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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想起歷史上的權臣手腕,曾國藩不給肅順寫信感恩


  羅遵殿是安徽宿松人,一年前由湖北藩司任上調任浙江巡撫。他与胡林翼關系极深。何桂清出于對湘系人員的嫉妒,討厭羅遵殿。張玉良奉和春命帶兵援浙時,何桂清指示親信江蘇藩司王有齡,以視察蘇州城垣為名,將張玉良留在蘇州兩天,結果貽誤軍情,致使羅遵殿城破自殺。曾國藩很為羅遵殿抱不平,他凝神良久,為羅寫了一副挽聯:“孤軍斷外援,差同許遠城中事;万馬迎忠骨,新自岳王墳畔來。”第二天,曾國藩親到羅府,在羅遵殿的靈柩前鞠躬致哀。當他所撰的挽聯被高高懸挂起來的時候,所有前來吊唁者莫不感慨唏噓。
  憑吊完畢,曾國藩特地叫羅遵殿的儿子羅忠祜到后院敘談,以示關怀。他要羅忠祜將父親冤死之事上奏皇上,嚴懲貪生怕死、禍國殃民的何桂清。又勉勵羅忠祜好好讀書,鍛煉才干,方今四方多虞,有才者必不會久處囊中。
  “曾大人,晚生年幼,雖极愿讀書,但不知生在今世,以讀哪种書為急務。”羅忠祜一向敬佩曾國藩的學問,趁机向他請教。
  曾國藩想了想,說:“先哲經世之書,莫善于司馬文正公《資治通鑒》。其論古皆折衷至當,開拓心胸,如因三家分晉而論名分,因曹魏移祚而論風俗,因蜀漢而論正閏,因樊、英而論名實,皆能窮物之理,執圣之權。又好敘兵事所以得失之由,脈絡分明。又好詳名公巨卿所以興家敗家之故,使士大夫怵然知戒。實六經外不刊之典。足下若能熟讀此書,而參稽三通、兩衍義,將來出來任事,自有所持循而不失墜。”
  羅忠祜很受啟發,說:“大人這一番教導,使晚生從迷津中走了出來。晚生今后就遵照大人的教誨,好好研習《資治通鑒》。”
  正說話間,忽見一人踉蹌闖進靈堂,高呼:“淡翁,你死得慘呀!”
  曾國藩抬頭看時,原來是湖北糧台總理閻敬銘。他走過去,拉著閻敬銘的手問:“你是從武昌專程來的?”
  閻敬銘說:“潤芝要我代他來宿松吊唁,他還有封信要給你。”
  曾國藩點點頭,不再問了。
  羅府家祭完畢,曾國藩請閻敬銘同到軍營。
  “吊淡村是名,送它才是實。”進了內室后,閻敬銘從靴頁中間抽出一封信來,雙手遞給曾國藩。
  曾國藩心想:這是一封什么信,如此神秘!他一看信封,更感奇怪了:信封上并不是寫的他的名字,而是胡林翼的大名。拆開看時,才知這是肅順近日寫給胡林翼的一封密信。信上說的是這樣一件事:江南大營潰敗,皇上近來寢食不安;何桂清臨陣脫逃,皇上更為憤恨。皇上打算在東南几省內選一個可靠的人代替何桂清,為此事垂詢過几位親貴大臣。昨夜,皇上對肅順說,擬授胡林翼為兩江總督。肅順听后沉吟片刻,說:“胡林翼才學优長,足堪江督之任,但若調离,鄂撫一職則無人可代。”皇上問:“叫曾國藩任鄂撫如何?”肅順說:“六年前,皇上命曾國藩署鄂撫,几天后又撤銷前命,曾國藩想必心中不快。事隔六年,又叫他任鄂撫,顯得皇上恩德不重,不如干脆叫曾國藩作江督。胡与曾是好友,必定會協調合作。那時上下一气,東南局面將有轉机。”皇上點頭說:“你考慮的是,就這樣辦吧!”
  曾國藩看到這里,激動得手微微發顫,心里充滿著對肅順的無限感激。肅順信最后寫道:潤芝向來深明大義,顧全大局,想不會因此事而有芥蒂。望与曾滌生和衷共濟,力挽狂瀾,建攻克江宁大功。异日建凌煙閣,同繪潤芝与滌生像于其首。
  信的邊角還有一行小字:“請送与滌生一閱。”
  曾國藩將信重新折好,鄭重裝進信套,雙手退回給閻敬銘,說:“煩你轉告潤芝,就說我已經拜讀了。”待閻敬銘將信又塞進靴頁中間后,曾國藩問:“潤芝還說了些什么?”
