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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去南部——什葉派地區烽煙又起


         假使法軍不在杜穆里茲大敗,山岳党人也不會奪取政權。
             ——約米尼《戰爭藝術》
  与友惠小姐約好,3月26日一起去看轟炸現場,所以不到7點就匆匆起來做早飯,沒有煤气沒有電,只能用礦泉水沖奶粉。
  友惠小姐是位日本姑娘,他們十位日本人組成了一個“海灣和平團”,帶了一車藥品和食物來援助巴格達,可來后又挺失望,她“擔心物資到不了需要的人的手里”。
  与分社文字記者江亞平一道赶到拉希德飯店,江去樓里找日本人,我則守在門口,以防与日本人走岔了,北京警察管這一手叫“蹲坑”。我這人總喜歡邊想邊干,手腳眼耳口鼻并用,隨机應變。在等待中盤算著下一步怎么辦。我最精彩的靈感總是在無意中產生。江進去了好久,我忽然看到伊拉克新聞部的“小胡子”走了進來,他朝我一咧嘴:“唐,去不去,1500伊拉克第納爾。”我說太貴了,我還是跟日本人走,可轉念一想,他要去干什么我還沒弄明白,怎么就拒絕了呢。正巧這時日本朝日電視新聞(Asahi—TVNEWS的伊拉克雇員侯賽因·馬根走過來,我拉住他問今天要去哪儿,候賽因朝我大喊一聲:“去南部。”就抱著攝像机鑽進一輛紅“皇冠”,尾隨“小胡子”的另一輛紅“皇冠”飛馳而去。
  好不容易等到江從飯廳里出來,我一把揪著他跑到飯店門口,告訴他有更好的買賣了。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走過來,張口開价“1750,這是新聞部定的官价”。一輛乳白色皇冠開過來,我們一頭扎了進去,一看手表,早上8點整。
  出巴格達向南,都拉煉油厂和都拉發電厂已成廢墟。兩輛T—72型坦克扼守著通往南方的8號公路,炮口對准公路盡頭。沿途不斷地有憲兵攔住我們,司机用阿語一解釋,立即放行。司机名叫蘇海爾,車開得挺猛,時速一直沒下過120公里,甚至敢鳴著喇叭超軍車。江亞平嘰里咕嚕地与司机交談,弄得本來會不了兩句半英語的司机蘇海爾直分神,車到尤斯費厄竟開錯了方向。幸虧我瞄了一眼坦克車后面的路標,大喊“Stop”,才撥亂反正。
  沿8號公路南下,不時可見路旁虎視眈眈的T—72坦克。這种蘇制T—72主戰坦克是70年代以后發展起來的戰后第三代坦克。火炮為125毫米滑膛炮,可發射穿甲彈、破甲彈及榴彈等多种炮彈,采用自動填裝机,火炮發射速度可達每分鐘八發。火控系統則配備有電子計算机、紅外夜視儀、激光測距儀等裝置。火炮口徑大,火力強,初速高,裝甲防護性好,外形低矮,不易被擊中,最大時速60公里,涉水深可達1.8米。其前裝甲位置有一塊三角形鋼板,与T—62及中國的“59”和“59改”型迥然不同,极易識別。
  在泰菲安橋頭,竟看見一輛法國造GCT—120毫米裝甲自行火炮。巨型油罐車不時從我們車旁咆哮而過。成隊的大型平板拖車載著雙聯37毫米高炮、T—62坦克向北疾馳。路旁可見軍用帳篷和帳篷旁拾柴禾的黑袍阿拉伯婦女。
  9點,我們离開8號公路向東拐入一條岔路,兩輛不明型號、重心极低的履帶裝甲車緊扼路口。右前方45度是一個龐大的無線電陣地。一隊軍車迎面飛速駛來,一輛平架著37毫米高炮的蘭德羅罕吉普開道,操槍的士兵頭戴尼龍軟帽,只露雙眼,大風鏡上是涂了迷彩的鋼盔,令人不寒而栗。
