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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故事与傳奇(第二部)



1.苦澀花季


16歲那一年,瓊瑤考進了台北第二女中。
然而,高中的課程,除了國文,瓊瑤的數學、化學類仍然是頭痛的,她無法弄清那些數學方程式,那些化合物的組成。
瓊瑤的壓力還不僅僅是表面的這些,更多的壓力來自于她內心的自卑,以及与她优秀的小弟小妹的比較。
14歲時父母親想把她送進彰化女中住讀的那件事,對于熱愛家庭又多愁善感的瓊瑤來說,那种打擊的深遠和影響是無法估計的。她有意識和無意識地感覺到,自己已很難再獲得父母的歡心,父母已不再關心她,愛護她,而總是偏心那兩個較好的弟弟妹妹。
憂郁、自卑和多愁善感,成為了瓊瑤這段時間蒼白青春的生命底色。
于是,瓊瑤在課余時間里,比以前更加拼命地讀書、寫作。她不加選擇地閱讀各种中外文學作品,在閱讀這些作品的同時,瓊瑤的思想開始活躍起來,漸漸地開始學會了思考,對人生、生命和社會有了一些初步的認識和看法。
在《我的故事》中,瓊瑤這樣寫道:


書看多了,思想也多起來,對人生的愛恨別离,感覺特別敏銳。我常
常想,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我在書中找生命的意義,找不到。我在教
室中找生命的意義,也找不到,我在家庭中找生命的意義,更找不到了。


和同齡的人相比,此時的瓊瑤在思想上無疑是早熟的,但在日常生活中,她仍然顯得低能和幼稚,她依然需要父母的關愛。
這個時期,瓊瑤在台灣的《晨光》雜志上發表了文藝作品《云影》,這使她憂郁而自卑的內心得到一些歡樂和安慰。
遲鈍而忙碌的父母并未對瓊瑤在文學上的天份感到驕傲,他們依然只看到瓊瑤的數學、化學、物理不及格的分數,也未能給子瓊瑤更多的關心和呵護。
這段時間,瓊瑤的父親正忙著演講,忙著寫作,母親又要教書,又要忙家務,還要幫助丈夫搞校對,他們都沒有太多的時間來過問他們的“鳳凰”。如果瓊瑤出了問題時,他們才過問,而這時一般都是很傷“鳳凰”的自尊的過問。
沒有人能理解瓊瑤內心的憂郁,也沒有人幫助這個孤獨、無助的16歲少女。就連同樣不受歡迎的同齡的弟弟,瓊瑤也沒有机會好好和他談一談。其時,瓊瑤的雙胞胎弟弟麒麟,已經從台中一中畢業了,考進了省立工專。省立工專就在台北,而且离家也不是很遠,但麒麟不知是對父母以前送走他的記恨,還是自己想獨立,總之,麒麟并未在家中居住,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在學校里。
年少的瓊瑤心中的這些苦悶無法發泄,家庭中各种不平等事情的積壓和情結的催迫,最終導致了瓊瑤的一次激烈的行動,那就是她第一次的自殺。


2.把幻美的絕望推向极致


事情的發生是這樣的。
有一次,瓊瑤的數學只考了20分,老師發了“嚴加督導”的通知單給瓊瑤,要家長在上面蓋章。瓊瑤惶恐不安,不知回家后如何向母親開口。可瓊瑤放學回家后,看見小妹在哭泣,父母一左一右地在她身邊哄著她,安慰著她,瓊瑤以為發生了什么事,其實只因要強的小妹沒有考上100分,只有98分。
這下瓊瑤更加自卑,更加惶恐,她不知自己數學只有20分的成績單,如何使母親簽章。直到深夜,瓊瑤還是拿出了需要家長“嚴加督導”的通知給了母親。母親看著瓊瑤的20分,想起了小女儿考98分還要哭泣,使得她不能不拿小女儿和瓊瑤相比。
“你要我們做父母的,拿你怎么辦?為什么你一點都不像你妹妹?”
瓊瑤在拿出成績單時,心里就做好了思想准備,但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母親能夠体諒她,畢竟她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沒有結果。
听了母親的話,瓊瑤沖出了房門,沖到了街頭,她希望自己就這樣死掉算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她想起了童年的自己,不是早就死過一回了嗎?如果人真地死掉,不是就沒有孤獨、痛苦和煩惱了嗎?
瓊瑤決定死。
這是孤獨和內心掙扎著的欲說還休的求助,善感而特异的瓊瑤她不能接受像一般人那樣過相對平淡的感情生活,她宁愿在感情的峰口浪尖上無限地暈眩,或是体驗生命不可言說的秘密。
她決定死,其實對于一個16歲花季的少女來說,她怎么可能愿意就這樣輕易地放棄,她還沒有真正活過,還沒有真正体驗到人生!
情感的交鋒在這里達到了高潮,16歲的瓊瑤在這時把理智完全交給了生命的直覺。她不知道如何去應付現實中的困境,她尋找不到可以接受生活中最低的平衡點,她宁愿任自己被孤獨和失望的情緒所淹沒,而童年的那一段奇特的生与死的傳奇生活經驗,又秘密地發酵和催化。
這一次的自殺事件,同樣是瓊瑤生命中的一個里程碑。
一旦作出決定,瓊瑤反而平靜了下來。她回到家里,平靜地給母親寫了一封長信。在信中,瓊瑤對母親坦誠了自己的想法,其中有這么一段:


親愛的母親,我抱歉來到了這個世界,不能帶給你驕傲,只能帶給你煩惱。但是,我卻無力改善我自己,我真不
知道怎么辦才好!但是,母親,我從混沌無知中來,在我未
曾要求生命以前,我就這樣糊糊涂涂地存在了,今天這個
“不夠好”的“我”,是由先天后天的許多因素,加上童年的
點點滴滴堆積而成。我無法將這個“我”拆散,重新拼湊,
變成一個完美的“我”。因而,我充滿挫敗感,充滿對你的
歉意,所以母親,讓這個“不夠好”的“我”,從此消失吧!
尖銳的質問和深度失望的委屈,在傷心和文學化的言辭中修飾和潛伏,瓊瑤再次提到那一直被“傳說”和“傳奇”的童年經驗,生命的邏輯性被推理出來,已經愈合的傷口再度痛苦地撕開和流血。
不平凡的人,不平凡的經驗,不平凡的思維,回旋和推進,演繹出繼續不平凡的故事來。
寫完信后,瓊瑤找到了母親的一瓶安眠藥,把整瓶藥都吃了下去。
3.傷口再次被包裹
7天后,瓊瑤蘇醒過來。
又見到了母親,瓊瑤失聲痛哭,母親也是百感交集,希望母女倆再次重生。
傷口再次被治療和包裹。母親似乎也開始明白了些什么,她那歷經滄桑而變得現實的內心,又触及到游移不定的隱痛,她并沒有因瓊瑤的這一次任性和胡鬧而責備瓊瑤,她也在追悔和內疚。
母親硬咽地對瓊瑤說道:
“鳳凰,我們以前曾經一起死過又重生,現在,我們再一次,一起重生吧!”
母親的諒解,其實更為深刻地刺痛瓊瑤,反過來讓瓊瑤自責,新的情結在瓊瑤的內心繼續地滋生。
情感的巨浪把瓊瑤從一個高峰打向了另一個高峰,她再次被父母那血肉相聯的真愛激動,她心里瘋狂般地喊著:“對不起,母親,我又把你弄哭了!以后,我一定不能讓你哭,不論再發生什么事,我不要你哭!”
這是多么真實而讓人心動的情感歷程!
一個成功的作家,內心必定有一部秘密的心靈血淚史!像瓊瑤的這些秘密情感体驗,對于一個优秀的作家來說,那肯定是寶貴的和必要的。
后來瓊瑤自己也承認:“很多人看到今日的我,總覺得我是一個被命運之神特別眷顧的女人,擁有很多別人求之不得的東西。可是,誰能真正知道,我對‘成長’付出的代价呢?”
在這种相互依戀,相互諒解下,瓊瑤又重新有了生的樂趣,生的希望。連很少有禮物給人的父親,也特意買了一個古箏送給瓊瑤。
又過了一個星期,瓊瑤從醫院回到了家中,一切歸于平靜。
對于瓊瑤的這次自殺,瓊瑤的父母沒有再多說什么。
生活的悲喜劇繼續演下去,又一次步入了循規蹈矩的日子,而瓊瑤呢,雖然暫時愈合了傷口,但宁靜的外表依然綿綿裊裊,震顫地蕩漾著春水一般的哀愁,繼續走過她16歲的花季。
4.面臨升學的煩惱
時間是心靈傷口最好的醫療,她會帶來新的希望,新的痛苦,新的体驗,新的故事,她會用這一切的“新鮮”,不經意地涂抹掉了生命曾有的原色。
瓊瑤的自殺事件,現在已經徹底淡化掉了,最起碼在表面上,在日常生活中,已經淡化成曾經有過的一段“回憶”或一段“傳說”。
現在,一切都在改變,一切又將要發生。
瓊瑤的家庭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經歷過太多辛苦而郁郁不得志的瓊瑤父親,現在柳暗花明,開創出一個爽朗的新局面,他開始有些名气了,他已經有很多的崇拜者了,他出版了《中華歷史故事》一書,事業和前途一片光明。
瓊瑤的母親辭去了建中的教書工作,一心一意協助丈夫的寫作事業,丈夫寫書,她負責出版、校對、印刷,她不但做這些,她還要忙家務和四個孩子,這段時間,瓊瑤的母親确實吃了很多的苦,但也苦中有樂。
母親并沒有因為家庭情況的好轉而顯得特別的高興,因為她還有一塊心病,那就是瓊瑤的學習問題沒有解決,她還在為瓊瑤擔心。
而瓊瑤并沒有因為那一次自殺使自己的情況好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瓊瑤進入了高三,就要參加大學聯考了。
父母擔心瓊瑤考不上大學,這不但使得父親這個名教授面上無光,更重要的是,將來怎么辦呢?說不定連工作都找不到。
因此,母親在觀察了瓊瑤這段時間的情緒之后,決定還是要督促瓊瑤,她小心翼翼地說:“你一定要拚出你全部的力量,以你的聰明才智,絕不可能考不上大學!万一考不上,不是你一個人的失敗,是全家的失敗!你好自為之,千万不要讓父母失望!”
生活,生活,生計是人生第一要義,瓊瑤又能怎么樣呢?
瓊瑤的母親實在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她的這一番話,既有對瓊瑤的肯定,肯定瓊瑤是聰明的,給瓊瑤以信心;又有壓力,讓瓊瑤為全家去爭取考上大學。
也許是瓊瑤听進去了母親的話,瓊瑤這段時間确實用功起來,而且,瓊瑤還听從母親的話,停止了寫作,而且連文學書籍都不看了。
然而,這种埋頭學習,并沒有給瓊瑤帶來好成績,瓊瑤既沒有學好數學,也沒有學好化學。
瓊瑤深深地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懼之中,在這种恐懼的壓迫下,她整天做著惡夢。
瓊瑤回憶她這段時期的生活時說道:


18歲!是花樣年華呀,擁有著青春的日子,我的18歲,是如何暗淡無
光。我消瘦,蒼白,食欲不振,精神恍惚,面對鏡子,我總覺得自己像個
紙人,風吹一吹就會破碎,在學校里,同學給了我一個綽號,叫我“林黛
玉”,顧名思義,就知道我是何等憔悴。


忙碌得有滋有味的父母沒有注意到瓊瑤的憔悴,他們再次忽略了對瓊瑤的理解,他們也沒有能夠知道瓊瑤的內心的恐懼,即使他們知道了,難道會叫瓊瑤不考大學嗎?畢竟瓊瑤考上大學是他們的面子,他們的希望。
瓊瑤依然孤獨寂寞,她不能向同學傾訴,同學也正面臨升學的煩惱,父母更是不能傾吐。小弟小妹也是不能傾吐的,他們是那么的优秀,他們不怕大學聯考,只有上工專的同胞弟弟可說,可弟弟住讀,并不時常在家,而且弟弟考入了工專,也不存在自己這樣的問題了。
這時,只要有誰稍微關心一下她這個脆弱孤寂的女孩,誰就能進入她的內心。
這個人終于出現了。


6.絕望的師主戀


瓊瑤18歲到19歲這一年,在台北第二女中念高三。
進入了高三,新換的國文老師注意到了瓊瑤。
瓊瑤這時18歲,而老師足足有43歲,他結過婚,有過孩子,但妻子和孩子都已去世了。他孤身一人來到台灣,在台北第二中學,他已經教了7年的國文,是一個人人都稱贊的好老師。
這位老師注意到了瓊瑤,他不懂這种年齡的女孩子為何會有這么深的憂郁,他真心實意,充滿怜惜地關心著這個國文极好的學生。
他們之間一開始并未作很多的交談,老師是隨意的,瓊瑤是無所謂的。
老師的怜惜表現在他對瓊瑤作業的修改上,他知道瓊瑤有著深厚的古文功底,因此,在瓊瑤的國文作業中,老師常常用詩詞作批注。
而瓊瑤呢,在做國文作業中,若有若無地流露出自己的一些想法。
瓊瑤對于這位關心她的國文老師,可以說是充滿了崇拜之情。
老師气質儒雅,風度沉著而瀟洒,看上去是一位典型的中國傳統書生的形象,更何況這位老師學問淵博,滿腹詩詞歌賦,乃至書畫篆刻,無一不會,他正是瓊瑤理想中的人物,瓊瑤怎么能不去崇拜他呢?
但是,崇拜是易于質變的。
愛情,這是一個被太多談論而又永遠都說不清道不明的人類情感生活的奇跡!
愛情是怎么樣到來的?
瓊瑤回憶說:
“愛情一旦發生了,就不是年齡、身份、地位、道德……种种因素所能限制的。我帶著一份嶄新狂喜,体會到在這世間,我畢竟并不孤獨!老師已走過一大段人生,深知這段感情不可能有結果,卻迷失在我們彼此的吸引里。他越要抗拒,越無法抗拒,越要理智,越無法理智。這段感情,夾帶著痛楚掙扎,一下子就像惊濤駭浪般,把我們兩個都深深淹沒。”
愛情是傳奇的,是不由分說的,在瓊瑤和她的老師之間,愛情就這樣悄悄地發生了。
茫然的瓊瑤感到了一絲溫暖,她渴望這种溫暖,喜歡著這种溫暖的感覺。
漸漸地,瓊瑤在一次又被母親責怪的情況下,向老師敞開了心扉。
她把自己所記的一些感受,以及所受的委屈,都傾注在自己的日記里,交給了老師。
老師知道瓊瑤的這個舉動意味著什么,他很惶恐,也很理智,他花了一些時間閱讀瓊瑤的這些日記,考慮了几天,老師給瓊瑤寫了一封信,信上稱瓊瑤為孩子。
若從年齡上論,瓊瑤确實可以說是他的晚輩,然而,瓊瑤要的不是一個父執,她需要一份實實在在的感情,以此來證明自己。
老師稱瓊瑤為“孩子”,顯然是想阻止感情的發生。
但已經發生了的感情,是能回避得了的嗎?
瓊瑤不顧一切,勇敢地對老師吐露了自己對他的這份感情,而老師呢?
雖然老師在回避著瓊瑤,但內心卻在忍受著煎熬。所以當瓊瑤對他吐露自己的心聲時,他沒有再次退縮,他也承認了對瓊瑤的愛戀。
從此,他們躲躲藏藏,不敢向世人公布這場不尋常的師生戀。
這奇特的愛情,帶給了他們多么巨大的歡樂和痛苦!內心高漲的熱情進行著快感的焚燒和沖刺,另一方面又因交織不清的罪惡感而更襯托其秘密和寶貴。
任性的自我和道德的節制奇特地維護一种動態的平衡,快感和痛苦相互占据上風,而情緒卻在病態和瘋狂中升華和淨化,這奇特的愛情,改變了他們的人生,重新鑄造著他們的心靈。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首先是學校里開始風言風語。
瓊瑤和老師對這种狀況也很著急,他們都知道這段感情為世俗所不容,因此,他們理智地談分手,而分手后,卻又因彼此的想念再次相聚在一起。
有段時間,他們就這樣分分合合。
后來瓊瑤在《聚散兩依依》中寫了一首歌詞,正是他們現在這种生活的寫照:


見也不容易,別也不容易,
相對兩無言,淚洒相思地。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聚散難預期,魂牽夢也系!


這時,老師的痛苦,更甚于瓊瑤,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和瓊瑤的戀情一曝光,首當其沖的就是自己,誰叫自己是老師,年齡又這么大呢?
因痛苦,老師常喝酒,喝醉了他就說:
“20歲有什么了不起?當我80歲時,沒有人會說我不該追求60歲的你!
“我哪里有40歲?我根本沒有40歲。會為你這個小女孩如此瘋瘋癲癲,我的心態停留在18歲!智商只有8歲!”
不管他們怎么說,怎么講,總之,他倆都知道事態的嚴重性。
在這种情況下,最后,連老師都請求瓊瑤:“為我考上大學!”
老師抓著瓊瑤的胳臂,用力搖撼著瓊瑤,對她說了一番最懇切的話:“請你為了我,考上大學!這是你父母的期望,你一定不要讓他們失望。等你考上了大學,你會認識很多你同年齡同階層的男朋友,你一個個看過去,一個個接触,當大學四年后,你如果沒有變心,我還在這儿等你!如果你變心了,那證明我們的感情,根本經不起考驗!我覺得,我們兩個惟一的前途,就是你大學畢業后的選擇!到那時,你依然選我,你的父母、家人、社會、輿論……就都無話可說了!”
老師一廂情愿地想,瓊瑤如果能考上大學,能幫自己在她的父母面前爭得一席之地。
他們終于理智地定了一個五年計划,等瓊瑤考上大學,大學畢業后,他們就結婚。
5年的時間是那么的漫長,5年的時間里會發生多少的變化呢?
更重要的是,瓊瑤能考上大學嗎?
這像是故事,這像是戲劇,這卻是瓊瑤真實的人生。
愛情的不幸和苦惱,其實是拯救作為一個天才作家的瓊瑤,幫助她迎接生命的挑戰,克服生活中的瑣屑和平庸。
瓊瑤的這一場“絕望的師生戀”,對應于家庭傳說中父母那一場“完美的師生戀”,這其中是有隱喻的聯系,這一點,值得分析和深思。


6.我值何人怜愛?


