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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啤酒館起義


1923
(1)

  1923年9月的最后一天,希特勒收到了一封令他心神不安的信。這封信是“你們党的一個老党員、一個狂熱的党員”寫的。寫信人指出,在著名的占星學家埃爾斯伯特·埃伯汀太太所著的年鑒里,載有一條令人吃惊的預言。“一個出生于1889年4月10日的行動家”,書中說,“由于行動過于不謹慎小心,可能會出現人身危險,并非常可能触發一場無法控制的危机。”星象表明,此人确需認真加以對付;在未來戰斗中,他注定要扮演“元首的角色”;他也注定要“為日耳曼民族犧牲自己。”
  她雖然未指名道姓,很明顯,她之所指是希特勒。她未提及哪一天,但她提出了警告,就是說,如果在近期行動過于魯莽,他可能危及自己的生命。另一個占星學家威廉·烏爾夫(多年后,他成了希姆萊的秘密警察的占星顧問)也對希特勒那年夏末的命運占了一卦,并特別指出了具体日期。他的預言也是凶多吉少:在1923年11月8至9日,如對某事”采取暴力,必產生災難性結局”。
  這些預言,許多人士均認真地加以注意。几個德國精神病醫生和心理學家業已考慮“心理占星術”問題。不久前,O·A·H·施密茨博士——瑞士精神病醫生C·G·容格的熱心門徒——指出,占星學或許就是心理學所需要的。但是,希特勒對埃伯汀的預言的評語是:“女人和星象究竟与我何關?”
  不管是否相信占星術,希特勒确實相信,他自己的命運終將引導他走向胜利;并且,如同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所注意到的,除肯定的聲音外,其余他一概不听。在收到埃伯汀的占星警告的同一天,他意外地听到了這樣的聲音,那是在瓦格納的老家,白萊特的万弗里德別墅里——他正在該處拜訪瓦格納的86歲的遺孀科西瑪。瓦格納的儿子品格菲的英國夫人威尼弗雷德·瓦格納對希特勒及其國社党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熱烈地歡迎他前來;她的6歲的女儿弗萊德萊茵覺得,穿著巴伐利亞*?短褲、厚厚的毛襪、紅藍花格襯衣、鼓鼓囊囊的藍短外套的希特勒很是有趣可笑。“他的頰骨高高突*?,臉色灰白。眼睛藍得不自然。看上去,他好像半饑半飽似的,但又有別的什么,是一种狂熱的光澤。”
  希特勒很不自然,在音樂室和書房里羞怯地、笨拙地來回走動。他躡手躡腳地走動,好像置身于教堂似的。后來,在花園里,他向瓦格納一家談其他最近的未來計划時,“他說得有板有眼,聲音也越來越深沉。后來,我們圍成一個小圈,像著迷的小鳥听音樂似的,但他說的話我們連一個字都沒有听進去。”他走后,瓦格納太太說,“你們不覺得他注定要成為德國的救星嗎?”品格菲大笑不止。在他看來,希特勒明顯地是個“騙子”,也是個暴發戶。
  希特勒來到街道的另一邊,拜訪業已癱瘓在輪椅里的、年邁的豪斯頓·司徒·張伯倫。張伯倫是一位英國海軍上將的儿子,是看到德國的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才被吸引到德國來的。他具有天才,過于神經質。人們普遍認為,他是他所處時代的最优秀的文人之一。他是瓦格納的崇拜者,与瓦格納的女儿愛娃結了婚。這個英國种族主義預言家對希特勒之印象是如此之深刻,以致在當晚“他睡的時間更長,睡得更香”——自1914年8月受打擊以來最甜最香的一覺。几天后,在寫給希特勒的信中,他說:“只此一擊,我的靈魂之狀況業已改觀。在最需要的時刻,德國產生了希特勒——這正是德國活力之證明。”
  張伯倫的這一番話,肯定加深了希特勒之自我感覺,即:他是掌握命運的人。約在一星期后,希特勒与羅森堡和漢夫施坦格爾夫婦坐車在巴伐利亞的山間奔馳時,由于公路被籠罩在大霧彌漫中,他們的紅色“麥塞蒂斯”開進了溝里。回慕尼黑時,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后來,他對赫侖納說,“我注意到在這次失誤中,你一點儿也沒有害怕。我知道我們是不會受傷的。傷害不了我的事故決不會就這一次。我會安全脫險,成功地實現我的計划的。”

(2)

  以通貨膨脹為偽裝面目出現的命運的另一方面,似乎也有利于希特勒及其向柏林進軍。到10月初,戰前的一馬克已值現時的6014300馬克。一個雞蛋的价格約值1913年的3000万個。許多城市和工商企業都自行印制“緊急貨幣”以應付支出。帝國銀行無法拒絕接受這种緊急貨幣,或以与他們的貨幣等值處之。政府印刷自己的貨幣成了大笑話:去年12月印的平面額為1000馬克的紙幣,現在給打上了紅印:10億馬克(EinMilliarde);巴伐利亞州銀行几個星期前發行的平面額5億馬克的鈔票,現被蓋上了200億馬克。這200億馬克,假定當時能兌換800美元,但是,待這張帶天文學數字的、不怎么漂亮的鈔票的持有者來到兌換處時,它只值一個零頭了——假定有人愿將硬通貨兌換給他的話。人們瘋狂了。他們不敢持有鈔票一小時。要是錯過一輛去銀行的電車,一個人的月薪便可能減至原值的四分之一或更少。在巴登,一個年輕跑堂對美國記者埃納斯特·海明威說,他省下了足夠購買一座旅館的錢。現在呢,卻連四瓶香檳酒都買不了。“德國將貨幣貶值,為的是要欺騙盟國”,跑堂說,“不過,我能從中得到什么呢?”
