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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斬斷初戀 大明星法庭示眾 再沐愛河 小商人舞會投机


  卻說在第二次庭訊中,林雪怀的處境更加艱難,他收回解約已是不可能的事,唯有逃避借款和貸款是他最后的希望。但購車、貸款之事證据确鑿,想抵賴也沒有辦法,林雪怀已陷入深淵。
  但林雪怀并沒有放棄一絲一毫的机會,當法官最后審理借款事時,林雪怀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引起旁听席上觀眾的哄笑。
  胡蝶在訴狀中要求被告歸還的借款有大洋1385元和白銀191兩兩項。法官問這兩項借款是否屬實,林雪怀矢口否認。胡蝶此時已不肯再追“窮寇”,便說道:
  “被告所借之錢,均是我用勞動換來的,由于我倆是未婚夫妻原因,借与被告使用,并未立下字据。今天料到他不肯承認此事,也就不想再要了。”
  林雪怀听了這番話后,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但嘴上并不饒人,他面帶譏笑,連說:
  “真乃笑話,笑話!”
  在一旁的詹律師看不過去了,他想,胡蝶此時已很夠義气了,不要你還借款了,你不但不領情,反而大說“笑話”,看樣子,不激你兩下你不知好歹,于是便發問道:
  “誠如被告所言,既不欠胡蝶公司貸款,也不欠原告個人借款,且銀行被告名下所存款項皆為被告本人所原有,購買汽車亦是被告自己掏錢?”
  林雪怀隨口答道:
  “那是自然。”
  詹律師立即發問:
  “那么請問,被告從事何种職業得以有如此之多的薪金收入?”
  這一問,可把林雪怀問得目瞪目呆,旁听席上觀眾哄笑又起。林雪怀此時才知道,詹律師是設計好了籠子讓他鑽。正在林雪怀不知怎樣答對之時,他的律師幫了他大忙,聲稱“薪金乃個人隱私,不得訊問”,但詹律師問訊的目的已達到。
  第二次庭訊結束后,胡蝶又埋頭于她的拍片事業。1931年3月15日,耗資12万、歷時半年方成的《歌女紅牡丹》公映于上海新光大戲院,“明星”又一次讓影壇為之轟動,后在全國各大城市上映,也備受歡迎,還引來南洋片商以高出默片1O倍的价格買下在南洋的放映權。
  《歌女紅牡丹》標志著有聲電影時代的到來,盡管默片時代与有聲時代的交接在中國經歷了一個較長的時期,甚至真正意義上的默片精品正是在這個時期誕生的,但有聲電影作為中國電影未來發展的方向,正是從此開始的。胡蝶繼掀起古裝片熱潮、武俠神怪片熱潮之后,又幸運地成為中國第一位有聲電影的女主角。
  离第二次庭訊又是匆匆3個月過去了。3個月中,胡蝶雖埋頭拍片,但解約訴訟總令她牽腸挂肚,好不容易等來了法院通知,第三次庭訊定于7月3日進行。
  此次,胡蝶与詹律師經過認真謀划,決定請出“明星”巨頭周劍云出庭作證,意在一舉擊敗林雪怀。
  此時的上海已屆盛夏。這日,驕陽似火,熱浪滾滾,但旁听者的熱情更高。此案已被新聞界炒作數月,早已是社會新聞的熱點,當第三次開庭日期公布后,更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
  7月3日上午九時,胡蝶在其父和律師的陪同下准時到達法庭。十時許,林雪怀及其律師還未到庭,法官周達仁決定不再等候,立即開庭。正當旁听者掃興,胡蝶和詹律師惊詫之時,林雪怀和兩位律師急步走入法庭,原來他們未能正點赶到。
  法庭內异常悶熱,林雪怀仍著一身法蘭絨西裝,打著領帶,頭發梳得一絲不亂,以顯示自己鎮定自若。胡蝶卻穿白底紅花華爾紗衣衫,很是隨意。兩人咫尺相對,卻如陌路人一般。
  此次庭訊,不再審理是否解約之事,因為解約已是勢在必然,主要審理借款之事。所以一開庭,法官就拿出從銀行調來的支票存根,讓胡蝶指出林雪怀所借用的款項。
  看到胡蝶審視銀行的支票存根,林雪怀開始不停地擦汗。當法官將胡蝶划出林雪怀所借用的款項計算出來時,便問道:
  “被告,這里有你借出的大洋199.2元,銀73兩,你都承認嗎?”
  林雪怀見到支票存根,知道抵賴已經無用,只得認可,但他說:
  “這些錢是我借的,但我已全部還給原告了,包括買車的錢。”
  法官轉向胡蝶,問道:
  “原告,可有辯解?”
