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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節 我愛我妻


  “買輛吉普”的念頭像魔鬼一樣一直折磨著我好多年前,殘雪初晴的一個下午,在秦岭南坡一段泥泞難行的盤山路上,我与一位正在北大念博士的女孩跋涉而行。望著彤云散去彩云滿天的山頂,這丫頭突發奇想地問我:“有朝一日發洋財,你打算買什么?”舉頭仰望云端里的山頂,我不假思索地從泥沼中拔出右腳:“買輛吉普!”從那天起,擁有一輛吉普的夢想就一直殘酷地折磨著我。
  即使到現在,我還在頑固地堅持,只有吉普才是真正的汽車。勞斯萊斯的尊貴、凱迪拉克的气派、梅塞德斯的矜持、法拉利的奢華……已經把汽車糟蹋得不成樣子。唯有吉普,堅固得像塊高碳鋼、簡單得像枚鵝卵石,而其無所不能的綜合效用卻猶如一團烈火足以讓任何汽車黯然失色。
  几年來,我曾駕駛改裝的北京“212J”在海拔5000米至6860米的可可西里無人區探險,駕梅塞德斯--奔馳260E以210公里的時速在利比亞邊境上飛馳去晉見卡扎菲,駕尼桑桑尼卡車倘佯于黑云壓城的伊拉克街頭,駕丰田陸地巡洋艦闖過以軍封鎖進入戒嚴的加沙,單人獨騎從開羅到那路撤冷,海灣戰爭中駕道奇羚羊大面包晨辭巴格達夜抵安曼,駕梅塞德斯200反复穿行于約旦河谷地,駕本田阿科德嚴冬翻越貝魯特南黎巴嫩雪山,駕馬自達929追隨穆巴拉克橫穿西奈,駕三菱大山貓參加法老沙漠拉力賽并以倒數第二沖過終點,隨555富士車隊在蘇門答腊熱帶雨林拉力,參加“555”港京拉力賽用7天時間從香港跑到北京,獨自一人駕丰田科羅納環繞美國……我還玩過外國朋友的寶馬、別克、奧迪以及阿爾法·羅米歐、蘭西亞、雪佛萊、波爾舍、沃爾沃、福特野馬、蘭德羅罕、歐茨謀彪、美洲虎、本特利……蹭過伊拉克共和國衛隊的嘎斯、以色列國防軍的美式吉普、聯合國軍的漢馬……隨著閱歷漸長,曾經滄海的我對吉普仍是情有獨鐘。我一直認為,一個人的教養表現為可以享受最好的、承受最差的。吉普,就是具有這种貴族气質的生命。
  堅固、靈活、多功能的小型越野卡車,這就是吉普。
  1896年,德國人哥特萊伯·戴姆勒制造了世界上第一輛汽車,它裝有一台4馬力內燃机和一個三速變速箱。兩年后,美國溫斯頓公司將一台單缸6馬力汽油机裝在貨車上,這就是最早的卡車。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法部隊勢均力敵在前方對峙,為扭轉戰局,法國“瑪恩河出租汽車隊”將法軍奇跡般運至前線扭轉戰局,成了歷史上第一支摩托化部隊。卡車從此逐步取代騾馬,成了軍中不可或缺的裝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今天,沒有卡車的部隊簡直不可想象。
  卡車的作用千真万确,可其龐大的車身在前線极易遭到炮火攻擊。摩托車体小靈活,但噪音大、載重量小、安全系數低。迫在眉睫的第二次世界大戰迫使軍方尋找一种更堅固、靈活、多功能的小型越野卡車。1938年,五角大樓擬定一份研制“低車身偵察車”計划,標新立异的美國人幻想制造一种重量不足半吨、載重1。25吨、短軸距、四輪驅動的輕型卡車。這种輕型卡車僅高1米,前風擋可以放倒,以便架設武器,向前方射擊,宛若童話中的玩具。可當時連最具幻想的美國135家汽車制造商中,也只有兩家對研制這种异想天開的丑八怪略感興趣。
  1940年9月23日,在超級設計大師卡爾領導下,賓夕法尼亞的班特姆公司(Bantam,一家小厂)試制出第一輛樣車。設計師以40公里的時速一气開了400公里,將其送到熱帶沙漠和沼澤地接受越野測驗,又從一米多高的平台上飛馳而下……5500公里的破坏性駕駛使車底盤出現裂縫,可歷史上還未有過如此禁折騰的汽車。美國軍方對班特姆公司制造的這輛名為“布利茲帕奇”的小車的簡洁、堅固、靈敏、耐久性大為稱奇,當即將這輛標新立异的樣車公布于世。毫無疑問“布利茲帕奇”對當時美國汽車制造業起了當頭棒喝的作用。
