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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紅顏無辜 張學良雪上加霜 黑幫有道 杜月笙錦上添花


  且說就在“明星”外景隊在北京拍攝已近尾聲之時,從上海傳來坏消息:《啼笑姻緣》鬧出了“雙包案”。也就是除了“明星”正在拍攝該片外。另有一家公司也在同時拍攝此片。
  雙包案在中國電影史上并不十分稀奇,在古裝片熱潮中,兩家公司拍片撞車,同拍一個故事的事就曾發生過。但自從南京國民政府成立,特別是電影檢查委員會成立后,各公司所拍影片須呈該會和內政部檢查核准頒發執照后方可拍攝上映,雙包案也就絕跡了。
  “明星”作為中國影壇首屈一指的大公司,平日就十分注意搞好与電檢會的關系,電檢會也不斷地得到明星公司的好處,所以對“明星”也就另眼相看,大開方便之門,允許“明星”一邊送審劇本,一邊即可動手拍片,而不必等候拿到執照。
  “明星”開拍《啼笑姻緣》本是倉促間決定的,為了要赶上《自由之花》的進度,一起赴北平拍外景,自然來不及等執照到手后再拍。他們仍沿用老辦法,一邊申辦,一邊拍攝,而且越拍攤子舖得越大,原來是作為《自由之花》的副產品,到后來則喧賓奪主了。誰知這一回精明過人的張石川竟然讓人鑽了空子。
  鑽空子之人就是演藝娛樂界小有名气的顧無為,他依恃上海黑社會幫會頭目黃金榮,經營著一家大華電影公司,他曾和“暨南”老板黃槐生聯合攝制了中國第一部片上發音有聲片“雨過天青》,但該片是租用日本公司的設備場地且在日本拍攝完成的,公映時曾因此受到輿論的抨擊,明星公司也參与發起抵制該片的活動,因此和顧無為結下怨仇。
  當顧無為探知“明星”開拍《啼笑姻緣》卻尚未領到執照,于是借助黃金榮的關系,迅速地從內政部長趙戴文手中弄到了拍攝該片的許可執照,并組織人馬,做出開拍的樣子,同時在報紙上大肆刊登預告。
  留在上海的鄭正秋和周劍云得悉此消息后,感到事態嚴重,立即通知在北平拍外景的張石川,張石川聞后不啻晴天霹靂,不由大為焦急,但好在外景戲的拍攝已近尾聲,于是他決定,立即結束外景拍攝,分批返回上海。
  就在外景隊准備离開的頭天晚上,張石川等人接到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先生的邀請,梅先生系演藝界知名人士,張石川等人對他都很敬重,于是決定欣然赴會。
  張石川攜夫人、胡蝶、洪深等20余人來到了梅先生家中赴宴。晚宴后,梅蘭芳談笑風生,興趣极高,他談起自己20年代拍電影的經過。胡蝶將此次与梅先生的見面相識稱為平生一大幸事。聚會至深夜方散。
  1931年11月中旬,張石川率“明星”外景隊匆匆自北平赶回上海,准備處理《啼笑姻緣》雙包案。哪知外景隊剛抵上海,劈面而來的卻是另一場明星公司,特別是胡蝶十分難堪的風波。
  前來接站的周劍云一臉沉重,當張石川下車后,便和他談起雙包案一事。
  “怎么回事?我們‘明星’先拍片后辦執照也不是頭一次,從來沒有哪個公司敢跟‘明星’叫板,他顧無為難道故意跟我們過不去。”張石川生气地說道。
  “石川,你要知道,顧無為是在報复‘明星’呀,因為我們曾抵制過他的《雨過天青》。”周劍云回答道。
  “顧無為是吃了熊心了嗎……”
  “石川,可別這樣說,他這次可是上海灘頭號流氓黃金榮在給他撐腰啊。”
  “那么怎么辦?”
  “再想想辦法吧。”
  這時,胡蝶從后面赶了上來,叫了聲:
  “周先生。”
  周劍云看到胡蝶突然一愣,上上下下地看了胡蝶一眼,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你可真行啊。”
  胡蝶一愣,不知周劍云說的什么意思,正思忖間,張石川對眾人說道:
  “大家各自回家休息吧。”
  胡蝶顧不上思忖周劍云的話,她歸心似箭,喊了一輛出租車便直奔家門。
  胡蝶走后,張石川問道:
  “劍云,你剛才為什么那樣對胡蝶,你話里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難道不曉得嗎?”周劍云沒有好臉色。
  “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東北失守你們難道不知道嗎?丟失了東三省的張學良到了北京,你們是怎么跟他聯系上的?”
  “張學良,怎么回事?”
  “胡蝶竟然在這個時候跟張學良在元國飯店跳舞!”
  “跳舞?”張石川真的莫名其妙了。
  卻說胡蝶一進家門,便覺气氛不對。母親坐在椅子上,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看見胡蝶,忙起身迎道:
  “瑞華,你回來啦。”
  胡蝶把行李擱在地上,問道:
  “爸爸呢?我給你們買了很多東西。”
  “你還有時間給我們買東西!”父親在里屋惡聲惡气地說道。
  “怎么啦?”
  母親在一旁重重地歎了一口气,說道:
  “你爸生气也難免,好好的你跟誰跳舞不行,什么時候跳舞不好?偏偏要找個‘九·一八’的晚上,偏偏要跟那個丟掉了東三省的張學良跳舞,你說你怎么那么糊涂。”
  胡蝶詫异地瞪大眼睛,說道:
  “你講什么呀,我跟誰跳舞了?”