在這种愛和快感的癲狂与罪和痛苦的恐懼之中,瓊瑤和她的戀人老師,編織了“五年計划”的虛幻美夢來逃避、轉移和自欺。
良心暫時得以安慰,暫時有了借口避免了譴責。
瓊瑤的真實和可愛之處正在于這里,隨后,她真地去實踐他們的“五年計划”。
瓊瑤回憶說:
“我捧著書本,夜以繼日地念。有一段時間,我真地把我的生命都拚在那些書本上!”
瓊瑤畢竟是瓊瑤,文學上的天才早已不由分說地主宰了她日常生活中的失敗和不幸。那文學天才像是有靈的活物,霸道和頑固地占据了瓊瑤的思想,對其他事物一概拋以嫉妒和排斥。
瓊瑤雖然在拼命,在努力,但那些數學,那些西洋文字,那些X+Y,還是無法被瓊瑤理解和接受。
這樣的情況出現了。
瓊瑤回憶說:
“那些我始終弄不清楚的數字游戲,和那些与我毫無關聯的西洋文字。有時,會捧著書本發起呆來:真不相信這些‘X+Y’有權利來決定我的愛情、我的前途和我的生命!為什么?我不懂。生命里有太多為什么,我都弄不懂。我卻偏要去弄懂‘為什么X+Y等于Z?’我瞪著那些數字方程式,覺得每一個符號代表的都是諷刺。”
一切的結局在開始時就早已注定。
瓊瑤的努力白費了,瓊瑤沒有考上大學。
瓊瑤和老師的五年計划第一步就沒有實現。
從知道自己落榜開始,瓊瑤就躺在床上,拒絕家人的安慰,也拒絕吃飯,她感到深深的痛苦和失望。
她又一次想到了死。
生命的考驗對于瓊瑤來說似乎是太多和太過殘酷,太多痛苦的經歷和体驗,使她的心靈變得像玻璃一樣透明而脆弱,哪怕是最輕的敲打,也會立即產生細小的裂紋,然后從那一點繼續擴散開來,細細碎碎地開裂,開裂,化為粉塵,化為灰燼。
死,不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嗎?
生既無歡,死又何憾!
死吧!馬上死掉!馬上就可以結束這一切的痛苦和艱難!
母親又哭了,那眼淚像是致命的毒藥,腐蝕著瓊瑤傷痕累累的內心!瓊瑤更為自卑,更為自責。
“我總是讓母親哭!為什么我不能像小妹,永遠讓母親笑?父母辛辛苦苦養育像我這樣的子女,值得嗎?值得嗎?天啊,我真想馬上死掉!”
母親握著瓊瑤的手說:
“鳳凰,你才19歲呀!來日方長。大學聯考,年年都有,今年失敗了,明年再來!
“明年失敗了,后年再來!你總有考上大學的日子!只要不灰心,振作起來,繼續去努力。
“我對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你一定會考上大學的!”
這樣的安慰,卻又是像針一樣扎著瓊瑤的心,瓊瑤的肉。
敏感多愁的瓊瑤,何嘗听不出那安慰中的潛台詞,那強忍住的對瓊瑤的失望!
母親啊!你并不能了解女儿的心事,她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优秀,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勇敢,她不可能考上大學,她無法去面對明年、后年的失敗!她找不到人生的意義,她找不到精神的支柱,她不需要你安排的那一條正常人走的道路。
這樣的安慰,不如不安慰罷了。瓊瑤的內心在掙扎,在泣血。
小弟、小妹和麒麟,也想盡辦法討姐姐的歡心,希望她能回心轉意,他們將自己的零用錢買了許多好吃的零食給瓊瑤道:
“姐,不要傷心了,考大學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反正你明年再考就好了嘛!來,吃點東西吧!”
瓊瑤含著淚看著弟弟妹妹們,再次感到深刻的絕望和自卑!
“他們都优秀,惟有我失敗!他們是父母的驕傲,我卻是父母的恥辱!母親說過,如果我失敗,就是全家的失敗!天啊!我竟連累全家的人,都墜入失敗的深井里。這樣一個害群之馬,怎么還值得弟妹的尊敬和愛?”
瓊瑤的內心繼續向無邊的深淵滑落。她推開食物,她不想說話,她只想死掉!
但是還有老師呢?這不是親人卻胜似親人的安慰、寄托和希望所在呢?
雖相距颶尺,但卻遠如万仞千崖,他怎能飛渡?他怎敢走進瓊瑤家的大門!他怎能為世俗所容忍。
母親的安慰沒有打動瓊瑤,弟弟、妹妹的關心也沒有打動瓊瑤,反而更讓她自卑、失望、絕望,讓她想到了他們的优秀,想到自己的失敗。想到自己罪孽深重,想到絕望和無助的愛情,想到只有死亡才是解脫。
因此,這一切的一切,摧毀了瓊瑤內心的意志,把她推向毀滅的深淵。
決心求死,以求解脫,瓊瑤已沒有其他選擇。
瓊瑤寫了一首詩作為最后訣別的紀念寄給老師:


我值何人關怀?
我值何人怜愛?
愿化輕煙一縷,
來去無牽無礙。
當細雨濕透了青苔,
當夜霧籠罩著樓台,
請把你的窗儿開,
那漂泊的幽靈啊,四處徘徊,
那游蕩的魂魄啊,渴望進來!
請把你的窗儿開,
我必歸來,与你同在!


瓊瑤出去給老師寄出這首詩,隨后,又搜集了許多安眠藥。鎮定劑,她又把藥片一起吞了下去。


7,心真的會“碎”


造化弄人,命運弄人,生命是多么的輕賤,又是多么的堅韌,求生求不得,求死亦無門!上天選定了瓊瑤,要讓她經歷這么許許多多的愛恨情仇,生离死別。
瓊瑤又一次被救活了過來!
高中三年,兩度自殺,這确實是不可思議,确實是正常人生活中難以想象的事。而瓊瑤善良無辜的父母,再也忍受不了。
這樣的“家門不幸”,把他們也快要逼瘋了。
事情就是這樣,正如歌德所言,天才和瘋子,有時的确只有一線的差別!那內在的生命激情和藝術創造力,使瓊瑤不能适應正常人的生活,使她在日常生活中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得与失之間,就是這樣的不可兼容。
這樣的事情,誰任其咎?
就在這种大家都悲憤激動的情況下,瓊瑤和老師的師生戀情終于曝光了。
瓊瑤的父母巨大的憤怒,終于有了個突破口宣泄出來!
可以想象那种大地震般災難性的場面。
那位可怜的“老師”,成了憤怒狂飆突進打擊的活靶,食其肉,寢其皮,也不足解瓊瑤父母的心頭之恨。
從死又复生,瓊瑤還不及自我哀怜,細細地品味著傷口的陣痛,就被父母憤怒的風暴拋進另一种恐怖和心惊膽戰的絕境。
母親把瓊瑤的落榜、厭世、自殺都歸罪在老師頭上,把瓊瑤和老師的戀情說成是老師“引誘未成年少女”。
由于瓊瑤當時只有19歲,還沒有自主權,因此,母親又憑著一股不屈不撓的精神,將老師告到警察局,告到教育部,直到老師在台北身敗名裂,無立錐之地。
瓊瑤哭著跪在地上,哀求父母給老師一條生路。父親的心軟了,几乎答應了瓊瑤的請求,而母親,則固執地要瓊瑤滿20歲后,才有自主權,母親想用這一年的時間來感化瓊瑤。
無奈之下,瓊瑤和老師約定,等瓊瑤過20歲生日那天,老師在嘉義火車站等瓊瑤,一直等一個星期。
誰知瓊瑤和老師的這一別,竟成了永別,瓊瑤和老師再也沒有見過面。
瓊瑤后來在《我的故事》中寫道:


我直到現在,對母親當時的种种手段,仍然覺得膽戰心惊,對母親的
种种措施,仍然傷痛不已。我曾經听說過,母貓為了愛護它的小貓,當它
發現危險靠近時,會把小貓咬碎了吞進肚子里去。當年的我,就有這种感
覺。我絕不怀疑母親對我的愛,卻感到自己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粉身碎骨
了。


惊心動魄的情感生活,那是硝煙,那是烽火,那是槍林彈雨,那是炮聲隆隆!
瓊瑤每日里過著的是怎樣的日子!
全是冰与火的交融、震顫、發燒、暈眩!這一次純洁的,“發乎情,止乎禮”的初戀,就這樣絕望地收抬起來,成為家庭中的“傳說”和“回憶”!
情感激蕩和生命焚燒的洗禮,繼續在鑄造和丰富著瓊瑤的心靈,這些尖銳的、深刻的、細膩的、精巧的、巨大的而又是体貼人微絲絲人扣密不容針的愛与恨,罪与罰的体驗,對于一個作家的成長,是何等的寶貴和有益!
离別老師的那天,是最慘痛的回憶:
“從小到大,我的境遇坎坷,我曾經有好多次,覺得自己的‘心’,真的會‘碎’。那天,我已不止是心碎,我奔回家里,覺得整個人都被掏空了。我几乎不相信,我還能挨過明天,明天的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8.又一次掉進無助的深井


19歲到20歲,這是少女花的季節,在瓊瑤卻是無端被風雨飄零,“零落成泥輾著塵,只有香如故!”“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怜?”
老師去了,歡樂和安慰也去了,度日如年,但瓊瑤的希望還沒有破滅,她還在期望著奇跡出現,期盼著那20歲生日的幻美的約會。
可是,希望終歸是希望,現實還是現實。
敏感和多愁的瓊瑤,她不可能不看到現實的處境。
和老師暫時分開,瓊瑤的心中就隱約有一种預感,感到自己和老師也許永遠不能夠在一起了。
雖然有這种預感,但痴情的瓊瑤也要堅持,不要放棄。
瓊瑤在這一年的時間里,耐心和辛苦地等自己滿20歲的那一天,可以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去和老師一起生活。
父親和母親這時也不敢輕視他們的“鳳凰”了,尤其是母親,敏銳地感覺到了瓊瑤不平靜的沉默和期待。
這一對善良無辜的父母,聰明优秀的“正常人”,他們終于醒悟了過來。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他們終于有些懂得了女儿的心事,懂得了這個女儿的不同尋常之處,懂得了這個女儿比普通的“正常人”需要更多更多的關心、理解和愛。
父母現在絕不去追究,也絕不去責怪瓊瑤,他們只是用更多更多無微不至,体貼人微的愛去把瓊瑤包裹起來,保護起來,用愛來塞滿家庭的所有空間,不容瓊瑤去喘息,去思想,去失落。
可是,太遲了,瓊瑤那奇特天賦的善感才能已經成型,已經不可能扼殺和修改,在表面的平靜之中,瓊瑤內心深藏著不可言說的苦澀,她把自己變作心靈的囚徒。
瓊瑤曾經在小說《聚散兩依依》中,用過“心囚”這個詞。現在,“心囚”就是她這時生活的真實寫照。
瓊瑤回憶說:
“我那間四個榻榻米的小房間,成了我的囚籠。不論里面裝著多少愛,它實在不是我的天堂。我的心緒總是飛繞于云端,尋尋覓覓。
“這一年,我常常在睡夢中醒來,淚水已濕透枕巾。可是,不論多么憂郁,多么無助,我牢牢記著20歲的約會,而不讓自己倒下去,更不允許自己再有輕生的念頭。逐漸地,我鍛煉出一种本領,每天默默地接受著日升日落,把每一個新的日子,都當成一項新的挑戰。要挨過去!日歷上划掉的格子越多,我振翅飛翔的日子越近。”
父母密切地注視著瓊瑤的一舉一動,分析著瓊瑤的心理活動,制訂著他們的作戰方案。
他們太“愛”瓊瑤了,所以他們要不惜代价來“挽救””她,使她不要“誤人歧途”,使她步入人生的“正軌”。
由于母親辭去了工作,所以在這段時間里,母親有更多的時間和瓊瑤呆在一起,她知道瓊瑤的心理,知道瓊瑤在等待20歲生日的來臨。
其實,母親也在等瓊瑤20歲生日的來臨。
母親采取了迂回的戰術,她首先占去了瓊瑤發愣和思考的時間,她以無比溫柔的語調和瓊瑤商量,希望瓊瑤為她,為這個家再考一次大學。
再考一次大學?
瓊瑤被母親的這一舉動弄呆了,對于瓊瑤來說,她一輩子也不會自己想出再考一次大學的主意。
但是,母親無比溫柔地“請求”她再試一次,她還能說什么呢?
瓊瑤沒有多想,為了應付母親,為了安慰母親,瓊瑤抱著無所謂的態度答應了母親的“請求”。
誰知母親一見瓊瑤答應了下來,非常興奮,她知道自己的這一步是走對了,立即給瓊瑤請了一位數學家教。
瓊瑤一見這位數學家教,就傻了眼,因為瓊瑤見到的是一位很有名气的數學老師,他從來不做家教,不知母親是用什么辦法把他給請了來。
瓊瑤清楚地知道當時家中的情況,父母要供四個孩子,每個孩子都在上學,花費很大,母親又請來了這樣一位家庭教師,花費肯定不小。
瓊瑤這才知道母親的執著与認真,而且全家人都行動起來,麟弟負責給她補習物理,小弟小妹為她准備資料。瓊瑤這時才感到家人對她的關心,給她的溫暖,瓊瑤沒有去思考,她又投入了忙碌的學習之中。
瓊瑤還是瓊瑤,她再一次發現自己依然不能适應這种“正常人”的生活,在為了考大學的學習面前,她不能不再次發現自己的低能幼稚,無可救藥,冥冥中早已命定她的今生將全部貢獻給文學事業,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可以占据她的頭腦了。
瓊瑤又開始失眠,又精神緊張、情緒憂郁,她又擔心第二次失敗,悲劇再次上演。
面對著困難和壓力,瓊瑤對老師的思念更加強烈,可是,老師在哪里呢?沒有一點點關于老師的音訊,瓊瑤內心不禁猶豫和怀疑,難道老師已將她忘記了?難道老師已經放棄了?難道——難道——母親的那些難听的話是真的?難道他的感情只是一時的嬉戲?
日子一天天過去,升學的壓力在一天天加重,而對老師的失望和怀疑也在一天天加深。
瓊瑤又一次“掉進那個無助的深井里去了。只覺得自己在墜落、墜落、墜落……井底,等待我的,將是冰冷的絕望”。


9.永遠不會忘記二十歲的主日


“日子緩慢而滯重的,像一輛十輪大卡車那樣,從我身上一遍遍地輾了過去。我慢慢地被磨成了一片薄紙,薄得像蟬翼一樣,透明的,所有的孤獨和無助都寫在臉上,輕飄的,
“隨時可以‘隨風而去’。”
雖然如此,瓊瑤在繁重的學習中,依然不能忘記和老師的20歲之約,她還在默默地想念著老師,甚至開始了存錢,准備去嘉義的車票錢,她在默默的等待20歲生日的來臨。
她知道老師現在在一個她所完全陌生的南部小城市嘉義。她偷偷地在研究地圖,面對著火車時刻表發呆,偷偷地搜集著身上僅有的一些零用錢——
可是,英明的父母早已胜算在握,瓊瑤逃不出他們的掌心,他們早已計划了一切,將要在一場有計划有組織的戰役中,徹底粉碎她所有的幻想。
終于到了瓊瑤和麒麟生日前的一個星期,母親以家里過去生活窮苦為名,准備清在台灣的所有的親戚,為瓊瑤和弟弟過生日。
母親慎重地宣布:“今年的4月20日,是雙胞胎的叨歲整生日。我們家一直窮苦,孩子們從沒慶祝過生日。但是,今年不一樣,一儿一女,同時滿20歲,我要給你們這對雙胞胎,大大地慶祝一下。”
母親是聰明的,她知道瓊瑤的家庭觀念很重,因此,決定用親情來打動瓊瑤。
瓊瑤像在家庭的愛的巨浪中的一只小船一樣不能左右自己的航向。她隱隱約約地感到,4月20日的那一天,她一定走不了,不能去赴老師的約會了。
瓊瑤再也沒有想到,生日的那天,父母竟把台灣的親戚朋友都請來了,家里二十個榻榻米的房子,被擠得水泄不通。
叔叔伯伯,舅舅姨媽,表姐表弟,堂姐堂弟——几十個人濟濟一堂,熱鬧非凡。
母親春風滿面,忙上忙下,里里外外地奔跑,倒茶倒水,還親自下廚房准備酒茶。
瓊瑤想到廚房幫母親的忙,母親卻怜愛地把她推出廚房,說:“不要弄髒你的新衣服!去外邊客廳里跟大家玩吧,今天,我要給你一個最美好的生日。青春是這么珍貴的東西,我希望你永遠記得你的20歲!”
多么聰明的母親!多么恰到好處的話!瓊瑤一下子就被擊中了要害,強烈的內疚、自責和犯罪感涌上了心頭,母親,對一個即將背叛您的女儿,為什么還要對她那么好呢?!
生日宴會終于開始了!
大家團團坐定,對瓊瑤和麒麟舉杯祝賀,此時,母親忽然站了起來,面對全体賓客,發表早已在內心演練過很多遍的重要演說:“今天,是鳳凰和麒麟滿20歲的日子,我有几句話,必須當著大家,對他們兩個說!”
緊接著母親又說:“20歲,是法律規定的,成人的年齡。從今天開始,鳳凰和麒麟,就是成人了。換言之,我再也管不著他們了。他們的翅膀,終于長成。回憶起來,從他們出世,就是一個多難的時代,我拉扯他們到翅膀長成,實在不很容易,在烽火連天中,多少次,大家都可能同歸于盡了。可是,我總算把他們兩個帶大了。現在,他們已經有夠硬的翅膀,如果他們想飛,我再也不會阻止,就讓他們從我身邊飛走吧……”
尖銳的言辭,透徹的洞察,巨大的感動,在那种戲劇般的气氛中煽動和助長了瓊瑤良心上的不安。
母親的話沒有說完,瓊瑤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沿著臉頰不斷地滾落,而母親呢?她知道她的表演起了作用,并繼續在內心一鼓作气,要取得徹底的胜利。
母親也流出了眼淚,淚水濕了衣襟,她一面掉淚,一面哽咽地對瓊瑤說:
“鳳凰,請你原諒我!我曾經用各种方式,不擇手段地破坏你的戀愛,今天我當著所有親友,向你道歉!請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你和保護你!可能我愛得太多,但是,我就做不到不去愛你呀!現在,你總算滿了20歲,我知道你全心全意,就想离開我!鳳凰,還記得你坐在滬南中學的門檻上,跟著那些中學生念梁上雙燕嗎?你才7歲,就能朗朗背誦,記得嗎?”
瓊瑤哭泣著點了點頭。
“你還會背嗎?”瓊瑤母親的眼淚更多了。“一巳羽翼成,引上庭樹枝,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廣母親念了其中四句,聲音已喑啞難言。“去吧!鳳凰!如果你真想离開我們!去吧!你能做到舉翅不回顧,你就去吧……”
真情和表演在這時已經很難區分,以精彩的感染力加強了言辭的煽情作用。瓊瑤投降了,她徹底被打敗了。
母親,親情,血与肉的聯系,生与死的共享,的确是至高無上的,有時是戰無不胜的。愛情,這虛妄的詞語,在此時此刻,一下子消退了繽紛的色彩,變得蒼白,變得軟弱無力。
此時此刻,千般往事,万种親情,一齊涌向瓊瑤的心頭,那家庭“傳說”中的“傳奇”,再次變成瓊瑤歷歷在目的刻骨銘心的回憶。童年,逃亡,弟弟的失散,父母抱著她投河,桂林城全家團圓,——一切的一切,多么的不容易!
瓊瑤淚水漣漣,揪心裂肺,再也承受不了這巨大情結的重壓。
就在這几十位賓客的注視下,瓊瑤哭著奔向母親,拉著母親的手,跪了下去,呼喊道:“我不飛走,我不飛走!我發誓,從此听你的,只要你不哭!”
滿堂賓客,一片唏噓!
何等感人和壯觀的場面,這完全是一部瓊瑤電視劇中精彩的鏡頭,但這個鏡頭就真實地發生在瓊瑤的生活之中。
瓊瑤小說中的世界和她內心的世界是統一的,她在小說中把我們曾忽略或概括不全的一种世界展現給我們看,她所虛构的那种世界,并不外在于我們的這個世界。
就這樣,瓊瑤結束了她20歲的生日,也結束了她那一段“絕望的初戀”。
就這樣,20歲的生日正如她母親所說的那樣,瓊瑤一生都不會忘記,這一天的每一件事,都被記憶的膠卷秘密收卷,永遠在她的心頭眼底。
瓊瑤沒有去嘉義和老師見面。老師那邊,也是杳無音訊,從此,瓊瑤和老師的戀情就這樣悄悄地了結。
雖然說瓊瑤和老師真正的戀情還不到一年,然而正是這一年,改寫了瓊瑤一生的命運!
几年以后,瓊瑤以此生活,寫出了她賴以成名的《窗外》。