  通貨膨脹的重擔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不能用鈔票支付的人們身上——工人和老年人。工人們已處于饑餓的邊緣,而老人們則在一夜之間成了窮光蛋。靠養老金過活的人們,以及靠債券或人壽保險之利息維持生計的人們,已成了赤貧。用黃金保值的馬克購買的股票現在卻用鈔票支付,而鈔票一過手便又馬上貶值。在美國,只有在國內戰爭后曾遭過類似厄運的南方人的家庭,才明白這是什么滋味。
  唯一感到高興的,大概只有債務纏身的人們,因為他們可用毫無价值的廢紙去償還債務。但是,最大的受益者還是交易所的大亨、投机倒把者、以及能把握時机的外國人——他們用低得可笑的价格購買珠寶首飾和產業。只要花上几百美元,大型產業和大廈便成了這些貪婪的家伙的財產。傳家寶換來的也只夠一家人維持數星期的生活。有些事情是無法令人相信的:有個婦女,將一籃子鈔票遺忘在街上。片刻后她回來時發現,鈔票被倒入污水溝,籃子卻被人偷走了;一個每星期工資達20億馬克的工人,只能買馬鈴薯給家人度日。基本食物的供應中斷后,向來守法的德國人到田里掠搶馬鈴薯的事件比比皆是。(*這時期最尖銳的電影并不是由德國人拍攝的,而是由D·W·格里菲斯攝制。這部電影其名叫《生活難道不美好?》由尼爾·漢密爾頓和卡洛爾·德姆斯特扮演未來就靠一小塊土豆地的德國夫婦。高潮是這樣的:這對夫婦偷偷地于深夜將土豆收起,將自己像馬似的套在車上,驅車穿過森林時,路遇一群土匪,土豆被洗劫一空。當時最好的德國電影是《沒有歡樂的街道》,由首先擔任主要角色的格麗泰·嘉寶扮演維也納一資產階級家庭的女儿。由于股票市場操縱者興風作浪,這家人被搞得窮困不堪,只好忍饑挨餓。電影中有人們在肉舖前整夜排隊買肉的真實鏡頭。影片是以瘋狂的人們進攻靠苦難發財的屠夫結束的。)
  自1月以來,希特勒吸收了約3.5万名新党員。到10月中旬,希特勒更加相信,人民已作好了進行另一次革命的准備。“當我的狂想和對整個德國人民的熱愛要我這樣做的時候”,希特勒對紐倫堡的听眾說,“我只能采取行動。”講演時,他從未這樣動過感情。”你真無法想象,這人開始演講時,听眾有多安靜。”那年10月,一個熾熱的追隨者在她的家書中寫道。全体听眾好像不能呼吸似的。“有時候,我几乎覺得,為了取得男女老幼的無條件的信任,希特勒使用了符咒。”另一個入迷的听眾离希特勒之近,几乎使他看清了他如何唾沫橫飛。“對我們說來,此人是個旋風式的苦行僧。但他知道如何燃起人們胸中的火焰。他不是用辯論的方法,因為這种方法在煽起仇恨的演講中是不靈的,而是用狂熱地高聲喊叫的方法,但主要的還是震耳欲聾的重复和在一定程度上富有感染力的節奏。這他學會了。這种方法能強有力地鼓動人心,且具有原始的和野蠻的效果。”
  在巴伐利亞,這种煽動性演講所帶來的壓力,使馮·卡爾無法執行其公務,盡管他有獨裁的權力。雖然上司要他遏制希特勒的暴力,但巴伐利亞的許多領導人都向他施加壓力,要他溫和地對待希特勒。巴伐利亞的和平原是民族主義的和保守的,對希特勒之粗暴行徑和激憤言論,雖然許多人表示遺憾,但他們也与他一樣,夢想德國強大和恢复青春。“一些原是受人尊敬的感情,卻誤將人們引上納粹的岐途”,巴伐利亞民主党一個自由派党員說,“這些人原也想真誠地為國為民服務。”出于這個原因,巴伐利亞警方人士雖然滿腔怒火,卻未怎么干預希特勒的暴力。巴伐利亞的陸軍司令奧托·馮·洛索夫將軍,在柏林來令要制裁希特勒并封閉其報紙時,抗拒了這一要求。由于洛索夫繼續違令,遂被解職,但這一行動激怒了巴伐利亞政府,他反而被政府任命就任巴伐利亞州國防軍司令。
  次日,全巴伐利亞駐軍集体違令,几乎等于叛亂。他們向巴伐利亞政府宣誓与魏瑪共和國脫离關系,“待巴伐利亞与帝國的關系重新得到調整時,本人才恢复服從上級軍官的原則”。這是合法的、正式的沒有暴力的反叛——盡管如此,它仍是不折不扣的反叛。“不會發生國內戰爭的”,巴伐利亞一內閣成員私下對羅伯特·墨菲說,“只不過是國家這條航船太偏向左邊罷了。糾正這种情形,過去是,現在仍是巴伐利亞的責任。”
  馮·卡爾委員本人也發表文章攻擊聯邦政府。在《慕尼黑日報》上,他為巴伐利亞之違令開脫,并號召推翻古斯塔夫·斯特萊斯曼總理的新政府。斯特萊斯曼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篤信自由和政治權利。斯特萊斯曼自身也是民族主義者。他攻擊說,在普魯士,有3.2万名馬克思主義者占据了各种官職,“因此,國內的政治純粹是馬克思主義的,就是說,他們是与事物發展的自然規律背道而馳的。他們的目標是強迫、鼓動、煽動和街頭打架。外交政策正變成國際化,而那些控制外交大權的人們卻處心積慮,不讓德國再次強盛。”這些思想和言論,与希特勒的,可說如出一轍。
  數天后,馮·洛索夫將軍——盡管被魏瑪共和國解職,此時仍指揮其部隊——据報道,作了一次講演,宣稱只有三种可能性:一切如常,“依舊老牛拉破車”;巴伐利亞与帝國脫离;向柏林進軍,宣布對全國實行專政。希特勒全力支持最后一個建議。把巴代利亞從聯邦政府中游离出來,這是不合希特勒的口味的,因為一旦獨立,巴伐利亞又可能建立以皇太子盧伯萊希特為國王的君主政体。(*為了說明希特勒內層之不和諧,羅姆上尉曾兩度試圖与盧伯萊希特皇太子合作。第一次,他跪在盧伯萊希特跟前,合掌哀求他与希特勒合作;他被“不怎么友好地”斥退。第二次,羅姆建議,由希特勒、魯登道夫和皇太子共同統治巴伐利亞,以此州為基地,由各愛國組織共同起義,武裝入侵北德,將之并吞。“我對他說,這是胡說八道”,盧伯萊希特的政治顧問回憶道。”)然而,如果馬伐利亞不宣布獨立,他是否能迫使馮·卡爾委員和馮·洛索夫將軍加入他的陣線向柏林進軍?羅森堡和施勃納·里希特對此作了回答。他們的計划是,在11月4日慶祝“德國紀念日”那天,綁架盧伯萊希特皇太子和卡爾。用數百名沖鋒隊員去封鎖弗爾德赫侖大廳附近的通道,因為所有要員都集合在大廳里。之后,希特勒便要客气地對他的階下囚說,為了阻止赤色分子奪權,阻止巴代利亞脫离帝國,他已將政權奪取。按羅森堡的說法,這次起義將“費時很短,且不痛苦”,因此卡爾与盧伯萊希特只好被迫合作。
  漢夫施坦格爾認為,這是“妄想”。他爭辯說,對皇太子的任何攻擊,肯定會迫使陸軍出來報复。在強調這一行動如何不通、如何缺乏頭腦的同時,漢夫施坦格爾轉而對羅森堡進行人身攻擊。他說,如果希特勒老對這些波羅的海之出謀划策者耳軟,党就將滅亡。希特勒同意將綁架一計否決,但又不立即對羅森堡一事作出承諾。(*希特勒對其同盟者說話常常不一。就像他對漢夫施坦格爾說的那樣,他可能是隨口將綁架計划放棄的。然而,羅森堡卻依舊相信,起義在繼續進行。直到“德國紀念日”那天,羅森堡發現那條通道上有大批軍警,他才通知希特勒說,政變只好放棄。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一直注意到,希特勒有個習慣,就是將他的顧問們蒙在鼓中,且常使他們不知。“他從不同時將某個計划、某次出訪或交了什么新人告訴一或兩個以上的追隨者。這常常產生不快,因為不同的党員突然發現,他們并不全都知情。這是他個人要全盤控制計划的策略。”)“我們得首先考慮向柏林進軍”,漢夫施坦格爾記得希特勒曾說過,“待我們處理了當務之急后我再給羅森堡換個工作。”

(3)

  到此時,在總理馮·尼林監管下的巴伐利亞政府已由三個“馮”政治巨頭治理:卡爾、洛索夫和漢斯·里特·馮·賽塞爾上校。賽塞爾是巴伐利亞州警察局長,他周圍聚集了一批干練而年輕的參謀。這些人年輕,不用擔心自己的職位。從古羅馬看守人意義上說,這三位政治巨頭倒像個專制政府。
  雖然三人代表了各式各樣的超保守主義人物和右派激進人物,但他們卻一致認為,希特勒的革命策略并不是為了大眾的利益,需加以适當引導或繩之以法。10月30日,分裂爆發。那天,希特勒在濟爾卡斯·克羅納向狂熱的听眾明确宣布,他准備向柏林進軍。“就我而言,只有在柏林宮上空气揚著黑白紅三色的卍字旗幟時,德國問題才算解決!”他喊道,“我們全都覺得,這個時刻已經到來。像戰場上的軍人一樣,我們決不會推卸作為德國人的責任。我們將听從命令,以整齊的步伐,向前邁進!”