  詹律師立即按原定方案施行:
  “我們有證人可以出庭作證。”
  法官遂傳周劍云出庭作證。周劍云應聲而出,在陳述了職業、年齡、籍貫等基本情況,并保證所作證詞絕對真實以后,將他所了解的胡、林由相戀、訂婚到反目之過程娓娓道來,他的證言長達二十分鐘之久。
  周劍云的長篇證言明白無誤地證明三點,第一,胡、林失和源起于林雪怀揮霍胡蝶錢財,行為失點,且听信謠言,無端生疑;胡蝶雖不滿林的不求上進,但從未生解約之意;無端解約的責任只能由林雪怀承擔。
  第二,胡蝶确曾代林雪怀向明星公司借款。第三,林雪怀的轎車确由胡蝶出資購買。
  經過兩次庭訊之后,此三點已构成該案的關鍵所在,以周劍云的身份地位,且他一開始就說明与林、胡皆有友誼,識林還在識胡前,他的證詞當是不偏不倚,据實直陳,很容易令人信服。而周劍云的這些證詞對林雪怀卻是极為不利。
  至此,法庭所要調查的事實均已基本清楚,法官令雙方再做最后辯論。
  詹紀鳳律師首先起立發言:
  “第一,關于解除婚約之事,起因皆在于被告的揮霍,當原告加以規勸,被告便惱羞成怒,致函原告,主張解約。也就是說,解約責任系在被告方。依据民法,被告要賠償相當損失,以資慰藉原告所受精神之苦。
  “第二,關于賠償債務部分。原告已將所追各款之理由和證据逐一申述,計被告所欠貸款185元,銀191兩,借款1385元,代向明星公司借款600元,購汽車款380兩,請一并判令償還,并自起訴日起至執行終了之日之法定利息及訴訟費,亦責令被告負擔。”
  詹律師話音剛落,場下立即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詹律師滿面得意之色,坐下靜待被告律師的答辯。
  鄂森眉頭緊皺,庭審至此,他已知必敗無疑,但他不能就此失卻自己作為律師的風度。于是他從容不迫,起立發言。
  鄂律師在答辯中首先聲明林雪怀并不是無職業之人,而是系已倒閉的“晨餐大王”的店主,但他不便說明林店主當年的收益,這樣的辯解,只是虛晃一槍而已。接著,鄂律師又說道:
  “原告對于本案,僅可主張解約及解約損失与向明星公司所借600元等3种,其余欠款部分,則該款系胡蝶公司之資,應由公司老板即胡蝶之父控案,而本案原告未得其父合法委托,遽行控告,應依法駁回。”
  鄂森見官司要輸,不得不避重就輕,將委托人林雪怀最害怕的還款問題推至另案,以救眼前燃眉之急。最后,鄂律師又就他所承認的屬本案范圍的三項內容進行辯解:
  “被告提議解除婚約之函,目的并非真要解約,旨在要挾,既未經原告當時同意,則該函之效力已經喪失,自不用負任何責任;至于原告要求之損失賠償,既未證明,而60O之借款之證据也不能成立,請一并駁回。”
  鄂森之辯解已有些強詞奪理,旁听席上,噓聲四起。鄂律師頗為狼狽,頹然坐下,臉色鐵青。林雪怀見狀,知道必敗無疑。
  法官周達仁見所辯之事均已清楚,于是宣布:庭審至此結束。將于7月11日上午8時進行宣判。
  7月11日上午,特區法院的法官周達仁等准時開庭。由于這天不再進行庭訊和辯論,胡蝶又有拍片任務,故未到庭,只是讓詹律師一人出席。林雪怀和兩位代理律師均到庭听候宣判。
  宣判結果如下:
  准予解除婚約,被告林雪怀須償還原告胡蝶已被證明的欠款及貸款計銀388兩,洋760.2元,原告要求的精神賠償法庭不予支持。訴訟費由原告承擔三分之二,被告承擔三分之一。
  判決書的內容并沒有出乎原告和被告雙方的預料。但被告林雪怀明知推翻成案几無希望,仍表示要上訴。胡蝶和詹律師商量后也決定,要對一審駁回的精神賠償要求一并上訴。
  1O月19日下午,江蘇高等法院第二分院開庭審理林雪怀及胡蝶上訴案,旁听者仍不下千人。這天,胡蝶已隨“明星”外景隊赴北平,而林雪怀也因故未到庭,雙方皆由律師代理。下午2時許,法官胡治谷宣布庭審開始。
  庭審結果不外乎老生常談,林雪怀未提出十分令人信服的理由,而胡蝶方則是得理不讓人,步步緊逼。最后,胡庭長宣布:本案延期,候調查證据再行審理。
  11月25日,胡蝶已從外景地北平返回上海,江蘇高院續審林、胡上訴案。這日,參加旁听的又逾千人,該庭已人滿為患,而后至者仍絡繹不絕。
  2時許,胡庭長准時升座,卻見庭內擁擠不堪,人聲嘈雜,無法審案,當即決定移往第一庭審理,并令法警嚴格把門,旁听者一律不得入內,審理才得以正常進行。此次審理,旁听席上只有30余人,成了開庭以來人數最少,最為安靜的一次。
  雙方進行一番辯論,其招數仍不外乎前几次庭審中所用,因此,林雪怀一方仍始終逃脫不了劣勢地方。俟辯論結束,庭長宣布,將于12月2日下午宣判。
  12月2日下午,林雪怀及其兩位律師均未到庭,既知結果不好,也就不再去丟人現眼了;胡蝶也未到庭,已知胜券在握,也就不必再拋頭露面了。因此,只有詹紀鳳律師一人去享受既知的審判結果。