  胡少貢把一疊報紙摔在胡蝶面前,恨恨地說道:
  “你以為你在北京干什么事我們不知道呀,你自己看看吧。”
  胡蝶拿起一張報紙,只見報紙頭版上斗大的黑体字:張學良的“九·一八”之夜。看到這個題目,胡蝶十分詫异,心想:張學良的“九·一八”之夜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呀,但當她看了下文之后,便大吃一惊:
  “……民國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夜,日本關東軍發動大規模進攻,一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東北三省之同胞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而東北軍之最高統帥張學良將軍,彼時卻正与紅粉佳人胡蝶女士歡歌共舞于北平元國飯店……”
  胡蝶再翻其它報紙,都是這樣題目的大標題:
  《紅顏禍國!》
  《不愛江山愛美人!》
  《東三省就是這樣被丟掉的!》
  ……
  胡蝶又气又急,她大聲嚷道:
  “這根本不是事實!這是造謠,全是造謠!”
  說罷,便大聲痛哭起來。在一旁的母親見胡蝶傷心不已,也著急地說道: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此時,距“九·一八”已有兩個月,在這兩個月中,日本侵略軍在中國東北大舉推進,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除了錦州、哈爾濱等少數城市外,東三省几乎盡滄敵手。
  日寇的暴行,引起了全國人民的憤怒,而10余万東北軍竟然不戰而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鄉淪喪,自己的親人受辱,更使國人气憤。推根及源,東北軍不事抵抗的原因肯定在于其統帥張學良。
  而張學良之所以不予抵抗,主要因為以蔣介石為首的南京中央政府不同意,失去中央政府的支持,若要抵抗,東北軍必定陷入孤軍作戰,實力將會消耗殆盡,因而,張學良的退卻也含有保存實力的考慮。
  當“不抵抗將軍”的“頭銜”牢牢地被國人加在張學良身上之時,張學良已懊悔不已。但苦于陸海空副總司令的身份,無法向國人說明真相,好在軍隊還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張學良渴望有朝一日能向日本侵略者討還血債。
  日本在兵占中國東三省大部地區之后,為瓦解張學良及其所部的斗志,也曾拉攏過張學良,被張學良嚴詞拒絕。對于張學良的存在,日本侵略軍還是有所顧忌的,為了徹底搞垮張學良,同時為了轉移中國人民的視線,日本特務們設計了暗箭傷人、造謠中傷的毒計。
  用什么方法可最快地搞臭張學良呢?熟諳中國歷史文化的日本特務也知道,在中國要使一個名人的名譽掃地,最快捷的辦法是從其私生活入手,私生活中又以男女關系最易得手。所謂自古紅顏禍水,說的就是每個失敗的男人特別是政要的身后,必定有至少一位美麗妖艷卻心地歹毒的女子。
  具体到張學良身上,就是要“造”出這樣一股“禍水”,使人相信,張學良乃是受其蠱惑,而“不愛江山愛美人”,這樣就能售其奸,使張學良背上這個黑鍋從此抬不起頭來,也使得中國人民的抗日怒火轉移到對張學良這位不抵抗將軍的怨恨上來,這是一個十分惡毒的一箭雙雕之計。
  因時間緊迫,要把張學良不抵抗的原因歸結到某位紅顏身上,倒是得找到一位大眾熟悉且公認的漂亮女人才行,要是交際場中的名女人則更好。
  此時,正值“明星”外景隊開赴當時張學良療病所在的城市——北京,那外景隊中當紅影星的胡蝶就正好符合這個條件。
  于是,經過精心策划,由日本通迅社煽風點火,四處散布,“九·一八”之夜,東北軍統帥張學良与紅粉佳人胡蝶歡歌共舞于北京元國飯店的傳聞不脛而走。接著,傳聞越發具体,有些報紙還“披露”出胡蝶与張學良如何由跳舞而相識,進而過從甚密,張贈胡以巨款等細節。
  盡管“九·一八”之夜,“明星”外景隊尚在天津,但一般人早就怨恨張學良的不抵抗,在听到這些有鼻子有眼的傳聞后,誰又會去仔細考證真偽,大多信以為真,即使有所怀疑,但亦至少會認為或許有其事,無風不起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可就苦了無辜的胡蝶,這一次胡蝶是在毫不知情毫無關系的情況下被卷入風波的中心。她在北平時尚蒙在鼓中,不知如此可怕的謠言在流傳,當她隨外景隊返回上海,驟然听到關于自己的如此惡毒的謠言,惊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
  連胡蝶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更不要提她母親了。所以當胡蝶大喊是造謠時,她母親急得不知所措。就在這時,潘有聲走進門來,和胡蝶父母打過招呼之后,走過去站在胡蝶身邊說道:
  “瑞華,我知道你絕不會做那种粗涂的事的,這肯定是有人在造謠。”
  胡蝶感激地看著潘有聲,一時說不出話來。
  此時,張石川、洪深、鄭正秋、周劍云等敲門進來。胡蝶擦干眼淚問道:
  “張先生、洪先生、鄭先生、周先生,你們怎么來了?”
  周劍云走上前去,扶住胡蝶的肩說道:
  “對不起,我在車站錯怪了你。我是回去听石川兄說出真情,才知你是無辜的。”
  原來張石川和洪深回到公司,便听到有人議論胡蝶,一問周劍云和鄭正秋,才知此事。張石川當時便憤怒地說道:
  “純粹是謠言!純粹是謠言!‘九·一八’發生的時候我們還在開往天津的火車上呢,胡蝶怎么可能在元國飯店。”
  周劍云等人這才如夢方醒。
  鄭正秋想了一下,說道:
  “雙包案之事我們先放一放,我們赶快到胡蝶家去一趟,一是向胡蝶父母解釋一下真實情況,二是防止胡蝶遇到這樣的事想不開,鬧出大麻煩。”
  胡蝶父母听完張石川的解釋,一時間也目瞪口呆。胡父連連說道:
  “這是從何說起?他們為什么不顧事實竟胡亂造謠呢?”