  為了在三位政治巨頭中制造分裂,希特勒要求會見馮·賽塞爾上校。11月1日,他們在一個獸醫家里見了面。這個獸醫是個名叫“奧伯蘭聯盟”的仿軍事的民族主義組織的領導人。希特勒試圖讓賽塞爾相信,卡爾不外乎是巴伐利亞政府的走卒而已。他接著建議,如同他在一周前建議過的那樣,賽塞爾和洛索夫与他自己和魯登道夫聯合起來。但是,賽塞爾再次宣布,他不愿与世界大戰的崇拜者發生任何關系,陸軍的高級軍官也不會這樣做的。希特勒承認,將軍們固然反對魯登道夫,但少校軍階以下的軍官都會不顧上司的眼色而支持他的。采取行動,“現在正是時机”,希特勒警告說,“我們的人民承受著巨大的經濟壓力,我們必須采取行動,否則,他們就會倒向共產党人一邊。”
  雖然賽塞爾与卡爾二人都認為納粹不外乎是“廢物一堆”,但二人都采取了行動。11月6日,三位政治巨頭与各民族主義組織的代表開會磋商。卡爾說,最緊迫的任務是建立一個新的全國政府。他們一致同意推翻魏瑪政府,但必須大家同心協力將之推翻,不能像某些組織那樣,自行其是。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大家心里明白他指的是希特勒。卡爾說,用正常的辦法是否能把斯特萊斯曼赶下台,這還是值得怀疑的。“必須准備一种特殊的方法。准備工作已經做了。不過,如果采取一种特殊的方法,大家就得合作。大家必須按照考慮周到、准備充分的計划去執行,且需同心協力。”
  接著發言的是洛索夫。他支持卡爾及聘用武力鎮壓任何起義的決心。“如果有可能成功,本人准備支持右派專政”,這位將軍說。若成功的希望有51%,他就參加。“不過,如果只從騷扰變成起義,不到五六天便會以失敗而告終,那我就不合作。”結論是,他与馮·賽塞爾上校將著重要求“戰斗同盟”合作——或干點別的。
  當晚,希特勒在施勃納·里希特家里會見了他的几個顧問,以便草擬自己的行動計划。大家一致同意于下星期天,11月11日,舉行全國起義。選擇這天作為起事日是有兩個原因的:歷史的与現實的。那天是德國投降5周年;又是個假日,各辦公室全部關門,軍警也少,市內交通相對而言不太繁忙,沖鋒隊可不受阻礙地前進。
  次日上午,密謀者們再次會面,參加會面的有“戰斗同盟”年邁的領袖。魯登道夫或許也出席了會見,但后來他矢口否認。肯定地說,希特勒、戈林和施勃納·里希特是在場的。他們為起義作了最后的安排:占領巴伐利亞各主要城市的火車站、郵電局、電話局、廣播電台及公共設施、市政廳和警署;逮捕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領導人、工會頭目和商店管事。在慕尼黑,希特勒占优勢:4000名武裝起義人員對2600名軍警。
  當晚早些時候,希特勒召開第二次會議。參加者還有兩人:前警察署署長波納及希特勒前助手威廉·弗里克——他仍在警察局,暗中保護希特勒及其追隨者。密謀者們討論了一項新的事態的發展,這要求必須急劇地改變原計划。原來,卡爾委員突然宣布于次日晚在貝格勃勞酒館舉行群眾“愛國示威”大會。其目的表面上是要闡明其政權的主要目標。但很有可能的是,他企圖未雨稠繆,阻止國社党人在政府要員中,軍方將領中,以及德高望重的公民中搞聯合行動。希特勒被邀請參加這一大會,但很明顯,這一邀請可能是個陷阱。也許,三政治巨頭准備宣布巴伐利亞脫离柏林,恢复維特爾斯巴赫王朝。
  希特勒爭辯說,這是天賜良机。三政治巨頭,馮·尼林總理,以及其他政府要員都將同集于一主席團。為什么不能將他們引入一室,說服他們就范,參与政變,或者若他們冥頑不靈,將他們監禁?毫無疑問,希特勒談論的是效果。他心里非常明白,倘若沒有三政治巨頭的全力支持,他是不能成功地進行起義的。他并無意奪取巴伐利亞政權,只是企圖以猛烈的行動去喚起巴伐利亞人,以便卓有成效地与柏林抗衡。實際上,他并沒有長篇綱領,只想碰運气,听天由命。
  他的同謀者卻不愿听天由命。這樣,爭論持續了几個小時。希特勒巋然不動。這樣,11月8日凌晨3時,大家勉強接受了希特勒的建議:是晚在貝格勃勞酒館舉行起義。當客人們走進寒冷的晨風中后,施勃納立刻交給仆人一大疊寫給重要的出版商的信件——辦公室一開門就交給他們。
  次日,天气寒冷透骨,又兼刮風。那年,巴伐利亞冷得早,在市南山區已飄起了雪花。在希特勒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卻頭痛起來,牙也痛得鑽心。他的同事曾勸他去醫院看牙,但他回答說,他“沒有時間,一切全盤改觀的革命在即”。他必須听天由命。漢夫施坦格爾問他,如果他的病加重,他們的事業會怎樣?希特勒回答說:“如果真是這樣,或者我病死了,這只說明,我的星辰已終其天年,我的任務也已完成。”
  時近中午,給沖鋒隊的命令發布了——或用電話,或用書信,或派人前往,叫沖鋒隊員人人作好行動准備。沒有詳情,也沒有解釋。另外,就連希特勒的眾多親信對計划已作改變一事仍蒙在鼓里。中午時,羅森堡(身穿紫色襯衣,打一條紅領帶)正在他的粉刷一新的小辦公室里与漢夫施坦格爾討論當天的《人民觀察家報》。該報頭版刊登了率普魯士大軍倒向俄國一邊与拿破侖在托洛根對壘的將軍的照片。照片說明稱:“在緊急時刻,吾人是否能找到另一位約克將軍?”兩人雖互相鄙視,卻在一起討論這幅照片可能產生的后果。此時,他們听見有人在外邊跺腳,并用沙啞的聲音問:“戈林上尉在哪里?”門被推開了。希特勒身穿軍大衣,扎著皮帶,手中拿著鞭子出現在門口。他沖了進來,“激動得臉色鐵青”。
  “你們發誓不將此事向任何人提起”,希特勒緊迫地說,“時間到了。我們今晚行動!”他請這兩個人當他的私人陪同,要他們帶上手槍,于7時在啤酒館外會面。漢夫施坦格爾匆匆返家,叫妻子將儿子埃貢帶至剛在鄉間興建的別墅。之后,他通知許多外國記者,包括尼卡博卡在內,說“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當晚的大會。
  下午,希特勒已控制住了自己的興奮,坐在赫克咖啡館,与他的老友攝影師海因里希·霍夫曼閒聊,好像這不過又是平凡的一天罷了。突然,他建議去看看身患黃膽病的埃塞。當霍夫曼在外邊等待時,希特勒向埃塞透露,他當晚要宣布進行全國革命。他需要幫助。晚9時整,埃塞要打著一面旗幟,沖上羅文布勞酒館的講台——那里將舉行民族主義會議——宣布國社党要進行全國革命。
  希特勒出來后,對霍夫曼說,埃塞已感覺好多了。于是,兩人便漫無目的地在施林大街散步。片刻后,戈林走上前來。希特勒將他拉到一邊,兩人談了一陣。回來后,他說,他牙痛得很厲害,必須馬上走。此時,霍夫曼如墜五里霧中。他問,那晚希特勒究竟要搞什么名堂?他鬼鬼祟祟地回答道,他“很忙很忙,是忙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說完,他便返回國社党總部去了。
  此時,沖鋒隊員們正在脫去工作服,穿上沖鋒隊的制服——腰間和袖口裝有松緊帶的灰皮茄克,卍字袖章,灰色的滑雪帽,以及挂手槍的皮帶。他們即將奔赴集合地點。二連的卡爾·凱斯勒需按指示前往阿茲伯格酒館報到;鞋匠約瑟夫·里希特則被派往霍夫布勞。“奧貝蘭聯盟”的成員也在出動。他們戴的不是卍字袖章,而是薄雪罩,頭上還戴著鋼盔。關鍵的部隊,即元首的百人衛隊,則在托布勞集合。他們的領隊,一個好抽煙葉的頭頭,正在大聲訓話:“誰不是全心全意的,現在就走。”他說,不管當晚在貝格勃勞酒館會發生什么情況,他們的任務是首當其沖。“我們要將政府赶下台!”