  法庭判決如下:
  林雪怀之上訴及胡蝶之附帶上訴,均予駁回,上述費用,各自負擔。
  至此,歷時一年之久且為各報炒得滿城風雨的“林雪怀、胡蝶解約案”總算落下了帷幕。
  1931年對于胡蝶來說真可謂多事之秋,与林雪怀解除婚約一事鬧得滿城風雨,胡蝶身不由己地卷入這場解約風波且成為万眾注目的焦點人物。
  為解約之事,胡蝶固然出于無奈,但她自己還是有責任的。首先是交友不慎,又倉促定婚,將婚姻這關系到終身幸福与否的大事處理得過于草率。
  其次,在發現林雪怀墮落且不听勸阻而毅然斬斷情思,這無可指責,但選擇的方法對于胡蝶而言并不是最好的。在林雪怀最初解約之時,胡蝶本來是可以不必通過訴訟而順利解約的,無非是不能出心頭之气,不能追回債務,還得擔一個被“休”的惡名。
  這三者中,胡蝶最著重的是名譽,其實,通過報刊或其他途徑澄清事情原委也不是做不到,林雪怀畢竟劣跡昭彰,胡蝶則一直洁身自好,朋友熟人自有公論,并不怕名譽有何受損。
  至于為了追回債務,胡蝶更不值得打這場官司,長達一年的訴訟,費時費力,精神備受折磨,還得向律師付一筆可觀的費用,所換來的也就是1O00余元的債權,尚不到胡蝶一個月的薪金,且林雪怀一時無錢可還,何日能夠追回,不得而知。
  吃一塹,長一智,這場婚約官司除了讓胡蝶掙脫了婚約枷鎖和明确了債權之外,胡蝶還是有很大收獲的。收獲有二:一是對社會、輿論,為人之道等方面的認識又深了一個層次;二是結識了新的男友潘有聲。
  那還是胡蝶正在為解約之事牽腸挂肚之時,一日,胡蝶的堂妹胡姍忽然來胡蝶家探望堂姐。此時的胡姍在電影界已是稍有名气的明星了,她拉起悶悶不樂的堂姐,說道:
  “走吧,我帶你去參加一個聚會。”
  “什么聚會?你看我現在有這個心情嗎?”胡蝶煩躁地說道。
  “正是因為你心情不好,我才來拉你去散散心呢!”胡姍說道。
  “我不去!”胡蝶苦悶异常。
  在一旁的母親勸說道:
  “去吧,也許參加聚會對你有好處,讓你忘掉眼前的煩惱。再說人家姍姍今天特來請你,你可不能不給姍姍面子。”
  “嬸嬸說得對,你可不能不給我面子啊。”胡姍乘机說道。
  “好啦,對你還要講什么面子、里子的。說吧,參加什么聚會?”胡蝶松了口。
  胡姍神秘地對胡蝶說:
  “這個聚會可是你的同窗好友徐筠倩舉辦的啊!人家這個酒會可一半就是為你而開的呀,而且你可以看到許多熟識的朋友。對了,阮玲玉、卜万蒼都去了。”
  胡蝶知道今晚是不去不行了,只好隨著堂妹前往徐筠倩家二
  徐筠倩家此時已是熱鬧非凡,許多電影界的名流都聚集于此,諸如阮玲玉、鄭少春、龔勞伯、夏燕燕、卜万蒼等人。
  胡蝶和諸位朋友打過招呼后,准備到后邊的桌子旁休息一會,被徐筠倩攔住,她說:
  “瑞華,我給你介紹一位新朋友,”然后她指著身旁一位大學生模樣的青年說,“這位是潘有聲先生,潘先生在禮和洋行供職。”
  胡蝶將手伸出去,看著潘有聲,微笑地說道:
  “潘先生好。”
  潘有聲略微靦腆地握了握胡蝶的手,說:
  “幸會胡女士。”
  胡蝶略微詫异,她開始以為潘有聲是位大學生,想不到他是個商人,但從他身上胡蝶看不出一點她所討厭的商人習气。
  原來這位潘有聲是福建莆田人,但卻生就一副北方人那樣欣長偉岸的身材,雖說不上多么英俊倜儻,但气質頗佳,濃濃的眉下,一雙眼炯炯有神,挺直的鼻梁流露出几分堅毅,稍厚的嘴唇卻現出几分憨厚,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胡蝶坐下喝茶,阮玲玉已坐了過來,兩個姐妹同病相怜,談得很是投机。原來阮玲玉此時也遇到了麻煩,她和原來的丈夫張達民分居后,張又几番恐嚇、勒索她。
  這時樂曲聲響起,阮玲玉拉著胡蝶說道:
  “不談這些傷心事了,我們還是跳舞去!”
  胡蝶正要推辭,卻見潘有聲正向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胡女士,可以請你跳個舞嗎?”
  胡蝶對潘有聲笑笑,點點頭,他們一起走下舞池,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起來。
  “潘先生和電影界的人很熟嗎?”
  “哪里,我本來就是個影迷,尤其是您胡女士的影迷。”
  潘有聲已克服了剛才的緊張,顯得輕松自然。
  “謝謝潘先生,你跟筠倩是老朋友吧?”
  “半年前我是隨一個朋友偶爾到徐女士這里与徐女士夫婦認識的。徐女士是一個非常熱情好客的女主人。”
  “是啊,筠倩從來都是這樣的。”
  樂曲結束后,潘有聲陪胡蝶在桌前坐下,胡蝶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說道:
  “好香的茶,這是什么茶葉?”
