改編,并起名為《黃陸之愛》。
  故事到了鄭正秋的手里,當然戲劇化了,除了男女主人公的真實姓名未改,其他方面,鄭正秋均經過了藝術再創造。最后此故事的結果是陸根榮被黃兄誣陷下獄,而黃慧如則削發為尼,与青燈古佛長伴,了卻一生。
  劇本編好后,由于張石川還在“火”片中不亦樂乎,不能分身,鄭正秋請程步高做他的導演伙伴,龔稼龍飾演車夫陸根榮,而女主角黃慧如則非胡蝶莫屬。
  鄭正秋認為這黃小姐簡直就是專門為胡蝶准備的,這种端庄漂亮、沉靜嫻淑、識書知禮的大家閨秀才正對胡蝶的戲路。
  胡蝶看完劇本后,早已是淚流滿面,她已經喜歡上了這位為了真正的愛情而不顧忌世俗偏見的黃小姐。胡蝶向來欽佩鄭正秋的學識和為藝術獻身的精神,她從內心深處覺得鄭正秋先生的電影才是有意義的藝術片。
  于是,胡蝶奔波于兩個攝影棚之間,往往是這邊紅姑尚未放下刀劍,那邊的車夫陸根榮已等候多時了。
  《黃陸之愛》為求得真實效果,特在黃家門口實景開拍,但黃家執意不允,鄭正秋于是派出布景師將黃家大宅畫成圖樣,在攝影棚再造一個黃家宅院。
  《黃陸之愛》片成后,改名為《血淚黃花》,因其取材于真實的故事,歌頌了純真的愛情,抨擊了門第觀念,因此頗受觀眾歡迎。接著,鄭正秋又編導了《桃花湖》、《碎琴樓》、《紅影淚》三部精雕細琢的文藝片。
  這些影片的題材雖局限在婚姻家庭等問題上,但制作精細認真,在情節結构、導演技巧等方面,較之鄭正秋前期的創作都有明顯的提高。而且這三部片子均由胡蝶主演,其艷麗丰姿,壓倒群星,迷瘋了万千影迷。
  与此同時,胡蝶還主演了程步高導演的《离婚》、《富人的生活》、《愛人的血》、《爸爸愛媽媽》等片,与其配戲的男主角主要是龔稼龍。
  縱觀1928—1930年“明星”出品的影片中,胡蝶主演的影片占据了一半之多,張石川力捧胡蝶的計划獲得了成功,上海各大報紙的電影消息及影院門口的巨幅廣告上,胡蝶已成了出現頻率最高的名字。
  胡蝶終于蓋過了影壇所有的影星,其名聲如日中天。至此,說胡蝶成了明星公司的半壁江山已絲毫不過份。隨著胡蝶的名气一天大于一天,她在“明星”的待遇也越來越优厚。胡蝶的月薪漲至2000元,這一近乎天文數字的高額。
  當時,稍有名气的電影演員月薪尚不足百元,更不用說那些無名小輩了。公司還為胡蝶配備了專車。此時,在上海稅務部門供職的胡蝶的父親胡少貢的月薪也僅6O元,已無法与胡蝶相提并論了。胡蝶一家老小連同仆役共10余人其實已全靠胡蝶一人供養。
  胡蝶欣喜异常,她如同一只快樂的小鳥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覺得今天的陽光格外美好,遠處的樓房都如同鍍上了一層玫瑰色。胡蝶忽然停住了腳步,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林雪怀的“晨餐大王”門口。
  此時的“晨餐大王”已顯出破敗相,由于生意清淡,入不敷出,林雪怀已是債務纏身,胡蝶及父親已好几次要林雪怀將店面盤掉,但林雪怀均置若罔聞,只在苟延殘喘。所以,胡蝶馬上決定,不進去,以免碰到的又是林雪怀那張疲憊的有些絕望的臉。
  回到家中,胡蝶把自己加薪的事告訴了父母,并勸說父親胡少貢辭去公職,賦閒在家頤養天年。但胡少貢閒得無聊,靜而思動,于是由胡蝶出資,以胡少貢的名義,在上海四川路上開了一家商貿公司,取名”胡蝶公司”,但胡蝶并不過問公司事務。
  林雪怀頓時感到無限的空虛,因為胡蝶把錢用于辦公司,這就意味著他很難像以前那樣很容易地從胡蝶手里借到錢。不久,“晨餐大王”因為資金問題即告倒閉。
  林雪怀站在寒風之中,緊緊地裹了裹大衣,神情默然地看著那塊“晨餐大王”的招牌被工人拆下,林雪怀痛苦地閉上眼睛。他想:本來胡蝶是可以幫他留下那塊牌子的,可是……
  林雪怀整日陷于患得患失的痛苦之中,神思恍惚。胡蝶則整日忙于拍片,常常是夜以繼日,加之推不掉的應酬,与林雪怀雖說同居上海,但漸漸地已是聚少散多。
  胡蝶連自己也納悶:即使常常見不到林雪怀,心中竟也沒有初戀時的那种“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有時抽出時間和林雪怀約會,雖然林雪怀強顏歡笑,胡蝶卻分明能感覺到他內心的煩悶和不滿,但她無法感知林雪怀心中有如此的痛苦。
  胡蝶心里頗感內疚,覺得自己太忙,沒有時間和林雪怀花前月下,細訴真情。因此她便常常在經濟上給予幫助。雖然自己在生活上頗為節儉,但只要林雪怀開口,胡蝶總是毫不猶豫地掏錢。她覺得這樣也算是彌補自己不能常常陪伴在他身旁的缺撼。
  此后,林雪怀在胡蝶的勸說下加入了“胡蝶公司”,和胡少貢一起主持公司的業務。但他總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覺,整日悶悶不樂。胡少貢見他成天打不起精神,從心中不覺厭惡起來,但礙于女儿的面子,又不好說些什么,只是公司的許多業務不和他商量了。
  林雪怀更感無聊,整日胡思亂想。他常常夜不能寐地想:胡蝶如此厚愛自己是出于真情還是虛假情義?自己一事無成,何德何能蒙受胡蝶的垂青?或許她在可怜自己,但自己一個堂堂男人,受人可怜是什么滋味?況且,在影壇上,比他林雪怀优秀的男人何止數人,誰能保證胡蝶對他的感情能夠天長地久?
  林雪怀就這樣一步步走向感情的深淵,他對胡蝶由愛到恨,演繹出后來的故事。欲知故事結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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