  兩個月后,威利斯--奧蘭多公司造出兩輛名為“夸德”(QuaD)的可選擇兩輪驅動或四輪驅動的車型,緊隨其后福特也推出了類似車种。軍方將班特姆、威利斯、福特三家公司的优勢集中起來,開始批量制造。
  定型的四輪驅動輕型越野車——“吉普車”裝有一台4缸汽油發動机,載重1。25吨,結构簡單堅固,性能齊全。由于裝有分動器,可以四輪驅動越野行駛,爬60度陡坡,涉越小河,其公路最大時速可達105公里。
  在軍事上,吉普很快被當做多用途效用裝備使用。它的英文名字G.P.(吉普)就來源于英文多种用途GenedLPURPOSE一詞的縮寫。吉普除運送人員和武器彈藥外,放倒前風擋便可裝上重机槍或無后座力炮;裝上電台等通訊裝置就成了火線指揮車;稍加偽裝可充當偵察車或當做輕型戰斗車輛直接投入戰斗;安裝擔架用于戰場救護;裝上裝甲充當輕型裝甲車伴隨坦克部隊作戰;裝上螺旋槳推進和防水外殼作為兩栖登陸車使用。其超過額定要求的大馬力發動机還保障它擁有拖拉机才擁有的牽引力。
  我在埃及听說過一個故事,說西奈一位放駱駝的貝都因人在沙漠堆中挖出一輛當年美軍廢棄的吉普。這位老兄用駱駝把破車拖到了阿里什,經過簡單清洗再加滿一箱汽油后,竟能開起就走。其神奇的堅固性可想而知。
  馬歇爾上將說:吉普是美國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最大貢獻。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戰地記者把吉普車說得無所不能:“它像狗一樣忠誠、像騾子一樣強壯、像羚羊一樣机敏。”
  五星上將馬歇爾把吉普說成是“美國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最大貢獻”。盟軍司令艾森豪威爾把吉普列為“贏得戰爭的三大武器”之首。麥克阿瑟把吉普開到登陸部隊的最前沿。
  最富傳奇色彩的第三集團軍司令喬治·巴頓把紅色皮椅擰在吉普上,在車身上漆上自己的將星、裝上高音喇叭和警儀器,從北非一直開到歐洲,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因吉普車禍撞死在德國境內。
  美國總統羅斯福在卡薩布蘭卡會議期間撇開勞斯萊斯改坐吉普,饞得利比亞總統巴克利羡慕不己。利比亞為此還專門發行了一套兩位總統坐吉普的紀念郵票。
  1942年,阿拉曼戰役前夕,北非的英第七集團軍組織了一支吉普突擊隊,以90公里的時速在沙漠中晝伏夜出,專門襲擊隆美爾的補給線,屢屢得手。同年“醋喬”史迪威借助吉普車穿過雨林,把中國遠征軍的几個師和一幫七長八短的戰爭難民傳奇般從緬甸撤至印度。1943年,“哈斯基”作戰行動中,巴頓的美7軍攻入西西里,在靠近墨西拿海峽的一個小山村,貧困的山民正為榨油机發生故障斷了生計而走投無路。美軍當即撥出一輛吉普,一位机靈的學生兵將吉普引擎的發動裝置聯在榨油机上,五天榨出44吨橄欖油。美國兵還將吉普車的前輪抬起,用帆布帶將前輪聯結一台輪式鋸,用吉普做動力帶動輪式鋸鋸木頭,西西里山民把美國兵當成一幫用吉普車變戲法的流浪漢。
  在北非,吉普車成為美軍的身份卡,“G.I。”(美國兵)。
  “G.P.”(吉普車)密不可分。突尼斯人一直以為美國兵在領取身份識別牌和軍裝的同時也配發了吉普。一天深夜,值勤的法國哨兵突然向一幫步行的美國兵開火,盡管對方一再聲稱是美國人,可法國哨兵就是不信:“如果是美國兵,他們為什么不開吉普?”
