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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飛毛腿”襲來之際


  如果你是好樣儿的,出了倒霉事就該怪你自己。
                           ——海明威

  每當防空警報響起之際,在特拉維夫希爾頓飯店,工作人員都將所有旅客赶到設在第六層的防毒室,用黑塑料膠條將旅客密封在避彈室里。住在這里的一幫各國記者据理力爭,終于有幸享受“豁免權”,他們首推CNN(有線電視)、ABC(美國廣播公司)、NBC(全國廣播公司)的一幫攝影師,CBS的約翰·海古德、加拿大的自由攝影師喬、日本《新聞周刊》的村田信一和我,總是呆在一起,腳邊堆放著玉体橫陳的防毒面具,就像一堆骷髏頭。我從未穿新華社給我的防化服,這倒不是我勇敢。早在撤离巴格達之前,首席老朱和我就將全套防化服連同面具送給了房東。路過安曼時,試穿補充的新式防毒面具險些把我憋死。一到以色列,又得到了我的第三套防毒面具,可我從未用過。現有的防毒面具也只能對付警用催淚彈,連一次世界大戰糜爛皮膚的芥子气也擋不住。鋼盔我卻從不离身,從北京出發的前一天,《解放軍報》攝影記者喬天富特別關照我,80%的戰傷是被彈片擊中頭部,要想多活就別怕沉。
  兩天前,我站在陽台上首次拍到了迎擊“飛毛腿”的愛國者導彈騰空而起的英姿,由于用的1。”4秒,彈道軌跡极短,在10寸傳真片上不足兩寸,但這也引起了村田和喬的大力稱贊,喬為了表彰我的勇敢,還送了我一個名牌攝影包,村田在一旁羡慕地說這种多姆克專業包在東京賣200美元。
  這里的攝影記者55%用尼康,30%用佳能,15%用其他相机,如萊卡。主要型號有尼康F—4S、尼康F—3P、佳能新F—1、佳能T—90和萊卡M—6。他們都隨身挂有外接高壓電瓶,清一色地被村田說的那种在東京賣200美元的美國多姆克牌攝影包。這种包可裝兩台加MD—4尼康F—3,四個中等体積的(如尼康80—200F4)鏡頭,兩只閃光燈,此外還有兩個大口袋可供裝其他物品,開關簡單,具有防水夾層。在國內我只見《中國青年報》賀延光背過這個牌子的包。
  每天早上,當我背著美聯圖片傳真机到一樓新聞中心傳照片時,都引來一大堆外國同行圍觀,這使我很難堪,根本不敢把那些臭照片裝上机器,生怕給中國人丟臉。澳大利亞News Limited攝影記者Ray Strange笑稱我用的是上個世紀的机器,他問我為什么不用美聯底片傳真机APLeafaX呢?
  這里的美聯、路透、法新、共同、時事、讀賣新聞一色地用美聯底片傳真机AP—Leafax。我在巴格達就曾向共同社攝影記者大河源利男借用過這种机器。其体積只有一台電動打字机大小,在東京賣1.5万美元。可用英文打說明,傳一張黑白底片(亦可用彩色底片)只需六分半鐘,而我用的圖片傳真机傳一張照片則需10分鐘,据東京新聞攝影記者吉岡逸夫講,尼康公司正在試造一种比美聯AP—Leafax更小巧的机器,估計打完仗時會投放市場。
  美聯社攝影記者多米尼克說過:“讓一個攝影師拍兩种以上膠卷簡直不可思議。”英國自由攝影師尼爾·錢德勒說:“只拍彩色負片再好不過。第一,可以專心致志。第二,既可傳真,又可給畫報提供。第三,快,省事。一小時快沖店四處可見,而D—76顯影液在一些地方早已絕跡。可以這么說,凡是有電話机的地方全有快沖店。”
  日本攝影記者村田說:“紅色中國也應該給你裝備這种机器。”不想,這話惹惱了站在一旁的希爾頓飯店保安人員Yossy:“什么紅色中國,只有一個中國。中國一個,懂嗎?”