  天黑后,一輛小汽車在施勃納·里希特的門前停了下來。從車內出來的是魯登道夫。他与施勃納·里希特交談了几分鐘便走了。片刻后,里希特与他的仆人也飛車而去。“漢斯爾,”施勃納·里希特說,“今天進展若不順利,明天我們全會進監獄。”他們在党的總部見到了希特勒和党的其他領導人。經過一陣磋商,一群人便坐上兩輛小車,前往貝格勃勞酒館。那時是晚8時左右。那間啤酒館坐落在伊撒河彼岸,离慕尼黑市中心約半英里。這是個零亂不堪的大樓,左右兩邊各有一座花園,里邊有眾多的餐廳和酒巴間。主廳是市內除“濟卡斯”、“克羅納”以外最大的,里邊放置著許多結實的木圓台,可容3000人就座。官員們知道可能會有麻煩,早從市內調來125名警察,以控制人群。此外,在听眾中還安插了一隊騎兵和不少軍官。一旦發生緊急情況,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兵營里還有一連身穿綠色制服的州警在那里待命。
  待希特勒的車隊過得伊撒河來,大廳的大門已經關閉,除要員外,誰也不准進去。因為全部座位被占,漢夫施坦格爾竟無法將一小批外國記者帶進場去。8時零几分,希特勒的紅色轎車“麥塞蒂斯”以及跟在后邊的施勃納·里希特的車駛抵了啤酒館。人群在團團打轉,這使希特勒頗為擔心。他的卡車隊能從這人群中通過嗎?兩輛小車緩緩駛近前門。此門由一群警察把守。為使馬上就到的部隊通過,希特勒忙勸說警察离去。之后,他便率眾人走進啤酒館的大門——赫斯在把門。由于發生爭端,希特勒一進,門便被關閉,把領著一名美國女記者的漢夫施坦格爾關在門外。他警告警察說,如果把外國記者關在門外,那就會出亂子。但,實際上給開道的是叼著美國香煙——德國之罕物——的美國記者。在客廳旁,希特勒站在一根大柱附近,注視著講台附近的密集的人群。台上,卡爾正在講話,聲音單調。他遣責馬克思主義,號召為德國的复興而奮斗。他的神態像個老學究,似乎不是在演講,而是在講課。听眾客气地听著,不時以啤酒解乏。
  漢夫施坦格爾暗想,希特勒也得喝啤酒才更能与環境吻合。于是,他便花了30億馬克在服務台買了三瓶啤酒。希特勒不耐煩地等待他的褐衣衛隊,不時呷上一口气酒。滿載其他沖鋒隊員的卡車業已在外邊等待,作好了一切准備,只待八時半后動手。頭戴鋼盔的衛隊終于抵達了——這是行動的信號。卡車空了;武裝納粹將大樓團團圍住。數量上處于劣勢的警察,見此情景,一個個被弄得目瞪口呆。由于對政治戰毫無准備,他們一籌莫展。
  戈林率領的衛隊,帶著連發手槍,涌進大樓。希特勒的保鏢烏布里希·格拉夫正在衣帽間里等待衛隊前來。此時,他走近希特勒身旁。希特勒已脫去身上的軍大衣,只穿著巴伐利亞式的長尾黑晨衣。格拉夫在希特勒耳旁嘀咕了几句。据一旁觀者說,就像顧客求大班給找張好桌子一樣。20多名警察堵住了去路。衛隊隊長喝道:“別擋道——到那邊去!”警察乖乖地向后轉,像美國的警察老兄那樣,邁著整齊的步伐,從前門出去了。
  希特勒把手中的啤酒撂在一邊,拔出他的勃朗宁手槍。在沖鋒隊的“希特勒万歲”的喊聲中,希特勒率領曾當過屠夫的格拉夫,施勃納·里希特(他在煙霧彌漫的室內斜著近視眼),他的忠實的奴仆、哈佛大學畢業生漢夫施坦格爾,前警察局奸細、現當上了商業經理的梅克斯·阿曼,以及地理政治系學生、積极的理想主義者魯道夫·赫斯,走進大廳。這群衣著混雜的好漢,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從人群中推開一條路,徑直朝講台走去。此時,褐衣党徒已封鎖了太平門,另一群党徒已架好了机槍,准備掃射听眾。在混亂中許多桌子被打翻。一內閣成員鑽到桌子底下藏身。有些內閣成員被嚇得目瞪口呆,連忙朝太平門涌去,但被警告回去。反抗的,遭到鞭打或挨了踢。
  希特勒一伙被擋住了去路。在混亂中,他爬上一張椅子,一邊揮舞手槍,一邊喊道:“安靜!”但秩序仍然大亂。他朝天花板打了一梭子彈。人們嚇得不敢作聲。希特勒說:“國社党革命爆發了!大廳已被包圍!誰都不准离開大廳”。在他蒼白的臉上,汗如雨下。在某些人看來,他已瘋了或喝醉了酒;另外一些人卻覺得好笑——這個揮舞手槍的革命者穿的是這樣不合身的晨衣。雖然看來可笑,但希特勒卻异常嚴肅。他命令三政治巨頭跟他到一鄰屋去,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三人卻一動不動。當希特勒越過一張桌子朝講台前去時,卡爾倒退了一步。賽塞爾的副官,一位少校,走上前來。他一手插進口袋,似乎要掏手槍。希特勒將手槍對准他的腦門,說:“把手拿出來!”
  希特勒向三政治巨頭和听眾保證,所有事情均可在10分鐘內解決。這時,三政治巨頭,外加兩名副官,跟著希特勒進屋。“裝裝樣子”,洛索夫小聲對同僚說。一到室內,希特勒更加激動了。“請原諒我們這种做法”,他說,“但本人沒有別的法子。”賽塞爾指責他食言,因他曾保證不搞起義。希特勒向他表示歉意,說:這是為了德國的利益。他告訴他們,前警察局長波納將出任巴伐利亞總理;以右派激進組織“戰斗同盟”為基礎的新國民軍將由魯登道夫指揮,而魯登道夫將率軍向柏林挺進。希特勒保證,在起義軍取得政權后,三政治巨頭將會行使更大的權力:卡爾將為巴伐利亞攝政;洛索夫為帝國陸軍部長;賽塞爾為帝國警察部長。
  三人不答應,希特勒便拔出手槍(后來他作證說,這全是開玩笑)。“里邊有五梭子彈”,他粗聲粗气地說,“四梭給賣國賊吃,一梭供我自己吃——假如我失敗的話。”他把手槍遞給格拉夫——他已有一枝机關手槍。在這种情況下,生死已毫無意義,卡爾冷冷地回答說。使他感興趣的倒是魯登道夫將軍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希特勒無計可施。他急忙喝了几口气酒,連聲向卡爾道歉,然后便大步流星走出房子。外邊,听眾已秩序大亂,眼看無法控制。有人喊了一聲:“演戲!”
  另一人喊道,這是墨西哥式的革命。大廳里響起了刺耳的口哨聲和譏笑聲,直到戈林仿效其主子的做法,朝天花板放了一槍,大廳才安靜下來。他呼喊道,他們的這次行動的矛頭并不是對准卡爾、帝國國防軍或警方。辯解失敗后,他搬出了幽默:“你們不是有啤酒嗎?”他喊道,“還愁什么?”