  戰地記者們發現,一線士兵對吉普的感情遠超過艷星蓮納端娜。因為當艷星玉照趴在牆上飛媚眼時,吉普車正忠誠地与士兵浴血奮戰,大兵把吉普車看成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活人,麥克阿瑟手下一輛在太平洋戰爭中戰功卓著的吉普車因為負傷而榮獲紫心勳章。
  無論進攻還是撤退,吉普開到哪里,胜利便接踵而至。
  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美國已把60万輛吉普裝入板條箱運往世界各地,吉普被列為《租借法案》發往反法西斯盟國的頭號戰略物資。為了顯示吉普神威,參議員米德干脆親自駕駛吉普在國會山的花崗岩上表演爬台階。進入70年代未,美軍選用M151MaT取代威利斯洋洋自得了半個世紀的吉普,但畢竟由于吉普在輕型越野性能方面的獨特品質,而至今在汽車史上占一席之地。
  早在1950年6月13日美國威利斯公司將“JeeP”作為注冊商標之前,“吉普”兩字中文字已成為中國人對四輪驅動輕型越野車輛的簡稱,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期間,吉普成了從滇緬中國遠征軍宋希鐮到故事片《紅日》張靈甫、《南征北戰》張軍長、李軍長的必備之物。新中國的締造者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都是乘坐吉普從延安打進北京城的。
  1958年,長安机器厂模仿美國CJ一5生產長江吉普。1964
  年,北京開始研制“北京212”。文化大革命期間,毛澤東多次乘團BJ一212檢閱紅衛兵。此后,“BJ----212”
  一度是中國大陸縣團級干部的身份標志。
  1984年1月15日,由北汽摩分化出的合資公司——北京吉普汽車有限公司成立,次年9月22日輕型吉普2021系列切諾基下線,与此同時,BJ2020s系列面市。
  BJ2020s系列發動机設計原理較舊,比化油器水平低,油耗大,軸距過短,操作穩定性和制動性差,密封不好,懸挂較硬,但价廉而維修方便。2021切諾基系列基于1974年設計產品,發動机壓縮比偏高,對燃油要求高,化油器水平低,一般評价認為其性能落后于日本同時代產品。
  野牛尸骸在身邊,禿鷲在頭上盤旋,我把干裂的臉頰貼在冰冷的吉普車窗上,遐想著從“乞力馬扎羅的雪”到“走出非洲”。
  自從那年冬天在秦岭領略吉普爬山的英姿之后,美妙的記憶總是揮洒不去,在警察學院學駕駛時,我一再要求學吉普,可最終學了卡車,因為駕校沒有吉普,而卡車性能接近吉普。1989年山西地震,我以一輛大發星夜從北京赶赴震中,沿途每遇坡崖溝壑,都為沒有吉普而痛心疾首。盡管如此,我仍是第一個抵達震中的記者,我的圖片和現場報道不僅占据了以《人民日報》為首的國內報刊頭版,還被美聯社、路透社、法新社、共同社同時刊用。
  1990年,我加入由几十輛越野車組成的可可西里探險隊,從西宁沿青藏公路經格爾木、西大灘、納赤台、昆侖山口、五道梁,在沱沱河兵站拐下公路直取長江源、北京吉普咆哮著沖上通天河,堅冰在車輪下隆隆作響。雖已是6月,可在海拔5000多米的可可西里無人區仍是大雪紛飛。高海拔、嚴寒、缺氧、干旱、輻射、風沙,复雜多變的气候造成舉世罕見的高寒荒漠景觀,哥拉丹冬雪峰傲然聳立,鉛灰色的冰峰閃著沉重的寒光。循著倒斃的野牛尸骸婉蜒而行,烏鴉在紫色的天空滑翔,禿鷲趴在巨大的野牛頭骨上虎視著我們的吉普車隊。由于缺氧,我們全患了右心室肥大和紅細胞增多症,原來75馬力的北京吉普此時輸出功率不足40馬力。熾熱的陽光穿過吉普風擋,強烈的紫外線將我的臉晒脫一層皮,用手一抓便紛紛揚揚。我的嘴唇裂開一道道血口,高高腫起,為止痛我不時把臉緊貼在冷冷的車窗上,吉普的冷鋼激起我的無限遐想:從“乞力馬扎羅的雪”到“走出非洲”。
  我把自己使用的吉普稱為“長腿沙漠跳鼠”,頭一個月我就開了1。3万公里,在我的左沖右突中,我和我的“愛妻”成了許多新聞社的頭條新聞。
