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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曾國藩卜卦問吉凶


  徽州失守,祁門變成了前線。此時祁門的兵力,僅張運蘭的老湘營一部分及康福的親兵營,合起來不足三千,情形十分危急。湘勇老營彌漫著惊恐慌亂的气氛,曾國藩雖恨李元度不爭气,事到如今也無可奈何了。他一面布置張運蘭、康福率兵扼守距老營十里外的櫸根岭、羊棧岭,這是由東北方向進入祁門的兩道關口。一面派出兩隊人。一隊向南通報駐扎在浮梁、景德鎮一帶的左宗棠,務必保護好祁門通往江西的大道,徽州失后,這便是祁門糧餉、文書的唯一通道了;一隊向宁國方向奔去,沿途尋找鮑超,要他火速來祁門救援。
  此時,太平軍正分兵三路向祁門包圍過來。李世賢帶著四万人進入江西,擬從南面打祁門,誰知遇到了勁敵左宗棠。
  左宗棠在樂平城東南一連三次大敗李世賢。南路太平軍受阻,不能按預定計划進入祁門。東面,羅大綱率二万人穿過漁亭鎮,在櫸根岭遇到了張運蘭的狙擊。西面,周國虞率二万人翻過大洪岭,在羊棧岭遭到了康福的抵抗。太平軍的兵力在湘勇十倍以上,湘勇則占住了有利的地勢,雙方打了三天三夜,一時還沒有分出個胜負來。但是,湘勇的人數一天天減少,太平軍隨時都有可能破岭而入。看來,祁門老營的覆沒是在所難免了。
  白天,從櫸根岭、羊棧岭不斷傳來凶慘的喊殺聲;入夜,岭上岭下,到處是時明時滅的松明火把。兩江總督衙門里那些紙上談兵的軍机參贊們,舞文弄墨的書記文案們,以及記帳算數的小吏們,雖然生活在軍營中,卻從沒有親眼見過兩軍廝殺的場面。更沒有過身歷前敵的處境。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們,一天到晚處在极度的恐懼之中,眼見得東、北兩面血肉橫飛,南面略為安靜些,便瞞著曾國藩,互相串通,偷偷地買通了二十號小划子。每天夜晚,將一包包行李往划子上運,單等敗兵逃回,便起篙向江西方向划去。當李鴻章把這個情況報告曾國藩時,他气得怒發沖冠,恨不得把這些扰亂軍心的膽小鬼,一個個抓起來殺掉。但他沒有這樣做,反而親擬一個告示,叫文書謄抄后貼在營房外:當此危急之秋,有非朝廷命官而欲离祁門者,本督秉來去自愿之原則,發放本月全薪和途費,撥船相送;事平后愿來者,本督一律歡迎,竭誠相待,不記前嫌。
  這份告示一貼出,那些准備走的幕僚反而不好意思走了,又偷偷地把行李從划子上搬回。對這一切,曾國藩裝作沒看見一樣,白天他照舊批文、發函、見客、下棋、讀書,安之若素,穩如泰山;夜晚,他開始清理文書,把一些重要文件包扎起來,叫荊七藏在附近山林里,對荊七說:“倘若老營傾覆,我為國盡忠了,這些材料,你今后都要設法運回荷葉塘去,听明白了嗎?”
  荊七點頭答應,心里早已亂成一團麻。這天深夜,曾國藩見東、北兩座山岭烽火又起,鮑超至今無消息,心想,此番必死無疑,將老營設在祁門實在是個大錯誤,悔不該沒听李鴻章勸說,移駐東流,但現在后悔已晚。自己年過五十,官居一品,今生除學問無成就外,也沒什么大遺憾的了。這樣一想,又平靜多了。
  他先給皇上寫一封遺折,將自己所經手的几件大事,逐一作了安排。又給儿子紀澤紀鴻寫了一封家信,叮囑他們長大后切不可涉歷兵間,此事難于見功,易于造孽,亦不必作官,惟專心讀書,又重申八本三致祥的家教。怕他們忘記,將八本三致祥又寫了一遍: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養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扰民為本;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
  寫好這封當遺囑的家書后,天已朦朦發亮,看著外面蕭瑟秋景以及匆忙奔走的親兵,曾國藩的心又繃緊了。他惶惶然呆望著,不知所措。過了許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叫荊七端一盆清水來。曾國藩仔細地洗淨臉和手,整理好衣冠后,端坐在案桌旁,從一個小筆筒里拿出五十根蓍草來。他從中隨意揀了一根放在一旁,又將一根夾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間,將剩下的四十八根任意分成兩堆,然后每四根一次地拿開,直到不能再拿時,則將兩堆合并。如此這般分分合合地擺弄了十八次,占出了一個《坎》卦來,其中九二為老陽,上六為老陰。曾國藩記得九二爻辭為:“坎有險,求小得。”上六爻辭為:“系用徽剷,寘于叢棘,三歲不得,凶。”九二爻辭無疑是句好話,上六爻辭中的徽纆,是用來捆自己,還是捆長毛呢?真是天意渺茫,難以猜測。正在疑慮之時,康福气息喘喘地推門闖了進來:“大人,長毛已沖破羊棧岭防線,我保護你离開祁門。”
  說話間,王荊七已將棗子馬牽過來。棗子馬大聲嘶鳴,幕僚們紛紛圍攏,大部分人的肩上都背著包袱,有的連鞋襪都未穿上。看到這一片混亂場面,卜卦給曾國藩帶來的一絲希望早已化為烏有。他沖著荊七吼道:“誰叫你牽馬來的?你們都走吧,我今天就死在這里了!”
  “大人。”康福走前一步,“情況已万分危急了,不走不行,請大人上馬。”
  曾國藩仍坐著不動,心里如同有千百個鼓錘在敲打,碎零零,亂糟糟。楊國棟、彭壽頤都來勸:“大人,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曾國藩環顧四周,見幕僚們都用哀求的眼光望著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气,緩緩地說:“國棟,你帶眾人走吧,我最后离開。”
  一句話剛出口,幕僚們立即如鳥獸散去,七手八腳地忙著搬運行李。曾國藩將王世全送的劍從牆上取下,放在書案上,然后穿好朝服,微閉雙眼,任外面吵吵嚷嚷,亂作一團,他木頭似地坐著,已作了最后的決定:一旦長毛沖進屋,就立即以劍自裁。康福、王荊七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惊天動地的歡呼聲。李鴻章興奮异常地跑了進來,大喊:“恩師大喜,鮑提督來了!”
  曾國藩睜開眼睛,剛要起身,又立即坐定,仍以緩慢的口气問:“你沒看錯?”
  李鴻章正要說話,楊國棟激動万分地沖進來:“鮑提督已殺敗長毛,來到老營了!”
  曾國藩刷地站起,說:“我們去接春霆!”
  老營外,一片歡呼雀躍,鮑超被眾人簇擁著,正向營房走來。見曾國藩出現在門口,立即從馬上跳下來,跑到曾國藩面前,正要行跪拜禮,曾國藩赶快走前一步,一把抱住。望著鮑超胡須雜亂的黧黑面孔,他兩眼滾動著淚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不想還有与賢弟見面的時候!”說完頭一暈,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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