  大廳里的混亂并未使希特勒泄气。盡管人們在高聲怪叫和怒罵,希特勒推開人群,朝講台走去。廳內仍嘈雜不堪。他怒气沖沖地喊道:“如果再不靜下來,我就命令閣樓上的机槍開火!”突然間,他已不再是被人們取笑的對象。“緊接著”,保守的歷史學家馮·米勒教授回憶說,“希特勒發表了一起杰出的演講,這篇演講令任何一位演員妒忌。他平靜地開講,沒有一點儿怨天尤人。”他的講演似乎胜利在即似的。他向听眾保證,他充分信任卡爾,將讓他出任巴伐利亞的攝政王。他也保證,軍隊將交由魯登道夫指揮;洛索夫出任陸軍部長;賽塞爾出任警察部長。“德國臨時國民政府的任務是要領導向罪惡的巴別——柏林——進軍,拯救德國人民!”(*巴別,《圣經·創世紀》中的城名。——譯注)
  漢夫施坦格爾回憶說,從講第一句話開始,這個穿著可笑的小人物,這個活像陳列在巴伐利亞鄉間照相館滿是灰塵的櫥窗里的“省城新郎”的希特勒,便成了一個超人。“這活像是斯特拉迪瓦利小提琴放在盒中,它不過是几塊木板,几根腸線;若讓名師演奏,它便產生美妙的樂聲。”在他整整一生中,馮·米勒教授再也回想不起來,“在几分鐘,甚至是几秒鐘內,群眾態度的轉變有如此神速”的情形了。肯定地說,“許多人還未完全轉變過來,但大多數人的感覺确全盤改觀。希特勒只用几句話便把他們完全翻轉過來,就像人們將手套翻轉過來一樣。几乎有點像念咒,又像變魔術。接著便是滿堂喝彩,反對之聲再也听不見了。”
  “卡爾、洛索夫和賽塞爾在外邊”,希特勒真誠地說,“他們正在努力作出抉擇。我能不能對他們說,你們支持他們?”
  “可以!可以!”群眾吼叫著。
  “在一個自由的德國里”,希特勒滿腔熱情地說,“是容得下自治的巴伐利亞的!我可以這樣對你們說:不是今晚開始德國革命,就是明天拂曉時我們全部死亡!”由于贏得了群眾,希特勒便返身回房,叫起了三政治巨頭。
  能將問題解決的人,坐著希特勒的“麥塞蒂斯”,正朝貝格勃勞酒館奔來。此人便是魯登道夫將軍。他与他的繼子(是個熾烈的起義者),還有施勃納·里希特,正坐在后座上。雖然大霧彌漫,他的車子仍以惊人的速度,從內城開出,駛過了大橋。魯登道夫將軍在啤酒館門口一出現,人們便高喊“万歲!”魯登道夫發現事情竟做得如此過火,惊愕得“目瞪口呆,极不高興”。希特勒連忙從客廳出來与他握手。他們簡單地交談了几句話后,魯登道夫皺著眉頭,答應去說服三政治巨頭。他們消失在側屋里。
  希特勒的單方面行動雖然令他憤怒,魯登道夫還是在他的兩個同僚身上使用了他的地位和人格的力量。“好啦,先生們”,他對他們說,“与我們一起干吧。把手伸出來。”首先響應的是將軍。洛索夫伸出手來,說:“好。”接著,上校也把手伸給了魯登道夫。文官卡爾是最后一個屈服的。但一等大家回到講台上時,第一個講話的就是他。他筆挺地站著,臉部毫無表情。他宣布,他將以攝政王的身份為巴伐利亞王朝效勞。据一在場的警察說,打斷這一清醒的講話的掌聲是“狂熱的”。
  希特勒見听眾如此熱烈,心中大喜。他充滿感情地說:“5年前,我是陸軍醫院的一名失明病人。我曾向自己發誓:11月罪人不推翻,不在今天支离破碎的德國的廢墟上重新建立一個強大的、既自由又富麗堂皇的德國,我就決不罷休。看來,我正在實現這個誓言。”
  接著,臉色蒼白而陰沉的魯登道夫認真地發表了簡短的講話。米勒教授所得的印象是,魯登道夫明白,“這是個有關生死或許是死多于生的問題”的人。完全控制了局勢后,希特勒便在一陣陣歡呼聲中与眾人一一握手告別。由于激動,加上啤酒在作怪,听眾禁不住高興起來。早些時候的譏笑甚至憤怒已被忘得一干二淨。听眾全場起立,高唱《德意志高于一切》。許多人淚流滿面;有些人甚至感情大動,無法唱歌。但是,站在一名州警察旁邊的人轉過身去說:“唯一缺少的是一名神經病醫生!”

(4)

  在伊撒河彼岸的羅文布勞酒館,也出現了高昂的情緒。主廳里,除兩支樂隊的演奏聲在回響外,還擠滿了2000名“戰斗同盟”的成員和沖鋒隊員。听眾里只有小部分才是臉上帶著傷疤的羅姆上尉的狂熱的追隨者,但羅姆卻是吸引人們的主要人物。他“號召人們复仇,并對賣國者和掠奪我們的人民的蟊賊進行報复……”
  接著,從病榻上拖著身子起來的埃塞走上講台。由于計划有所改變,他并未打著旗子沖過通道,也并未立即宣布革命。他正在等待希特勒政變成功的消息。晚8時40分,即在他講話中間,貝格勃勞酒館打來一簡短的電話:“已安全執行!”羅姆有意識地走上講台,打繼了埃塞的講話。他喊道,卡爾政權已被廢黜,阿道夫·希特勒已宣布了全國革命。國防軍士兵撕下了共和國的帽徽,跳上桌椅,大聲疾呼。沖鋒隊員們互相擁抱。樂隊高奏國歌。待喧齊聲沉寂后,羅姆大聲叫眾人朝貝格勃勞酒館進發。人們爭先恐后地列隊走出羅文布勞酒館,好像它已著火似的。士兵們呼喊著、歡呼著走上街道,朝伊撒河走去。迎面來了一輛摩托車,將隊伍攔住——原來,他帶來了希特勒的命令:羅姆帶隊伍前往慕尼黑大學,占領設在施恩弗爾德大街的馮·洛索夫將軍的司令部。沖鋒隊則前往圣·安娜廣場,取出藏在寺院地下室里的3000支步槍,并在吉辛布設陣地。只有“奧貝蘭聯盟”的成員前往貝格勃勞酒館。
  正當羅姆的隊伍,在其中一個樂隊的陪同下,走下布里恩納大街時,人們聚集起來,朝他們歡呼。靠近隊伍的前列,有個熾熱的青年民族主義者,驕傲地打著一面帝國的國旗。他之所以到那里,是因為他忠于羅姆和斯特拉塞,而不是效忠希特勒。此人名叫海因里希·希姆萊。興高采烈的觀眾們的熱情令人心醉;士兵們像征服者那樣繼續沿寬闊的路德維希大街前進,來到軍區大樓的大門前。羅姆令部隊停止前進,自己大步走進大門——他在里邊工作了多年。哨兵們以開槍來威脅,但羅姆盛气凌人,置他們于不理。徑自入內,走至二樓值班軍官室內。值班軍官宣稱,他只向暴力屈服,并下令開門放暴亂者進來。羅姆布好了崗哨,在各窗戶前架好了机槍,還在大樓周圍安上了鐵絲网。一切已差不多就緒,只差占領電話總机。令人不能置信的是,他竟將電話總机交給值班軍官看管,而此人又沒有革命意識。
  在啤酒館內,赫斯把“人民的敵人”扣押起來充當人質。他站在大廳的椅子上,將官員和軍官一一點名叫出來,包括尼林總理、警察局長曼特爾、以及皇太子盧伯萊希特的政治顧問在內。被點名的人乖乖地站了出來,就像不守規矩的小學生似的——法官根特納除外,他慌忙出逃,卻被抓了回來。起初,赫斯將他們關進樓上的一間小屋,后來上邊決定要赫斯將人質轉移至慕尼黑南面的特根西湖附近的一所房子里去,嚴加看管。
  希特勒的內層人物各有各的任務:梅克斯·阿曼,即那個身材矮小但极可怕的街頭打手,領著一班人馬,奪取了一家銀行作為新政府的中央辦公樓。施勃納·里希特、埃塞和漢夫施坦格爾則帶領各自的人馬,在街頭巡視,檢查革命的進展情形。他們發現,市內已混亂不堪。許多人高興,許多人迷惑不解,有些人怒火滿腔。很少有人知道發生了何事——包括与行動有關的人在內,因為貝格勃勞酒館不斷發出自相矛盾的命令。
  使這次起義開始時得以成功的主要人物是慕尼黑警察局主席團的弗里克。他說服了值班警察不對起義部隊發動反攻,自己則守候在電話机旁,讓不斷打電話前來詢問情況的、迷惑不解的警官們保持鎮靜,試目以待,不采取行動。有鑒于此,被廢黜的前警察局局長波納,便來到警察局,在未訴諸武力的情況下,奪取了警察局。他采取的第一個行動是召開非馬克思主義的各主要報紙的記者招待會。由于控制了警方,羅姆又占領了軍區司令部,身在貝格勃勞酒館的希特勒,正陶醉在幸福中。后來,工兵營地傳來報告說,起義部隊正与工兵們爭論不休。希特勒當即決定离開其指揮崗位,親自前往該地解決問題。這是嚴重失策;接著又犯了一次策略性錯誤:讓魯登道夫將軍指揮起義。希特勒一走,馮·洛索夫將軍便說,他必須回辦公室去下達命令。魯登道夫覺得此要求有理,便允許洛索夫走出啤酒館——卡爾和賽塞爾在不遠處跟著。希特勒剛到兵營門口,一點作用也沒起,便被驅走。一小時后,他回到了啤酒館,發現三政治巨頭已被允許脫逃,大吃一惊,將魯登道夫呵斥了一番。他怎么能做出這等事來?洛索夫會將革命破坏的!魯登道夫冷冷地看著這位前下士。他說,一個德國軍官是永遠不會違背起誓言的!