  海灣戰爭期間,我輾轉中東各國五個半月,在烽火連天、沙漠万頃的中東,吉普是我出入戰區的惟一工具,沙特王室似乎對三菱山貓情有獨鐘,伊拉克陸軍更傾心于尼桑巡邏兵,約旦哈希姆王朝仍堅持用英國的蘭德羅罕,埃及總統衛隊則是清一色的丰田陸地巡洋艦,以色列國防軍大量使用美式雪佛萊大吉普,而美軍卻使用8缸6。2升柴油風冷引擎載重3吨的漢馬。
  隨著日本汽車工業的崛起,歐洲梅塞德斯、蘭德羅孚、蘭奇羅革、美式吉普正讓位于亞洲吉普。亞洲的新型丰田、尼桑、三菱、現代、啟亞等品牌線型排列6缸、V型排列6缸和水平對置排列式發動机成批制造著更优質的吉普。
  亞洲輕型越野吉普車的品牌已不胜枚舉。韓國的啟亞(KIA)、現代(Hyundai)、雙龍制造了大批性能价格比极优的吉普。其中啟亞Sportage已被世界拉力賽列為“0”、“00”
  賽車,承擔為雪鐵龍ZX、丰田Celica、三菱Ca1antVR4、三菱Lancer Evolution、富士Impreza等著名四驅車開道的先導車。此外,日本微型的鈴木(SuZuki)的VITARAV6、五十鈴(1SUZU)的Trooper,亦以物优价廉聞名。但綜合性能執牛耳者,仍首推丰田陸地巡洋艦(TOYOTA LAND CRUlSER),尼桑巡邏兵(NlsSANPATROL)和三菱大山貓(MITSUBlsHIPAIERO)。丰田陸地巡洋艦4500采用線型直列六缸4汽門發動机,排量高達4。5升,被選為中東聯合國軍停戰監督委員會UNTsO制式裝備5尼桑巡邏兵采用同樣原理發動机,排量為4。2升,而三菱大山貓(歐洲出口型為MONTEO,意為將軍),則采用V型排列6缸3升發動机,該型已屢屢在巴黎---達喀爾汽車拉力賽中奪冠。
  与此同時,美國印第安納AMGeneral生產的M998漢馬,則為當今越野車又一革命典范。該車長4。58米,寬2。16米,高1。83米,整備重量3498公斤,采用排量6。2升8缸風冷柴油發動机,低盤高0.41,輪距3。29米,最高時速105公里。可爬60度陡坡,涉水深度0。76米,該車采用中置式發動机,盡量提高底盤与地面間距离,裝有車胎充气中央控制系統等令人咋舌的裝備。它的軍用型在海灣戰爭中大顯神威;其民用型僅硬漢影星施瓦辛格一人就買了5輛。海灣戰爭結束后,我調任新華社中東地區攝影記者。
  在我轄區廣袤無垠的沙漠上,以色列的達揚、拉賓、沙隆們運用吉普在五次中東戰爭中所向披靡。上任伊始,在戰爭中領略了吉普忠勇的我,發誓讓新華社中東分社奔馳轎車群中出現一輛屬于我自己的吉普。1。9万美元買來的一輛三菱山貓使我美夢成真,雖說4缸2。4升的排气量對我來說小了點,但畢竟是車庫中十余輛轎車中惟一雄性化的動物。半年后,我說服新華社領導將其換成了一輛6缸4。5
  升排气量的丰田陸地巡洋艦。不想這种車一運回中國就被稱為“沙漠王”,這讓我平添几分厭惡,因為我這人素來對王候將相權威傾國者敬而遠之。以后發現尼桑賽德里克(Cedric)在中國叫“公爵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還是日本共同社的一位朋友告我,塞德里克是古希腊一位美男子,位及公爵,國人好色之余更看重爵位,干脆百尺竿頭再“封”其為“公爵王”。這也許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特色吧。多年來我一直堅信,大吉普的排气量就像老祖母的年齡,越大越安全、越慈祥、越可靠。
  每說到我的大吉普我都忍不注淚珠潛然,她是我在中東唯一同床共枕、歷經生死的伴侶,我叫她長腿沙漠跳鼠。
  也与我的尼康相机被列為我的“一妻一妾”。買她的頭一個月,我就開了1。3万公里,從開羅跨過蘇伊士運河、橫穿西奈、穿越加沙地帶一直開到耶路撒冷。直到以色列南方軍區動用M113裝甲車和AH一60“黑鷹”直升机才在阿什克隆終止我和我“愛妻”的蜜月旅行,我和我的長腿跳鼠的蜜月之旅由此上了法新社、路透社、埃及華關脫報、約旦時報、以色列消息報1992年6月22日的頭條。追蹤突發事件之余,我的大吉普是當地最出色的導游。在我任職期間所有訪問開羅的大人物都慕名乘我的大吉普進沙漠兜風,一睹胡夫金字塔風姿。政協副主席吳學謙、《人民日報》社長邵華澤、國家科委副主任鄧楠、北京市副市長張百發、北大校長羅豪才…都曾是我的車上客。張百發對中國駐埃及使館文化參贊鄭重宣布:“全埃及的活動,只有唐老鴨和大吉普最有意思!”