  潘有聲也端起自己的茶喝了口,笑著說道:
  “嗯,味道不錯,這是上好的碧螺春。”
  “潘先生對品茗很有研究嗎?”胡蝶很感興趣地問道。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潘有聲調皮地問道。
  “哦,對不起,我還真不知道。筠倩只說你在禮和洋行工作。”
  “是的,我是在禮和洋行做茶葉買賣的。”
  “怪不得你對茶葉這么有研究呢,原來我遇到這方面的專家了。”胡蝶此時心情非常好,便開了一個玩笑。
  “胡女士過獎了。”
  正在應酬客人的徐筠倩無意中看到胡蝶和潘有聲在一起有說有笑,情不自禁地對胡珊悄聲說道:
  “看見沒有,可好些時候沒有看見瑞華那么高興了。”
  這一晚,胡蝶和潘有聲從職業、愛好談起,他們在一起聊了許多,很是投机,分手時,竟有些依依不舍了。
  這一切,都被胡珊看在眼里,看到數月來憂愁煩悶的胡蝶終于露出了歡顏,她心中十分高興,她知道,堂姐今天的愉快都是因為潘有聲的緣故。
  但胡姍也知道,胡蝶經歷了与林雪怀的痛苦戀情,唯恐再次受到傷害,再也不敢向一個縱然是一見傾心的男人輕易敞開情怀主動示愛。因為,那場解約風波的教訓刻骨銘心,她生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味道,胡蝶對此肯定裹足不前。
  而在潘有聲,自忖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洋行職員,既無社會地位,又無多少錢財,雖然与胡蝶十分談得來,心中對她也十分傾慕,但壓根不敢奢望會得到胡蝶的愛情。
  此番情形,胡姍完全能夠理解,暗想,這牽線搭橋的月下老人我得一做到底了。于是,她找到徐筠倩,把自己的這番意思一說,高興得徐筠倩直跳,她們便把這方案擬訂一番,開始實施了。
  一天,在胡珊的安排下,徐筠倩帶著潘有聲,在7月3日林、胡解約第三次庭審之前來到胡蝶家。
  “啊呀呀,是筠倩來了!”胡母惊喜地說道。
  “伯父、伯母,這是我們的朋友潘有聲。”
  潘有聲向胡蝶的父母問好。
  “喏,潘先生那里新進了一些茶葉,鐵觀音,正經的好茶葉。我說給伯父送些過來。瑞華呢?”徐筠倩往屋子四周望了望。
  “在樓上。這些天總喊著睡不好覺……”胡母皺著眉頭說道。
  “有什么睡不好?跟我們出去玩一玩一准就好!”徐筠情大聲地說道。
  “誰一來就這樣大嗓門!”胡蝶從自己的屋子里走出來,一見潘有聲,忙道:“哎呀潘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潘有聲笑了笑說道:
  “胡女士好。”
  胡蝶下意識地攏了攏頭發走過來,說道:
  “快請坐!”
  徐筠倩坐下后問道:
  “大白天睡什么覺?”
  “哎,你不知道,這几晚翻來覆去總是睡不好,這不,离第三次庭審只有兩天了,我想赶快睡一睡,省得到庭上還迷迷糊糊的。”胡蝶疲憊地說。
  徐筠倩寬慰道:
  “其實對你的那件事情,現在人人心里都雪亮雪亮的。只要這次能有個結果,這一切也就算過去了。”
  胡蝶有些黯然神傷,打不起精神地說:
  “這場官司無論怎樣贏,想起來總覺得后悔,實際上本可以不經過法庭的,剛開始林雪怀要解除婚約,我同意了也就結了。這下一來,本是自己的私事,鬧得滿城風雨,成了人人嘴里議論的題目。”
  徐筠倩覺得胡蝶說得不無道理,便附合道:
  “也是。”
  這時,潘有聲在一旁插話道:
  “我倒并不這樣看,胡女士与林先生解約一事,如果當時沒有鬧得法庭上,最后也未必就不被新聞界炒起來。如果那樣的話,不了解內情的人沒有机會了解胡女士的委屈,也沒有机會了解林先生的為人了,那豈不是更要為人不負責任地說三道四?現在這种情形,雖然胡女士不得不再三拋頭露面,但正所謂‘是非不辯不明’,大伙經歷了這么一番過程,至少不會有人認為是你胡女士的過錯。得到這种最廣泛的社會同情的力量比什么來得不划算呢?”
  潘有聲的一番話說得胡蝶和徐筠倩頻頻點頭。徐高興地說道:
  “還是有聲分析得全面。”
  胡蝶也感激地看看潘有聲,說:
  “潘先生真會替人寬心。”
  在堂妹胡珊、好友徐筠倩等人的鼓勵下,胡蝶終于鼓起勇气,開始了和潘有聲的經常交往,對潘有聲的了解也就更多更深入。
  潘有聲雖然也像林雪怀那樣,是個沒有多高社會地位和沒有多少家財資產的普通人,但他和林雪怀有著本質上的區別。胡蝶從自己和他接触中深有体會,他是個干事業的人,做事扎扎實實,待人誠懇,講信用,肯動腦筋,肯鑽研。
  譬如他做茶葉生意,對茶葉就很有講究,一包茶葉,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說出它的產地、等級、名稱以及它的背景故事。一杯茶,他只要稍一品茗,就可以分辨出陳香、綠香以及存放了多長時間。
  事業心正是胡蝶心目中理想男友的首要條件,而潘有聲除了有一顆執著的事業心之外,還是一位溫柔体貼、謙和豁達、善解人意的好男人。
  其實,在胡蝶的周圍,即使在与林雪怀關系破裂之前,也不乏一有机會就大獻殷勤的闊家子弟、公子哥儿乃至社會名流,但他們總不能讓胡蝶感到安全可靠,況且有林雪怀在,她更是心無旁騖。
  解約風波之后,胡蝶對异性則又增加了份戒備心理。但在結識,尤其是了解了潘有聲人品和為人之后,不由得心動了。胡蝶明白,自己遇到了一個可以將終身相托之人。
  隨著交往的增多,潘有聲對胡蝶的了解也逐漸增多,他惊异地發現胡蝶与當時的許多女影星的作派完全不同。