10.寫作,命定的職業


再見了,老師。
再見了,初戀。
再見了,青春。
20歲的瓊瑤,已經是飽經滄桑,感情像一個百戰歸來的將軍,遍体都是傷痕。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
20歲的那年,瓊瑤常倚著窗子,看天空有沒有燕子飛過,心里反复唱著一首歌:


把印著淚痕的箋,交給那旅行的水,
何時流到你的屋邊,讓它彈動你的心弦。
我曾問南歸的燕,可曾帶來你的消息,
它為我的命運哭泣,希望如夢心也無依。


1958年7月,瓊瑤大學聯考再次落榜。
這一次落榜,瓊瑤十分地平靜。
太多的失敗,太多的傷心,她已經感覺遲鈍,似乎已經變得麻木了。
落榜后的一段日子,瓊瑤覺得,她不知道自己今后會有怎么樣的命運。
這种日子,直到瓊瑤不折不撓的母親要瓊瑤再考一次,瓊瑤才從中清醒過來。
瓊瑤清楚地知道母親的要強個性,她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的未來。
命運的敲門聲終于響起,她不再猶豫了,她要听從心靈的召喚,她要寫作。她對母親說:“我要去寫作,我已經浪費了很多生命去考大學,現在,我可以專心去寫作了。”
母親听了之后,只是歎气。對于瓊瑤的這种想法,母親并不支持,畢竟文學這條路太難走了。
但對于固執的瓊瑤,母親又有什么辦法呢?母親終于作出了讓步。
怎么辦呢?母親心想,讓她去碰碰壁,也許可以清醒過來。
雖然母親不再反對瓊瑤的寫作,但她卻把瓊瑤考大學的那些教科書參考書整理好,一本不拉地收藏起來。這個動作的暗示性很明顯,母親不相信瓊瑤寫作會有什么出路,也許瓊瑤迷途知返,還會回來,用得上這些參考書。
瓊瑤不敢多想,她赶緊行動起來,開始了她的“專業寫作”生活。
寫作,這命定的職業,這西西弗徒勞往返的神話,這沉重的十字架,一經背負,就再也不能放下。
神秘的召喚從少年時就開始的,走了這么大的一圈路,瓊瑤終于英勇地踏上了征程。
一直有著深重自卑的瓊瑤,惟有在寫作才華上才不那么自卑,一開始她就相信,她對寫作,“是有狂熱,有毅力,有決心,也有一點點才气的”。
但是正如絕大部分的优秀作家那樣,寫作的最初階段,都是艱難的,不順利的,充滿了挫折和失敗的。
瓊瑤開始寫作時環境很差。
和那個時代的許多家庭一樣,瓊瑤家的日式住房并不很大,瓊瑤和妹妹合住一個房間,她們的這間房還兼飯廳,也是廚房的必經之路,因此,在瓊瑤的房間里,每天安靜的寫作時間并不多。
早晨,大家要去廚房洗漱,晚上,要去廚房洗澡,瓊瑤又要讓妹妹做功課,一日三餐,母親要跑進跑出做飯做菜。吃完飯后,瓊瑤還要收拾桌子,洗碗,做廚房的衛生。
這些還不說,更讓瓊瑤靜不下心來的,是家中房子太小,日式房子的木板門不隔音,父親講話“聲如洪鐘”,麒麟和小弟吵吵鬧鬧,甚至開全武行,都會使瓊瑤無法坐下來寫作。
瓊瑤自己感慨道:“在這种環境下要寫作,僅僅靠熱情、毅力、決心和才气都不夠,必須還要靠運气和奇跡。”
因此,瓊瑤的創作是艱難的,在這种情況下勉勉強強寫了几個短篇,非常認真辛苦,但都沒有獲得成功。
退稿的滋味,恐怕當過作家的人才冷暖自知。
看著稿子寄出去又退回來,再換一個地方又寄又退回來,瓊瑤真地失望和沮喪极了。她甚至真地怀疑了,自己有沒有這一行的天賦。
母親不動聲色地看著瓊瑤接到退稿,抓住了适當的机會,對瓊瑤說:“我看,你還是規規矩矩去考大學吧!”
瓊瑤深為恐懼,心中顫栗。不可能,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去考大學,再去受那個惡夢般的煎熬。她回絕了母親。
但這以后的一段時間,瓊瑤雖然更加勤奮地寫作,可是依然沒有獲得發表的机會。
這一段時間,對于瓊瑤來說真是灰暗极了。
母親看著女儿考大學無望,寫作又看不到一點希望,她改變了策略。
母親實在是太聰明了,她從瓊瑤的眉目間看出了瓊瑤還對老師沒能忘情,老師的存在永遠是一個潛在的威脅,為了徹底了結后患,母親開始考慮女儿正當的社會和戀愛的需要。
她開始把一批她認為是很优秀的青年引到了家中。
瓊瑤不能不佩服母親,在母親的這种安排下,瓊瑤的心中充滿了壓力,她認為母親安排的這一批人,都知道那個和老師戀愛的女孩,和她的交往,也純粹是想“看看那個差點和男老師私奔的女孩”。
在這种心理下,瓊瑤無意去感覺他們,她一開始就把他們排斥在外,有時,母親安排瓊瑤和他們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飯,瓊瑤也只好把和這些男孩的交往當作“應酬”。
辛苦的寫作,茫然的前途,考大學的威脅,而且還有初戀揮之不去的陰影,但此時的她又無法改變這樣的生活。
這時的她一篇作品也沒有發表,就連零用錢,也需向母親開口。瓊瑤的自卑感又開始急劇上升,她覺得自己只是父母養著的一個“廢物”。
矛盾的心情,絕望的情緒,“生活在太多的愛里,卻感到無邊的孤獨”。
正如生活在大气中,卻不能呼吸一樣可怕。瓊瑤真地覺得憋气、悶得慌,“真希望有一個轉机,讓我能自由自在地透口气!”
然而,轉机出現了。


11.知冷知熱的人儿


哪一個少女不善怀春,哪一個少男不善鐘情?
20歲的瓊瑤,不應該再背負那個愛的沉重的十字架,不應該就此枯萎了青春美麗的花朵。
20歲的瓊瑤,此時又因命運神奇的安排,再次站在了愛情的十字路口。
傳奇和偶然,机緣和巧合,這本是出現在虛构的小說里,但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瓊瑤的真實生活中。
“慶筠”奇跡般地出現了。
“慶筠”是瓊瑤的第一任丈夫,為了保護他的隱私權,瓊瑤在《我的故事》中給了他“慶筠”這個名字,本書也依照瓊瑤的說法稱他為“慶筠”。
慶筠當時26歲,是台大外文系學生,他不是瓊瑤父母為她“安排”的男朋友,他到瓊瑤家純屬偶然。
慶筠的身世和瓊瑤相比,還要凄慘和可怜。
他是浙江人,17歲高中畢業后,就孤身一人來台灣找舅舅,他本來家庭條件很好,但在台灣卻形同孤儿。慶筠是個獨立自強有志气的好男儿,在那樣一种惡劣條件下,他完全靠自己的勇气和毅力,考上大學,在沒有經濟來源的情況下,苦撐到大學畢業。他認識瓊瑤的那年,是他大學畢業的第二年,正在台北近郊服兵役。
慶筠的身世奇特,個性和愛好也奇特,他竟和瓊瑤一樣,迷戀著寫作,他本來在台大讀的是當時最熱門的電机系,但為了他所熱愛的文學事業,竟轉到外文系,大學一念競是7年。
同病相怜、惺惺相借,正是愛情滋生和發展的最恰宜的溫床。
慶筠想寫一篇歷史小說,在別人的介紹下,獨自找到了瓊瑤家,想找瓊瑤父親要一些資料,恰巧瓊瑤的父親不在家,于是,他便和瓊瑤及瓊瑤弟妹們一起玩橋牌。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他和瓊瑤談文學,談創作,談理想,談人生,談抱負,慶筠惊奇20歲的瓊瑤竟這樣的博學,看過那么多的文學作品。
而瓊瑤呢?她看著這個与眾不同的青年,她也同樣地惊奇慶筠孤苦的身世,自強不息的精神,以及他對文學創作的熱情和才華,可能更重要的一點,他是不屬于母親安排的那一類人,因此,瓊瑤從心理上沒有排斥他。
瓊瑤開始放開自己。她和慶筠的話題越來越多,慶筠給瓊瑤帶來了久違了的歡笑。
雖然這時瓊瑤仍舊思念著老師,但慶筠帶給她的快樂和溫暖,那是更直接的,也是不容忽視的。
瓊瑤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有什么不對勁,在這种心態之下,瓊瑤想要“逃避”慶筠。
這是真實而自然的心態。
初戀留給瓊瑤的深刻烙印,并不是輕易可以化去的。何況,瓊瑤又那樣的善感,那樣的執著,那樣的純洁,那樣沉醉于往事的追憶。
慶筠對于瓊瑤的好感是非常明顯的,瓊瑤當然可以一眼看透。
孤獨無助的瓊瑤,對這樣人間真實的溫暖,心中充滿感激的柔情。何況慶筠也同樣很优秀,很有個性和深度,很容易打動人,和慶筠在一起的那种親切親近的感覺,竟能熨貼瓊瑤受傷的心靈。
危險的信號出現了,可是瓊瑤卻沒有准備,她有些像獵人槍口下無辜的小鹿,惊慌失措。
老師,老師留下的痛苦陰影太濃太厚了,瓊瑤走不出。
一個聲音悄悄地在瓊瑤的耳邊響起:离開慶筠吧,不要一誤再誤了。
慶筠并未因瓊瑤的逃避而退卻,他一如既往地關心著瓊瑤。他繼續來找瓊瑤談文學、談寫作,他還拿來厚厚一疊剪報給瓊瑤看,那都是他大學時代發表的作品,當初就是靠這些稿費來維持生活和學習。
瓊瑤看著慶筠,心想大概除了老師,便是這個慶筠可以讓她佩服了。
瓊瑤想走開,但是文學這一條月下老人系的紅線,卻無形地把他們繼續拴得緊緊的。
瓊瑤的父母,這時也看出一些苗頭。
一個瓊瑤這樣狂熱述著文學,這就已經足夠父母頭痛的了,現在又來一個把“寫作”當作第二生命的楞小子湊熱鬧,會有什么好戲看?
兩個“夢想家”在一起,還能有什么好事,有什么好的結果?
母親婉轉地把這樣的看法告訴了瓊瑤,再次奉勸瓊瑤迷途知返,還是回來走考大學的正路。
考大學?瓊瑤听得心惊膽戰。
不僅是家人,連那些母親“安排”來圍著瓊瑤轉的男孩子,都在鼓勵瓊瑤考大學。
惟有慶筠,卻是最能理解瓊瑤,他毫不含糊地鼓勵瓊瑤說:“如果你志在寫作,讀不讀大學都一樣!許多文學系畢業的學生,念了一肚子的文學理論,仍然一篇文章都寫不好!我畢業的那班同學,現在准備走寫作路線的,只有我一個。所以,与其浪費時間去考大學,念大學,不如立刻去寫!”
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一個知音,一個真正能理解自己心事的同路人。
瓊瑤怎么能不對慶筠有好感?
但是,但是——
瓊瑤心中惶惶,充滿了矛盾、困惑、不安和隱隱的抗拒。
慶筠呢,卻勇往直前,用很大的沖力要闖入瓊瑤那孤獨的人生軌道。
一個退,一個進,一個逃避,一個勇追,一個淡化,一個狂熱。
瓊瑤有些動搖了,那慣性太大。
除非有更大的力量,幫助瓊瑤克服那內心的情結,他准确地抓住了瓊瑤的弱點。
瓊瑤回憶說:“在這种情況下,我的情緒真矛盾极了。說實話,慶筠填補了我內心的空虛,帶給我好多的溫暖。讓我在孤獨和無助中,有了扶持。我對他确實心存感激。再加上,我那么自卑,依然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我,居然能讓他心動,他的‘心動’就‘感動’了我。我一直是個非常容易感動的人。”
慶筠終于感動了瓊瑤。
有一次,瓊瑤生病了,瓊瑤正如那多愁多病的林妹妹一樣,体質不好,免疫力差,几乎每一年的冬天,都要感冒一次,而且都是來勢洶洶的。
那一天,瓊瑤臥病在床,發著高燒,昏沉沉的。
瓊瑤和小妹共同的臥室就靠近廚房,廚房中正生著煤爐,煤气滿溢進瓊瑤的臥室,讓瓊瑤的咳嗽不止。瓊瑤正咳著,忽然看見慶筠他忙得不可開交,正在給通往廚房的那扇門加一道彈簧,讓門能自動合上。慶筠發現這樣還不能阻擋煤气,他又拿著膠紙,把門縫密密貼住。
那門一天要開合几十次,慶筠卻做著這樣的“傻事”,瓊瑤的心頭一酸一熱,忍不住眼淚籟籟而下。
知冷知熱的人儿啊,除了他,有誰會這樣關心自己,怜惜自己,呵護自己呢!瓊瑤的心中滿是感激和哀傷。
瓊瑤發現,慶筠雖然孤身一人,窮得叮當響,三天二頭就跑當舖,但在他身上,卻有一种奇特的狂熱和活力。
慶筠從軍隊退役后,為了謀生迫不得已找了教書的工作,在學校里只有一間破舊的小屋可以容身。
第一次去看慶筠的小屋,瓊瑤真地嚇了一跳,那小屋簡陋极了,只是几片木板搭蓋而成,窗外到處是荒煙蔓草,說不出的凄涼和悲慘。
慶筠呢,卻熱情如火,充滿了希望,而且用他那种樂觀的態度感染了瓊瑤。
此時瓊瑤心中對慶筠充滿了怜惜之情,她開始幫助慶筠整理房間,給小房縫制了一面窗帘。
就在這間小屋中,慶筠正式向瓊瑤求婚了,他要瓊瑤嫁給他,兩個人共同奔赴艱難惊險的文學之路。


12.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傳奇的故事再次發生,如果不是文學,如果慶筠不是那么的貧窮和孤苦無依,如果瓊瑤不是那么的寂寞和無可奈何,會有這么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嗎?
結婚!母親又激動起來!
“結婚!你這么年輕,為什么不去念書,滿腦子只想結婚,你不是太奇怪了嗎?”
瓊瑤無言以對。
結婚,實際上是瓊瑤的另一种逃避。
瓊瑤回憶說:“逃,逃,逃!我不能告訴母親,我那么想逃,逃開优秀的弟妹,逃開考大學,逃開日式小屋,逃開我的自卑感……我能說嗎?我不能說!”
母親失望之极,她已拿瓊瑤沒有了辦法,只好听之任之。
“好吧,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選擇!命運的選擇!文學既然選定了瓊瑤,瓊瑤又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瓊瑤和慶筠准備結婚了,新的生活就要開始,生命將翻開嶄新的一頁。
在學校附近的郊外,瓊瑤和慶筠找到一幢租金十分便宜的小房子。一間客廳,一間臥室,還有廚房和廁所。房子雖小,前面卻有好大的院子,四周圍著竹篱笆,院中全是雜草。要到這儿來,先要穿過田中小徑。條件雖然簡陋,卻是田園風光,帶著几分凄涼怀舊的美麗感傷的詩意,正好适合于瓊瑤的心境。
終于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了。瓊瑤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因為,老師,因為,那一段絕望的初戀,慶筠他能接受這些嗎?
終于瓊瑤不再逃避慶筠,她把和老師之間發生的一切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慶筠,讓他作出選擇。
慶筠有些詫然,但他沒有放棄瓊瑤,他只是追問瓊瑤現在是什么想法,瓊瑤現在還在愛老師嗎?
尖銳和要害的問題來了,瓊瑤的心在顫抖。
事實上,瓊瑤的心里一直沒有准備,少女的心事,是那么的單純,那么鑽牛角尖,那么苛刻地對待自己。
那一段惊心動魄的“絕望的初戀”,瓊瑤怎么能自我抹殺呢?
往事曾經帶給她傷害,現在還要再次帶給她傷害!


瓊瑤笨拙地回答道:
“他會永遠活在我心里!”
慶筠再也忍受不了,男人的自尊使他暴跳起來,臉色蒼白地喊道:
“什么意思?當你和我交朋友時,他還一直在你心中?”
“是的!”
慶筠呆住了。瓊瑤那殘酷的自白深深地傷害了他,一個男人的胸怀再廣闊,也容忍不了這樣無情的事實。
多么單純,多么不假思索,多么任性和毫不顧忌的自白。
瓊瑤繼續誠懇而幼稚地作出努力:
“你還來得及后悔,你可以不要和我結婚。坦白告訴你,我愛過,也被愛過,我知道什么是愛,什么是被愛,我和你,雖然彼此吸引,彼此怜惜。可是,距离愛和被愛,還是很遙遠。”
在极度的狂亂和沮喪之后,慶筠抓住瓊瑤的手,激動地說:
“我不過問你的過去,反正你發生那段戀愛的時候,我根本不認識你!但是,現在我們要結婚了,你難道沒有愛我胜過愛他嗎?”
殘忍的苛求和自責繼續沖刺。慌亂和迷惘中,瓊瑤繼續悲哀地說:
“我和老師那份感情,簡直是‘惊心動魄’的。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再發生那么強烈的感情!”
慶筠跳著腳問:
“那么我呢?我算什么?”
“和你的感情很溫馨,很沉穩,很平靜。”瓊瑤試著解釋自己的感覺。“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覺得彼此這么親近,這么興趣相投。決定要嫁你,就想一生都要對你好,對你忠實,為你持家,為你做一切……”
慶筠气惱地繼續問:
“你講這些都沒有用!只要肯定地告訴我,你愛我,是不是,比愛他,多?”
瓊瑤悲哀而無助地搖搖頭。
慶筠被打敗了。嚴峻的考驗擺在他的面前。
愛情還需要勇气,還需要犧牲,還需要忘我的付出!
困獸猶斗的慶筠咆哮著离開了瓊瑤,他要取消結婚,取消這一段悲哀和傷心的愛情,他沖了出去。
酸心刺骨,瓊瑤的心滑向深淵。然而,像大病后的虛脫,她又是坦然和如釋重負的,她終于解開了糾纏的情結。
一夜無眠,早晨的天色還在朦朦朧朧中,慶筠回來了,他用手狂熱地搖動著瓊瑤,大聲喊叫著宣布:
“我管你什么惊心動魄,管你心里還有誰,管你愛誰多愛誰少,我反正娶定你了!昨天我說的話取消,不算!只要你肯對我好,我們有的是天長地久來培養感情!我就不相信你對我的愛,不會越來越深!”
巨大的感動,占据了瓊瑤的心,讓她不能喘息。
瓊瑤永遠忘不了那個美好的早晨,忘不了那深深撼動她心靈的場景,忘不了她當時的一千遍的許諾:
“我要對他好,我一定要對他好,我想著,我要做一個最好的太太,永不負他這片深情。”
愛是一种痛苦,同樣也是一种允諾或認可,她把過去与未來銜接起來。
盛大的婚禮如期舉行,那一年,瓊瑤剛滿21歲,慶筠27歲,他們從認識到結婚,一共只有七個月。
結婚,那只是一個故事的結束,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正如瓊瑤在她的一部長篇小說《冰儿》中說的:


不,人類的故事,永不停止。“結婚”只是平凡人生活中的一個句點。
句點以后,往往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婚姻的學問,比戀愛复雜太多太多!
婚姻中的章節,是另一部“長篇”。


13.貧窮永遠是詩重的殺手


瓊瑤終于离開了她生活了21年的家庭,和慶筠結了婚。
愛情和獨立,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瓊瑤似乎獲得了新生,沒有了那种憋气的壓抑。
新的東西,往往開始都是美好的,總有新的印象,新的刺激,新的經驗給生活增添以新的內容。困難和矛盾,暫時隱退到背景之后,不再困惑或煩扰。
在詩意中安居,田園風光,野草和竹篱,還有悠然可見的小山。
但畢竟,詩意代替不了現實,貧窮永遠都是詩意最可怕的殺手。當新婚甜蜜的高潮之后,現實的瑣屑和平庸,隨之接踵而來。
瓊瑤和慶筠的新房是單磚的建筑,簡陋之极。特別是雨天,屋外大雨,屋內就小雨,遇到了台風天气,那就更是可怕。廚房很小,廁所的門甚至只有一面竹篱。一簞食,一瓢飲,他們只有苦中作樂。
慶筠每天早上去上課,整個午后和晚上,他都和瓊瑤一起在家里寫作。
瓊瑤每天的快樂,就是在中午听到慶筠的“的鈴鈴”的自行車鈴聲,然后跑到“花園”門口去迎接他。
生活真是簡單极了,不善于做家務的瓊瑤,經常做的就是“蛋炒飯”,或是“飯炒蛋”,最多外加一盤蔬菜炒肉絲。這樣的生活,倒也于他們的性格相投。
家中的家具,除了書桌是必不可少的,當然是越簡單越好。
每天他們就在書桌上你寫過來,我寫過去。
慶筠和瓊瑤都沒有在意這些,他們一直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之中,瓊瑤還說這幢房子頗有“采菊東篱下,悠然見南山”的詩意,他們甚至還在院子里种了許多菊花。
是寫作使他們走到一起了。
瓊瑤母親的擔心終于出現了,他們太窮了,生活無法保障。
慶筠的薪水除去房租水電,只夠用二十多天,還有十天左右沒有著落,寫作拿稿費成了他們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向特別追求完美的瓊瑤,現在卻特別實際,著書且為稻粱謀,她專門研究報紙“副刊”,專門寫一些三千字右左的“小小說”,希望能夠發表。
瓊瑤這樣的投其所好,結果一分耕耘也有半分收獲。逐漸她開始有了一些運气,有時也會發表一篇二篇的作品,拿到一些微薄然而又是對他們至關重要的稿費。這樣,他們的生活就會好過一點,有時還會奢侈一下,去看場電影。
而慶筠反而与他上學時為了賺學費時所進行的寫作不同,他開始好大喜功,希望寫出有深度,有力度,十全十美的作品。
因此,他寫作很慢,而且發表也有很大的難度。
瓊瑤稱慶筠這种寫作是“苦干型”。
瓊瑤呢?在這种全新的環境下,她沒有了拘束,沒有了壓抑,心情開闊起來,自由起來,經常是靈感突發,詩如泉涌。
她稱自己為“腦比手快”,她下筆必須要飛快地追逐她的思想,真所謂“下筆千言,倚馬可待”。
在這兩种不同的寫作狀態下,他們相互批評,又相互鼓勵。當然,往往是慶筠對瓊瑤批評的多,瓊瑤對慶筠鼓勵的多。因為畢竟慶筠是“科班”出身。
不過,瓊瑤的作品見報率高,在“經濟挂帥”的前提下,慶筠往往也無話可說。
稿費的收入,雖然聊胜于無,但畢竟是不固定的,他們往往捉襟見肘。
生活過于貧窮,瓊瑤開始學著持家,做起“家庭預算”來。
真正是“貧賤夫妻百事哀”,瓊瑤和慶筠平靜、喜悅的生活,就是因為經濟問題,開始了第一次爭吵。
原來瓊瑤和慶筠一天的生活費用只有七元錢,每一角每一分,都必須有正當的用途,不可以隨便開銷。
七元錢,實在太少了,他們几乎難得吃肉。
這樣的生活,瓊瑤還無所謂,二十几歲的大男孩慶筠,就有點受不住了,要不是瓊瑤堅持,他早就亂了預算。
有一天他們正在埋頭寫作,賣鮮肉粽子的吆喝聲持續不斷,慶筠再也忍不住了,打開抽屜,要去買來吃。
瓊瑤呢,不許他去買。
“一個粽子要三塊半,兩個粽子就吃掉了一天的菜錢!到月底我們就會有一天要餓肚子!而且,此例一開,我們都不照預算去用,月底又要難過了。”
“管他的!”
慶筠說著,依然往外跑:
“月底的事月底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沒有人會餓死的!”
“不行!不行!”瓊瑤說:“船到橋頭不會自然直,每個月到了二十几號,我都要去當我的結婚戒指!這种事太沒面子,我不要當結婚戒指!”
“你不當我當!”慶筠說:“我現在餓得很,不吃粽子連靈感都不會來!”
瓊瑤看沒辦法阻止他吃粽子了,只好妥協地說:
“那么你買一個就好了,我不餓,我不吃!”
瓊瑤心想,最起碼可以省下三塊半。
誰知道,瓊瑤這樣一說,慶筠竟然勃然大怒,跳著腳說:
“你為什么不吃?你不吃,叫我一個人怎么吃得下?你就是喜歡這樣,把自己弄得好可怜的樣子,其實哪有這么嚴重?連粽子都吃不起?我沒結婚的時候,只要口袋里有錢,想吃什么吃什么,結了個婚,連粽子都沒得吃!”
“我沒有阻止你吃呀!”瓊瑤委委屈屈地說:“我自己不吃也不行嗎?你為什么要扯到結婚不結婚呢!婚前你可以寅吃卯糧,然后再借債過日子,對我來講,很不習慣呀……”
“好了好了!”慶筠嚷道:“你的意思就是嫌我窮,你不習慣過窮日子……”
“我哪里嫌你窮?”瓊瑤這下子更委屈了,聲音也大了起來:“嫌你窮還會嫁你嗎?我是宁愿跟你‘吃苦”的,現在,吃不了苦的是你不是我……”
“你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慶筠越吼越大聲。“吃苦?我怎樣給你苦吃了?你左一聲吃苦,右一聲吃苦,還說不是嫌我窮,你明明就是嫌我窮……”


上面那种無聊的吵架情景,完全是真實的,是瓊瑤回憶錄中的自述。
我們可以相信,這里面完全不存在藝術化的夸張,日常生活就是這么平庸瑣屑,就圍繞著兩只棕子吵,結果瓊瑤一气之下,回到了娘家。雖然過了几天事情結束了,彼此又取得了諒解,和好如初,但裂痕終歸出現了。
有了第一次爭吵,第二、第三次的爭吵顯然來得更加容易了。
在1964年結集出版的短篇小說集《潮聲》中,瓊瑤就專門寫有一篇《石榴花瓶》,講敘的是一對年輕的戀人,他們相愛。快樂,他們不知世上的夫妻為什么相互吵鬧,他們覺得他們不會和那些普通的夫妻一樣,不會吵鬧。可是有一天,當女主人說要有一只花瓶來放花就好了,而男主人用女主人准備買大衣的錢買了一只漂亮的石榴花瓶回來時,他們和所有的普通夫妻一樣,發生了爭吵。
爭吵后,他們后悔,他們發誓今后不再爭吵。他們要用“石榴花瓶”作一個提示,當爭吵一旦發生,他們就用“石榴花瓶”這句話來阻止爭吵。然而,當爭吵發生,爭吵不斷增多時,“石榴花瓶”也起不了作用了,最終的結果只能以分手而告終。
尤有意味的是《石榴花瓶》的女主人在兩人決定分手時,拿著破碎的石榴花瓶的碎片,心中有著無奈与不舍。
這段故事,顯然有著瓊瑤和慶筠之間的深刻的生活背景。
雖然當時瓊瑤和慶筠的婚姻還沒到這個地步,但其中的生活窘境,卻是相同的。
就是在這种不斷的爭吵中,瓊瑤和慶筠的家又遭了小偷,小偷不但偷走了慶筠惟一的一套西裝,父親送的一個舊收音机,還偷走了瓊瑤愛之如命的電風扇。
說起這個電風扇,令人對瓊瑤感慨万分。
瓊瑤結婚時,和母親說气話,“受窮受苦都是我的命”,但終究母親還是疼愛和可怜她的。
當時瓊瑤和慶筠的房子牆太薄,夏天特別熱,瓊瑤又特別怕熱,有一次當瓊瑤拿到一筆兩百多元的稿費后,在母親支持了一百多元的情況下,才買回了一台電風扇。
瓊瑤是要強的,要面子的,接受母親的錢已是万不得以,誰知電風扇又被偷走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說起來都讓人不相信,為此,瓊瑤居然整整哭了一夜。


14.秘密操練怪癖的劍術


1960年,也就是瓊瑤結婚的第二年,慶筠終于想通了,暫且收拾起夢想,為小家庭負起責任,在高雄鋁業公司找到了一份翻譯的工作,以改善家里的經濟狀況。
上班,而不是繼續寫作,這對于慶筠來說,真是一個重大的讓步和犧牲。
文學之路,真是太擁擠太狹窄了,太艱難太惊險了,能從這一個獨木橋走過來的作家,真要如瓊瑤所說的那樣,不僅需要才气,而且還需要運气。
到鋁業公司上班,對慶筠來說,是一個令人喪气無奈的頭疼事,但卻得到親朋好友的恭賀,連瓊瑤的父母都松了一口气,慶幸他們有了生活的保障。
此時,他們把家搬到了高雄,他們和慶筠的兩位同學合租了一棟房子,他們只有一大房間,臥室書房全在一起。
瓊瑤這時開始不再為吃飯發愁了。且慶筠上班后,早出晚歸,反而給瓊瑤提供了一個安靜的創作環境,在這种寂寞的生活中,寫作更适宜和順手了。
而且,瓊瑤已經不滿足于專攻副刊的短篇小說,不再滿足寫三千字左右的小小說,她開始思變。對于寫作,瓊瑤已經開始自信,相信自己還會有發展,終會有騰飛展翅的一天。于是,她開始嘗試寫作長篇。
一個作家“秘密操練怪癖的劍術”,其中的勞累、心酸和失敗,真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
瓊瑤寫長篇小說,開始并不順利,整天涂涂抹抹,寫了撕,撕了寫,寫了第一章,寫不下去第二章,那段時間,瓊瑤真是苦惱极了。
而慶筠的寫作,也同樣的不順利。每天上班早出晚歸,再要從事寫作,真是力不從心。他寫作的時間更少,作品也更少,發表的机會也少。他由此脾气開始變坏。
就這樣,瓊瑤和慶筠兩人心里都充滿了煩惱和挫折感,一有不順利的時候,小小的沖突也會成為導火索,發生爭吵。
适當的爭吵,有時會成為更新愛情的催化劑。但當爭吵走向极端,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爭吵將成為愛情的送葬者。
瓊瑤和慶筠一開始的爭吵,還沒有什么嚴重的后果,但到最后,慶筠開始喪失理智,痛揭瓊瑤往事的傷疤,往往又會殘忍地搬出瓊瑤的初戀來冷嘲熱諷,說瓊瑤還沒有忘記“老師”。
“我知道你對我什么都不滿意!因為你心里始終有個人!你忘不掉他!你一直忘不掉他!”
這是一种下意識的惡毒和缺乏思考的行為,這是一柄鋒利的雙刃刀,既嚴重地傷害了瓊瑤,也傷害了慶筠自己。
敏銳而善感的瓊瑤,總有一种心被撕裂的感覺,她傷心、落淚、委屈,感到不公平。她一心一意地想當好慶筠的妻子,努力在忘記老師,而慶筠總是提醒瓊瑤,讓她不能忘記那一段“惊心動魄”的初戀經歷。
然而,慶筠也明白自己的無理取鬧,往往爭吵過后,他主動來和解。
對于慶筠的求和,瓊瑤雖然傷心流淚,但最后還是原諒了他,仍然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好妻子。
他們之間的爭吵,有如瓊瑤的《石榴花瓶》中所述的那樣,無休止的無謂的爭吵。
惡性循環的爭吵,一直持續著,直到又一件重大事情的發生。
這個時候,瓊瑤怀孕了。
孩子,多么奇妙的感覺,生命多么神奇的饋贈,一切都將重新發生,一切都將重新改變,靈魂最深處的喜悅和愛被喚醒。
瓊瑤如同在睡夢中蘇醒:“一個孩子!我的孩子!這事實挑起了我身体中所有的“母性’,帶給我一陣莫名的欣喜。我這才知道,孩子在母体中孕育的第一天開始,母愛就同時存在了。”
對于這個孩子的到來,瓊瑤的心中充滿了喜悅。而慶筠呢?他卻根本沒有作好准備,正像他糊里糊涂當了瓊瑤的丈夫一樣,他也糊里糊涂地當了孩子的爸爸。然而不管怎樣,對于即將做爸爸這樣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他照樣歡歡喜喜地接受。
怀孕,這是瓊瑤生活中的一件重大無比的事,可以說這件事完全改變了瓊瑤,重塑了她的心靈,給她的精神生活帶來了全新的构造。
瓊瑤回憶說:“自從我怀孕以后,我的脾气就變得非常溫柔了。我才22歲,已為人妻,且將為人母。過去的狂風暴雨,對生命的怀疑厭倦,都成“過去’。這時的我,開始‘成熟’,開始熱愛“生命’。感到我和慶筠所共有的小生命,正在我体內長大,使我對慶筠也充滿了柔情,充滿了感激。小生命是我們兩個的,我們將在人生的旅途上,好好地走下去,為我們,為我們的孩子!”
這就是生命的奇跡,是造化不可思議的魔力。
怀孕的這段日子,是瓊瑤和慶筠之間最為溫情和浪漫,最溫馨、安靜、平和的日子,是他們之間感情最好的一段日子,他們停止了爭吵,開始全心全意地關心對方,開始了等待,等待小生命的誕生。
這個時期,瓊瑤的小弟已考入中興大學森林系,去台中讀大學了。而麒麟從工專畢業以后,在慶筠的介紹下,也到鋁業公司來上班,他學的是冶金,在工厂中擔任助理工程師,瓊瑤和麒麟這一對雙胞胎又常在一起了。麒麟交了個女朋友,住在單身宿舍,每到周末,就和女友來瓊瑤家,大家在一起包餃子吃,真是快樂极了。
人生就是這樣的离奇,這樣的不可思議,經歷了許許多多的悲歡离合,輪回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歡樂的起點。
痛苦暫時离去了,家庭中傳說的童年的悲歡离合也遠离了,三年高中二度自殺的陰影也消散了,癲狂而絕望的初戀也淡漠了,生命展開了全新的篇章。
表面上看來,如果就這樣生活下去,瓊瑤和慶筠也許就和普通的人們一樣,生儿育女,肩負著責任,從此過著一种波瀾不興安靜而幸福的生活。
但是,傳奇、偶然和巧合再次出現,又一個事件打亂了他們已經安排好的人生。
就在瓊瑤怀胎十月,即將臨盆的時候,慶筠忽然被鋁業公司選中,奉派出國!
出國,對于1961年的台灣人,是一种榮譽,沒有人能拒絕,慶筠也不例外。
然而,慶筠的出國,對于瓊瑤來說,卻是一件坏事,瓊瑤的內心充滿了恐懼。
首先,瓊瑤第一次做母親,雖然說對孩子的來臨內心充滿了喜悅,但對第一次生孩子,卻感到害怕,慶筠在身邊,起碼使她心中有一點安慰。
其次,慶筠出國了,她又一個人了,無奈之下,她必定又要回到父母的家中去,而那個家是她一直想要逃出來的。況且,母親一生生了四個孩子,帶得夠了,她早就告誡過瓊瑤,不要過早地結婚生子,是瓊瑤自己不听,現在回去住,自己一點經驗也沒有,母親是不會幫助的。
再則,瓊瑤自己還是一個大孩子,又是多愁善感的,受不得一點委屈,慶筠的出國,使得瓊瑤必須面對這些困難。
瓊瑤還記起了和老師的一年之約,從此就未再相見,和慶筠的一別,也是一年多,一年中,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呢?
瓊瑤充滿了恐懼,感到惶恐不安,但是,對于慶筠來說,出國實在是太吸引人了,他被這巨大的喜悅包圍著,他沒有瓊瑤那么多的想法。
1961年7月,慶筠飛走了。
瓊瑤目送慶筠的飛机遙遙离去,心如刀絞,黯然落淚。
“為什么人生要有离別呢?為什么青春作伴,卻不相守呢?為什么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卻离我而去呢?”
善感的瓊瑤再次陷入孤獨無助的境地。
瓊瑤動了胎气,第二天,就進了產房。


15.掙扎著主活


現在,生命中的淚和笑,都要瓊瑤獨自來承擔。
就像瓊瑤所擔心的那樣,她獨自在產房掙扎了三十六個小時,這時候,她真希望有慶筠在她身邊給她支持,給她安慰,給她力量。
瓊瑤終于生下了一個男孩,而這時竟沒有一個人在瓊瑤身邊守候。
一個人孤獨地躺在醫院里,听著儿子嘹亮的啼哭聲,瓊瑤心中的那份感慨,那份無助,不是用語言能夠表達的。
汗水和淚水一起滾落,瓊瑤抱著初生的嬰儿在心中低語:“鳳凰,你以后再也不會孤獨,你有儿子了呀!”
這是怎樣的一幅場景啊。為什么這樣的事情總是讓自己碰到。
看到儿子那肉乎乎的小手、小腳,瓊瑤的心中充滿了生命的感動,充滿了愛和驕傲。
孩子,血肉相聯的孩子,他帶給了母親一种質的變化,一种內在的改變,一种新生。
偉大的母性使瓊瑤變得堅強起來,她暗暗發誓,不論今后的生活有多少風風浪浪,她都會堅強地為孩子活下去。給他愛,給他快樂,給他希望,給他自己能給予的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她給孩子取乳名為小慶。
這一年,瓊瑤才23歲。
盡管瓊瑤已經体驗了她這個年齡所難以体驗到的許許多多的歡樂和痛苦,但人生的道路還很長,一切才剛剛開始。
出了院,瓊瑤又回到了自己以前住的父母的那幢小房子里。
刀歲的瓊瑤,她哪里會帶孩子呢?而母親,因著瓊瑤的固執,在瓊瑤決定那么早結婚之前,就已經聲明自己不幫瓊瑤帶孩子。
不會帶孩子的瓊瑤,帶著儿子住在家中,家中的日式房子又不隔音,孩子整天哭,鬧得全家不得安宁。
瓊瑤再次在家中面臨著尷尬和難堪的處境。
父親辛苦了一天,夜里被小慶惊醒,他就歎著气問瓊瑤:“你為什么讓他一直哭呢?你會不會帶小孩呀?”
瓊瑤惶恐不安,內疚地抱著儿子,整夜在屋里走來走去,拍他,哄他,哀求他:
“好儿子,別哭了!少運動一點呀!”
儿子當然听不懂媽媽的話,他仍然“運動”他的。
母親也不耐煩了,她的話更是火上加油:
“唉!如果當初考上了大學,何至于現在要受這种苦!都是任性的結果,以為結婚很好玩呢!”