  1O點鐘,我們由岔路拐上巴格達到巴士拉的6號公路。顯然這條路正在運兵。大型平板拖車正將數不清的T—62、T—72和“59”、“59改”式坦克由南方運往北方。為了節油,軍用卡車則由直徑七八厘米、長五六米的鋼管做硬牽引,三四輛卡車一個編隊,由大馬力的MAN或奔馳、斯堪尼亞牌卡車牽引,余車熄火滑行,緊隨其后。路旁沙地上,一輛T—72坦克和一輛履帶裝甲車沿著公路往北狂奔,弄得飛沙走石,征塵滾滾。
  10點45分,進入巴格達南160公里的庫特,關卡告訴我們,的确有伊拉克新聞部的兩輛紅車開過去。庫特城里的大轉盤上停著一輛巨型坦克,好像是英國的“百人酋長”式。奇怪的是,由巴格達到庫特這段通向巴士拉的公路竟未受到盟軍的空襲,連路旁的高壓輸電線也完好無損。
  12點,距南部屯兵重鎮阿馬拉還有60公里,我們再次被共和國衛隊截住,司机蘇海爾打開車門鑽出車去,与士兵耳語了什么,我們立即被放行。借停車撒尿之机,我仔細打量了我們的白皇冠,居然挂的不是紅色出租牌而是白色私車牌。我們的司机是個特務。
  繼續前進,依然是數不清的坦克、自行火炮,右前方45度居然還有一架“米—4”直升机在盤旋,顯然,裝甲部隊正在這段瀕臨瀉湖區的快速路上集結,然后搭乘大型平板車北上。我注意到,一些軍車上畫有白底紅字的“紅新月”標志,一輛法制GCT自行火炮的側裝甲上竟畫了直徑一米的“紅新月”。
  12點34分,我們駛過底格里斯河下游的一座舊橋,進入位于巴格達東南450公里處的軍事要塞阿馬拉。底格里斯河從該城穿流而下,經過巴士拉后注入波斯灣。阿馬拉不僅扼守巴格達到巴士拉的水陸路交通,而且東距伊朗邊界僅40公里,是伊拉克南部的重要軍事要塞。据伊拉克當局介紹,不久前一些受伊朗支持的什葉派穆斯林控制了該城,直到3月16日伊政府軍才收复了該地。
  阿馬拉城外,一座五米高的伊拉克士兵塑像被榴彈打成三截匍匐在地。像沿途一樣,這里也嚴禁照相。雕像背后的十字街頭有槍戰過的痕跡。一座兩層樓被火箭彈擊穿一個一米見方的圓洞,屋角坍塌下來。伊拉克政府軍士兵蹲在雙聯23毫米高炮后面,炮口平伸,當做戰防炮使用。
  在阿馬拉市電訊中心的廢墟旁,我們終于追上載有伊拉克政府新聞部官員和其他外國記者的兩輛紅車。而所謂其他“外國記者”不過是西方新聞媒介雇用的伊拉克雇員而已,因為伊拉克早已下令所有外國記者必須离境,連CNN大名鼎鼎的皮特·阿內特也被赶到了耶路撒冷。
  一位名叫阿卜杜拉的官員不客气地拉開我們車門,一屁股坐在司机旁邊,揚起右手,讓我拍阿馬拉市被炸毀的通訊中心,“這些全是美國人干的,所以伊拉克沒有電話了”。我跳下車,蹲在路邊,等有几個伊拉克士兵進入畫面時按下快門。不料阿卜杜拉鑽出汽車直指我的鼻子:“不許拍軍隊,我警告你,你拍了兩張。”我解釋說我需要有些活動的人作前景,可阿卜杜拉強硬地說:“這我不管,但決不許拍軍人。”
  在阿馬拉市政府門前,我們奉命停車。此次我學乖了,先問阿卜杜拉可以拍哪儿。市政府斜對面馬路中央,一輛挂黑色軍牌的汽車被燒成一堆烏鐵。阿卜杜拉說:“從現在開始全是穆斯林什葉派的暴行。”据他介紹,“3月2日至16日,受伊朗支持的穆斯林什葉派叛亂分子在此燒殺搶掠。他們干脆就是伊朗人,連阿拉伯話都不會講”。