  活有聲知道,在電影圈內,一些漂亮的女演員,在出名之后,往往以臉蛋和名气作為資本,待价而沽,以期獲得某位達官貴人的垂青。運气好的,可讓其明媒正娶,名正言順地當上闊太太;運气不濟的,能當個如夫人乃至沒有任何名份的外室,被藏嬌于金屋,也就以為滿足。
  當然,潘有聲也明白,她們之所以走上這條路,亦是外在環境使然。電影女演員,大多吃的是青春飯,大多數觀眾喜歡她們主要是因為她們的青春美麗,而演技的高下則是次要的。
  比如張織云,“明星”名導演張石川就曾認為她的資質极為一般,但她卻被觀眾捧上“影星”的寶座。然而,一旦青春逝去,或者又有更年輕艷麗的新人涌現,觀眾也就再也不買你的帳,再也不捧你的場。
  而電影公司的老板大多是被觀眾牽著鼻子走的,觀眾不再要看你了,也就是老板要跟你說“拜拜”的時候了。因此,女影星們大多有一种危机感。那些家底并不殷實富裕者,更是如此,趁著尚未“人老珠黃”,赶緊找個為官或為商者嫁了,以為一生就有了依靠。
  潘有聲也知道,促使這些女影星們走上這條未見得就能通往幸福的路的另一個原因,則在于她們自已經受不起金錢和物質的誘惑。電影演員應酬繁多,出入于高檔的消費場所乃是家常便飯,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奢侈生活使她們變得貪圖享受,并唯恐有朝一日會失去這种生活。
  張織云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她就是在名聲极盛之時拋卻事業,甘愿被茶商唐季珊金屋藏嬌,但最終唐季珊仍是拋棄了她,又把黑手伸向了阮玲玉。
  楊耐梅則走上了另外一條荊棘叢生的道路。她看不起那些將自己待价而沽變相出賣的影星,要自己創業。為了組建屬于她自己的電影公司,她欣然接受軍閥張宗昌的邀請,冒險作濟南行,半個月后攜得張資助的巨款返滬,宣布成立耐梅影片公司,并開拍《奇女子》,映后很是賣座。
  但楊耐梅在賺了一筆之后,生活越發放縱,出入賭場,一擲千金,揮霍無度,曾創下一夜輸掉8万銀元的紀錄,又染上鴉片毒癮,數十万元資財很快告罄。
  放浪不羈的生活毀掉了她的事業,耐梅公司以資產告盡而被迫關閉。楊耐梅最終仍未能逃脫得了嫁個名人托付終身的命運,嫁給了國民党元老陳少白之子陳君景。
  胡蝶卻不是這樣。首先,胡蝶成名后,對事業仍有執著的追求,她對于電影表演事業有一种發自內心的喜愛,成名后更是勤于思考,勇于探求,加之對藝術悟性頗高,演技日趨成熟,故而深得“明星”的老板及編導的賞識和重用。
  其次,胡蝶為人比較謙和,人緣很好,從不擺明星的架子;拍片時總是認認真真、兢兢業業,与導演、攝影及其他演員都能默契配合;又從不遲到早退,在明星公司素有“乖小囡”之稱,這對于公司的頭牌紅影來說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再次,胡蝶比較注意洁身自愛,獨善其身,而較少虛榮心。她對于拿感情做交易是不屑一顧的,對于聲色犬馬的交際場所也從不留戀,她選擇了母親為她指引的“認認真真地演戲,認認真真地做人”的道路。
  應該說,在當時電影圈內,像胡蝶這樣高額薪金的人是鳳毛鱗角的,但她的高額薪金中相當一部分用在了補貼父母開支、一家十几口人的家用上,她個人除了做些必要的高檔服裝外,總的說來生活還是比較節儉的,這一點,在“明星”朋友圈內也很有口碑。
  胡蝶身上的這些优點,擺在其他行業的職業女性身上也許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在電影圈內,尤其是在成名的女影星中,几乎沒有人能夠和她媲美。當潘有聲直接或間接地了解到這一切后,心中對胡蝶的愛慕又增添了几分。
  促使潘有聲投身愛河的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隨著“雪蝶解約案”的進展,胡蝶要求解約的原因已真相大白,責任完全在林雪怀的浪蕩和狹隘,并不是胡蝶名气大了、收入多了而看不起林雪怀。恰恰相反,胡蝶對林雪怀的感情直到林挑起事端都一直是專一的。這就使潘有聲打消了人微位卑与胡蝶這樣大明星不相般配的顧慮。
  胡蝶与潘有聲終于由相識相知到相慕相戀。胡蝶在結束了与林雪怀的痛苦戀情后,在23歲這年,她又重沐愛河,愛之神終于向這位女影星射出愛之箭。
  兩人雖然墜入情网,但胡蝶的頭腦是很清醒的,這一次胡蝶再也不肯輕易放棄“自由身”的身份。在她和潘有聲相戀的頭兩年中,只談戀愛,不議嫁婚。他倆甚至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雙雙露過面,更不像當初与林雪怀那樣大肆張揚地締結婚約了。
  不管怎么說,1931年對于胡蝶來說,既是痛苦的,又是幸福的。解約訴訟和与潘有聲的相愛可以說是胡蝶在這一年中生活的大事。但作為一位電影明星,她并未因此而耽擱了拍電影,拍電影在她總是第一位的。
  自胡蝶主演的蜡盤發音有聲片《歌女紅牡丹》1931年3月上映后,“電影界的競爭更加激烈。陳控然的友聯公司于5月24日推出了蜡盤發音有聲片《虞美人》。7月1日,顧無為的“大華”和黃槐生的“暨南”兩公司合股,推出了中國第一部片上發音有聲片《雨過天青》。
  諸位,有人看到這,也許會問,有聲片怎么會分蜡盤發音和片上發音,這是怎么回事啊?下面,我給大家簡要介紹一番。
  電影自19世紀末誕生至20世紀20年代中期,一直是默片,即有影而無聲,劇中必要的對話均由字幕來表示。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聲片技術終被發明,1926年,美國華納兄弟公司率先嘗試拍攝有聲電影,是年8月26日,有聲片首次与觀眾見面。12月,上海的新中央大戲院和百新大戲院利用美國机器放映了若干种美國有聲短片。1929年,上海夏令配克影戲院率先改裝了有聲電影放映設備,半年內,上海各影院均改裝了設備,但播映的影片,都出自好萊塢。