  上午11時,隨著1000名大軍開赴前來,希特勒的精神又振奮起來了。這是步兵學校的援兵,是精銳的學生軍。原來,自由兵團的老兵格爾德·羅斯巴赫中尉已被說服,率領他們集体參加起義(只有少數人未參加)。這批青年軍扣押了他們的司令,接受了羅斯巴赫(与羅姆一樣,也是個同性戀者,一個打手)的領導。他們吹吹打打,邁著整齊的步伐,戴著卍字袖章,打著國社党的旗幟,開至啤酒館。他們立正站著,接受了軍需將軍魯登道夫和前下士希特勒的檢閱。接著,士官生便前去占領卡爾委員的辦公大樓;起義部隊的領導人則乘車前往軍區司令部。在羅姆的指揮所——馮·洛索夫的辦公室——他們討論了革命的未來進程。坐在舒适座椅上的魯登道夫建議,立即打電話找洛索夫或賽塞爾。電話打了不少,但誰也找不到。施勃納·里希特說,他覺得事情有點不妙。洛索夫曾說過,他要來辦公室發令。他到哪里去了?卡爾和賽塞爾又在何方?魯登道夫再次抗議說,這三位君子先生曾在眾目睽睽之下起過誓,不太可能變心。
  此時,巴伐利亞軍軍官梅克斯·施万德納少校正步入大樓。原來,他曾听到起義的謠傳,便前來尋找值班軍官。值班軍官說,“這件事非常肮髒,非常可疑。”“我們正在說話,”施万德納回憶說,“穿著老式軍服、胸戴所有獎章的羅姆沖進室內,气沖沖地問洛索夫在哪里。我立即對他說,這次起義是直接違反昨天与洛索夫達成的諒解的。羅姆聲音中帶著真誠說,一切進展順利。馮·洛索夫、卡爾和馮·賽塞爾均曾宣布,他們同意這一切,并即將去軍區司令部与希特勒匯合。我只說,那就不同了。”
  羅姆走后,值班軍官示意讓施万德納前來,對他耳語說:“起義吹了。”他說,洛索夫和卡尼与巴伐利亞軍指揮官一起,在19步兵團兵營,“肯定不到這里來”。片刻后,迄今仍未受管制的電話,總机轉來了洛索夫從其新指揮部(19團團部中心大樓)打來的電話,下令對他新近保證支持的起義軍發動反攻,并讓奧格斯堡、英格爾斯達特、雷根斯堡、蘭舒特及鄰近一帶的忠實部隊各營立即乘火車赶赴慕尼黑。施万德特立刻打電話找到了運輸軍官,將洛索夫的命令轉達給了他,并答應親自給半數部隊去電話。這間房子在部署起義,隔壁房間則在預謀破坏。時至深夜,密謀者才最終想起應將電話總机的線路僅限于与起義辦公室相通,但是,洛索夫的鎮壓命令卻早已傳了出去。
  雖然部隊在街道上開來開去,樂隊也在吹吹打打,大多數慕尼黑人卻不知道革命已再次在他們的城市爆發。元首最親密的朋友之一,海因里希·霍夫曼,就在弗萊德旁的酒吧里,卻不知一個不平常事件業已發生,直到深夜才發現革命正在進行。此時,一群群興高采烈的年輕人正在鬧市區的旅館里作客,又唱又喊,歡慶胜利。
  在美國領事館內,代總領事羅伯特·墨菲,正在草擬一份發給國務卿的電報:
  ……据希特勒說,這屆政府的任務是向柏林進軍,于12時發動進攻;他宣稱,至拂曉,若不是新國民政府的建立便是他的死亡……(*當墨菲未獲准用密碼發電時,他要求親自會見希特勒。“經數八時舌戰后,我終于于凌晨3時見到了希特勒。他心平气和地對我說,我不能發電。那時,我提出了抗議,但也是個形式而已,因為我已派人坐車至斯圖加特拍發此電。”)
  對那些反對政變、被從家里拖出來充當人質的人們來說,這是個恐怖之夜。有些人因姓名像猶太人的姓氏(從電話號碼本里找出來的),家里也受到了褐衣党徒的光顧。一支部隊開進了慕尼黑《時報》(屬社會主義者),不由分說便搗毀印刷机。希特勒大怒,立即下令停止,因為他要利用印刷厂。
  在軍區司令部里,很明顯,三政治巨頭已自食其言(好像誰也不記得誓言是在脅迫下立的),事態已無法控制。施勃納·里希特帶著仆人埃格納外出尋找賽塞爾,卻無法找到他。回來后,他們發覺希特勒“有些沮喪”。
  埃格納被令帶羅森堡前往一印刷厂,印刷由主要的伙伴們簽署的新政府的告示。完成這一任務后,羅森堡便前往《人民觀察家報》,為次日的報紙赶寫社論。在這篇題為《對德國人民的號召》的社論中,他要公眾,將埃伯特及其他社會民主党人“不管是死是活”,交給“全國人民政府”。
  埃格納回到軍區司令部后,他的雇主便令他回家取香檳酒和食品,并轉告施勃納·里希特太太,“一切進展順利,不用擔憂”。形勢正在惡化。羅姆終于對隔壁房間起了疑心,逮捕了值班軍官。他并下令逮捕大樓內的所有軍官,卻走漏了詭計多端的施万德納少校——在完成了調兵至慕尼黑的任務后,得一文職人員的警告,就在警戒圈布設前,溜出了大樓。
  在馮·卡爾委員辦公樓里,起義部隊進展也不順利。從啤酒館脫逃出來后,卡爾曾來過辦公樓,發現粉碎起義的机器業已開動。可以理解,他并未著手阻止這些措施(他剛收到憤怒的皇太子盧伯萊希特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粉碎此次運動。必要時可用兵。”)而是在協助指揮大樓的防務,盡管羅斯巴赫及其千名步校士官生不斷進行威脅恐嚇。本來革命軍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執行魯登道夫“不管代价如何”拿下大樓的命令取得重大胜利的,但是,士官生与警方只在那里對峙,雙方都在等待對方首先開火。誰都不愿流血。士官生不想朝警察開槍,而眾多的警察也与士官生軍一樣,相信希特勒。他們不時進行談判。后來,主張采取行動的羅斯巴赫不耐煩起來,朝士官生喊道:“什么?還在這里談判?你們明明知道魯登道夫的命令是什么,為什么還舉棋不定?下令部隊開火!”
  最后,士官生進入陣地,伏擊隊則以半圓形陣勢,在机槍隊的掩護下,向前推進。警方建議,請三名叛軍進樓議事。士官生接受了這一建議,但提出,如三人在10分鐘內不出來,他們便開始進攻。10分鐘過去了。學生軍正准備進攻,突然傳來一道命令:“各連,后撤!”