那時,父母家中,麒麟去高雄做事,小弟去台中讀書,只有小妹在家。小妹仍然是最优秀的小妹,這一年正要進高中,每天捧著書本,用功得不得了。小慶一哭,瓊瑤的母親就著急:
“別讓他老是哭!別讓他吵著小妹呀!”
孤苦無依的瓊瑤,只好抱著儿子,到外面的院子里去哄孩子,望著滿天星辰,她多么希望慶筠能在她的身邊,分擔她的這些無法言說的痛楚。
經常的情況是,儿子在哭,瓊瑤也偷偷地跟著流淚。
大意的父母,善感的女儿,沖突和委屈在悄俏地積累,糾纏出更多更難解的情結。
在內疚之下,瓊瑤把慶筠在鋁業公司領的全額工資一起交給了母親,這樣,瓊瑤如要給孩子買一點奶粉、衣服或孩子生病時,瓊瑤又沒有錢了。
瓊瑤是要面子的,交給了母親的錢,她又不好意思再去要,這种情況下,瓊瑤在心里呼喚著慶筠,希望他能早點回來。
而慶筠這時在哪里呢?
慶筠卻從國外來了一封求援的信:
“快寄一點美金給我,因為我沒錢用了!”
原來,慶筠這次出國,并不是去深造,也不是去考察,而是參加一個什么“道德重整會”,“周游列國”,巡回演出。這個道德重整會,常常發不出零用錢給他們,所以慶筠只好向家中求援。
這真是雪上加霜,怎么辦?瓊瑤一下子傻了眼。
怎么辦?瓊瑤還能怎么辦?惟有寫作,命中注定的寫作,惟有寫作,才能拯救她于苦難之中,解決她現實中的難題。
這恐怕是瓊瑤一生中最艱難最不可想象的寫作時期。為了生活,她居然要一手抱著儿子,另一手赶著寫稿。
悲慘而苦難的人生,就讓悲慘和苦難發揮到极致吧!
而母親,執拗的母親,竟然在此時還不能理解她,体諒她,還要在她流血的傷口上撒下一把鹽。
有一天,瓊瑤一手抱著儿子,一手在寫稿,寫著寫著,儿子開始哭起來,而瓊瑤此時正是文思泉涌,不愿意停止,她就一手搖晃著哄儿子,另一手繼續寫作。
不料,在一旁冷眼觀看的母親,卻再也按捺不住長久壓抑在心頭的不滿,怒气沖沖地走過來對瓊瑤說:
“你如果想當作家,就不該這么早生儿子!既然生了儿子,就丟掉你想當作家的夢!你這樣只顧寫作,讓孩子吵得全家人不能生活,你豈不是太自私了嗎?”
瓊瑤無話可說,無法解釋。她又開始自虐和苛責:
“父母對我已經忍耐到了极點,我覺得我這樣拖累娘家,實在是‘罪該万死’!我怎么總是把自己弄成“罪該万死’的情況呢?”
那天晚上,瓊瑤把頭埋在儿子的襁褓中,祈求著儿子:“儿子,你不能這么愛哭了,我求求你,你不要再哭了’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為你,為我們兩個,為你的父親,做一點事吧!”
奇跡出現了,正像瓊瑤生活中一次次出現的奇跡那樣。
是巧合還是有什么其他的神异,不管怎樣,小慶那晚居然真的不再哭了。
瓊瑤急忙奔回書桌前。那天晚上,瓊瑤寫完了短篇小說《情人谷》。
雖然這篇小說寫得如此的倉促,瓊瑤對它并不滿意,但卻很快地發表了,很快地拿到稿費,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發表這篇小說的雜志,与瓊瑤后來的生活有著极大的關系。
那本雜志名叫《皇冠》,瓊瑤第一次給《皇冠》寫稿就被發表,瓊瑤真的和《皇冠》——平鑫濤有著神秘的緣份。
拿到稿費,瓊瑤馬上去換了美金,寄給了慶筠。
這時,慶筠的來信是瓊瑤最大的安慰,慶筠給瓊瑤來信,說:“讓我們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來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
瓊瑤深深地被這句話感動了,她在支撐著,掙扎生活著,等著丈夫的歸來。
而慶筠,卻在悄悄地發生變化。
慶筠的來信,開始“憤世嫉俗”,開始悲觀失望。他看到了國外的先進,台灣的落后,覺得台灣永遠不可能超過國外。
慶筠离開時,是個積极,有信心,有熱情的年輕人。雖然也有些“憤世嫉俗”的意味,卻不嚴重。他回來時,一切思想看法都有些變了。變得最多的一點,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樂觀和天真了。
這悄悄的改變,潛移默化地播下日后悲劇的种子。
但是現在,瓊瑤不管這些,她只盼望著慶筠能早日歸來,一家人能團聚在一起。
1962年6月,慶筠回國了,慶筠、瓊瑤和儿子一家三口,終于團聚了。
再次的相見,恍若隔世,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咽。


16.婚姻悲劇的序幕


團聚是否就是美好的?
瓊瑤和慶筠的團聚,卻拉開了他們婚姻悲劇的序幕。
一年相离,一朝相聚,确實給他們帶來了喜悅。然而,生活終究是生活。一時的激情是一回事,而日常生活的瑣屑平庸又是另一回事。
慶筠又回鋁業公司上班了。他們一家人回到了高雄,租了一間房子,房子有兩層,一層有一個客廳和書房,二層有一間臥室和一間書房。
這房子仿佛就是為了他倆而定做的。
這時,他們的孩子已經一歲多了,正是學走路要人陪的時候。
慶筠每天去上班,回來后就很累了,但他在國外時的很多想法,打算寫出來,而瓊瑤呢,在家被孩子纏了一天,也想利用晚上的時間來搞點寫作。
矛盾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由于慶筠出國一年,他對于照顧一個孩子所需要花費的巨大的精力沒有适應,而且,孩子的出現,轉移了瓊瑤的注意力,瓊瑤不再以慶筠為中心,瓊瑤把關注的目光放在了孩子和自己的創作上。
平衡終于被打破了,改變靜悄悄地到來。
一方面,瓊瑤的寫作開始有了初步的成功,机遇和運气似乎已經到來了。
瓊瑤的一些中篇小說,如《黑茧》,《幸運草》等等,都能在皇冠雜志社上發表,而且皇冠雜志社的社長平鑫濤還寫來了約稿信。
這些,不僅使瓊瑤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更重要的是,這些給了瓊瑤信心。
反觀慶筠,他的熱情在衰退,他曾經使瓊瑤欽佩不已的才華,似乎已再難有机會表現。
他也一直努力著,希望能寫出一些夠份量的作品,然而,他的作品卻得不到承認,根本沒有地方發表。
瓊瑤小小的成功,不僅沒有讓慶筠高興,而且還深深地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這是一個以成敗論英雄的“社會”,慶筠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他對瓊瑤發表的這些小說,嗤之以鼻,他認為瓊瑤的這些小說,不過是在講故事。
瓊瑤也承認自己是在講故事,但就是講故事又怎樣呢?畢竟能夠發表,畢竟有稿費,而且瓊瑤知道,自己在這种不斷寫作中,一定會有所進步。
慶筠在瓊瑤小小的成功的陰影下,開始失落。他常常坐在書桌前,半天卻一個字也沒有寫。
他們婚姻的這种情景,在瓊瑤后來創作的《在水一方》中,還有較為詳細的論述。
巨大的壓力使得慶筠開始在外面游蕩,而不愿回家面對成功的妻子。
有一天,圍繞著寫作的問題,瓊瑤和慶筠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慶筠批評瓊瑤的作品是在說故事,甚至編故事都沒有編好,他反應激烈地說:
“如果你一天到晚寫這些沒深度的東西,你一輩子都不會進步!如果你以此為自滿,你就完了!你會陷在流行的、通俗的窠臼里,再也跳不出來!”
听到這樣任性和負气的批評,瓊瑤當然接受不了,她的自尊心也受到了傷害,瓊瑤針鋒相對地回答:
“你去寫那些藏諸名山、流傳后世的不朽名著,讓我去寫沒深度沒格調的故事!我只想說故事,只愛說故事。我才气不高,學問不深。能寫得出來,能有地方發表,我就很滿足了!”
夫妻之間的任性和使气,不假思索的輕率的爭吵,正像一柄鋒利的雙刃刀,傷了對方,也傷了自己。
慶筠無話可說,他只有生悶气。
那天晚上,他整晚坐在桌前想心事,偶爾涂涂寫寫,又什么都沒有寫出來,只是把稿子撕掉。
第二天,慶筠下了班沒有歸家,害得瓊瑤整晚提心吊膽,惶恐不安。
夜深了,慶筠還沒有回來,瓊瑤又害怕又著急,跑到公用電話亭,給慶筠上班的公司打電話。
瓊瑤又哭著打電話給麒麟求援,麒麟卻叫瓊瑤回家等著就是了。
一直到了半夜,慶筠才回來,他竟然出去和朋友玩橋牌去了。
瓊瑤又傷心又委屈,哭了好久。
面對焦急等待的瓊瑤,慶筠充滿了歉意,瓊瑤在慶筠的道歉聲中也平息了怒气。
然而,以后慶筠經常不歸,也不再向瓊瑤道歉。相反,脾气更加大起來,認為是瓊瑤拖累了他,害得他只有去工作,而無法專心寫作。
細小的裂縫一經出現,就很容易走向破碎的邊緣。
瓊瑤被他的話語所傷,她只會哭泣,只有哭泣,她已經精疲力竭了,瓊瑤抱著孩子就想出走。
慶筠看到這种情景,才著急起來,他攔住了瓊瑤母子:“你想讓孩子沒有父親還是沒有母親?”
愛孩子的瓊瑤留了下來。


17.寫最熟悉的故事


瓊瑤創作長篇《窗外》時的生活,确實讓人心酸,讓人落淚,讓人啼噓不已,所以,瓊瑤《窗外》的成功,可以說是上天對她的一种回報,一种補償。
從結婚到發表《窗外》,瓊瑤其間已經發表過中篇小說《黑茧》、《幸運草》等作品。這些作品雖然受到了讀者一定程度的歡迎,但并不標志瓊瑤已經成功了。這些作品的發表,也并沒有提高瓊瑤的知名度。
但接受這些作品的皇冠雜志社社長平鑫濤,卻獨具慧眼,給瓊瑤寄來了約稿信。這對瓊瑤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最起碼自己的作品有了發表的地方,而且意味著只要自己勤奮,就會有可以維持生活的稿酬。
雖然這些作品,在同是搞創作的丈夫眼里看來是流于通俗的,沒有深度的,但瓊瑤确信自己能夠進步。
寫作有時是需要奇跡和運气的,瓊瑤的奇跡和運气到底在哪里呢?
這時,瓊瑤依然不斷地寫作,并開始嘗試寫作長篇,每一次總是寫一個很好的開頭,就進行不下去了。顯然,瓊瑤缺乏一种創作的沖動和熱情。
而慶筠此時卻又愛上了賭博,經常夜不歸家,這對膽小、年輕的瓊瑤來說簡直是一种折磨。
瓊瑤對丈夫的這种夜歸,開始時擔惊受怕,生怕丈夫出什么意外,后來丈夫在不斷的“對不起”后,依然如故。
瓊瑤在長時間的這种生活中,心里充滿了委屈和怨气,明白自己的力量不能改變這一切,因此也不再說什么。
瓊瑤每天帶孩子,做家務,抽出自己的每一分鐘進行創作,從此每個月都會有不錯的稿費了。
而丈夫更多的時間“失蹤”不回家,回了家,在瓊瑤以嘮嘮叨叨講他“沒有責任感”的情況下,卻認為自己不回家是不想面對瓊瑤。
24歲的瓊瑤太年輕了,她不能体會丈夫的心情,丈夫在妻子有作品發表而自己沒有作品的壓力下生活著。
瓊瑤為慶筠的話心灰意冷。她更加一心一意地進入到自己的創作中去。
1962年冬天,瓊瑤在創作長篇小說失敗的情況下,決定把自己的故事融到創作中去。
瓊瑤在《我的故事》中這樣寫道:


總覺得心頭熱烘烘的,有件心愿未了,最后,我決心寫《窗外》,那
是我自己的故事,是我的初戀,這件戀愛始終撼動我心,讓我低徊不已。
我終于醒悟,我的第一部長篇,一定要寫我最熟悉的故事,我最熟悉的故
事,就是我的故事。


幡然醒悟的瓊瑤終于找到了故事——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窗外》。
瓊瑤開始創作《窗外》,速度非常地慢,因為儿子需要她照顧。
無奈之下,瓊瑤忍痛把不到兩歲的儿子送進托儿所,兩歲的孩子,正是依賴母親的年齡,每天上托儿所,他都要大聲哭鬧,瓊瑤忍著自己的眼淚,開始很規律的創作生活。
早上送儿子去托儿所后,每天上午寫上三千字,到了中午接儿子回家,整個下午不寫作,只陪儿子玩,晚上,瓊瑤也不寫作。一是怕丈夫知道自己用初戀作背景會和她大吵大鬧,另一方面她還是想挽救自己的婚姻,瓊瑤把晚上的時間留給丈夫,誰知丈夫并不領情,他去賭,最后竟然徹夜不歸。
瓊瑤回憶那時丈夫的賭博和她的灰心:
“原來,鋁業公司職員眾多,又有工厂,工人也多。每天下班后,就會有些職員和工人,在空無一人的工厂中打扑克,賭一點小錢。慶筠那時,正心情苦悶,對現實生活充滿了不滿,對自己的前途,又充滿了無力感。眼看我拚命地寫,且能發表,他自己的挫折感就越來越重。(可惜,他這种心態,是我在多年后才分析出來的。當年的我,對他真是又气又恨又傷心,根本沒有情緒去分析和了解。)在這种种因素下,他就逃遁到那個扑克桌上去了。
“起先,只是小小的玩一下,慢慢的,就像鬼迷心竅一般,會越玩越大。慶筠天生就不是賭徒,他根本不會賭,也不擅賭,十賭九輸。他輸的數字,現在想起來,實在沒多少。
“但,在那時候,卻是我們的生活費,儿子的奶粉費。他輸了,就覺得沒辦法回來面對我,于是,只好再繼續賭下去。就這樣,他常流連于外,而我,卻在一次一次地等待以后,越來越絕望,越來越灰心。(后來,有許多報章雜志,報導我這次失敗的婚姻,都歸咎于他的‘賭’,其實,這對他是非常不公平的。他會去賭,我也要負責任。而且,他這一生,也只有那么短短一段時間,曾迷失于‘賭’。我們的婚姻會失敗,是由很多很多原因堆積而成,賭只是其中极微小的一部分。)”


對于丈夫的墮落和自棄,瓊瑤無能為力,她只有在失望中掙扎,她只有更勤奮地寫作。
慶筠對自己的這些不良品行也并不是不感到內疚。他對瓊瑤內心的掙扎看得清清楚楚。
1963年4月,在瓊瑤的生日前夕,慶筠對瓊瑤發誓,以后不再賭了,他要給瓊瑤一個全新的自己。
瓊瑤這時已不完全相信慶筠的話了,因為慶筠在理智時說不賭已說過好几次了,但看到他這樣真誠地對自己說,瓊瑤還是相信了他。
1958年4月20日是瓊瑤20歲的生日,1963年4月20日是瓊瑤25歲的生日,瓊瑤說,這是她終身難忘的兩次生日,兩次生日都讓她心碎,都讓她痛楚莫名。
在瓊瑤生日那一天,他們還請了朋友和弟弟麒麟夫婦。
瓊瑤和請來的朋友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多鐘,慶筠才被麒麟找了回來。回家的慶筠是狼狽的,他說自己沒有賭輸,他在每個口袋里翻找著錢。
瓊瑤徹底地失望了。
“那晚的我很沒有風度,我顧不得滿屋賓客,我把鈔票往地上一摔,就飛奔上樓。擁著我的儿子,我整晚在那儿哀怜著我的婚姻。我不肯下樓,也拒絕吃飯。心中最大的痛楚,不是他的賭,而是,當他在那儿左翻口袋、右翻口袋的當儿,我才驀然醒悟過來,當初那個胸怀大志、雄姿英發的慶筠,已經變了!那個雖然貧窮,卻豪气干云的慶筠,确實不見了。”
失望,失望。瓊瑤只有到寫作中去寄托,在自己編織的夢中去逃避。瓊瑤的寫作更勤奮、更刻苦了。
終于,在生日過后不久,瓊瑤就完成了《窗外》。
《窗外》的創作完成,瓊瑤松了一口气,但到底投給哪家雜志社呢?
瓊瑤試著寫信去問有可能的雜志社,可是,他們都嫌篇幅過長,連稿都沒看就拒絕了。
這時,慶筠偶然發現了《窗外》的原稿,令瓊瑤沒有想到的是,慶筠一反常態,他不僅沒有批評和諷刺瓊瑤,反而稱贊她寫了一部好小說,他對瓊瑤說:
“這是一部好小說!你讓我嫉妒,如果我再不奮起直追,你會遙遙領先的!”
瓊瑤感到很意外,她一直瞞著慶筠寫這部小說,就是怕慶筠會不高興,沒想到慶筠不但沒和她吵架,還進一步鼓勵瓊瑤說:
“讓我告訴你,每個作家的第一部小說,多半都是自傳!你千万不要讓這點來困惑你,只要問,你有沒有寫好它!”
瓊瑤對丈夫的這番話,充滿了感激,同時也給了瓊瑤信心。
瓊瑤沒有猶豫,她把《窗外》寄給自己發表作品的皇冠雜志社。
几天后,平鑫濤就給瓊瑤寫了回信,決定刊用。
1963年7月,對于瓊瑤來說,是不平靜的一個月,《窗外》在皇冠雜志上發表,引起了轟動。


18.發瘋一樣的寫作


奇跡終于出現了。
命運的女神終于對瓊瑤露出了垂青的笑容,瓊瑤的運气終于來了。
《窗外》發表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窗外》在皇冠雜志發表,兩個月后,又發行了單行本,并且開始不斷地再版。
在《窗外》一版再版的情況下,瓊瑤心中充滿了喜悅。
“哇!我實在有些暈陶陶,從來沒有人用這么‘直接’的方式,來‘肯定’我的寫作。多年以來,在父母的怀疑下,在自卑感的作祟下,在儿子的眼淚下,在生活的煎熬下……不停不休地寫,卻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寫作是否有意義?這樣的‘寫’,几乎在每個字中都糅著血和淚,如今,這番掙扎,終于得到了回債!”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流淚播种的,必將歡笑著收獲。
瓊瑤的努力終于沒有白費。但這時,瓊瑤沒有想到的事發生了。
瓊瑤的父母在讀了《窗外》后,雙雙寫信來指責瓊瑤。瓊瑤的父親,一個大學教授,講演中華歷史的專家,自己也著書立說,按理說應該是一個欣賞層次很高的讀者,但他還是不能接受瓊瑤將自己的經歷寫進小說中,給大家知道。
他在給瓊瑤的信中這樣指責瓊瑤:


你以為大家是喜歡這部“作品”,而買這本書嗎?大家不過是要看看
你的風流自傳而已。


瓊瑤的母親反應更為強烈,她認為自己所作的一切全是為了瓊瑤好,即使在瓊瑤的那場師生戀中做得有些過火,但還是基于愛自己女儿,《窗外》中對母親的描述,使她更覺得面子全失,她也寫信指責女儿:


原來你的寫作才華,僅止于此!你就這樣等不及地要賺錢嗎?除了“出
賣”你的母親以外,你還有沒有別的本事?我生你養你育你,竟換得你用這
种方式不定期報答——你寫了一本書來罵父母!