  當時的有聲片,可分為蜡盤發音和片上發音兩种,前者其實就是給影片配上特制同步唱机,將片中的對話及背景聲音錄制在蜡盤唱片上,放映影片時与唱片一起放,此种方法制作設備較簡單,費用也低,缺點是音畫容易脫節。
  而后者則是利用聲光轉換原理,將音頻信號轉化為光信號,印在電影膠片右邊一行聲帶上,這也是今天的電影普通采用的方法,但技術复雜,設備昂貴。
  卻說攝制有聲片的激烈競爭以及《歌女紅牡丹》的成功促使明星公司更加認定技術乃是藝術的基礎,要在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首先須在技術上壓倒對手,于是決定:投巨資購買拍攝片上發音有聲片的設備。
  1931年7月,洪深受命赴美國考察有聲電影狀況,并洽購美國有聲電影器材和聘請美國技師。8月,洪深回國,帶回了新購買的兩架“四達通”錄音机,一部有色攝影机,以及聘用的兩名美國技師。
  在更新設備的同時,鄭正秋又提出通過拍攝巨額投資,制作認真、質量高、品味好的影片來重振“明星”雄風的建議,這是針對“聯華”而提出的。
  “聯華”并未涉足有聲片的拍攝,但“聯華”以新派面目出現,正是以制作精良、手法新穎、品味較高爭取到了大量的較高層次的觀眾。
  當時的電影市場,仍以默片為主,“明星”并不想也不能失去這個大市場,因此,“明星”將以新的設備、新的思路在聲片和默片兩方面均要拿出大制作來。
  “明星”巨頭們經過認真磋商,一致同意開拍《自由之花》,并將該片列為公司1931年的重頭片,以期使該片成為“明星”發展電影技術、提高影片水准的總体表現,進而恢复“明星”在影壇日趨衰落的領導地位,重新以良好的聲譽稱霸影壇。
  《自由之花》和“明星”以前拍的影片比較起來有許多不同,在題材選擇上,越出了家庭、倫理、婚姻、道德等所謂“社會片”的范疇,更不同于隨意編造的武俠神怪片。
  這部影片取材于1915年冬,也就是袁世凱緊鑼密鼓策划恢复帝制并自己稱帝之時,蔡鍔設計逃出北京赴云南組織護國軍起義的這段真實的歷史。
  劇本由鄭正秋編寫。此次他銳意求新,選擇了護國戰爭史的題材,片中雖然渲染了蔡鍔与風塵女子小鳳仙的愛情故事,但通過對袁世凱勾結日本,賣國求榮,日本趁机提出“二十一條”,試圖滅亡中國的描寫,揭露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野心。通過對小鳳仙深明大義,蔡鍔高舉義旗的描寫,激勵國人奮起反抗外來侵略。
  《自由之花》的故事發生在1915年北京,如果仍按老辦法在攝影棚里拍攝,其真實感顯然就要受到大的影響。導演鄭正秋提出赴北平實地拍攝外景,張石川和周劍云卻不敢馬上拍板,因為這樣,制作費用會增加許多。
  鄭正秋決不相讓,他指出:
  “要拍出高質量的片子,就得花大本錢。諸位深知,現在能否拍一部好的影片,對于‘明星’的發展是何等重要,要放膽一搏,拍出具有歷史意義的影片。”
  張石川和周劍云也明白鄭正秋一番話的含義,他們商量后決定,派外景隊北上。為了用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情,他們又同時決定,在拍《自由之花》的同時,再拍兩部以北平為背景的影片,以減少制作費用。這兩部影片即是張恨水的兩部小說:《落霞孤鶩》和《啼笑姻緣》。
  接著他們把影片的導演和演員作了分配。決定《自由之花》由鄭正秋導演,《落霞孤鶩》由程步高導演,《啼笑姻緣》由張石川導演。《自由之花》中的男女主角蔡鍔和小鳳仙分別由龔稼龍和胡蝶飾演。另兩部影片的演員除前片中的主要演員外,還有王獻齋等人。
  三部影片的女主角均由胡蝶一人擔任。胡蝶作為這三部影片的領銜主演,任務相當繁重,但心情卻十分興奮。
  《自由之花》作為公司的重頭戲,主演該片胡蝶自然當仁不讓,而《落霞孤鶩》和《啼笑姻緣》是當時甚為流行的兩部小說,胡蝶也正是這兩部小說的熱心讀者,主演兩片;胡蝶當然欣然從命。
  三部影片在上海的攝影棚里拍完內景后,9月中旬即由張石川親自帶隊赴北平拍攝外景。這是明星公司歷史上首次派出龐大的外景隊遠赴外地拍片。鄭正秋因身体病弱,不能隨隊北上,他把任務托付給了張石川。
  外景隊未出發之前,胡蝶在家中赶緊打點行裝,准備出發。胡蝶的母親把一件又一件衣服塞進了旅行袋內,并說:“北京比上海要冷得多,要多帶些,省得臨時還得借衣服穿。”
  胡父走了過來,問道:
  “瑞華,對北京還有印象嗎?你小的時候在那里可待了不少時間呀。”
  胡蝶想了想,說道:
  “還真記得不是太清楚了,但我知道香山的紅葉,還有怪味道的豆汁。”
  “對,對……”
  外面傳來敲門聲,母親忙去開門,一會儿潘有聲走了進來,他的眼睛里是掩飾不住的熱情和惜別之意。
  母親說道:
  “潘先生是專門來為你送行的。”
  “多謝!快請坐。”胡蝶也是柔情似水。
  母親將一杯茶遞到潘有聲的手里:“潘先生請喝茶。”
  “多謝伯母!你們以后叫我有聲好了。”潘有聲有些靦腆。他把茶放在桌上,拿起自己隨身帶來的包說:
  “瑞華,我給你帶來兩件東西。”
  “什么東西?”胡蝶興趣十足。
  “北京那地方很涼,听說有的時候不到11月份就開始下雪了。這一件皮衣是我專為你到北平買的,你可注意保暖呀。”潘有聲說著把皮衣送到胡蝶的手里。
  “哎呀,有聲,我媽媽給我塞了一大包衣服,你想把我累死呀!”