  潘有聲舒了一口气,站起來說道:
  “我早預料到瑞華是不會干這种糊涂事的,但他們為什么要敗坏瑞華的名聲呢?”
  “恐怕這樣苦心經營出這樣一番故事并不是針對胡蝶的。”周劍云若有所思地說。
  “劍云說得是,我看這事一定与張學良將軍有關,他們可能把矛頭對准張學良將軍的。”鄭正秋接著說道。
  但為什么把矛頭對准張學良,他們也說不出所以然,因為他們畢竟离政治太遠,不知道張將軍的不抵抗与中央政府有關,更想不到這事是日本特務所為。
  几人談了一番后先后离去,潘有聲留下來陪胡蝶。胡母由于知道女儿并沒有干這糊涂事,寬了心,便去准備飯菜,胡父也走回臥室,獨自去思考這樁事件的來龍去脈。
  胡蝶含情脈脈地望著潘有聲,說道:
  “有聲,你真的相信我嗎?”
  “瑞華,你這是說到哪里去了。我跟你交往的時間也不短了,我還不知道你的為人,你不要多慮。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此种捕風捉影之事要不了多久自然會水落石出,雨過天晴的。”潘有聲坐在胡蝶身邊,剝著一個桔子,堅定地說道。
  胡蝶望著潘有聲,覺得有這樣一個戀人真是自己的幸福,她多想在他溫暖的怀中躺下,她多想抱住潘有聲,說一句我好愛你。但此時的情況已容不得胡蝶對他流露出太多的柔情,她必須面對的是國人的議論。
  胡蝶想了想說道:
  “有聲,也許我應當在報紙上發表一個聲明,把事情真相告訴國人。”
  “登報聲明也是一個辦法,但我怕事情會越描越黑。”潘有聲接著說道。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依我之見,不如靜觀事態發展,不到必要的時候,無須去分辯。”
  胡蝶听完潘有聲的一番話,覺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心清安定下來。
  然而,事情并非像潘、胡想像的那樣會慢慢水落石出。日本特務見其計成功,更加變本加厲,不僅將胡蝶的照片和張學良的照片并列報端,而且還造出張學良饋贈胡蝶十万之巨款的謠言,于是新聞界議論紛紛,義憤中的國人難免輕信,輿論對胡蝶的指責不絕于耳。
  1931年11月20日,上海《時事新報》刊出廣西大學馬君武有感于此而作的打油詩二首:
  馬君武感時近作
  哀沈陽二首
  趙國風流朱五狂,
  翩翩蝴蝶最當行,
  溫柔鄉是英雄家,
  哪管東師入沈陽。
  告急軍書夜半來,
  開場管弦又相催,
  沈陽已陷休回顧,
  更抱佳人舞几回。看到報紙上連篇累續地渲染,胡蝶和“明星”都感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們覺得再也不能如此沉默下去了。
  胡蝶流著淚對同事和朋友們說:
  “我婚姻上的不順利說到底不過是個人的事,可這回卻要擔當貽誤國家的千古罵名!我被無辜地卷入這場政治風波中去,我必須站出來說話,我必須站出來說話!”
  11月22日,胡蝶在《申報》上發表了題為《胡蝶辟謠》的聲明:
  蝶于上月為攝演影劇曾赴北平,抵平之日适逢國難,“明星”同仁乃開會集議,公決抵制日貸,并規定罰款,禁止男女演員私自外出游戲及酬酵,所有私人宴會一概予以謝絕。留平五十余日,未嘗一試舞場,不日公畢回申。……日本新聞……其用意無非欲借男女曖昧之事,不惜犧牲蝶個人之名譽以遂其誣蔑陷害之毒計。查此次日人利用宣傳陰謀,凡有可以侮辱我中華官吏与國民者無所不用其极,亦不僅只此一事。惟事實不容顛倒,良心尚未盡喪,蝶亦國民一份子也,雖尚未能以頸血濺仇人,豈能于國難當前之時与負守土之責者相与跳舞耶?“商女不知亡民恨”是真狗彘不食者矣。鳴呼!暴日欲遂其吞并中國之野心,造謠生事,設想之奇,造事之巧,目的蓋欲毀坏副司令之名譽,冀阻止自回遼反攻,愿我國人悉燭其奸而毋遂其借刀殺人之計也。
  胡蝶在此聲明中可謂一語道破日本侵略者的天机,她的聲明義正辭嚴,澄清事實,說明真相,并一針見血地指出日本新聞媒体造謠生事的險惡用心,最后奉勸國人切莫上當。此聲明可謂是言詞犀利的討伐書。
  胡蝶作為“明星”的台柱,其聲譽与公司的聲譽息息相關,張石川等也決不容許玷污胡蝶聲譽的謠言肆意蔓延,就在胡蝶發表聲明的同日,張石川率外景隊主要成員也在《申報》以《明星影片公司張石川等啟事》的形式發表聲明:
  胡女士辟謠之言盡屬實情實事。同仁此次赴平……為時几近兩月,每日工作甚忙,不獨胡女士未嘗違犯公司罰則而外出,更未嘗見得張副司令之一面。今番赴平的男女職演員同住東四牌樓三條胡同十四號后大院內,每值攝片,同出同歸,演員中更未嘗有一人獨自出游者。初到及歸前數日或出購買物件,亦必三五成群,往返与偕,故各個行動無不盡知。同仁非全無心肝者,豈能容女演員作此不名譽之行動,尚祈各界勿信謠言,同仁愿以人格為之保證焉。