針一樣尖銳的言辭,瓊瑤怎能承受。
瓊瑤痛苦地回憶她當時的心情:
“天啊!我沒有要罵父母,我愛他們,我真的愛他們!《窗外》是我生命里最強烈的故事,這故事中如果沒有我的父母,就根本不能成立!我或者寫得太坦白,太真實,不過,就在我下筆的時候,我對父母雖然有‘怨’,卻有更多的‘愛’呀!難道他們看不懂?難道他們体會不出來?難道他們根本不曾‘深入’我的內心世界,竟無法接受我的書。我捧著父母的來信,又覺得自己闖了大禍,罪該万死!淚水就滴滴滾落。我親愛的父母啊,為什么要這樣誤會我呢?我走這條路,走得如此艱辛,你們為什么不鼓勵我,反而要生气呢?我不了解,我真的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這個家庭雖然并沒有給瓊瑤留下太多的溫情,但瓊瑤本就是一個好幻想、心太軟的女孩,在那种情況下,她怎么能割舍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呢?在愛情和親情中,瓊瑤選擇了親情,可見她對父母還是存著深厚的感情。這种感情不僅僅存在,而且也影響到瓊瑤以后的創作。
父母這樣的指責,使得瓊瑤不知所措,而這時在《窗外》出版前覺得瓊瑤寫得好,表明不愿為往事嫉妒的丈夫,也被瓊瑤巨大的成功壓制,開始指責瓊瑤。
他又開始徹夜不歸,指責瓊瑤的《窗外》帶給他的難堪,指責瓊瑤對他的不真心,指責瓊瑤的一切。
瓊瑤感到疑惑了,不久前還在稱贊自己的丈夫,竟然是這樣不可理喻。
慶筠甚至還在一家報紙的副刊上,發表了一篇罵瓊瑤的文章,編造了許多子虛烏有的事情。
后來雖然慶筠為這件事向瓊瑤道歉,可是瓊瑤的心里再也不能原諒他了。
瓊瑤分析她當時的心態:
“如果我能多為他設身處地想一想,或者我能付与更多的耐心和愛心,來挽救我們的婚姻。但,那時的我太年輕,肩上已扛著沉沉重擔,父母給我的壓力已使我透不過气來,總覺得慶筠該給我的是慰藉和支持。怎能也用這种態度來對我,怎會對我說,他受不了這個,受不了那個……他不平衡,我也不平衡。覺得自從他回國以后,我們就陷在彼此折磨中。”
瓊瑤發現自己和丈夫之間,已經有著深深的不可逾越的裂痕,婚姻失敗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邊緣。終于痛下決心,要結束她和慶筠之間這种相互折磨的關系,她提出离婚。
慶筠也沒有猶豫,他生活在瓊瑤成功的壓力下,他也同意离婚。
可他們轉身看到孩子,卻暫時停止了這個話題。但他們之間的裂痕,卻已經無法彌補,越來越大。
看來,离婚只是遲早的事。
就這樣,瓊瑤在風風雨雨的內憂外患之中,發瘋一樣地投入了寫作。
1963年4月,瓊瑤寫完《窗外》后,就開始寫《六個夢》;《六個夢》只寫了三個夢,挾著《窗外》的成功,瓊瑤又開始寫以前就開了頭,但卻寫不下去的長篇《煙雨蒙蒙》,寫完了《煙雨蒙蒙》,瓊瑤又接著寫《六個夢》。
《六個夢》完成了,就在皇冠雜志社刊出,接著,在皇冠雜志社社長平鑫濤的安排下,《煙雨蒙蒙》又在《聯合報》副刊上發表了。
瓊瑤這個時期拼命地寫作,完全和《窗外》有關。
《窗外》的出版,使瓊瑤受到父親和母親的漫罵,他們認為瓊瑤只能“出賣”自己的故事,瓊瑤這時的寫作,完全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除了自己的故事,她依然有能力寫別的故事。
瓊瑤接著發表的短篇小說集《六個夢》和長篇小說《煙雨蒙蒙》,都得到了讀者的歡迎。尤其是《煙雨蒙蒙》的連載,更使瓊瑤得到了一大批讀者。
那時,台灣的電視還未普及,1963年冬天,在平鑫濤的安排下,瓊瑤到台北接受了一次電視采訪。
瓊瑤和平鑫濤終于見面了。


19.緣分


平鑫濤的出現,對于瓊瑤來講,仿佛就是一個奇跡,一种運气,更是一种緣。
瓊瑤和平鑫濤的結識是因為瓊瑤給平鑫濤的雜志《皇冠》投稿的關系。
22歲的瓊瑤剛剛生下孩子,生活問題并未完全解決,丈夫又在國外,并向她要零用錢。瓊瑤咬著牙,為了稿費,在极度惡劣的環境下,寫了一個短篇小說《情人谷》寄給了《皇冠》。
這篇小說,雖然瓊瑤自己也承認寫得并不算好,但卻在《皇冠》雜志上發表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此后,瓊瑤又寫了几篇小說,《皇冠》每一次都能刊登出來。
雖然《皇冠》的稿費并不是很高,但對于瓊瑤來說,這已經很不錯了。更為重要的是,瓊瑤對自己的寫作有了自信,她不再擔心退稿了。
神奇的緣分繼續使他們的距离越來越近。
有一天,《皇冠》社長平鑫濤給了瓊瑤一封約稿信,信中寫道:


我們非常喜歡你的小說,讀者反應也十分熱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每
期給《皇冠》寫一篇稿?長短字數都沒有關系,《皇冠》篇幅大,可容納
較長的文稿——


瓊瑤對這平生第一封約稿信,雀躍不已,用瓊瑤自己的話來說是“得意忘形”。
瓊瑤的成功可以說与《皇冠》的關系密不可分,与平鑫濤的獨具慧眼密不可分。
1963年,瓊瑤寫完《窗外》,擔心篇幅過長,怕刊物容納不下,于是就寫信去問了一些刊物,結果都是“篇幅所限,長篇小說無法容納”,編輯們連看都沒有看就否認了《窗外》。
還是《皇冠》,還是平鑫濤。
瓊瑤想起了平鑫濤的約稿信,直接就把《窗外》寄給了《皇冠》。
一周后,瓊瑤收到了《皇冠》社長平鑫濤的一封長信,信中有這么一段:


收到《窗外》,連續三個晚上,不眠不休,終于一口气讀完。這是本
不可多得的佳作!我猜作者本人,必在書中。寫得如此真實,令人深深感
動。《皇冠》獲得此書,十分榮耀,已決定在7月份《皇冠》上,一次刊出。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樣,瓊瑤的命運從此改變了,夸張一點說,是平鑫濤改寫了瓊瑤,也改寫了自己。
平鑫濤不但接受了瓊瑤的長篇,而且對瓊瑤的原稿提出了几項修改的方案。
平鑫濤建議瓊瑤將第一章中由許多女學生一齊出場,改成由女主角一個人先獨自登場。
瓊瑤接受了第一項建議,重改了《窗外》。
1963年7月,《窗外》在《皇冠》上發表,兩個月后,《窗外》發行單行本。
《窗外》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一版再版。
當瓊瑤首次在街頭的書攤上,看到自己的書的時候,心里的喜悅真是難以言喻。
瓊瑤悄悄地在書攤前逛來逛去,偷偷看著那本書。看到居然有人去買書,心怦怦亂跳。晚上回家,興奮得做夢都在笑。
這時平鑫濤的信,如雪片般飛來:


“第一版《窗外》,已被搶購一空,現正再版中……”
“第二版《窗外》,又已售完,現在赶印第三版,已決定一次印五千本……”
“第三版《窗外》,又快賣完了。你在忙些什么?難道沒有新作問世,不准備‘乘胜追擊’嗎?
平鑫濤很“直接”的方式,讓瓊瑤的寫作,得到了肯定,得到了回報,使瓊瑤的自信心大增。
隨后,瓊瑤在《皇冠》上刊登了《六個夢》,又在《聯合報》副刊上開始連載《煙雨蒙蒙》(平鑫濤是《聯合報》副刊的主編)。
直到1963年冬天,在平鑫濤的安排下,瓊瑤到台北接受電視台訪問,他們才有机會見面。
那次相見的情景終生難忘。
瓊瑤到了台北,平鑫濤親自去火車站接。瓊瑤她敘述自己“穿一身黑衣,瘦瘦小小,平淡無奇”,但平鑫濤從一群旅客中一眼就認出了瓊瑤。
瓊瑤回憶那次相見的情景:
“鑫濤那年36歲,個子不高,方面大耳,站在那儿,卻頗有种凌人的气勢。他如此年輕,雙鬢已經微斑,兩眼卻炯炯有神。看起來充滿了精力,神采奕奕。那第一次會面,我們誰也沒料到,日后我們竟會相知日深。命中注定,要共度一生。”
瓊瑤很惊奇平鑫濤能在成群旅客中認出了自己,瓊瑤問:
“怎么會認出我來?”
“從《窗外》里認識的,從《六個夢》里認識的,從《煙雨蒙蒙》里認識的!”
平鑫濤笑著說,幫瓊瑤拎起小旅行袋。“不止認識吧!是非常熟悉了!”
平鑫濤不但一眼就認出了瓊瑤,似乎還看見了兩人之間的“電光”。
他們從此“相知日深”,直到1979年兩人正式結婚。


20.失敗的婚姻,光明的前途


1964年,是瓊瑤生活中重要和轉折的一年。
瓊瑤并沒有因為寫作上的成功,家庭經濟的寬裕,而帶給自己穩定的家庭生活。
她和丈夫的爭吵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更加激烈。婚姻的危机在醞釀著最后的爆發。
沉浸在瘋狂的寫作激情中的瓊瑤,婚姻生活中瑣屑和平庸的爭吵已經毫無意義,她根本沒有時間和慶筠爭吵,她也放棄了和慶筠爭吵。
分手已經是必然的事情。
瓊瑤分析她和慶筠婚姻的失敗時說:
“我和慶筠,在几百次几千次的爭吵討論,痛苦掙扎,流淚傷心……之后,兩人都比較理性了,終于發現我們婚姻中最大的問題,不是賭,不是窮,不是愛得不夠深。這些都可以糾正,都可以克服,我們真正克服不了的問題,是我們的寫作。夫妻二人,從事同一樣事業,潛意識中,仍然有競爭。慶筠是台大外文系畢業的,是正統科班出身,他一直自視比我強。但是,今日的社會以成敗論英雄,寫得再好,只有自己看是沒有用的。他很迷惑,繼而迷失。他無法在我面前掩飾他的痛苦,他更做不到以我為榮。可怜的我,可怜的慶筠,我們因有‘共同興趣’而結合,最后,卻因這“共同興趣’而分手。”
這一年,瓊瑤和慶筠分居了。
瓊瑤為了和出版社的聯系方便,把家搬到了台北。這一次回台北,瓊瑤沒有回到父母的家中。其時,瓊瑤的父親應邀去新加坡做客座教授,兩個弟弟也不在家住,家中只有母親和妹妹,按理說,瓊瑤回去住,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瓊瑤這時卻沒有回去住。她在平鑫濤的安排下,在台北敦化路上,租了兩層樓,樓上有三間房,樓下是客廳、餐廳和廚房,樓前后都有一個小小的院子。
瓊瑤初見這幢小樓,嚇了一大跳,這么大的房子,自己能付得出房租嗎?
平鑫濤給了瓊瑤力量,他對瓊瑤說:


你負擔得起!只要你不停下你的筆來,你就負擔得起!不止負擔得起
這棟房子的房租,你將來還會擁有一個你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世界!


瓊瑤被平鑫濤的這番話說動了,她決定租下這棟房子。
此時,瓊瑤和慶筠面臨的是慶筠的工作問題。
慶筠不允許自己生活在瓊瑤成功的陰影下,他沒有和瓊瑤到台北,他也沒有和以前向往的一樣,去鄉下,找一個教書的工作,進行自己喜愛的文學創作。他仍然在原來的公司上班,從事翻譯工作,他留在了高雄。
瓊瑤這時并沒有被分居生活所打扰,她听從平鑫濤的話,讓自己的才華充分地發揮,她開始《几度夕陽紅》的創作。
但是,分居,回避并沒有真正解決瓊瑤和慶筠的矛盾,他們的婚姻生活終于走到了盡頭。
瓊瑤和慶筠終于結束了爭吵,他們協議离了婚,孩子歸瓊瑤,改姓陳。
雖然和慶筠吵架時,瓊瑤也曾脫口說出過“离婚”二字,但真正离了婚,卻給瓊瑤帶來了苦惱,她開始反思自己這五年的婚姻生活。這五年中,自己并沒有做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妻子,自己不善家事,慶筠并沒有責怪自己,而自己在慶筠失意時,并沒有認真從慶筠的角度來為他考慮;瓊瑤還憶起了慶筠在國外時寫回來的信,要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去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可自己生了孩子后,更加疏忽了對他的關心。所有的這一切,使得瓊瑤在爭吵中還不曾意志消沉,反而在結束了爭吵后,卻不能安心寫作,就連已經開始了的連載《几度夕陽紅》,都創作不下去。
但連載是不能停的,她又只好逼迫著自己寫下去。
這時,寫作對瓊瑤來說,簡直是一种折磨。
《皇冠》的社長平鑫濤,并不是沒有注意到瓊瑤的失落,他不愿瓊瑤在這种大好形勢下沉睡,他又給瓊瑤加了任務,他要瓊瑤在創作《几度夕陽紅》的同時,再創作一部長篇。
瓊瑤被平鑫濤的話惊呆了,也從沉睡中惊醒了。自己的《几度夕陽紅》几乎都處在停止的狀態,哪有精力再去創作另一部長篇呢?況且還有一個孩子需要自己照顧。
平鑫濤絕對是一個實干家,第二天,他就幫瓊瑤找來了一個能干的苗族姑娘“阿可”當保姆,負責家事和孩子,他要瓊瑤自己訂出一個計划,上半個月寫一部,下半個月寫另一部,進行連載。
瓊瑤還在猶豫著。
但平鑫濤仿佛天生就是瓊瑤的救星,他告訴瓊瑤她行,他告訴瓊瑤,她的《煙雨蒙蒙》是如何受到讀者的歡迎,如何得到主編們的肯定。
瓊瑤并不認為自己會有那么好,她不相信平鑫濤的話,但平鑫濤的話依然給了她信心,她開始收拾起自己的失落心態,平鑫濤一走,她就立即回到書房,開始安排自己同時寫作兩部長篇的寫作計划。
她開始瘋狂地寫作,《几度夕陽紅》如期連載,新的長篇《菟絲花》也開始在聯合報副刊連載。
《几度夕陽紅》有三十四万字之多,《菟絲花》也有万字,到了寫作的后期,瓊瑤的手都寫腫了,但瓊瑤卻用紗布纏著手握筆,創作著這兩部風格迥异的長篇小說。
《几度夕陽紅》、《煙雨蒙蒙》、《六個夢》連載完后,都在1964年結集出版,挾著余威,瓊瑤以前創作的短篇小說《幸運草》也結集出版了。到了年底,《菟絲花》、《潮聲》也結集出版了。
這些作品的結集出版,不僅經濟上帶來了丰碩的收獲,在精神上,對瓊瑤及其家人,也是一個很大的安慰。
瓊瑤把《几度夕陽紅》、《煙雨蒙蒙》等作品帶回家給母親看,母親笑了。
母親笑了,瓊瑤終于得到了家庭的肯定,雖然,瓊瑤從上中學開始,就讓母親擔心,高中三年里,二度自殺,和老師的戀情,選擇了慶筠,生活上的艱難和离婚,以及《窗外》的出版,這些都讓母親傷透了心。
但《几度夕陽紅》和《煙雨蒙蒙》這兩部風格不同的長篇小說的出版,無疑證實了瓊瑤不僅僅能寫自己的故事,而且可以創作故事。
瓊瑤終于證實了自己,也确定了自己今后的路,她要從事“職業作家”的道路。


21.在電影院里為婉君流淚


瓊瑤的作品交給皇冠出版,已經能拿到15%的版稅,這樣的收入,在當時的生活條件下,已經相當高了。
這一年,瓊瑤的母親也去了新加坡,父母的家中只有小妹一個人住,瓊瑤這時非但沒有搬回去住,反而把小妹接了出來,和自己一起住。
平鑫濤這時又建議瓊瑤分期付款購買自己的房子,瓊瑤太惊訝了,她還是不信,憑自己的能力,買屬于自己的房子,這就好像是在做一個夢。
瓊瑤對平鑫濤的這個提議動心了,但她又很猶豫,雖說寫作能夠保證自己現在無憂無慮的生活,誰能保證自己今后能一直寫下去呢?
平鑫濤反而為瓊瑤作了保證,他說:“我看了你最近的作品,我敢肯定,你的寫作生命還在開始階段,你最大的財富,是你的年輕!我保證,你會有源源不斷的作品問世!”
瓊瑤覺得平鑫濤說得有道理,几天以后,就看了房子,交了首期,瓊瑤開始寫作《船》。
這時,好運又不期而至,電影公司找到平鑫濤,想要買《六個夢》。
現在,大家都能夠懂得電影、電視對文學作品的意義是重大的,許多的文學作品,就是因著電影、電視的傳播,才使得家喻戶曉的。
可在當時,瓊瑤還是很擔心,她怕電影的再創作失去了文字的魅力,會使小說走樣,但熱愛電影的平鑫濤又一次說服了瓊瑤,賣出電影的版權,不但有一筆不小的收入,而且重要的是會擴大瓊瑤的知名度。
瓊瑤又一次听從了平鑫濤的建議,同意賣給電影公司出版權,最后,電影公司選擇了《六個夢》中的《婉君》和《啞妻》。
《婉君》電影推出的當天,瓊瑤就坐在了電影院里,她一直不斷地流淚,看著婉君和三兄弟之間的糾纏不清的愛。
從此,瓊瑤愛上了把自己的作品搬上銀幕,几乎每一部著作,都改編成了電影,甚至連《窗外》也在1966年拍成了電影。
1965年,瓊瑤顯然是受到了電影的影響,這一年,瓊瑤實際上只創作了一部作品《船》。
《船》在瓊瑤的眾多小說中,并不能算是出眾的一部,從整個作品來看,悲劇意識是很強烈的,在這部作品中,瓊瑤試圖表示這樣一种觀點,即愛不但能救人,同樣也能害人。
1966年,瓊瑤的家庭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六十年代以前,台灣經濟是落后保守的內向型農業經濟,進入六十年代,開始向開放、富裕、外向型的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同時,伴隨著金錢和商品的流入,青年人都以出國為榮。
瓊瑤的弟弟也沒能例外。1965年,兩個弟弟都通過了留美考試。但一筆為數不小的費用,卻使他們為難了。
瓊瑤作為姐姐,義不容辭的責任心使她出來為兩個弟弟籌錢。1966年送走了大弟弟麒麟,1967年又送走了小弟。
大弟在國外呆了八年后才回國,自組了一家進出口小五金的公司,小弟出國后一年就回了家,從事他喜歡的繪畫創作。
但為了兩個弟弟出國,以及自己的住房還貸,瓊瑤的經濟又拮据起來。這一年的創作,瓊瑤顯然還是在為錢而創作。