  “瑞華,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聲的這一件皮衣能抵你媽那一大包衣服呀。”胡父說著朝胡蝶眨眨眼。
  “哎喲,爸,你可真坏!”胡蝶抱住爸爸撒起嬌來。
  “好,好,爸爸坏,不說了,看看有聲給你送的第二件禮物是什么?”胡父松開胡蝶。
  潘有聲听到胡蝶父女倆開的玩笑,心里甜蜜蜜的,他從包里拿出一個蝴蝶造型式的陶制手爐,遞給胡蝶道:
  “這個手爐好看嗎?”
  胡蝶接過來,邊看邊說:
  “真好看!從來沒看見過這樣造型的。”
  胡蝶的父親一旁說道:
  “這恐怕是訂做的吧。”
  “是。”潘有聲說,“北京要比上海寒冷得多,有了這個帶在身邊也許會更暖和一些。這樣子嗎,是我讓工匠訂做的,听說他為這只手爐花了一個星期。”
  胡蝶深深地看了一眼潘有聲,說:
  “謝謝你。”
  潘有聲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左右環顧了一下,發現胡父、胡母不知什么時候已离開了,他知道這是給他們說悄悄話的机會,便從內心感激他們。
  胡蝶也發現了這一切,便問道:
  “有聲,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哦,我來之前准備了許多話,可一見到你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潘有聲說道。
  “怎么啦?怕我呀,難道我是老虎呀。”
  “不是,不是。你怎么這樣想。”
  听潘有聲這么一急,胡蝶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來:
  “看你,這不跟你開個玩笑嗎。”
  “瑞華,其實,我想陪你去北京拍外景,對你又可以照顧,對我也是一次游玩的好机會,但你曾說過,不讓我倆的關系公開于眾,更不能雙雙同時出現在社交場合,我也只有作罷。”潘有聲露出一臉真誠。
  “怎么,我那兩個條件你現在后悔啦?”胡蝶又故意激他一次。
  “倒不是后悔,只是你离開這段日子,我會很想你的。”潘有聲低著頭說。
  胡蝶被感動了,她眼睛里露出嫵媚:“有聲,我從北京回來后,會抽出更多時間陪你的。”
  次日早晨,胡蝶隨明星公司外景隊,在張石川的率領下登車啟程。鄭正秋等“明星”同仁,一起到車站為外景隊送行。胡蝶的父母也來為女儿送行,同來的還有徐筠倩和潘有聲,不過,潘有聲為了避嫌,始終沒跟胡蝶說上一句話,這是胡蝶第一次离開父母出門遠行。
  一聲汽笛,火車緩緩地啟動了,車上的人紛紛從窗口探出頭來,向送行的人揮手告別。胡蝶向父母、徐筠倩,更向潘有聲揮手致意,她從心里喊道:
  “多保重,我會很快就回來的。”
  當載著胡蝶和“明星”外景隊的列車向著天津開行之時,在中國東北,一場震惊中外的重大事變發生了。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關東軍自行炸毀沈陽北郊柳條湖附近南滿鐵路的一段路軌,誣稱中國軍隊破坏鐵路,襲擊日本守備隊,突向中國東北軍駐地大營和沈陽發起進攻。這就是“九·一八事變”。
  南京國民政府對于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采取了不抵抗政策,坐待國際聯盟出面主持公道,蔣介石電令東北軍首領張學良將軍“力避沖突,以免事態擴大”。十余万東北軍面對万余名日軍的進攻,不戰而潰。次日,東北大片領土迅速淪于敵手。
  當胡蝶和“明星”外景隊乘坐的列車抵達天津時,已是“九·一八事變”發生的第二天了,大批的東北軍涌入天津,同時帶來了沈陽失守的消息。
  外景隊的成員們心情很是沉重,望著大批的軍隊往南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對當時的政局,政府的對日方針都不甚了解,心里盡管有种种疑問,也不能說出來。
  因戰事發生,交通陷入混亂,外景隊几經周折,總算平安到達北京。由于洪深等人提前到北平進行宣傳,所以,當外景隊抵北平之日,一大批影迷前來車站歡迎,胡蝶和“明星”的演員們,倍受感動。
  在外景隊抵達北平后的五天內,張石川等人匆匆走遍了三部影片中所規定的北京的場景,初步定下了拍攝的景地,并決定,為了節約開支,三部影片同時開拍。
  場景定好后,張石川告訴胡蝶,准備清張恨水先生來作客,并要胡蝶准備就自己扮演的角色向張老先生求教。
  胡蝶早已仔細讀過《落霞孤鶩》和《啼笑姻緣》這兩部小說。在影片《啼笑姻緣》中,胡蝶一人要飾演名門閨秀何麗娜和賣藝姑娘沈鳳喜兩個角色,自感難度不小,因而怎肯放過向小說原作者當面討教的机會。
  胡蝶的認真精神使張恨水這位文壇宿將很是感動,他耐心地向胡蝶說明了她所扮演的人物的生活環境、思想、出身、興趣愛好等,胡蝶因而就更容易進入角色的內心世界,為塑造成功的舞台人物創造了條件。