  在中東地區,伊朗人(即古波斯人之后)与伊拉克為首的阿拉伯人矛盾由來已久。歷史上這兩大文明古國的种种沖突,阿拉伯帝國穆罕默德逝世后由于繼承權問題形成的宗教矛盾。英國殖民統治時期,故意在兩伊間制造矛盾以便從中漁利,伊朗巴列維國王統治時期的兩伊在政治、宗教、領土諸方面的矛盾有所緩和。1979年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霍梅尼上台,兩國間一度松弛的局勢再次劍拔駑張。1980年4月1日,亞洲學聯在伊拉克穆斯坦兩大學召開“世界經濟討論會”,發生兩起爆炸,險些炸死副總理阿齊茲,傷亡十數人。行刺者是名伊朗裔伊拉克人。隨后伊拉克開始驅逐伊朗人,提出收回歷史上隸屬阿拉伯人現為伊朗占領的大通布、小通布、阿布穆薩三島。1980年4月5日,薩達姆首次將兩伊沖突上升為“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的沖突,其實在我這樣的外人看來,兩者种族上很難區分,宗教上都信仰安拉,只是分屬遜尼、什葉兩大派別。今天的波斯已使用阿拉伯字母拼寫,只是語言上差別大。就像阿拉伯人与猶太人書寫也是由右向左,許多數字、單詞發音几乎一樣。此后雙方互相攻擊,伊朗往往更激烈,甚至制造了薩達姆已被刺身死的謠言。當初霍梅尼遭巴列維國王鎮壓時,伊拉克曾允許他避難,1975年兩伊阿爾及爾協議后,伊拉克、科威特表示不宜繼續收留霍梅尼從事反政府活動,霍梅尼极為不滿。霍梅尼的伊朗伊斯蘭革命成功后,自以為可以在伊拉克、科威特等其他阿拉伯國家繼續成功。不料由于霍梅尼的宗教國家概念、拒絕歸還三島、堅持“波斯灣”名稱令阿拉伯國家大為不滿。由于三島傳統上歸阿聯酋所有,阿聯酋人少力薄。阿拉伯國家中最富強的老大哥伊拉克自視肩負著維護阿拉伯大家庭的重任。從1980年9月22日開始到1988年7月12日,兩伊戰爭打了八年,動用了生物化學武器,戰爭結束時薩達姆出人意料地歸還了占領的伊朗土地。薩達姆總統繼而實行民主改革,被視為富國強民改革開放的偉大領袖。
  瑞士軍事家約米尼在《戰爭藝術》一書中稱:“假使法軍不在杜穆里茲大敗,山岳党人也不會奪取政權。”伊拉克的形勢就像當年的法國。据伊拉克政府官員介紹,2月28日,布什宣布多國部隊實行停火、海灣戰爭基本結束后,在伊拉克南部什葉派地區出現了反對薩達姆政權的騷亂,它几乎蔓延到南部和中南部的所有城市,嚴重威脅和動搖著以遜尼派穆斯林為主導的薩達姆政權。伊拉克兩大穆斯林教派——遜尼派与什葉派之爭又引起了世界各國的關注。
  伊拉克兩派穆斯林的矛盾紛爭由來已久。距今已有1000多年歷史,可追溯到公元632年,伊斯蘭教刨始人穆罕默德逝世,圍繞繼承權問題,教徒們發生了爭執。多數人贊成阿拉伯的選舉傳統,挑選了巴克爾、奧馬爾、奧斯曼和阿里四位哈里發為穆罕默德的繼承人,以《古蘭經》和六大《圣訓集》為自己的學說,并以此作為立法根据,這一派被稱為遜尼派,也叫正統派。遜尼派由于得到歷代哈里發或政府的大力支持,流傳甚廣,世界穆斯林的85%屬于遜尼派。
  另一派則堅持穆罕默德的領袖地位應由其后裔繼承,認為穆罕默德的女婿和堂弟阿里才是合法繼承人,其余三人是非法篡位者。支持阿里的這一派被稱做什葉派(什葉,即追隨之意)。什葉派代表了兩河流域的阿拉伯人和波斯貴族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非主流階層的愿望。就這樣,遜尼派和什葉派正式分裂為兩大教派,兩大教派的斗爭貫穿了以后整個伊斯蘭教的歷史。
  在阿拉伯伊斯蘭教國家中,伊拉克是僅有的几個什葉派占多數的國家之一,什葉派占全國穆斯林總數的60%,聚居在伊拉克南部地區。雖然什葉派人數多于遜尼派,可后者卻地位优越,在伊拉克政府机關及軍隊里占有重要位置,歷史的結怨加上現實的矛盾,如兩派因社會地位懸殊,造成了尖銳的利益矛盾与權力之爭,使得伊拉克兩派穆斯林難以調和。
