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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劫后巴格達


         忍耐是戰敗者武庫中最強大的武器。
                  ——阿登納
  3月18日,我們重返巴格達的第三天。
  一大早,我像餓紅了眼的惡狼,坐在中國駐巴格達使館門口的馬路牙子上等出租車。可巴格達的出租車好像全跑到爪哇國去了,足足等了兩個多小時,連個車影子都沒有。
  直到中午11點,我總算到了聞名遁跡的拉希德飯店。飯店大門口一扇鐵門緊閉,客房大廈的玻璃自動門被一扇僅可一人通過的三合板木門取代。所有的玻璃全貼上了“米”字形防空膠條。飯店里沒有電,當然也沒有電梯。312房間NBC的不干膠紙依然五彩斑瀾,可屋內已易主人,几個伊拉克官員正坐在里面喝茶。216房間居然還住著個巴解記者,正在吃午飯,桌上地下擺滿了各种方便食品,其丰盛程度令我惊訝不已。
  伊拉克新聞部的“小胡子”見我一頭撞進來,不由得大吃一惊:“唐,你怎么又來了,不是所有外國記者全离境了嗎?”我說我是上個主麻日(3月15日)隨中國大使一起重返巴格達的,這家伙听罷竟有些肅然。我說作為人民中國“新華”的攝影記者,我有義務拍戰爭給伊拉克人民帶來的苦難,并將其展示給世界人民。“小胡子”一擺手:“我明白了,你得等我去請示一下。你知道,現在全城沒電話。”
  我一個人被“晒”在大廳里坐等,又冷又餓又憋得夠嗆,連推了几個廁所全鎖著門,最后才找到靠近餐廳的廁所,總算有個沒鎖的。
  踱出大廳,美聯社記者正狗撒尿般蹺著大腿用衛星電話發稿。我挺在行地問“美聯”,一分鐘多少錢?他翻了翻白眼:“至少150美元,但不能傳圖片。”我沖他隨手摁了下快門,拍了張這小子的尊容。
  返回大廳,“小胡子”還沒回來。我半躺在大皮沙發上養神,仰面朝天數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盡量提醒自己要耐心等待。猛然一陣香風拂面,不知何時對面坐了兩位阿拉伯少女,我們彼此無言,各想各的心事。這時又過來一個小伙子,一臉的無知相可偏戴了一副名牌的羅登斯德眼鏡,他坐在我旁邊情不自禁地和那兩個姑娘套磁。大概想露一手,他竟用英語問我:“日本人?”我搖搖頭。“朝鮮人?”我又搖搖頭。“台灣人?”我朝他大喊:“怎么你沒見我身上的五星紅旗嗎?!”小伙子說對不起,原來是俄國的。盡管我愛搭不理,小伙子并不生气,面帶微笑地問我在這儿干什么。我說在等新聞部官員,那位官員答應帶我去拍美國人轟炸民房的現場,讓我等“Shiway—Shiway”(阿語:一會儿),可我已坐了兩個鐘頭。小伙子一听說:“那邊是主管阿拉伯事務的頭儿,你為什么不直接去請示大人物呢。”
  這個大人物身著筆挺的灰西裝,50歲上下年紀,頭戴阿拉伯花格頭巾,兩撇胡子挺像阿拉法特。我用英語把剛才的話又重复一遍。他听罷大吼一聲。“小胡子”變戲法似地跳了出來,連說“Nam Nam”(是,是)。
  “小胡子”把我交給一個高個儿、戴眼鏡、花白頭發的斯文男子。“小胡子”一走,斯文男子就問我餓不餓,盡管我早已餓得看什么都是雙影,可硬挺著咕嚕作響的肚子說不餓。他拍了拍他的肚子:“可我餓了。”我說:“哦。”他又問:“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吃午飯嗎?”我堅決地說:“我吃過了,我可以在這里等你。”由于我口袋中根本沒有夠我一個人在外面吃一頓飯的錢。一個人餓著肚子站在彌漫著食物香味儿的大堂里,盡管腥膻之气不合口味,可仍然充滿了誘惑,讓我想起饑腸轆轆的大學時代。原來任何人在饑餓面前都有淪為乞丐的可能。