22.再次的情感歷險


故事在發展,場景在轉移。
當瓊瑤的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她的人生再次面臨選擇,再次的情感歷險,使她無法回避。
瓊瑤和平鑫濤之間的那种“伙伴”的合作關系,不知不覺出現了曖昧的質的改變。
1963年的冬天,平鑫濤和瓊瑤第一次見面。
那次見面,他們彼此都談了自己的經歷。
令瓊瑤沒有想到的是,讓她感到十分敬畏的“平先生”,原來也有過十分艱難的創業歷程。
平鑫濤談到自己創辦《皇冠》的第一期雜志時,只賣掉57本,三個月后,四個合作人,只剩下自己一人。三個人退出后,平鑫濤沒有退出,他一個人從看稿、編輯、美工、印刷、校對,樣樣都要自己做。由于利潤太少,只有一個職員,每個月平鑫濤自己騎腳踏車送書,書太重,大腿兩邊淋巴腺都腫了,就這樣慘淡經營已經有10年了。
平鑫濤對瓊瑤說:“真不容易,現在已熬到第九年,我們終于遇到了一個瓊瑤!或者,皇冠是真的要起飛了!”
瓊瑤听了平鑫濤的話笑了,她認為這些話不過是平鑫濤的恭維話。
但瓊瑤感謝平鑫濤的知遇之恩,即使在成名后,在有眾多約稿信的情況下,她把自己的稿子給了皇冠的副刊。
而平鑫濤呢?他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就看見了兩人之間的“電光”。不僅如此,在第一次見面后他送瓊瑤回家,見瓊瑤在父母的家門前徘徊了近半個小時才回家,平鑫濤也就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走開。
從此瓊瑤搬家、購房、寫作都是在平鑫濤的催促下進行的,甚至瓊瑤家的保姆都是他幫忙找的。
瓊瑤講他不但是一個實干家,同時,還是一個“夢想家”。
在《我的故事》中,瓊瑤這樣描述自己和平鑫濤的關系:


鑫濤這人,在基本上,和我的個性大不相同。我是一個標准的“夢想
家”,整天生活在“云里霧里”。我編織小說,編織故事,自己也生活在
小說和故事里。我永遠帶著一份浪漫的情怀,去看我周圍的事与物。我美
化一切我能美化的東西,更美化感情。無論親情、友惰、愛情……我全部
加以美化,而且很迷信我所美化的感情。所以,我這個人是很不實際的、
浪漫的、幻想的、熱情的。有時甚至是天真的,不成熟的。鑫濤,他是個
標准的“實行家”。他也有很多的夢想,他會把這些夢想一個個去實現!
他很努力地工作,用很多心思去計划如何突破,如何進步,如何改善。他
就像一堆燃燒的煤,是原動力。他不能忍受“停止”或“后退”。他永遠
在前進,每個未來,每种事業,對他都是挑戰,他就一個勁儿地往前沖、
沖、沖!在沖的時候,他偶爾會碰頭,碰了頭也沒關系,他轉個方向再沖、
沖、沖!反正,非沖到他的目的地不可!
他這樣一個人,居然會遇到我這樣一個人!
他和我,建立了一個最好的合作關系。我忽然有個惊奇的發現:我盡
管生活在云里霧里夢里幻里,身邊卻有個人,常把我這些云呀霧呀夢呀幻
呀……統統接收,再一件件的把它變成“真實”。這簡直像變魔術。我筆
下的人物會“活過來”,我夢想的書會“出版”,我除了“寫作”可以不
管“家務”,我還能住我自己的“房子”,听電視里的歌星演唱我所寫的
“歌”……這實在奇异极了。
鑫濤,他成為我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一個人。他是我的“出版人”,也
是我的“經紀人”,他是我的“讀者”,也是我的“評審”,他是我的
“朋友”,也是我的“老板”,他是我小說的“支持者”,也是我夢想的
“實現者”……我們開始受彼此的影響。我變得倚賴他,信任他,順從他。
他變得也會做夢,也會糊里糊涂起來,當我在云霧里的時候,他也會陪我
鑽進去,去体會我的境界:


我是一片云,天空是我家,
朝迎旭日升,暮送夕陽下!
我是一片云,自在又瀟洒,
身隨魂夢飛,來去無牽挂!


我的境界不太實際,他跟著我鑽進去,居然也會像云一樣飄起來。我
把他帶進我的每一本小說,讓他接触我筆下的人物,而每個我筆下的人物,
總有一部分是“我”。他對我認識得越多,就越加迷糊起來,他不知道像
我這樣一個人,這樣帶著滿腦子的夢幻,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怎么活
過了二十多年的歲月!


當平鑫濤對瓊瑤說“你絕种了,我怎么辦”時,瓊瑤惊住了,她接受到了愛情的訊息。二十七、八歲的瓊瑤開始回避,但這時的他倆都已經無法回避了,他們雙雙陷了進去。
他們之間的問題在于,平鑫濤不但有一個溫柔体貼的妻子,而且還有三個可愛的孩子,平鑫濤不忍心傷害年幼的孩子,瓊瑤也不愿傷害另一位女人。他們在壓抑自己的感情,畢竟,瓊瑤有著牢不可破的傳統道德觀,她不愿做一個第三者,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卻將他們推入了一個不可能不接触的境地。
就在這种進退兩難之時,瓊瑤的父母親從新加坡歸來,師大收走了父親的日式宿舍。瓊瑤這時不但是為了孝心,還有一重更重要的意義,就是將平鑫濤“逼走”,瓊瑤把隔壁的房子也買了下來,和自己的房子打通,把父母親接來同住。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后,瓊瑤和平鑫濤的關系,變成了“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不多久,又發生了一次意外,打破了這种平靜的生活。


23.母親,一主中永遠的情結


迷上將自己的小說搬上銀幕的瓊瑤,將小說《窗外》也搬上了銀幕。
瓊瑤沒有想到几年后,父母對《窗外》依然保持著強烈反感的態度。
父母在《窗外》放映后第三天就去看了這部電影,他們被電影中塑造的形象給激怒了。
瓊瑤永遠都忘不了母親看完電影回來的樣子。
母親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瞪著眼看著瓊瑤,兩眼利如寒冰,帶著說不出的怨毒和瘋狂,似乎要將瓊瑤的內心刺穿。
“世界上再也沒有那樣的眼光,冷而銳利,是寒冰,也是利刃。”
親人之間的仇恨,有時竟會來得如此的強烈和不可理喻。
母親,永遠是瓊瑤一生中最大的情結!
慘淡的气氛,仇恨的激情,幻想中的血戰,誰是他們的敵人?
不知道瞪了瓊瑤多久,母親遽然發出一聲狂叫:
“為什么我會有你這樣的女儿?你寫了書罵父母不夠,還要拍成電影來罵父母!你這么有本事,為什么不把我殺了!”
這殘酷和尖銳的言辭,立時摧毀了瓊瑤的心理承受能力。她能說什么?她有什么好說的?
觀念和立場的變幻和轉移,是一切誤會和悲劇產生的根本原因。
人,是多么的复雜,就連血肉相聯的親人,也是這樣的難以溝通!
瓊瑤“扑通”跪下,抓住母親的旗袍下擺,淚如雨下。
母親啊!為何要博得你的歡心,是這樣的艱難?
連通達人情、知書明理的父親,也不能饒恕女儿。
父親的眼光同樣冷峻,他冷冷地盯著瓊瑤說了一句:
“你永遠會為這件事后悔的!”
善良無辜的父母,你們永遠都是堅定的同盟軍!
瓊瑤渾身顫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憤和自怜。
“我捫心自問,寫《窗外》,我不悔,讓父母如此難過,我不解。我無法去后悔我不解的事。我不悔,我告訴自己我一定不悔。”
但是,看到流淚的母親,陰郁的父親,瓊瑤的心碎了!
她怎么可能承擔得了這种親情利刃的刺殺!
瓊瑤的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跪在那儿,顫抖著一遍遍的忏悔: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自棄、苛責的悔罪,此時又怎能解得了父母的心頭之恨?他們的內心,又何嘗不是在泣血,在流淚!
連在場的平鑫濤,也被這激烈的場面給惊呆了,這不像是真實的生活,這的确太像瓊瑤的小說和電影了。
平鑫濤這才上前去攙扶瓊瑤,眼中盡是怜惜和心痛。
瓊瑤和平鑫濤的目光一接触,就崩潰地倒進他的怀中。
這是命運的安排,他們的心貼近了,靠攏了,是命運給了瓊瑤和平鑫濤机會。
這才是開始,更激烈的場面還在后面。
母親并沒有饒恕瓊瑤,她要用她的自虐來折磨和鞭笞瓊瑤的良心,她要用自身肉体的痛來把瓊瑤推上良心的審判席!她要重新取得胜利,讓女儿俯首稱臣。
第二天,母親開始絕食。真的絕食。
瓊瑤至今還無法理解,怎么會弄到這個局面,怎么會搞得這樣糟糕和無法收場?
母親的絕食,令全家人都慌了。大家輪流到母親床邊,端著食物去求她吃,去勸她吃,她就是不肯吃。
三天過去,母親依然滴水不進。
第四天,瓊瑤一整天跪在母親床前,雙手捧著碗,哀求母親吃東西,她理都不理,閉著眼睛不說話。
第五天,全家慌亂成一團。瓊瑤經過五天五夜的折磨,已經形容憔悴,不成人形了。
平鑫濤赶來安慰瓊瑤,梳理瓊瑤的心事,并幫著出主意。他們終于想到一個辦法。
瓊瑤把6歲的儿子小慶叫到身邊,要他捧牛奶杯去給“奶奶”喝。
小慶一聲不吭,捧著杯子,徑直到了奶奶的床邊,雙膝一跪,把杯子湊到了奶奶的嘴邊,用軟軟的童音說:
“奶奶,你不要生媽媽的气了!我端牛奶給你喝!”
瓊瑤的母親眨眨眼,依然不理,小慶又說:
“奶奶!喝牛奶!奶奶不吃東西,媽媽也不吃東西,大家都不吃東西,小慶也不敢吃東西……奶奶,奶奶,奶奶……”
瓊瑤再也忍不住,走過去和小慶一齊跪下,小妹也走過來一齊跪下,那場面真是凄慘。
這是何等揪心裂肺的故事!
瓊瑤的內心有多少這樣深重難解的情結?
這种情感劇烈的震撼,是怎樣地影響到瓊瑤的寫作?
這是瓊瑤生活中的不幸還是幸運?
瓊瑤失去了多少?又在寫作中得到了多少?
大家在母親的床前跪著,叫媽媽的叫媽媽,叫奶奶的叫奶奶,真是叫得万般悲切。
上帝終于被感動了。
母親此時,終于撐不住了,一面掉眼淚,一面喝了小慶捧著的那杯牛奶。
事件終于解決了,瓊瑤雖然如釋重負,但卻心力交瘁,四肢發軟,渾身一點力气都沒有。
從母親房中出來,平鑫濤在外面等著,拿著一串汽車鑰匙,對瓊瑤說:
“我要帶你到台中去,讓你透一透气!”
瓊瑤的确需要透透气,連小妹和她的男朋友阿飛也跟著說要去透透气。
于是他們共同驅車离開台北。
為了發泄,剛學會開車還沒有拿到正式駕照的瓊瑤從平鑫濤的手中要過了車鑰匙,平鑫濤也沒有和瓊瑤多爭執,畢竟,他了解瓊瑤。
瓊瑤發瘋地開快車,平常要用三個多小時的路程,瓊瑤只用了兩個小時就開到了。隨后,瓊瑤把車又讓給平鑫濤,她打賭剩下的一半路程,平鑫濤兩個小時開不到。平鑫濤二話沒說,把車也開得飛快,可他沒有瓊瑤那么好的運气,出了車禍。


車禍。
這一次的車禍,是适宜和恰如其分的,也是命運注定的安排。
肉体的傷痛,怎能比得上心靈的傷痛?
車禍的發生,反而轉移了他們的心境,使他們獲得了重生。


車禍發生后,瓊瑤的外表最慘,全身都是破玻璃划的口子,腿上還被削去一片肉;小妹的男朋友只是嘴唇破了,小妹最慘,脾髒破裂,大量內出血;而平鑫濤呢,右腳骨折,拄了好久的拐杖。
最使平鑫濤感到意外的是,瓊瑤在出了車禍后,不但沒有責怪他,反過來安慰他。
這次車禍,使得他們体會到了生与死就在一線之間。車禍后,他們的感情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24.激情的沖刺和焚燒


偶然、机緣、巧合,這是我們可遇不可求的夢想一般亦幻亦真的“說故事”,真實的生活离它太遠了,太不能指望了。
然而奇跡般的瓊瑤,卻在人生之旅中真真實實地一次一次地遭遇這些“偶然”,遭遇激情的沖刺和焚燒。
從少年時傳奇的流亡生活,從少年時就直面過的生死离別,到高中三年二度自殺,到絕望而脫离常軌的“師生戀”,到慶筠出現后帶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再到矢志投身寫作,寫出轟動一時的《窗外》,到瓊瑤人生中“貴人扶持”的平鑫濤的出現,到母親的絕食,親人之間上演仇人的悲劇,到不可思議的“車禍”發生,到瓊瑤和平鑫濤之間感情的危机和轉机——
命運,是何等的神奇,何等的不由分說!
因果之鏈似乎在冥冥之中早已机巧地安排好了一切,那人生的戲劇早已寫好了台詞,規定了場次,預言了結局。
理性的力量再次被推到了幕后,太巨大、太強烈,洶涌而來的情感激流,呼嘯著把瓊瑤、平鑫濤挾裹而去,他們之間似乎已無法作出選擇。
才子和佳人,或者是才女和奇男,就像是無垠的夜中兩顆漫無目的運行的彗星,一經在軌道的交叉處相遇,就一定會撞擊出最為燦爛和眩目的光芒來。
瓊瑤和平鑫濤就這樣開始秘密地相愛,命運把他們緊緊捆綁在一起。
這完全是可以想見而又合乎情理的事情。
對于平鑫濤來說,瓊瑤這樣才情橫溢、天縱英才的女作家,令他惊喜,令他崇拜,令他欣賞,令他怜惜。
而對于瓊瑤來說,平鑫濤這樣的豪气逼人的奇男子,是真正的知音,又是可以為她支撐一片天空的保護神,令她眷戀,令她依賴,令她放松,令她可以開放自己,真正去品味和感受人間的歡樂。
合理的事情,當然有著合理的解釋。
人,是何等奇怪的生靈!愛,又是何等神奇的景觀!
生活按著它既定的軌道,繼續向前推進。
那次意義深遠的車禍之后的第二年,瓊瑤給父母在風景优美雅靜的北投買了一幢花園洋房,讓父母安享生命中后來的一段“夕陽無限好”的時光。血肉相聯的親情,沒有什么事不可以解釋,不可以原諒。
親人之間最深重難解的情結,也會被時間淡化,被成功和榮耀的光環所遮掩。流淚和撕心裂肺的情感糾葛,終于体面地得到了舒緩和解決,平靜的幸福奏出最后的華章。
這是值得彈冠相慶,令人艷羡和落淚的事!父母啊,原諒這個“不合常理”,“不近人情”的女儿吧!她的奇特,是她的优秀,是她的天才,她報答父母的,不是傷心和羞辱,而是驕傲的歡笑和神异的榮耀!
接下來,麒麟把小霞和小麟都接到美國去了。
再一年,小妹大學畢業,拿到最高的獎學金,出國留學了。
瓊瑤一家的“大家庭”,光榮地消解,現在只剩下瓊瑤自己。小慶和女佣阿可三個人的“小家庭”在一處共同生活了。
瓊瑤的這個“小家庭”,平鑫濤是惟一的常客。
這秘密的脫离常軌的愛情,繼續在瓊瑤心中掀動著急風暴雨,駭浪惊濤。
自虐和苛責,繼續折磨著瓊瑤的心。她無法漠視自己是傳統觀念中“第三者”的事實,她痛苦而矛盾。
瓊瑤回憶那一段心路歷程時說:
“我理智用事的時候,就想和鑫濤‘公私分明’,要拔慧劍,斬情絲。感情用事的時候,就想什么都不管,什么傳統,什么道德,什么禮教,都去他的!人,只要能愛就愛,不也很好嗎?可是,我是傳統教育下長大的人,我就是無法漠視自己是個“第三者’的事實。”
平鑫濤呢?男人內心的丰富和承擔,那更是不及評論的。
平鑫濤真誠地珍視和瓊瑤的這一段感情,理解瓊瑤的內心痛苦,他在盡力而為。
無論人前人后,平鑫濤對瓊瑤呵護備至,他給瓊瑤帶來了許多細小精致的歡樂和惊喜。
有一次他寫了一封信給瓊瑤,把一張很長的紙帶卷起來作為信箋,在紙帶的上端寫著:


瓊瑤,這是一封長信……


其底下什么字都沒有,瓊瑤把紙帶放了几米長,才看到他在尾端簽了個小小的名字。
瓊瑤小說里的女主角愛穿印尼布的衣裳,平鑫濤就會想到訂做一件送給瓊瑤。
瓊瑤在小說中寫到女主角愛“紫貝殼”,平鑫濤就會給瓊瑤送來一顆晶瑩剔透的“紫貝殼”。
瓊瑤的小說寫到女主角愛狗,平鑫濤就給瓊瑤送來一只純种的北京狗,瓊瑤給小狗取名叫“雪球”,喜歡极了。
瓊瑤喜歡听由自己的小說改編成電影中的一首名叫“船”的歌,平鑫濤就會留心,告訴瓊瑤在哪天哪一時開電視,听電視中播放那一首歌:


有一條小小的船,漂泊過東南西北,
西北東南,盛載了多少憧憬,多少夢幻,
來來往往無牽絆!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
憧憬已渺,夢儿已殘,
小船啊小船,經過風暴,涉過險灘,
盛滿時光,載滿苦難,
何處是我避風的港灣?
何處是我停泊的邊岸?