  歸自北平之張石川、洪深等全体職員及鄭小秋、龔勞伯、夏佩珍等全体演員同啟胡蝶和張石川等的聲明對遏止沸沸揚揚的謠傳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謠言總是有市場的,很多人對“跳舞事件”都是將信將疑,這個謠言跟隨著胡蝶走過了近半個世紀。
  “跳舞風波”給胡蝶造成巨大的精神壓力,這是她生命史上最感悲憤的一頁,但她并未被這巨大的壓力壓垮,相反,風波使她比以往成熟了許多。
  自北平回到上海后,胡蝶又一頭扎入攝影棚,為《自由之花》和《落霞孤騖》補拍一些內景戲。在補拍過程中,鄭正秋覺得片中的高潮戲小鳳仙与蔡愕依依惜別的悲治之情光用對白不足以充分表達凄涼之景,于是臨時決定加上一段插曲。由鄭正秋作詞,嚴工上作曲的《良辰美景》的插曲很快寫了出來。
  為了實拍時唱好這首歌,胡蝶每天清晨赶到攝影場,由鄭、嚴親自指導教唱,經過數日的練唱,胡蝶終于可以唱得和諧了。胡蝶因此亦成為在片上發音有聲片中第一位親自演唱插曲的電影演員。
  胡蝶在補拍景頭的同時,一直在關注著《啼笑姻緣》雙包案的進展情況,可以說她對這六集影片的希望之大以及盼其能早日公映的心情之迫切一點也不亞于張石川。
  在這部影片中,胡蝶同時扮演了兩個角色。為塑造好這兩個角色,她作了精心准備,兩個角色,絕不相混,動作表情,無不恰到好處。如果說,在以往所拍各片中,胡蝶多少還以漂亮的外貌取胜的話,那么,在《啼笑姻緣》中則真正展現了她的表演實力。
  因此胡蝶料定,這部影片,必將為她贏得空前的聲譽,然而好事多磨,一番辛苦拍出來的影片,卻不能上映,有什么能比這更令一位演員心焦的呢?
  張石川在處理完胡蝶的“跳舞事件”后,即把全部精力投入了《啼笑姻緣》的拍攝權的交涉。張石川請出了上海七位第一流的大律師,再加上“明星”的兩位常年法律顧問,造成九大律師聯成一气為“明星”和顧無為打官司的气氛,志在必得。
  但顧無為有黃金榮作后台,又已取得合法的拍攝執照,有恃無恐,并沒有被張石川嚇倒。張石川和九大律師商量后知道打官司贏面极小,亦知顧無為并非要拍攝此片,無非以此為要挾,報“明星”當年一箭之仇。
  要私了,首先得找到有相當面子的人出面斡旋才行。顧無為的靠山是黃金榮,要顧讓步,必須先得讓黃金榮點頭。這樣,“明星”就必須抬出一位比黃金榮更光棍的靠山來,張石川于是想到黑幫頭領杜月笙。
  他們通過黑幫朋友吳麟趾的引見,見到了杜月笙,在吳麟趾暗中示意下,張石川、鄭正秋、周劍云不情愿地拜了杜月笙為“老頭子”。杜月笙看到大名鼎鼎的“明星”三巨頭一齊拜在自家門下,很是榮光,便答應調解糾紛之事。但有個附加條件:要見胡蝶一面。
  張石川等人頗感慚愧,他們都知道杜月笙是個什么樣的人物,若把胡蝶送進杜公館,無疑是送貨上門。于是他們想到了一個變通的方法,由公司操辦胡蝶的生日晚會,把杜月笙請到晚會上与胡蝶相見。
  這是一次盛大的生日晚宴,“明星”所有的人几乎都出動了,還有不少嘉賓、記者。胡蝶心情緊張地招呼客人,她也不知道今天的晚宴將如何結束,幸好張石川等人早已給她交了底,她那忐忑不安之心才安穩些。
  不一會儿,杜月笙的車隊開到門前,張石川等人忙迎了上去,熱情招呼道:
  “社先生,請請請。”
  胡蝶此時竭力告誡自己,要鎮靜從容地演好這場戲,但這可是真實的“戲”呀。
  胡蝶走了過來,周劍云滿臉含笑地介紹道:
  “胡女士就不用我介紹了。這位是杜月笙杜先生。”
  “久仰,杜先生。”胡蝶伸出手去。
  杜月笙一把便握住胡蝶的手,用雙手撫摸著,說道:
  “胡女士果然是光彩照人呀!”
  胡蝶忙把手抽回來作了個請的姿式:
  “杜先生請——”
  杜月笙色迷迷地望著胡蝶,胡蝶心中十分厭惡,但還得裝出笑容,一曲還沒跳完,她已經出汗了,她覺得杜月笙的手在自己的腰間總是不老實,她此時只想時間赶快過去,赶快結束這一切。
  “胡女士跳舞怎么也心不在焉呢?”杜月笙笑道。
  “怎么會呢……我不過是有些緊張罷了……”
  “你跟我跳舞緊張嗎?”杜月笙越發把胡蝶摟得緊緊的。
  “是啊,杜先生可是上海灘有名的大人物,也是我見過的最大的人物了,這才會越想照顧得周到反倒越不周到了。”
  杜月笙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一曲舞終了,胡蝶和杜月笙一起坐了下來,杜月笙很紳士地遞給胡蝶一杯飲料。
  胡蝶接過,說了聲:“謝謝。”
  “不用客气,”杜月笙說道:“今天算是認識了,以后我們見面打交道的机會一定還多著呢。”
  “是啊,”胡蝶笑了笑說道“明星公司的事麻煩杜先生了。”
  “一句閒話。”
  胡蝶不禁默然。
  杜月笙忽然問道:
  “像胡女士這樣出色的人物,想來一定有不少追求者吧?”
  胡蝶知道杜月笙心里在想什么勾當,但為了“明星”,她只得應忖道:
  “出色的話倒是不敢當,、像我這樣的人,充其量不過是個‘戲子’,社會地位低得很,追求者哪敢追我們呀!”