  士官生連忙后撤,包圍告吹。由于執行命令不力,原本可以取胜的戰斗失敗了。究其原因,主要是希特勒的部隊不太愿意向原想爭取過來成為同盟軍的警方開火。士官生之所為,不外乎是,將馮·卡爾在關鍵的几小時內圍困起來罷了,士官生一撤,卡爾便离開了大樓,前往19團駐地与洛索夫和賽塞爾匯合。
  當軍區司令部里的人們獲悉,馮·洛索夫將軍于凌晨2時55分向“德國所有無線電台”發出下述通電后,原來所抱的一線希望,即三政治巨頭不會公開反對起義,也就破滅了。


  電云:
  馮·卡爾州委員、馮·賽塞爾上校和馮·洛索夫將軍業已鎮壓希特勒起義。槍口下發表的支持無效。請勿誤用上述人名。


  馮·洛索夫


  在19步兵團團部,卡爾正伏身在扶手長椅上,草擬將在全城張貼的公告。他終于草就了一份人人滿意的告示。他說,欺騙,將德國的覺醒變成了令人作嘔的暴力。“若讓盲目的反叛得逞,巴伐利亞將与德國一起,被拋入深淵。”他下令解散國社党和其他右派組織。他宣布,起義的負責人將“毫不留情地受到應有的懲罰”。對卡爾委員而言,這是個漫長而痛苦的夜晚。
  直到清晨5時,三政治巨頭鎮壓起義的消息才得以證實,并傳到了軍區司令部。消息是由被廢黜的步校指揮官送來的。他遺憾地告訴希特勒,三政治巨頭并未遵守誓言,因為那誓言是在槍口下立的。馮·洛索夫將軍將武力鎮壓起義。如果希特勒确曾大吃一惊,他也未溢之于言表。他對同伙發表了長篇演說,結束時,他宣布,如果需要,他決心戰斗到底,与事業共存亡。在征得魯登道夫的同意后,他命令施勃納·里希特帶上其仆人(他已取香檳酒和食品回來),尋找他們委派的新總理波納,令他帶上一支“奧貝蘭”部隊,前去奪取警察總部。波納高高興興地率部出發,且信心百倍。他只与一同伴步入警察總部。當他們走進主事少校的辦公室時,令他們目瞪口呆的是,他們被捕了(“如遭棍擊”)。波納先前的助手弗里克早已被扣押。
  此時,希特勒,魯登道夫与其他參謀人員,正在返回啤酒館的途中,只留下羅姆及其部下鎮守軍區司令部。希特勒雖被搞得喪了膽,但仍未放棄起義。“如能成功,很好”,他陰沉地說,“否則,我們自己上吊。”那時,天還黑。希特勒下令讓未据守据點的起義人員到啤酒館大廳集合。當部隊從四周涌進貝格勃勞酒館時,下起了寒冷的雨雪。士兵們明白,情況已經不妙,卻又不了解詳情。即使如此,至少有一隊沖鋒隊唱起了埃卡特寫的《斯通里德》:“醒來吧,德國!掙斷你的鎖鏈!”

(5)

  天亮了,陰森、潮濕而寒冷。刺骨的雨雪仍在時下時停。起義部隊人人臉上愁云密布;貝格勃勞酒館大廳內,煙霧彌漫,又陰又濕。沒有刮臉,也沒有洗臉,士兵們便在里邊吃早餐——咖啡、奶酪和面包。昨晚的興奮和狂喜已煙消云散。有人宣布,三政治巨頭已公開譴責革命,陸軍不參加起義。另一人走上講台,走上這一記憶猶新的戲劇性事件的發生地,高聲斥責所有賣國賊——資產階級和將軍們。“向柏林進軍!”他喊道。廳里響起了零星的掌聲。希特勒的律師漢斯·弗蘭克覺得,這一建議“高度浪漫蒂克,非常不具政治性”。
  起義的領導人全坐在樓上的密室里。魯登道夫“臉上無一絲表情,穩如泰山,安靜得怕人”,一邊呷紅葡萄酒,一邊吃早餐。他身穿舊粗呢射擊茄克,樣子依然威武。然而,當他得悉洛索夫已公開譴責新政府時,他的信心也就消失了。“我永遠不再相信德國軍官的話”,他喊了一聲,之后便緘默不語。
  午夜時看來如此成功的政變,在日間的寒光中便成了泡影。希特勒的下一步計划表明他是何等的絕望。他令“戰斗同盟”的一支部隊前去奪取警察局,并營救被囚禁的波納。他繼續作出似乎還有希望的樣子,派出一支沖鋒隊前往猶太人開的《帕卡斯》印刷厂,將一堆堆剛印好的貶值后的紙幣全部沒收(在德國,每個革命者都要領薪)。總數為14605百万兆馬克,根据德國人的做法,帕卡斯兄弟得到了一張收條。
  到此時,更大量的起義部隊坐著卡車從外地赶來。他們又濕又冷,筋疲力盡,但精神抖擻,根本不知道事態已轉變。蘭舒特來人最多;在開往慕尼黑的半途,他們碰上了一車警察,彼此還互喊“万歲”。他們的領導人是吸毒者格里戈爾·斯特拉塞。他坐在首車的駕駛室內,沿著平靜、繁忙的街道前進。不知誰喊了一句,說大家跟平常一樣工作。“這不是革命。不對勁。”
  “看看再說”,斯特拉塞說。到酒吧間后,戈林上尉告訴他,“那些家伙”自食其言,不遵守對元首所作的保證,但人民卻仍支持元首。“我們要整個儿重來。”接著,一個身材又矮又胖,頭頂光得發亮的男人——那是尤利烏斯·施特萊徹——突然闖進啤酒館,代表希特勒向眾人說明情況。他手持鞭子,指手划腳,用肮髒的語言和宏亮的聲音向眾人講話,企圖給大家打气,激發眾人的熱情。沒有武器的人領到了武器。于是,眾人再次上車,奔赴各自的崗位。
  此時,受希特勒之命前去奪取警察局的“戰斗同盟”所屬部隊,業已開回軍區司令部大樓——未完成任務。為了避免交火,在离開警察局前,他們曾与警方爭論了几分鐘。希特勒將營救波納的任務交給了他的忠實的衛隊。這支身強力壯的部隊于上午9時30分抵達警察總部后,立即架起机槍,對准大樓,好像要發動猛攻似的。但是,叛亂者還是不想流血。他們奔回啤酒館——任務依然未完成。几分鐘后,他們又被分配去執行另一項較容易完成的任務:逮捕拒絕在市政廳上空升起卍字旗的、馬克思主義市政議員們。
  他們沖開一條路,進了舊議會大廈。他們的領導人,即那位抽煙斗的人物,把議會室的門推開。他手持武器,高聲喊道,所有社會民主党人和共產党人將被逮捕。外面,在馬里安廣場上,据他自己說,一大群人“以譏諷和謾罵迎接議員們的出現。事實上,他們是靠我們這些軍人的保護才免受群眾的襲擊的,否則,傷亡在所難免。經過我們諸多幫助后,他們才得以安全上車。”
  當這些卡車朝啤酒館開去時,演講者開始向人群演講。听講的人越來越多,致使開往森德林的六路電車竟無法行駛。主要的演講人是施特萊徹。事實證明,他比議會大廈大鐘上的旋轉數字更具有吸引力。此時,廣場上卍字旗林立,党旗也在市政大樓上空气揚。
  這次起義的特點是,雙方都混亂不堪和猶豫不決。在市內的某些地方,市警在撕毀起義軍的標語口號和逮捕叛軍;在內城,叛軍卻在逮捕市警和撕毀政府譴責起義、宣布解散納粹党的告示。希特勒的部隊占領了鬧市區伊撒河上的大部分橋梁,包括聯接市中心和平酒館的路德維希大橋在內。在博物館大橋附近,市民們在盤問年輕的起義者。“你們在街上玩弄如此危險的把戲,你們的父母同意嗎?”有個工人大聲問道。10人小分隊靦腆地奔回啤酒館去了。