  我的大吉普一旦折疊起后座就成了新華社中東分社載重量最大的輕型卡車,為此我成了中國使館常抓的卡車車夫。連中國駐伊拉克武官曹彭齡調任埃及,也是我駕大吉普跨過蘇伊士運河、橫穿西奈半島,到約旦、沙特邊境接來的。
  我的長腿跳鼠從未背叛過我,可我對她的愛意已變態到疑神疑鬼的地步。每當出差短暫分別,我都將她開到車庫盡里邊的死角里,再拆掉她的電瓶連線、電路保險,以免他人染指。別人開我的車比開我更令我難受万分。在我的長腿跳鼠前后風擋上,分別是我手繪的手持相机狂奔的唐老鴨和拳頭大小的英文:“xinhuaNew:ph0hO”(新華社新聞攝影),還有我宿舍的電話號碼,我以此控制以開羅為圓心、2000公里為半徑的突發事件。在我的長腿跳鼠的遮陽板上,我寫了一段硬漢海明威的狂言:“勇敢者出不了事。如果你是好樣的,出了倒霉事全怪你自己。”我已經無法回憶多少次我和我的大吉普陷在沙漠中,被恐怖分子圍追堵截、被士兵扣留、被難民包圍……為了自我保護,我的前風擋上貼了我与卡扎菲、阿拉法特、拉賓、曼德拉、加利的合影,我說的最熟練的一句阿語是:“安拉最偉大。”
  職業冒險之余,我喜歡駕大吉普探尋無人涉足的沙漠小徑,体會妙不可言的冒險樂趣,在干涸的河床上露宿,讓滾燙的浮沙埋過我赤裸的軀体,洗去長途駕駛的疲憊,体會母親怀抱的溫馨。
  在開羅,几乎所有攝影記者開的都是吉普,美聯社的“莽漢”納伯特、《時代》周刊“斷腿”巴利、法新社克里斯蒂安、路透社阿萊……我們還組織了英雄美酒俱樂部。
  回至北京,我天天只能蹬著我的那輛破舊自行車,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我的“長腿跳鼠”。
  直到現在,每逢金烏西墜,我都會變得魂不守舍,仿佛又變成一只沙狐,又回到金字塔西側那片大沙漠,眼前總是一片金黃,一切全都凝固,沒有聲音也沒有風,我坐在大吉普的引擎蓋上,從汽車冰箱中摸出冰鎮啤酒,遙望遠方成群的撒哈拉沙鴿在晚霞中追赶沙漠落日享受追赶新聞間的短暫宁靜,默默体驗天涯客的孤獨,想象母親花白的頭發在炊煙中飛舞。我爬下大吉普,在側逆光的陰影里左右端詳与我朝夕相處的“長腿跳鼠”。落日余輝里我的“長腿美人”不斷變化著色彩,籠罩在神秘的紅光紫霧之中,撒哈拉沙漠上拖著她長長的倩影,像瑪麗蓮·夢露在阿拉斯加封凍的育空河畔舒展玉腿……戰斗、掙扎、死亡,反反复复永不休止。醉眠中我看到漢尼拔的縱隊、馬木留克的騎兵、拿破侖的方陣、隆美爾的坦克隨著我的大吉普滾滾而去。我平端著尼康相机,在300MM鏡頭中看到我自己:在駕駛學校鑽研吉普,在秦岭林海追熊貓坐吉普,在青藏高原探險開吉普,在海灣戰爭中往返巴格達一安曼還是吉普……
  离職回國的那天凌晨,我和駐埃及武官曹彭齡將軍最后一次將大吉普開上金字塔西側的沙丘之頂。曹不僅是我北大的校友,還是海灣戰爭在巴格達結成的刎頸之交,也是開羅惟一理解我心志的中國人。与大吉普耳鬢廝磨之后,我最后親吻了我的“長腿美人”,在她的右風擋遮陽板上,我用黑色記號筆留下最后的愛意:“老兄,好好愛這無言的戰友,她到過海灣,還挨過恐怖分子的石頭……她有生命,勇敢忠誠,從不妨主。”
  (此車1994年1月奉調回國,現歸新華社青海分社所有。作者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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