  “胡女士過謙了,我就從來不這樣看。像胡女士這樣的,無論如何都應當有一個好結局。要是胡女士不嫌的話,我倒是愿意替胡女士作一回月下老人……”
  胡蝶一惊,但面色坦然,從容地說道:
  “不必了!多謝杜先生美意。胡蝶的婚事已經有父母作主了,哪里敢再來討扰杜先生。”
  杜月笙不相信地說道:
  “胡女士是在托辭吧?”
  “婚姻大事,非同儿戲,胡蝶哪里敢戲言。”胡蝶鄭重地說。
  “噢?那么……誰是那個幸運的人呢?”
  “這個……過一陣子杜先生自然就會曉得了。”胡蝶不愿意過早地把事情揭出來。
  “你只悄悄地告訴我,我替你保密就是了。”杜月笙把頭伸向前去。
  “這個嘛……”胡蝶有些緊張了,不說吧,逼得太緊;說吧,她怕潘有聲會出麻煩,憑著杜月笙這种黑社會上的人物,上海灘什么事都會發生的。
  正在這時,胡蝶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背后叫她:“瑞華——”她回頭一看,潘有聲正手持鮮花站在她身邊,胡蝶惊喜地叫了聲:“有聲!”頓覺心中的所有緊張害怕一掃而光。
  潘有聲將花送到胡蝶怀抱,溫柔地說:
  “瑞華,祝你生日快樂。你不會怪我在這個場合出現吧?”
  胡蝶搖搖頭,深情地看著潘有聲。
  杜月笙注意著兩人的一顰一笑,知道這個男人与胡蝶的關系不一般,便問道:
  “這位是……”
  “鄙人姓潘,潘有聲。”
  胡蝶忙替潘有聲介紹:
  “這位是杜月笙先生。”
  “久仰。”潘有聲向杜月笙鞠躬道。
  “潘先生,請坐。”杜月笙指著座位說道。
  潘有聲坐下后,從口袋里掏出藥片遞給胡蝶:
  “早上你忘了吃藥,我怕你晚上再發燒,便把藥給你帶來了。”胡蝶接過藥片吞進嘴里,又端起水喝了兩口。
  這一切親密而又自然。杜月笙看著兩人,頗有興趣地說道:
  “胡女士,這位潘先生莫不就是你剛才不愿說的那個人?”
  胡蝶親呢地看了潘有聲一眼,點點頭。
  “恭喜恭喜,不曉得潘先生在哪里高就?”
  “禮和洋行。”
  “潘先生好福气,不曉得准備什么時候与胡女士訂婚呀?”
  潘有聲笑著說道:
  “若講訂婚,兩邊家里的老人倒是很同意,只是瑞華另有一些考慮,所以至今沒有公開舉行過訂婚儀式。”
  胡蝶笑著看著潘有聲,那神態讓杜月笙妒火中燒,但他畢竟是上海灘黑道老大,面不改色,仍笑嘻嘻地問道:
  “既然今天潘先生來了,又是個好日子,我看倒不如今天就宣布一下,讓我也做個現成的媒人?”
  胡蝶沉吟一下,潘有聲已從后面攬住了胡蝶的肩頭:
  “還猶豫什么呢?杜先生,今天真的多謝你的成全!”
  “胡女士愿意不愿意?我雖有成人之美,可也不愿意讓胡女士受委屈啊!”
  胡蝶心里怎么會不知杜月笙的心思,心想事已至此,今天宣布了倒是一件好事,便說道:
  “既然杜先生肯給這個面子,胡蝶又怎么會不愿意呢?”
  听到此話,潘有聲俯身在胡蝶的臉上吻了一下,胡蝶沒反應過來,臉一下子紅了,但卻帶著幸福的微笑。
  “哈哈哈,”杜月笙大聲地笑起來,許多人已經圍了過來,張石川等人也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我杜月笙今天就算是隨緣,替胡女士做個證婚人巴!”·
  滿座熱烈鼓掌,事前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整個宴會在一片熱烈的祝賀聲中掀起了高潮。
  晚會結束后,胡蝶和潘有聲坐在車子里,胡蝶雙目含情,微笑著說:
  “虧你想得出來,去藥店買一片維它命,還說怕我晚上再發燒,我什么時候發燒過?”
  “我得知你要招待杜月笙,所以就想不了那么多,只想讓他知道我們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
  “你就不怕他遷怒于你?”
  “我不怕,想那杜月笙也是上海灘有頭面的人物,總得顧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我倒是怕你怪罪我。”
  “我怪罪你什么?”