  70年代初,伊朗宗教領袖、什葉派的霍梅尼曾流亡到伊拉克什葉派圣城納杰夫,對伊拉克什葉派造成很大影響。這使伊拉克當局十分气惱,其間將四万什葉派教徒驅逐出伊拉克。而1979年霍梅尼領導的伊斯蘭革命在伊朗取得成功后,伊朗成了海灣國家惟一的什葉派穆斯林掌權的國家,這對伊拉克南部的什葉派是极大的鼓舞。伊拉克當局為此又清洗鎮壓了上万名反政府活動分子。在兩伊戰爭中,伊拉克反政府組織曾策動過什葉派反對薩達姆活動,但都遭鎮壓。現在,一度被壓下去的伊拉克什葉派反政府勢力在海灣戰爭后又冒頭了,它趁伊政府軍潰退之机迅速在南部活動起來,并一度控制了南部重鎮巴士拉。伊拉克當局不得不抽調軍隊來對付這股反政府勢力。
  在奪回的阿馬拉市政府門口,一門23毫米四聯高炮橫在路中央,几位頭戴乳白色鋼盔穿作戰服的伊政府士兵虎視著過往行人。他們身后有一輛架著無后座力炮的美式吉普。市政府樓頂一面伊拉克國旗在烈日下懶洋洋地飄舞著。樓前小廣場的四角則布滿了82毫米迫擊炮,不知是戰利品還是防守武器。
  在一位戴黑色貝蕾帽的陸軍少校陪同下,我走進這座兩層樓的建筑物。一進樓門,迎面高懸著一個一尺見方的嶄新玻璃鏡框,里面是一幅薩達姆的黑白照片,在四壁滿目瘡痍中分外顯眼。阿卜杜拉指著滿地的灰燼讓我拍,我一通猛拍以示合作,可光線太暗,我的SUNPAK—3000領時就是二手貨,此時怎么也不肯“賞光”亮一下。
  出得樓來,陪我們的陸軍少校指著二樓一個被火箭彈擊穿的大洞讓我“索拉”(照相),我朝那邊望去,几個伊拉克士兵正持槍站在洞口,擺出姿勢等我照。我得先請示阿卜杜拉,他把眼睛一眯:“我已經警告過你。”其嚴厲的表情和斬釘截鐵的手勢使我知難而退。陸軍少校一縮脖子,再也沒敢吭聲。
  門外廣場上,乘另外兩輛皇冠到此的伊拉克新聞官、司机及四位為外國新聞單位雇用的伊拉克人,讓我走慢點。朝日新聞電視台的候賽因·馬根和VIS News的小瘦猴爭著拍我,還讓我亮出左胸上的五星紅旗及后背上的中、英、阿文“人民中國新華社”字樣。侯賽因·馬根說:“唐才是徹頭徹尾的外國記者,紅衣服也很漂亮。”
  1點30分,我們奉命离開阿馬拉返回。3點30分,途經庫特停車參觀一座被燒毀的建筑物。門口一巨幅薩達姆像,雙手平端一個大簸箕,一幅勞動人民的模樣,高達五六米,居然完好。一位一瘸一拐頭纏阿拉伯頭巾的老頭儿,技著拐杖領我們進去拍照。老頭手腳亂抖,義憤填膺地大罵穆斯林什葉派。
  再往前是庫特的商業街,許多士兵正在喝加香料的土耳其咖啡,旁邊居然還有烤羊肉串的,腥膻之气刺鼻,這在食品短缺的巴格達是看不到的。滿街都是兵,可陪同的新聞官只讓我們拍對面被燒毀的超級市場,但我和侯賽因·馬根對此不感興趣。我們的陪同阿卜杜拉買了一大塑料袋食品帶上車,准備帶回巴格達,顯然這里的食品比巴格達充裕。
  阿卜杜拉示意開車,向左伸出的大毛手勾住司机的椅背,左腕上一塊金光閃閃的大金表赫然在我眼前,上面印著:“CNN International”。我故作崇拜地問:“阿卜杜拉,你陪過CNN?”他吐了口煙:“當然。皮特·阿內特。”他左腕動了動:“在中國也能看到CNN嗎?”
  沿6號公路返回巴格達,路旁仍是裝甲兵陣地,大約每一公里就有一輛裝甲車在路旁警戒。士兵們在夕陽中生火做飯,炊煙裊裊,金烏西墜,令我產生一种“斷腸人在天涯”的思鄉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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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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