  言歸正傳,一連几夜,喬、村田和我都站在陽台上迎著地中海的寒風,仰望夜空,靜候“飛毛腿”的光臨。由于白天跑新聞,晚上眼睛都睜不開,可在強烈的競爭心理驅使下,誰都不肯認輸。村田說最好的辦法是我和喬支好相机打開B門,他用煙頭給我們畫一個“愛國者”撞擊“飛毛腿”,我們三個一塊領普利策獎。喬則气得大罵薩達姆不配合。
  等到2月8日午夜,村田和喬終于熬不住丁,回到各自的房間去睡覺。可我堅信今夜“飛毛腿”必定光臨,因為今天碰巧是穆斯林主麻日的結束、猶太教安息日的開始。(作者注,希伯來文shabbath,意為第七。猶太教每周一次的圣日。根据《圣經·創世紀》,上帝在六日內創造天地万物,第七日完工休息,故尊第七日為圣日,名安息日。猶太教規定在該日停止工作,禮拜上帝,名曰守安息,基督教承襲這一說法稱禮拜日),正好与巴格達的“六三革命”節聯在了一起,為此,我還与村田打了賭,可連響兩回警報,卻一無所有。
  大約凌晨2點30分,我第三次被凄厲的警報聲吵醒。我將頭鑽到枕頭底下,認為這次還是“狼來了”,電話鈴又響起來,听筒中一個男人用英語命令我閉燈、關水,迅速隱蔽。我摸黑爬上陽台,可特拉維夫全城仍是燈光燦爛。我返回房內拉上落地式大窗帘,這樣可以避免炸碎的玻璃橫飛。我抄起萊卡、戴上鋼盔重新返回陽台上,俯瞰沉睡的城市。
  城市中的燈光一片一片地熄滅,我感到腎上腺素直往上涌,心髒狂跳不止,我正面臨我職業記者生涯中最富于挑戰的几分鐘。我不知道我能否堅持下去,不知道能拍到什么東西,我只是盡量地深呼吸,极力穩定自己的情緒。正北方一條火龍騰空而起,直沖夜空,待升到一定高度突然消失。几秒鐘后,再度出現。繼而傳來兩聲沉悶的巨響,樓板跟著一抖,“飛毛腿”真來了!強忍住襲來的恐懼,我哆哩哆哆嗦接下了萊卡相机的Β門。
  我從防火梯跑下一樓大廳,已經沒有絲毫的恐懼,往日經歷過的興奮与刺激再度回歸到我的全身。這里空無一人。門口竟沒有出租車。兩位背尼康的白人拒絕我的搭車請求,絕塵而去。我只好重新跑回大廳。這時迎面跑出一個法國人,先用法語,后用英語問我看到了什么。我說,開上你的車,我知道在哪儿。
  出飯店北行,迎面撞上一隊消防車,我們緊隨其后,更多的消防車救護車閃著紅黃藍色的警燈匯入我們的隊伍。
  空中彌漫著焦糊的气味,自來水管爆裂,水流四射,大衛—本古里安街路中央有一個直徑七八米的彈坑,几輛汽車已燒作一團烏鐵。數名消防隊員正用水龍滅火。四周的房子已被炸塌。我身后一輛嶄新的Oldsmobil牌車被炸坏的水泥預制板砸破了車頂。牽著德國黑背軍犬的工兵救護隊在廢墟中尋找受難者。
  附近沒有燈,只有消防車頂上的探照燈和亂成一片的手電光,紅黃藍各色警燈閃爍不停。士兵的軍車首尾相連形成路障,上百名身背Μ—16步槍的志愿者手拉手配合軍警將所有記者赶离現場。救護隊員將五名輕傷員抬上救護車,我沖過去,消防水龍噴出的水弄了我一身,一個士兵几次用手擋住我的閃光燈,气得我破口大罵。一位呼呼大喘的大白胖子指手畫腳地指揮滅火,滿頭白發在夜風中飛舞,竟是以色列住房部長阿里爾·沙隆。
  路邊一對可怜巴巴的老人用防毒面具遮住臉,求我別照了。一條壯漢朝電視記者大吼:“告訴薩達姆!我們要扔原子彈,炸得他屁滾尿流!我們自己打,我們不用美國人!”
  這是一周來伊拉克導彈首次攻擊拉馬特岡,也是彈頭第三次落入該城。共有5座住宅被毀,150座受損,26人受傷,無人死亡。被毀的建筑物包括緬甸使館。這是猶太安息日凌晨首次遭受的攻擊。
  對于以色列的反應,外界一直頗為注意。上周公布的民意測驗表明超過70%的市民主張克制。以色列總理沙米爾今晨亦在收音机里發表講話,表示以色列對此次襲擊仍將克制。可如果伊拉克使用化學武器,后果可就難料了。他指出,過去五次“飛毛腿”襲擊每次都僅發射一枚導彈,說明伊拉克的發射能力已大為減弱。到目前為止,“飛毛腿”導彈已使□名以色列人死亡,270人受傷。
  一位住房被毀、名叫Rondi的男子說,警報響后約一分鐘他看到四面牆壁都向內壓來,玻璃碎片向四面橫飛,他以為自己死定了,但是盡管房子塌了,可自己僅僅是手臂受傷,還算幸運。在現場協助救護韻一名女軍人說,這次襲擊十分万幸,因為該區不少居民已离家出走,大多是空屋,故只有26人受傷。
  我找了輛出租車赶回希爾頓飯店,甩掉鞋赶緊沖膠卷。趁顯影之机,寫了篇《飛毛腿襲來之際》的短文,送到新聞檢查處。再跑回房間,用濕淋淋的底片放傳真照片。攝影部值班室听說此時我僅剩一張涂塑傳真相紙,命令我留到最需要的時候再用。
  我拎著傳真机和水淋淋的10寸傳真照片跑到新聞檢查處,要回審定的《飛毛腿襲來之際》文字稿,傳往新華社巴黎分社,等到穿軍裝的以色列新聞檢查官在我的送審照片上蓋完審查章,北京新華社攝影部的林川、袁滿已要通了我。我裝上圖片,只听袁滿大喊一聲:“調幅120轉,開發。”濕淋淋的圖片甩出的小水珠在桌上畫出一條線。我抓起另一台電話向林川口授了圖片說明。林川指示:戰爭已拍得差不多了,要注意巴勒斯坦人居住的被占領土。
  發完照片,已是早上5點鐘。我收起傳真机,將兩卷彩色負片交給新聞中心的小姐,請她幫我沖一下。我得抓緊時間睡一會儿,天一亮好去被占領土。爬上樓才發現,剛才放完照片忘了關放大机,濕淋淋的底片已烤得打了卷。
  早晨,据官方說,昨夜發射的“愛國者”攔劫“飛毛腿”導彈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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