  “訂婚呀。”
  胡蝶假裝認真地說:
  “我怪罪你恐怕這會也晚了。”
  潘有聲一下子漲紅了臉,囁嚅道:
  “不會,我不會乘人之危,大不了過几天你登報聲明一下……我不會不識相的……”
  看著潘有聲著急而又憨厚的樣子,胡蝶把手放在潘有聲攤
  在膝頭的手掌里,柔聲地說道:
  “我可不想再一個退婚的名聲。”
  潘有聲抬頭看看胡蝶,情不自禁,伸手將胡胡蝶攬入怀中,胡蝶幸福地閉上了眼睛。此時她真想汽車就這樣永遠開下去,不要停,潘有聲的臂膀是一灣結實而溫柔的港灣。
  卻說杜月笙原想胡蝶的好事,但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他如果想怪罪潘有聲,那他只要“一句閒話”就可以了,但正如潘有聲說的那樣,他畢竟要顧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于是也就作罷了。
  杜月笙既然答應了“明星”的請求,也就馬上見諸行動了。杜月笙設下盛宴,請來黃金榮,同時請出吳鐵城、虞洽卿、聞蘭亭、袁履登等上海聞人出面。
  席間,杜月笙當面懇請黃金榮,請他說一句閒話,讓顧無為把《啼笑姻緣》讓給“明星”,“大華”的一切費用也是一句閒話,讓“明星”擔負。
  黃金榮知道顧無為要的也就是“一句閒話”,今天杜月笙給足了面子,徒弟又滿足了要求,何樂而不為?遂當場答應,杜、黃哈哈一笑,一場官司宣告和解。
  但明星公司的代价是立即往杜府送上10万元錢,一切听憑杜月笙作主。從此,“明星”對杜月笙敞開了大門,杜被聘為公司的名譽董事,一年到頭送不完的孝敬。
  “明星”之所以与“大華”周旋到底,不惜巨資,還出于營業上的考慮,試想,兩家公司為爭拍攝權鬧得不可開交,又是請律師,又是請名人,報紙雜志豈能放過這個市民關注的熱點,報刊的炒作不失為最好的廣告,張石川最知道這一點。
  因此,一旦兩家公司和解,拍攝權在握,“明星”立即趁熱打鐵,加緊補拍和后期制作,很快就陸續推出《啼笑姻緣》各集,至1932年底,六集《啼笑姻緣》全部推出公映。
  但是,“明星”老板們期待的万人空巷爭相觀看的場面并沒有出現,《啼笑姻緣》之所以在營業上的失敗,原因是多方面的,
  主要原因在于電影公映之時曾令小說轟動的環境已時過境遷,其次,影片公映之時,國難日益深重,深刻的民族危机令國人惊醒,而此刻公映的公子多情、佳人薄命、人生無常的情調則顯得太不合時宜。
  雖然電影《啼笑姻緣》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效應,但是,胡蝶因在這部影片中淋漓盡致的表演卻确立了她在影壇至高無上的地位。
  1933年元旦,一份以刊載電影消息為主的《明星日報》在上海正式創刊。為了招徐徠者擴大銷路,報社發起了評選“電影皇后”的活動。《明星日報》此舉引起了廣大影迷的濃厚興趣,投票很是踊躍,活動開展近兩個月,收到選票數万張。
  2月28日,選舉揭曉,胡蝶以21334票名列第一,榮登“電影皇后”的寶座,列第二、三名的是陳玉梅和阮玲玉。
  當胡蝶榮膺“影后”桂冠的時候,中國電影界正發生著一場深刻的變革,那就是左翼文藝工作者大量地介入影壇,并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左翼電影運動。許多電影的編劇、導演、演員及技術人員都紛紛自覺或不自覺地加入了這場電影運動,當然也包括胡蝶。
  胡蝶身處這場電影運動的中心,用自己的行動表達了對這場變革的歡迎和希望。繼《戰地歷險記》之后,胡蝶又一連主演了《狂流》、《脂粉市場》、《春水情波》、《滿江紅》、《鹽潮》、《姊妹花》等体現左冀聯盟意圖的影片。1934年,胡蝶又完成了《女八經》、《白山黑水美人心》、《再生花》、《空谷蘭》等影片的拍攝。
  1935年,胡蝶主演《夜來香》拍攝到一半的時候,中國電影界接到了來自蘇聯莫斯科的邀請,國際電影展將首次正式邀請中國參加此次活動。
  中國電影界立即組團,周劍云、胡蝶等七人入選,胡蝶是代表團中唯一的女性。在莫斯科,胡蝶主演的《姊妹花》受到了蘇聯電影界的熱情贊揚。
  這時,一個來自國內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几乎將胡蝶擊倒:阮玲玉自殺身亡。胡蝶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感慨道:為什么好人總是無端受欺侮。
  此后,胡蝶帶著沉重的心情隨周劍云夫婦踏上了出訪西歐的行程,他們游歷了德國、法國、英國、瑞士、意大利等國,所到之處,胡蝶以及所主演的影片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人們稱她為“中國的葛利泰·嘉寶”。
  1935年7月5日,胡蝶一行搭乘“麥金蘭總統”號,由香港駛往上海。上海的碼頭上,明星公司組成了強大的歡迎陣容,歡迎胡蝶一行回國。潘有聲也列入其中。
  胡蝶下船后,和潘有聲緊緊擁抱在一起,但胡蝶并沒有沉緬于儿女私情之中,一回國就投入到《夜來香》的拍攝中。《夜來香》快要完成的時候,鄭正秋團体弱多病再加上操勞過度,終因心髒衰竭而告不治,時年47歲,胡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禍不單行,胡蝶的父親此時也是病魔纏身,到醫院一檢查,是肺癌。胡蝶一家人一時手足無措。
  回到家中,胡母說道:
  “你爸爸呀,對自己的病大約也是心里有數,只是怕我們難過,所以不肯問也不肯講罷了,但我知道,他有一樁心事沒完,那就是趁著自己還精神的時候,由他帶著你進教堂,將你交給有聲,他也就可以放心了……”
  胡蝶一下子惊醒了,是呀,自己一直忙于拍片,為什么把此樁事沒放在心上呢?為了爸爸,為了有聲,更為了自己,也該到了結婚的時候了。听完媽媽的話,胡蝶流著淚使勁地點了點頭。
  潘有聲四年來一直默默地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當他乍听到胡蝶提議結婚,真有點喜出望外,他的心中充滿了喜悅和欣慰之情。
  胡、潘兩家隨即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開始了胡蝶与潘有聲的婚禮籌備。結婚的吉日定在11月23日,婚禮將采取中西合壁的方式,即中午在教堂由牧師證婚,晚間在酒樓舉辦喜宴。