  又過了半個小時,斯文男子終于回來了,告訴我一小時100個伊拉克第納爾(合332官价美元),我說行。他捅了我胸口一下:“換美元嗎?”我說:“對不起,我的美元已經換給拉菲丹銀行了。不過明天我可以幫你想辦法。”
  我們雇了輛紅色“皇冠”,看樣子司机是斯文男子的朋友。我們先到了被炸成四截的共和國橋。斯文男子從西裝口袋中掏出個小本子一晃,守橋的共和國衛隊閃開了一條路并告訴我只許站在哪個位置、朝哪個方向拍。照完后,我爬上了斷橋,兩個共和國衛隊士兵仍然緊跟著我,我用腳掌走路,后仰著身子,沿斷裂后墜向底格里斯河的瀝青橋面往下走,直到陡得往下滑時,才連滾帶爬地回來。士兵見狀哈哈大笑,讓我站直了別動,圍在我背后讀我攝影背心上的阿文字“人民中國新華社”,連豎拇指:“中國,好。”
  地方政府部和司法部坐落在同一街口,都已被徹底炸毀,持槍士兵和民兵正檢查過往車輛,一群小孩在廢墟上撿木頭。髒兮兮令人心酸。司法部看似完好的廢墟門口有一座十來米高的薩達姆畫像,可惜太側了,24毫米鏡頭收不進去,我變換著角度,試圖將其和被炸毀的大樓拍在一起。這時來了几個革命覺悟极高的老百姓,抓住我的胳膊不許照像。幸虧斯文男子走過來,掏出個小白牌向他們一晃。老百姓才立即散去。
  市中心長途汽車站附近的一座百貨商店被炸散了架,根根鋼筋直指晴空。由于有斯文男子保駕,我爬上炸爛的混凝土塊鳥瞰腳下清理雜土的推土机。正得意時,只听“叭”的一響,不好,褲擋裂了。我的第一條牛仔褲在以色列內格夫沙漠演習爬坦克時剮爛一條褲腿;第二條昨晚幫使館清理冰庫中的臭肉弄了一身膿水,沒水洗扔在了分社;第三條太瘦,致使如今登高現眼,逗得看熱鬧的阿拉伯人哄堂大笑,窘得我頓時英雄气短。
  此次海灣戰爭,美國及盟國使用了激光制導的“靈巧炸彈”,它可以精确地命中目標,鑽入建筑物腹內爆炸,造成令人瞠目結舌的奇觀,建筑物的外部主体結构安然無恙,而腹內則被炸得一干二淨。英國桑切斯特軍校的一位教官曾把80年代初的馬島戰爭比做昨天的戰爭,而把以色列攻打貝魯特的黎巴嫩戰爭比做明天的戰爭。當年,以色列就曾使用過類似的炸彈將巴解炸出貝魯特。中國使館附近的一座“阿米利亞”地下掩蔽所鑽進了兩顆“靈巧炸彈”,炸死了1500人(伊通社數字,西方媒介報道為400人)。掩蔽所附近的住家門口都接著黑色挽幛,上書白字。斯文男子說,這些人家就近躲入掩蔽所,結果舉家蒙難。看到有我這個外國人在此拍照,一群排著隊的受難者家屬慷慨激昂地向我控訴美帝罪行,好像我就是喬治·布什。外國記者居住的拉希德飯店安然無恙,可与其只隔一條馬路的伊拉克議會大廈被炸掀了屋頂。許多建筑物表面看來完好無損,只是窗口有煙熏火燎的痕跡,腹內卻已被炸空。据傳,巴格達的能源基地都拉煉油厂和都拉發電厂全是這樣炸毀的,可惜這兩處不許參觀。
  在IBN—SALM大街,Bishir Peter一家被夷為平地,僅他一人幸免,拄著拐杖瘸瘸地走。陪我的斯文男子見我面露怜憫之色。便義憤填膺地朝對面的AHRRAA教堂一指:“他們還轟炸教堂。”
  在廢墟中撿木柴的伊拉克儿童見我照相,竟相圍上來,高擎著手中的破木塊,興高采烈地大喊“索拉,索拉”(照片,照片)。望著他們純真美麗的大眼睛,我不禁珠淚潸然,心酸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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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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