  閻敬銘答:“潤芝要我告訴你,說難得皇上身邊有肅相這樣的賢臣,以天潢貴胄之尊,對我漢族士人如此垂青,實我朝僅見。看來大事有濟,國家中興有望,可以放手大膽去干一場了。”
  “是呀!君圣相賢,國事有可為。”曾國藩從心底深處涌出這句話。
  “潤芝還說,欲复江宁,還得從皖省下手,建議沅甫帶吉字營速圍安慶。沅甫才大器大,足可獨當一面。”
  “才根于器,确為良論。”曾國藩笑道,“看來,我這個做哥哥的,還不如潤芝對沅甫了解得深透。你回去告訴潤芝,就說我按他的部署,立即調沅甫去安慶。”
  “好,我不在宿松久留了,明天就回武昌。”
  閻敬銘剛走,又響起敲門聲。“這么晚了,還有誰來?”曾國藩心想。
  門打開了,進來的是李鴻章。
  “恩師,睡不著覺,想跟你老聊聊。”
  李鴻章知道曾國藩有個好夜里聊天的習慣。
  “什么事害得你睡不好覺,這可是少有。”与曾國藩相反,李鴻章則瞌睡极重。這點,曾國藩也知道。
  “恩師。”李鴻章坐下后,一本正經地說,“我想來想去,這江南大營的潰敗,不是坏事,是好事。”
  “你也是這樣看的?”曾國藩暗自高興,李元度、左宗棠、胡林翼都能從江南大營的失敗中看到湘勇的轉机,現在李鴻章也持這种看法,他感到自己身邊的确有一批識見不凡的人才。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江南大營前些日子表面上熱火朝天,其實已种下了潰敗的禍根。現在全軍覆滅的大禍里,又潛伏著戰事的轉机。”李鴻章兩只好看的眼睛閃閃發亮,顯出一种异常机靈的模樣。
  “將會有什么樣的轉机呢?”曾國藩問。他既想進一步測量李鴻章對事情的分析能力,又要憑他的分析來驗證自己的判斷。
  “恩師,我以為皇上從此將會對綠營失去信心,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湘勇身上。這就是戰事的轉机。”
  好個乖覺的李老二!曾國藩心里稱贊著。他羡慕李文安好福气,生下了一個這么聰穎的儿子,倘若紀澤能像他一樣就好了。
  “恩師,門生還有一种預感。”李鴻章把頭伸過去,靠攏曾國藩,神秘地說,“何桂清肯定會被撤職,恩師极有可能總督兩江。”
  “不要瞎說!”曾國藩小聲制止。
  “是。門生不會對別人講,只是自己這樣想想罷了。”過一會,李鴻章又說,“恩師,門生想,湘勇雖水陸俱全,但還有欠缺。”
  “缺什么?”
  “缺一支馬隊。”
  “哦!”曾國藩點點頭,習慣地半眯起眼,靠在椅背上沉思著。很快,半眯的眼睛睜開了。他想起六弟曾說過,半眯著眼睛看人,使人覺得倨傲,不易接近。要改!今后作了總督,位高權重,更要注意儀表上的謙恭。李鴻章倒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化,繼續說:“長毛馬隊力量不強,但皖北的捻子卻擅長騎射,今后平息捻子,非有一支強悍的馬隊不可。”
  “少荃,你考慮得長遠。”李鴻章的提醒很重要。皖省屬兩江的轄境,不能僅僅只想到目前,還要慮及它今后的長治久安。“你准備一下,過几天到皖北去招募五百剽悍的大漢,我再派人到口外去買五百匹好馬,由你來訓練一支馬隊如何?”
  “恩師如此器重,門生一定要把這支馬隊訓練好。”李鴻章大喜過望,再隨便扯了几句閒話,便起身回去了。
  睡意給閻、李的談話全部沖走了,曾國藩干脆不上床睡覺,他覺得有許多事要赶快辦理。環視東南數省,只有自己最有資格任江督一職,看來肅順說的是實話。從咸丰三年帶勇以來,就巴望著能有這一天的到來。現在,這一天已屈指可數了。這個時候的兩江總督,其實就是与長毛作戰的最高統帥,也就是全國軍事力量的最高統帥,要站在這個高度上作一番統籌全局的安排。然而,過去歷任兩江總督的怡良、何桂清等人,都沒有看清自己的位置,或者看到了,但手中無足夠的可直接調配的軍隊,也當不成真正的統帥。曾國藩是可以充當這個統帥的。他有自己的嫡系力量——湘勇,他要制定出一個深思熟慮的、切實可行的用兵計划,大大擴充湘勇,指揮兩江的綠營,做一個號令威嚴、三軍敬畏的統帥。想到這里,曾國藩再一次涌起對肅順的感激之情。
  他要給肅順寫一封极机密的信,派人專程送到北京去。曾國藩抽出一張紙來,又慢慢地磨著墨。猛然,他記起了肅順要胡林翼將信給他看的話,心中產生了疑問:為什么肅順要將這种絕密的事告訴胡林翼和自己呢?按理,他不應該泄露出來。“肅順要討好!”曾國藩心里說,他開始冷靜了。對於這個圣眷甚隆的協揆,曾國藩是清楚的。肅順精明干練,魄力宏大,敢于重用漢人,瞧不起滿蒙親貴中的昏憒者。為人驕橫跋扈,獨斷專行。原來与恭王關系較好,后來仗著皇上的寵幸,連恭王也不放在眼里了。今日的肅順,不就是歷史上的權臣嗎?恭王以及在他身后的滿蒙親貴,在朝廷中勢力很大,与他們相比,肅順勢孤力單。皇上雖說年輕,但据說有癆病,万一有不幸,肅順豈是恭王的對手!他這樣明目張膽地拉攏自己,安撫胡林翼,是不是心怀叵測?想到這里,曾國藩心中冒出一絲恐懼。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樣的大事,還是以謹慎為好。曾國藩停止磨墨,將紙收到抽屜里。他決定不給肅順寫感謝信,今后即使真的上諭來了,也只能按規矩辦事,給皇上上謝恩折,不能与肅順有私下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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