  “明星”得此消息后,立即討論研究,決定由公司出面大大地操辦一番,并派出專門的攝影師將婚禮的盛況拍成紀錄片,要讓胡蝶風風光光地嫁給潘有聲。
  此時,洪深和田漢正在南京,當他們得到胡蝶要結婚的消息后,立即聯名給胡蝶拍發了一封詩体電報:
  昨夜飛來紅帖子,
  一時舉國歡無比。
  煮酒都開玳瑁筵,
  羅絲著繡鴛鴦字。
  所惜今日事急矣,
  嚴霜將已大風起。
  也應三日下廚房,
  莫把生涯關在廚房里。
  電文表達了對胡蝶的祝福,他們同時也隱約知道,胡蝶有退隱之意,婉勸胡蝶在國運危急的時候,仍要繼續有所作為,不要一味局限在個人生活的小圈子里。
  洪深、田漢的猜測沒有錯,就在拍攝《劫后桃花》的時候,胡蝶感覺到自己該退出影壇了。
  在《劫后桃花》中,胡蝶飾演女主角瑞芬,自我感覺尚屬良好。不過電影新秀舒繡文此時剛滿二十歲,但在影片中飾演胡蝶的母親,至影片結束時已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但她很准确地刻畫了祝太太的性格,將一位老太太的練達世故、精明能干卻又無法左右自身命運的悲哀与無奈表現得清清楚楚,展現了她非凡的表演才華。
  舒繡文的出色演技,使胡蝶明顯地感覺到了“長江后浪推前浪”的不可逆轉。
  此時的胡蝶已屆二十七歲,雖風姿依舊,但人卻明顯地胖了。胡蝶從影以來,拍過數十部電影,飾演過數十個不同的角色,但無論角色如何變化,都是美麗的少女,而現在再飾演少女,難免矯揉造作,談何突破。
  胡蝶覺得,在尚未被觀眾厭棄時即与觀眾惜別,未嘗不是一條明智的路。退出影壇后,即与有聲結婚。況且結婚之后,進可繼續拍片,退也可息影。
  再說11月23日這天,上海九江路圣三一教堂,人頭攢動,各路影迷,奔走相告,紛至沓來,小小教堂早已被圍個水泄不通,巡捕房只得派出大批巡捕來維持秩序。
  上午11時,婚禮准時開始。
  庄嚴肅穆的教堂里,一抹燦爛的冬日陽光從鐵圓窗口投映進來,教堂里一片光華似錦,從入口處舖起的一張大紅地毯一直舖向教堂深處。在歡快高亢的《婚禮進行曲》中,一行人向著牧師主婚的禮台前走去。
  一些法定的程序過后,新郎、新娘開始互換戒指,觀禮的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在樂師的伴奏下,“明星”的演員們齊聲唱起專為胡蝶婚禮而作的《胡蝶新婚歌》:
  胡蝶,你可實現了你全部的希望,
  胡蝶——幸福將緊跟著你咧。
  假使你遭遇到不順心的事,
  不必皺眉啊也不必憂愁,
  因為你的生命就是一支歌,
  平靜而美麗。
  ——胡蝶,光明偉大的前程,
  胡蝶。
  在歌聲中,胡蝶淚眼婆娑,心潮激蕩,她被這盛況空前的喜慶場景深深地打動了。
  1935年底,胡蝶和“明星”的合同即將期滿,胡蝶就此提出了退出影壇不再續訂合同的請求,張石川等人如何肯答應,便苦苦挽留。胡蝶礙于情面,只得答應仍留在“明星”,但每年以拍一部影片為限。張石川等人知道胡蝶能答允每年一片已是不易,只好同意了。
  為了給婚后繼續從影的胡蝶打气鼓勵,為了批評影星結婚影響其地位的觀點,《明星半月刊》刊文:
  胡蝶女士是地位很高的電影女明星,因此她的結婚(這是一件平凡的事情),就引起了廣大的影迷的注意,或者說是興趣。——這不稀奇,因為電影明星的行動,本來就是极引人注目的。
  可是我們听到許多人的意見,說是電影明星結婚,要影響到她的地位的。
  為什么電影明星的結婚會影響到她的地位呢?假如她的地位原是用自己的修養和努力換來的話。這是我們所不懂的。因為私生活的關系嗎?電影演員的藝術修養,當然和他們的私生活有關,但結婚并非就是生活的墮落……
  胡蝶女士是結婚了,我們除祝頌她的私生活幸福以外,還希望她在藝術上有更多的努力,更好的貢獻。對于那樣不合理的謬見,我們期待著事實的有力反證。
  胡蝶的确以實際行動作出了“有力的反證”,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接連拍攝了《女權》和《永遠的微笑》。在拍完《永遠的微笑》后,胡蝶漸漸地淡出影壇。
  1937年春季來臨之時,胡蝶終于擺脫了繁忙的拍片生活。胡蝶之淡出影壇,收入當然要減少,潘有聲擔負起家庭的責任,他早有赴香港發展的計划,潘有聲和胡蝶開始作移居香港的准備。
  1937年7月7日,震惊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開始了全面侵華戰爭。8月13日,日軍發動了對上海的進攻,11月12日,上海失守。“明星”總厂厂址被日軍占領,明星公司從此不复存在。
  “明星”即亡,胡蝶与它的一年一片的協議當然也就一筆勾銷了。潘有聲已在香港發展他的事業,胡蝶便同家人在抗戰爆發后避居香港。
  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暫時還未存在戰爭的威脅,因此,胡蝶赴港后和潘有聲度過了一段堪稱平靜的日子。胡蝶除了持家和社交之外,出于職業習慣,關心起香港的電影業來。
  1938年春季的一天,胡蝶忍不住影壇的誘惑,終于重下銀海。此后,胡蝶主演了《胭脂淚》、《絕代佳人》、《孔雀東南飛》等影片。
  1941年12月7日,日軍突然偷襲了美軍在太平洋的重要軍事基地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了。12月25日,日軍占領了香港。此時的胡蝶,感到了做人的尊嚴受到深深傷害的屈辱。
  一天,衣冠楚楚的諸熟中國文化的“中國通”和久田幸助跨進了胡蝶的寓所。胡蝶知道他曾威脅利誘當時也在香港的梅蘭芳,梅蘭芳則蓄須言志,委婉而堅決地拒絕了在日本統治下的香港登台演戲。胡蝶對梅蘭芳不畏強暴堅持民族气節的行為深為敬佩。
  和久田幸助跨進胡蝶的家,客气一番,在沙發上坐下,他開口說道:
  “此次‘大東亞圣戰’,目的是為了建立一個讓世界矚目的“大東亞共榮圈’。我們非常希望能和胡蝶女士交朋友。”
  “不敢當。”胡蝶冷冷地答道。
  “胡女士能在戰時留在香港,我們非常高興!我們希望胡蝶女士能出來為‘大東亞共榮’和中日親善做些事。胡女士可以繼續拍一些電影。”
  “這……”胡蝶不知如何回答。
  “請胡女士不要有什么顧慮。對待像胡女士這樣的名人,我們擬定了三項政策:第一,如果你仍愿意留在香港,我們會妥善保護你們的生命和財產。第二,我們會尊重你們的個人自由,如果你們感到不能接受日方的做法,想去重慶之類的地方的話,我們會無條件地放行。第三,我們從來都不損害中國人的自尊心。我的話,胡女士和潘先生都听明白了嗎?”