這首歌,其實正是瓊瑤這個時期的心聲,听到這首歌,瓊瑤常會潸然淚下。
瓊瑤在尋尋覓覓,何處是她避風的港灣,何處是她停泊的岸?
平鑫濤是瓊瑤的港灣和岸嗎?可是,平鑫濤的家庭……
無數的掙扎、矛盾、痛楚和眼淚,瓊瑤終于下了決心,要和平鑫濤分手,讓平鑫濤倦鳥歸巢,也好讓自己自由飛翔。
可是,平鑫濤和瓊瑤都已經陷得很深很深了,他們都已不能自拔!
瓊瑤回憶那時的心情道:
“為什么我要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呢?我不要拆散他的家庭,我也不要委屈我自己。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我覺得,這段感情對我太不公平,因為我完全處在被動的地位。被動的等他來訪,被動的等他電話,被動的接受他的殷勤,被動的和他見面……我就是這樣一個‘被動’的人物,沒有‘主權’做任何事,否則,都會傷害到另一個女人。我惟一能‘主動’的事,就是和他分手。可是,就連這一點,他也不肯和我配合!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等他兩年,我為什么要等他兩年?難道兩年后問題就不存在了?不,我要分手。”
高潮再次再現了!
瓊瑤的傳奇人生中,總是有那么多惊心動魄、狂風暴雨的高潮出現!
當平鑫濤看到瓊瑤在矛盾中作出這樣分手的違心決定時,有一天,他開車把瓊瑤帶到烏來去。
烏來是台灣的著名風景區,高山、瀑布,是回歸自然、遠离都市喧囂的好去處。
車子在烏來的環山公路上急駛,越駛越急,道路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懸崖,當瓊瑤和平鑫濤在車內圍繞著分不分手的問題爭執不休之時,平鑫濤忽然激動地問瓊瑤:
“你一定要分手?”
“是!”
平鑫濤臉色一變,突然間一個急剎車,把車子停在窄窄的山路上,打開了門,命令瓊瑤下車去。
在惊懼、莫明、惘然中,瓊瑤被平鑫濤推下車去,然后平鑫濤發動引擎,猛踩油門,竟然要對著懸崖沖下去!
瓊瑤突然反應過來,她大惊失色,扑到引擎蓋上,平鑫濤看到瓊瑤扑上車蓋,也大惊失色,又猛踩剎車,車子終于及時停在懸崖盡頭。
又一次生与死的考驗,愛与恨的交鋒!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這不是小說家的夸張和虛构,這是瓊瑤傳奇人生中真實發生的故事!
愛情的力量,你怎么去評判?!
瓊瑤小說中的故事,你怎么可以用“虛构”一詞搪塞?!
讓我們還是來看一看瓊瑤真實的回憶吧!
“我不知道我們彼此這樣隔著窗玻璃,互相注視了多久,在我的意識里,那可能有一百個世紀那么長。在那一瞬間,沒有天,沒有地,沒有世界,沒有宇宙,更沒有其他的人類,這世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再有的,就是生,或死?
“然后,他沖出了車子,因為我已經失去力气,身子正往車下滑,再滑几吋,我會落到懸崖下去。那時候,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能開車對懸崖下沖,我掉下去也沒關系。可是,我沒掉進懸崖,他用力一拉,我就掉進他的怀抱里去了。
“那天,山上的風好大,我們站在風口,兩人都發著抖,兩人都不太明白,我們剛剛經歷了些什么,等我的意識和思想終于緩緩明白過來,看到他車子岌岌可危地停在懸崖邊上,我這一下子,驀地痛定思痛,不禁抱頭痛哭。
“我這樣一哭,他也落淚了。慌慌張張的他想止住我的眼淚,他開始嘰哩咕嚕的道歉,說他只是一剎那間,万念俱灰,既然無法和我相守,不如讓一切悲痛來個了斷。他越說,我越哭,哭到后來,我問:
“‘為什么把我推出車子去?’
“‘因為你還有小慶呀!’他說。
“他這樣一說,我更加大哭不止。那個下午,我們就這樣站在懸崖邊上,相擁而泣。一直到天都黑了,我們才回到車上。這次,他小心翼翼地駕駛,我們在万家燈火中回到台北。”
惊心動魄的一幕,這不是電影,這不是故事,這是一种深刻而自然的偉大的人性的流露。
這是真正的愛情的基礎。
讀者,我們不可以用個人日常生活中局限一隅的体驗,來妄自對人類复雜的愛情現象作出輕易的判斷!我們不可以用一种答案,一种方法論來解決全部的問題,沒有任何一种觀念或理論能夠合理而全無矛盾地解釋人類的情感生活!
我完全清楚,對于現在很多很多博學聰明洞察世事的社會中的精英分子來說,愛情一詞完全不在被討論的范圍中,真情自然的流露也往往被視作一种可恥的事情,人類已經變得太過聰明,太會掩飾和轉移生命本能激情的沖動,已經不善于和不習慣愛情的古典表達的方式。
這些并不要緊。
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公平公正,心怀博大的怜憫和仁慈,平心靜气地寬容和接受這世界每一個局部的真實和合理性。
直到現在,經常還有讀者寫信問瓊瑤:
“你筆下的愛情,在真實的人生中,存在嗎?那些惊天動地的愛,不是你的杜撰吧?”
瓊瑤的回答已能說明了一切:
“我已倦于回答這些問題,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人生,我只是很奇怪,為什么我生命里的愛,會來得如此強烈?如此震撼?而且如此戲劇化療


25.愛情在幽靜地閃爍和歌唱


生死曾与共,哪可輕言別。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瓊瑤与平鑫濤再次珍藏了他們之間的秘密和不容于世的愛情。
暴風雨之后,是彩虹飛跨、天清气爽的晴朗和幸福的風光。瓊瑤妥協了,她暫時掙破了傳統禮教帶給她的沉重的束縛,她默默地接受和平鑫濤在一起的現實。
“我決定順從命運,也決定要讓這段痛楚的愛,變為美好。人,愛過總比沒愛過好。享受愛,而不要對命運苛求吧!于是,我放松了自己。不再輕言分手,我們珍惜在一起的每個剎那。我前面說過,只要我不太苛求,想得不要太多,日子就會很好過。”
愛情是痛苦,也是承諾,更是心靈傷口神奇的治療師,即使在當今這個商品泛濫、物欲橫流的社會,愛情的光芒依然不會褪色,她仍然是我們每一個人心靈最黑暗的深處的夢想的恒星。她依然在秘密幽靜地閃爍和歌唱,讓我們領悟生命的奇跡和真諦,讓我們的靈魂有所寄托。
平鑫濤愛花、愛畫,瓊瑤幽默地說他們生活里有三多:花多、畫多、話多。
平鑫濤喜歡給瓊瑤送花,喜歡帶瓊瑤去旅行。
他們一起漫步,共同欣賞路邊的野花,樹上的新綠,小溪的潺潺,大地和夕陽。
他們不再爭吵,讓兩人之間的日子溫馨和浪漫。
他們曾結伴去美國看望瓊瑤的弟妹,大家在千島區划船釣魚,看落日緩緩西下。
他們也曾去歐洲,站在大片的梧桐樹林里,看落葉在地上舖成地毯。
他們從歐洲回來,平鑫濤還寫了一本書,書名叫《穹蒼下》,那書中的每個章節,都有著彼此的秘密的身影。
生活表面上是美好和浪漫的,但,瓊瑤“心底仍然酸酸澀澀,常常陷入突然的痛楚里”。
那個時期,瓊瑤的許多作品,都有著自我的影子,最典型的,便是《浪花》里的秦雨秋。
在本書的稍后,我們還會較詳細地談到。
小心翼翼珍藏的秘密,終于還是打碎了。
有一天,一個知情的陌生女人的騷扰電話,終于打破了瓊瑤暫時的平靜的內心,掀起銘心刻骨的波瀾。
電話中,那個女人用最惡毒、最無恥、最粗魯、最肮髒的話來罵瓊瑤。瓊瑤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她被深深地傷害了,一顆心掉進了無邊的冰窟。已經很久沒有過的少女時期的那种絕望、自卑、無助、憂郁,再次像大病一樣襲擊了瓊瑤。
瓊瑤哀傷地對平鑫濤說:
“保護我,讓我遠离傷害。要不然就放掉我,讓我自生自滅!”
平鑫濤說:
“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
真誠的平鑫濤,回去開始和他的妻子談判离婚。
這一談判,竟談了8年之久。
對于平鑫濤的妻子,瓊瑤心怀內疚,在瓊瑤的回憶錄中,她用最美好的言辭來描寫這個女人:
“鑫濤的前妻溫婉嫻淑,美麗高貴,有傳統所有的美德,相夫教子,逆來順受。就連我的存在,她也能淡然處之。她純靜如一湖無波之水,鑫濤卻強烈如燃燒的火炬。他們之間,不能諧調的地方,大概也在這种區分上吧。”
在平鑫濤和妻子的离婚談判中,瓊瑤居然在朋友巧妙的安排下,和鑫濤的前妻懇切地談了一次話。
看到平鑫濤的前妻,瓊瑤心軟了,她再次下決心要忘掉平鑫濤。
瓊瑤回憶說:
“我望著她,那么恬靜,那么端庄,即使面對的是我,她都不慍不怒,不溫不火,只是靜靜地瞅著我。忽然間,我對她就充滿了同情。這樣一個無辜的女人,為鑫濤付出了她的青春,她的愛心,又為鑫濤生了三個子女,最后卻莫名其妙地被判出局!這太殘忍了!在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真是千錯万錯,實在不該接受鑫濤的感情,實在不該卷入別人的婚姻里去!”


26.守望著殘缺的夢


又是一個机會,又是一個巧合。
正當瓊瑤決定放棄平鑫濤,把平鑫濤還給他善良美麗的妻子時,瓊瑤又有了一段奇遇。
這就是“湯”的出現。
湯其實和瓊瑤已相識了多年,他旅居美國,家世顯赫,而他本人溫文爾雅,很有書卷味。
多年之前,湯就對瓊瑤下過一番功夫,但那時瓊瑤离婚不久,沒有心情,所以沒怎么留意他。
這一次,湯又從美國回來,依然未婚,看到瓊瑤也還是單身一人,湯終于鼓起了勇气,向瓊瑤示愛。
瓊瑤的心動了,這正是一個机會。
放棄平鑫濤,從這种复雜的情感糾葛中解脫出來,給自已找一個真正的歸宿,湯的出現,讓瓊瑤看到了一線曙光。
接下去,有兩個星期,瓊瑤避開了平鑫濤,和湯進一步的交往和接触。
在湯离台的前夕,湯終于正式向瓊瑤求婚,瓊瑤考慮后,毅然答應了。
“只有這樣,我可以把鑫濤還給他的妻子,退出這場殘酷的游戲。”
當平鑫濤知道瓊瑤的這一決定時,臉色慘白,跳了起來。
和瓊瑤已經共同走過了這么長的一段路,經過了這么多的愛与恨,這么多的恩恩怨怨,生死也曾相共,平鑫濤說什么也不可能再放棄瓊瑤。
接下來又是劇烈地爭執和說服。
平鑫濤含著淚向瓊瑤激動地說:
“不行!你是這樣一個不實際的女人,你這么任性又這么不理智。誰能了解你,像我了解你一樣?誰能照顧你,像我照顧你一樣?誰能欣賞你,像我欣賞你一樣?不行,你跟任何人結婚,你都會枯萎!你還有好長一段人生,我絕不允許你枯萎!
“我不答應你!因為我答應不起!全世界,我們一起走過,生和死,我們一起面對,事業上,我們相輔相成……現在,你要离我而去,你認為還能照樣過日子嗎?即使我答應你,也是一句謊言!現在,我只要想一想,你會和別人結婚的事實,我就心慌意亂了。如果你真去了,我不會自殺,因為那太沒出息了!烏來山頂上的一幕,我答應過你,再不重犯!我會守我的諾言……但是,如果你真舍我而去,我會万念俱灰,枯萎而死!
“不要和別人結婚!你已經等了我這么多年,請再給我几天,不要讓我們全体都毀滅!我知道這些年來你所受的委屈,請相信我會一一補償!請求你,不要貿然決定一切。湯是好人,但他不能給你幸福,只有我,才能給你幸福!”
瓊瑤止不住的眼淚,再次涌出!
她又被說服了!她又妥協了!愛情是什么?點點滴滴,細細碎碎,知冷知熱,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愛情是那么的复雜,有時又是那么的簡單。
瓊瑤,現在正像她在小說中寫的那只孤雁,無助而哀怨地唱著歌:


雁儿在林梢,眼前白云飄,
銜云銜不住,筑巢筑不了,
雁儿不想飛,雁儿不想飛,
白云深處多寂寥!
雁儿在林梢,月光林中照,
喜鵲与黃鶯,都已睡著了,
雁儿睡不著,雁儿睡不著,
有夢無夢都草草!


瓊瑤的小說和歌,其實都是這樣,有著她真實的喜怒哀樂,真實的人生和愛与恨、悲歡离合的体驗。
“雁儿不想飛”,瓊瑤終于也沒有飛走,她留了下來,依然接受著平鑫濤。
“我留下來了,沒有飛走,守著我的樹林,守著我殘缺的夢。”


27.幸福就是這樣的簡單


1976年,平鑫濤終于和前妻离婚了。
再過了三年的時間,1979年5月9日,這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瓊瑤和平鑫濤結婚了。
第一個給他們祝福的人,竟是瓊瑤的儿子小慶,此時也已經18歲,是個身材頎長的青年了。
時光這個神奇的摩術師,他創造了多大的奇跡?
沒有婚紗,沒有禮服,瓊瑤只在胸襟上別了一朵蘭花,那蘭花,正是她生命幽香、孤獨、高貴、宁靜的象征。
沒有儀式,他們只是請了好友高文夫婦,在他們的結婚證書上蓋了個章,然后,再請了二十几位最好的朋友去餐廳吃飯,吃到一半,大家才知道這是瓊瑤和平鑫濤的婚宴。
經歷了太多的濃墨重彩般的傳奇人生,現在的平淡是适宜的。
在婚宴上,瓊瑤回答了朋友們的疑問,也對自己的感情生活作了個總結:
“我并不像你們想象的那么自在瀟洒,這么多年來,我是條飄蕩的船,一直想找一個安全的港灣,好好地停泊下來。在基本上,我從沒有反對過婚姻,我認為人与人之間,即使談戀愛,也要負責任。不負責任的戀愛是逢場作戲,在生命里留下不很深的痕跡,兩個人如果愛到想對彼此負責的時候,就該結婚了。盡管,婚姻很容易老化,很變易變調……
“但是,如果人連結婚的勇气都沒有,就未免太可悲了。我想,在我的身体和思想里,一直有兩個不同的我。一個我充滿了叛逆性,一個我充滿了傳統性。叛逆的那個我,熱情奔放,浪漫幻想。傳統的那個我,保守矜持,尊重禮教。今天的我,大概是傳統的那個我吧!”
絢麗的愛情,終于在平淡的相扶相持中,繼續生根發芽,而有了最完美和圓滿的結果,生命中的歡樂,此時已到了細細來品味的時候。
結婚第二年,瓊瑤和平鑫濤用他們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幢四層樓的花園洋房,取名為“可園”。
瓊瑤感慨道:
“我們兩個,都是從最貧窮的環境中掙扎出來的,都是從一無所有中白手起家。我們都經過人生的風浪,事業的挑戰,感情的掙扎……我們也都不再年輕。當我們遷入可園,我們才終于有了屬于我們兩個的家。”
家,終于有了家,有了人生的歸宿,這就是幸福,幸福就是這樣的簡單。
平鑫濤完全按照瓊瑤的“夢想”,重新裝修了可園。
住進可園一個月后,瓊瑤第一次在可園中記日記,寫下了這么一段:


從小,就喜歡看電影,喜歡看小說。每當電影小說里出現一幢大房子
時,總引起我的惊歎!有時也會夢想有個屬于自己的大房子,有個屬于自
己的花園。或者,童年的苦難,在心中已深深刻下太多痛苦的痕跡,成長
的過程,又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總覺得這個夢大虛幻了,太遙遠了,是永
不可及,永不可得的……但是,今天,鑫濤和我完成了這個夢——我們的
可園。
可園,這不止是一幢房子,一個花園。更是我心靈休憩,不再流浪的
保證。搬來一個月了,雖然在混亂的裝修工程中,在人來人往的嘈雜里,
在小慶將考大學的壓力下……我仍然心怀欣喜。每晚,躲在鑫濤為我精心
設計的臥室中,看電影的錄影帶,(錄影帶這項發明實在太偉大了,可以
躲在臥室里看電影,真是奇妙!鑫濤這個愛電影如痴的人,怎能不看個夠?
可是,每次看到一半,他就睡著了!)鑫濤睡著后,我靜靜的躺著,听他
的打呼聲,听小雪球的鼾聲,听錄影机中播放的對白聲,听窗外火車飛馳
而過的轆轆聲……這一切加起來的聲音,十分“震耳”,我就對自己說:
“這一切,就是“幸福’的聲音了!”


大團圓,大結局,傳奇的故事到了完善的高潮,皇天不負有心人,“流淚播种的,必將歡笑收割”,讓我們會心一笑,對這“幸福”的聲音,表示衷心的祝福和感謝。


28.后來的事


瓊瑤的傳奇故事在這里告了一個段落,關心她的讀者,當然還想知道得更多。
在瓊瑤的回憶錄《我的故事·后記》中,瓊瑤還交代了她的“故事”中其他人物情況,這里摘錄下來,奉獻給讀者:


一、我的父親,已從教育界退休。年雖八十,身体還很健康。母親身体卻不太好,常常出入醫院,要強好胜的個性依然不改。去年,他們搬离北投,遷入我給他們買的新居之中。新居坐落于台北東區,在一棟十四層樓的大廈里。這樣,我和兩個弟弟都可以就近照應他們。因母親多病,不良于行,我們為他們請了護士和女佣,24小時,終日照顧著。
二、麒麟在美國獲得碩士學位,曾留在美國8年,當工程師。然后回台灣發展,棄學從商,辦了一家貿易公司,專營小五金的進出口貿易。和小霞的婚姻恩愛,有一子一女。
三、小弟在美國念了一年書就回國了。他天性洒脫,不喜拘束,完全是藝術家的作風。回國后就專心從事藝術生涯。早已結婚,也有一子一女。
四、小妹和阿飛在美國結婚,雙雙取得博士學位,留在美國發展事業,一帆風順。自組一家顧問公司,目前有職員數百人。优秀的小妹,畢竟是优秀的!
五、我的老師十年前去世。去世前,我們曾輾轉取得聯系,間接通信,彼此都沒有勇气再見一面。知道他去世的消息,我哭了好几天。
六、慶筠和我离婚數年后,再度結婚,這才得到真正的幸福,從此不碰賭。又生了兩個儿子,妻賢子孝,生活非常美滿。只是,他徹底放棄了寫作,不再夢想,也不再失意。他終于從寫作的桎梏中解脫出來。
七、鑫濤的前妻也已再婚,嫁給一位畫家,她自己也學畫,夫唱婦隨,平靜安詳。
八、鑫濤的三個子女都已長大成人。由于鑫濤事業發展得很快,當初那小小的“《皇冠》雜志社”已擴建為七層樓的大廈,包括“雜志社”、“出版社”、“舞蹈工作室”和“畫廊”,正名為“皇冠藝文中心”。三個子女,在“中心”里各司其職。都遺傳了父親的事業心和沖勁,在那儿努力地“沖刺”。
九、小慶順利考上大學,畢業于輔仁大眾傳播系,服完兵役后,立即加入我們自組的“怡人傳播公司”,去當執行制作,拍攝電視連續劇,忙得不亦樂乎。小慶天性樂觀,笑口常開,完全沒有“單親家庭”的后遺症。他和鑫濤之間,宛如親生父子,這一點,是我最大的安慰。去年年底,他和同班女同學何□瓊訂了婚。
十、我心愛的小雪球,活到18歲病逝,我大哭不止。鑫濤見我如此傷心,又買了一對小沖狗送給我,我給它們取名叫“歡歡”、“樂樂”,整日伴我寫作。
我身邊的人,大概情形就是這樣。年輕的一代在沖刺,年長的一代已退休。我自己,仍在“傳統”中,找尋一些“反傳統”的樂趣。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變得比以前開朗,我喜歡開怀大笑,常常一笑就不停。我仍然很愛哭,心腸越來越柔軟,碰到一些感動的事,就會掉眼淚。我已停止感怀自傷,把以前的傷心事都當成生命里的必經之路,能以一种寬容的心態,去回想過去,迎接未來。對我所做過的選擇,不論是對是錯,我都不悔!我似乎有些“成熟”了,但,有時還是會做一些傻里傻气的事。我依舊認為,人來世間,是一趟苦難之旅,如何在苦難中找尋安慰,是最大的學問,我一生中,坎坷的歲月實在不少,痛楚的体驗也深,我能化險為夷,完全靠我自己的迷信,迷信人間有“愛”就是最大的原因。假如有一天,我發現世間的人,都失去了愛的本能,我相信,我的精神支柱也就會隨之倒塌了。我但愿,這一天永不會來臨的!


瓊瑤對自己的一生作出了總結和回顧,“愛”,是她人生的哲學,是她把握人生和社會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愛是生命給予我們最寶貴的禮物,愛,是永恒不朽的。愿我們的每一個讀者,都會心怀感謝,珍惜我們的生命,和我們生命中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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