  和張恨水先生的初次見面,胡蝶自感收益頗多,而張恨水對于胡蝶來飾演他小說中的主要角色也很是滿意,同時對胡蝶為人處世的練達老到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日后張恨水曾有一段描繪胡蝶的文字,頗為傳神:
  “胡蝶為人落落大方,一洗儿女之態,与客周旋,言語不著邊際,海上社會,奇幻百出……胡蝶精明練達之人哉,然其性格則深沉、机警、爽利兼而有之。如与紅樓人物相比擬,則十之五六若寶釵,十之二三若襲人,十之一二若晴雯。”
  和張恨水會面的第二天,拍攝工作正式開始了。第一場戲的拍攝地點是中山公園,這里正是當年張恨水創作的地方。那是1929年5月的一天,一身春裝的張恨水來到了春光明媚的中山公園,面對滿園春色,張触景生情。
  于是,張恨水趁著自己興致很好的時候,腦子里构出一种悲歡离合的幻影來,他邊想邊用鉛筆往紙上記。那一天,張恨水在公園里“大想奇想”,然后“大書特書”直至將一部書的梗概寫完。這就是日后成書的《啼笑姻緣》。
  秋日的北京天高气爽,中山公園內古柏參天,花徑小道,亭樹樓閣,景致宜人。導演、演員們來到這里,不禁為之叫好。但為了更好地拍攝影片,他們顧不得細細欣賞這里的景色,架机布景。
  現場准備齊全,演員進入狀態,只等導演一聲令下即可開机。但問題來了,原來中山公園在拍電影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附近的人都紛紛涌來,將拍攝場地團團圍住,靜謐的中山公園一下子變得人聲嘈雜。
  這下可急坏了張石川、攝影師和錄音師。因為人多聲雜不但影響了演員的情緒,錄音的質量,而且還會影響到攝影的質量,万一不慎將這么多人攝了進去,豈不“穿幫”了。實在沒有辦法,最后請出警察來維持秩序,把旁觀者赶到一定的距离之外,拍攝工作才得以正常進行。
  第一個鏡頭是《自由之花》中小鳳仙和蔡鍔在中山公園互訴衷腸的鏡頭:
  小鳳仙:
  “我小鳳仙雖是風塵中的弱女子,但卻沒有忘記做人的道理。”
  蔡鍔:(握著小鳳仙的手,深情地)
  “人生難得一知己,蔡鍔的心愿已然足矣。”
  “OK,NG!”張石川豎起大拇指,“胡蝶,准備《啼笑姻緣》中的何麗娜和樊家樹(兩人均是《啼》劇中的男女主人公)在公園里約會的鏡頭。
  演完小鳳仙的胡蝶急急脫下服裝,換上何麗娜的服裝。此時男主人翁的飾演者鄭少春已早早穿好服裝等著和“何麗娜”約會呢。
  拍完《啼笑姻緣》中山公園的鏡頭,導演程步高已准備好了《落霞孤鶩》中的布景,等著胡蝶去和男主人公共同暢想明天呢。
  作為三片主演的胡蝶就這樣忙得團團轉,光服裝就換了好几次,令圍觀的觀眾直看得眼花繚亂。
  接下來的几天,外景隊輾轉于北海公園和頤和園。北海公園是北京城市景色最為秀麗之地,湖面微波蕩漾,波光粼粼,白塔高聳,倒映于水,异常秀美,更兼有九曲橋、九龍壁等景點和仿膳的名點美食,令人流連忘返,于如此仙境拍戲,雖然辛苦也不覺苦了。
  相比之下,位于西郊的頤和園則顯得冷清了許多,雖然園內昆明湖、万壽山的景色也很美好,但那些亭台樓閣畫棟雕梁因年久失修,不免顯出一些落寞凄涼的意味。
  在拍完了市內景點的外景戲之后,外景地移師京郊西山,在此一拍就是一個多月。
  深秋的香山,漫山紅葉,蔚為壯觀,叫人流連,人入其中,就如入畫中,秋天的香山,把它的金色和紫色摻雜在依然鮮明的最后剩余的綠色里,仿佛是日光融成了點滴從天上落到了茂密的西山樹叢里。
  胡蝶走在這如詩的西山中,不禁想起小的時候,爸爸曾帶她來過這里,采摘著那潤新的楓葉。如今往事如煙,看著這漫山遍野的紅葉,她忽然覺得應該采摘一片紅葉給有聲,讓他也感受到香山的美麗和自己真摯而又濃濃的感情。
  看到這如此美麗的景色,導演張石川也非常欣喜,洪深買來的有色攝影机可派上了用場,于是決定,《啼笑姻緣》中的很多場景用有色攝影机進行拍攝。
  其實,所謂有色影片,也是單一色的,可以是紅色,可以是黃色,但各种顏色不能同時出現,所以并不是彩色影片,不過用紅色來拍香山外景,較之黑白片,仍然增色不少。
  在外景拍攝過程中,張石川又臨時決定將《啼笑姻緣》由默片改拍為部分有聲片,且由原定的上中下三集擴大為六集,每一集均有部分有色片和有聲片,從而使該片“有聲有色”。
  此外,既已投下血本來北平拍外景,張石川也就盡可能地將北平著名景點——攝入片中,如西山八大處等等,這樣,觀眾在看故事的同時,也欣賞到了北平的風貌景色。
  “明星”外景隊在北京拍攝了將近兩個月,外景拍攝已近尾聲之時,從上海傳來了令張石川震惊的坏消息,气得張石川懊惱不已。也就在外景地回到上海后,又一個消息使胡蝶成為上海的報刊新聞人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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