  “……”胡蝶、潘有聲未置可否。
  和久田幸助告辭。
  送走和久田幸助,直覺告訴胡蝶,此事決不會就此結束,恐伯是麻煩才開了頭。至于和久田幸助的三項保證,完全是騙人的鬼話。
  果然,不久后和久回再次登門,依然是彬彬有禮,笑容滿面,但他的話卻讓胡蝶膽戰心惊:
  “我們想請胡女士到東京作客,游覽東京的風景名胜,順便和日本的電影公司合作,拍部風景片。片名我們也想好了,就叫做《胡蝶游東京》吧,保證毫無政治內容。”
  胡蝶陷入了沉思,所謂毫無政治內容只是自欺欺人,在這种時候去東京本身就是最大的“政治”。但又不能硬頂下去,面對凶殘的日本侵略者,無疑是以卵擊石,得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行。
  和久田見胡蝶沉默不言,以為她動心了,正要繼續開導,胡蝶開言了:
  “謝謝和久田君的盛情,几年前我游歷歐洲,曾大開了眼界,現有机會去東京當然也不錯。只是我已有孕在身,不便拍片,是否等分娩以后再說?”
  和久田盯著胡蝶看了一會,似未見有怀孕的跡象,但胡蝶的表情鎮定,也不大像說謊,和久田將信將疑,為了保持“親善”的姿態,而且還要指望胡蝶合作,終究不能勉強。想想你區區一個女演員,總逃不脫我的手掌心,于是就答應了胡蝶,待她生下孩子后再去東京。
  其實,胡蝶并未怀孕,她是一時急中生智,想出了這個借口以爭取准備出逃的時間。自和久因此次登門后,胡蝶和潘有聲都明白,無論多么艱難危險,該是逃出香港的日子了。
  他們開始為逃亡作積极的准備,將所有的財物裝箱成箱。潘有聲設法通過秘密渠道与活躍在這一帶的抗日游擊隊聯絡,請求他們的幫助,并安排好逃亡的路線及方法。游擊隊曾幫助過許多名人成功地逃离香港到達大后方。
  胡蝶為了迷惑監視她的日本人,平時很少上街的她,也開始在街頭頻頻露面,或購物,或訪友,作出一副要在香港長住的樣子。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和游擊隊接頭的日子又到了,胡、潘等人在家急切地等待著游擊隊聯絡員的到來。
  這天晚上,胡蝶的家門被敲響了,一開門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那姑娘向胡蝶深鞠一躬,甜甜地叫道:
  “胡女士,我是來接你的人。”
  胡蝶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很面熟,便問: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楊惠敏呀。胡女士可能不認識我,可我早就是你的影迷了。”
  “楊惠敏?是不是大名鼎鼎的童子軍戰地慰問團的楊惠敏?”
  “是呀,你怎么也認識我?”
  “原來是你,我早在報紙上看到過你的照片,怪不得面熟得很呢。”胡蝶這才釋然。
  楊惠敏是位具有傳奇色彩的女孩,1937年“八·一三”事變后,日軍猛攻上海,代表童子團和上海市人民,把旗幟親手交給謝晉之團長的就是她。當時上海各報均在顯著位置刊登了楊惠敏的事跡和照片。胡蝶做夢也沒想到,在這里會遇到她。
  兩人熱心地交談了一會儿,接著,楊惠敏代表游擊隊將出逃路線又一次重新安排了一下,并要胡蝶和家人這几天什么地方也不要去,游擊隊將會在近日派人來接。
  胡蝶望著小小年紀的楊惠敏,感慨地說道:
  “小妹妹,你真了不起,當年你在蘇州河獻旗之舉,已被老百姓所稱道,沒想到如今,你又能為我們這些滯留在香港的人出力,真是有膽有識。”
  楊惠敏淡淡一笑,說:
  “這沒什么,我們已經營救了三批人,你是我營救的第四批,也是最后一批了。現在,日本人已有所警覺,所以營救有一定的困難,但你們盡管放心,我們會把你們安全地送到目的地的。”
  胡蝶如絕處逢生一般,緊緊握住楊惠敏的手說:
  “謝謝你,我真不知如何感謝你才好。”
  楊惠敏微微一笑,說道:
  “不要說謝,同是為國出力。記住我的話,你們近几天什么地方也不要去,靜等佳音吧。”
  欲知胡蝶一家人能否逃出香港,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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