  在伊撒河另一座橋頭,在蘭舒特來的人中,謠言四起,說“情況不妙了,肯定有人搞出賣!”他們的恐懼不是不無道理的:上午10時,身穿綠色制服的士兵,坐卡車赶到了。他們是邦國防軍,一到,便架起了兩挺重机槍。由于上司的命令是不要開火,所以,起義部隊沒有動手。邦軍的上司也有令,叫他們原地待命。這樣,雙方便在那里對峙。
  在啤酒館里,叛軍的頭目們在爭論不休。曾在魯登道夫手下服役的赫爾曼·克里貝爾上校主張將部隊撤至德奧邊境的羅森海姆,因為在那里他們有可能將當地的右翼激進分子爭取過來。戈林同意這一意見。因為這是他的家鄉,他保證說,大家都強烈地支持希特勒,他們可在那里補充兵員,重整齊鼓。“運動不能在某條黑暗的鄉間小巷里的溝內結束”,魯登道夫諷刺地反駁說。這該由希特勒作決定。他猶豫了片刻。由于他生性就是個賭徒;長期游擊戰這個前景并不使他感興趣。他要的是一舉成功或失敗。所以,他否決了克里貝爾的計划。
  街上的形勢更加惡化了,但他們仍在爭論不休,一直拖到近中午。在軍區司令部里的羅姆上尉,也被陸軍和警察包圍。面對占絕對优勢的敵軍,“戰斗同盟”里較老的成員并不急于開火,但羅姆手下的150名士兵卻求戰心切。
  政府軍攻打羅姆的消息傳至貝格勃勞酒館后,爭論便結束了。很明顯,起義部隊如不立即動手,就得可恥地投降。据魯登道夫說,將部隊開至慕尼黑內城去營救羅姆的主意是他首先想到的。“我們步行!”他說。假如說主意是魯登道夫出的,那么,主意的實施則是希特勒式的——宣傳性質的游行,顯示威力,動員市民支持起義。“我們進城的目的”,希特勒后來作證說,“是要把人民爭取到我們這邊來,看看公眾輿論的反應如何,然后再看看卡爾·洛索夫和賽塞爾對公眾輿論作何反應。畢竟,這些先生們還不致傻到向人民的總起義放机關槍的程度。”向城內進軍的決定就是這樣作出來的。
  魯登道夫堅信,陸軍士兵是不會阻礙游行隊伍前進的。不久前,他曾向一位友人保證:“巴伐利亞國防軍要是反對我,那天都會塌下來。”希特勒也同樣堅信,無論是國防軍還是邦警察,都不會向魯登道夫那樣的戰爭英雄開火——游行時,他將在前排率眾。于是,希特勒便作出了決定(“這是我一生中最絕望、最大膽的決定”),向鎮守各座橋梁的部隊倉促下達了命令。与此同時,在啤酒館外,職業軍人克里貝爾上校開始集合游行隊伍。11時30分許,正當希特勒要起身离開會議室時,埃卡特旋即從外面走進來了。從前,他們是心腹之交;現在呢,希特勒“臉色難看,生硬地說了一聲‘你好’。”在會議室外,這位受冒犯的作家,彬彬有禮地問候魯登道夫時又受到了冷遇。將軍只朝他“漠不關心地歪了歪帽子”。
  游行隊伍迅速地組成了。由于當日上午到啤酒館報到的樂師們既沒有吃早餐又沒領到工資,在履行公事式地演奏了戰時希特勒所在團的進行曲《巴登威勒》后一個個都走了,所以,游行隊伍沒有樂隊開路。為首的是挑選出來的尖兵和另外八名士兵,他們打著卍字旗和黑白紅三色旗。跟著旗手的是起義領導人:希特勒在中間,施勃納·里希特在旗右,魯登道夫在旗左。旁邊是慕尼黑沖鋒隊的指揮官克里貝爾上校与其衛兵格拉夫和赫爾曼·戈林上尉——他頭戴涂一白色大卍字的鋼盔,身穿一件漂亮的黑皮衣,敞胸以顯示其“榮譽獎章”,看上去,既威武雄壯又羅曼諦克。他心中有點悶悶不樂,因為他提出把俘獲的議員帶去作人質的主意被否決了。元首拒絕了這個計謀;他不想要什么烈士。
  跟在領導人后邊的是排成四列縱隊的三支部隊,彼此并肩而行。左方是希特勒的百人衛隊,他們頭戴鋼盔,手持卡賓槍,身上還挂著手雷;右邊是“奧貝蘭聯盟”;中間是經過戰斗考驗的慕尼黑沖鋒隊兵團。接著便是穿著五花八門的隊伍——有的穿制服或世界大戰時期的又破又舊的軍服,有的穿工作服或商人服。步校的士官生,既瀟洒又斗志昂揚,夾在學生、店員、中年商人和臉孔嚴峻的流氓中間。隊伍的唯一共同標志是左臂上的卍字臂章。大部分人都手持步槍,許多還上了刺刀。其他人,特別是沖鋒隊,則持手槍。
  戴著夾鼻眼鏡的施勃納·里希特執著羅森堡的手說:“情況看來很不妙”,之后,他陰郁地向希特勒預言。這將是他們最后一次一同游行。元首本人也臉色蒼白而嚴峻。在寒冷中,他手持垂帽,身上穿的是那件人們所熟悉的軍大衣。魯登道夫身穿狩獵茄克,外加一件大衣。他鎮靜自若,令仆人回家,以免受傷。
  中午時分,散兵游勇式的隊伍出發了。15分鐘后,兩千人的隊伍來到了路德維希大橋,碰上了一小隊警察。當起義部隊的尖兵緩緩前來時,警察的指揮官迎上前去,下令他們停止前進,否則就開槍。他轉過身去,令手下子彈上膛。他正在說話,那邊傳來號角聲。精選的尖兵端著刺刀,朝警察四下圍了上來。喊道:“別向自己的同志開槍!”警察猶豫了一陣。這樣,在一槍未發的情況下,趙義部隊便通過了。過橋后,他們一直前行。茲威布魯肯大街兩旁站滿了人群;許多人在歡呼,并在揮舞卍字旗。旁觀者開始加入游行行列。人們的熱情鼓舞了游行隊伍;他們不由得唱起了歌。雖然沒有樂隊伴奏,他們自動唱起了最喜歡唱的《沖鋒之歌》。當隊伍來到伊薩托爾時,作家埃卡特站在左門旁的人群中。他發現了行進在第一排的臉孔嚴峻的希特勒。四目相遇,“他目不轉睛地瞧著我,似乎在說,‘你在哪儿呢?’”
  寒冷的人們,口中吐著白气,繼續前行,未再受阻。15分鐘后,涌進了馬利安廣場。因剛開完群眾集會,廣場上依然飄揚著眾多的卍字旗。市政大廳上空的納粹旗依舊在迎風招展;一大群人在唱著愛國歌曲。此時,游行人群中出現了混亂。有些人覺得應返身回啤酒館;其他人則認為應繼續朝市內前進,以拯救羅姆。克里貝爾上校發現,魯登道夫領著隊伍向右走,進了威因大街,朝奧德昂斯廣場走去。上校覺得奇怪,但又對自己說:“魯登道夫那樣走,我們當然与他一塊儿去。”魯登道夫將軍原未作此籌謀。“在生活的某些時刻,人們只憑本能行動,而不知其所以然……我們只想到羅姆那里去,把他弄回來。”
  身披深棕色大衣、体格魁偉的魯登道夫,出于一時沖動,向右走去,卻把起義部隊帶至与政府軍劈面相遇的地方。不到几分鐘,游行隊伍便來到了慕尼黑最森嚴的地方之一——議會大廈。這里,他們被一隊警察攔住了去路。但是,起義部隊高唱著“啊,德國榮譽高”,勇往直前。
  威尼弗里德·瓦格納太太從窗上下望,發現她崇拜的偶像希特勒正与魯登道夫并肩沿狹窄的統帥府街走去,覺得很是惊奇。前面,在奧德昂斯廣場,一小群一小群身穿綠色軍衣的士兵,正爭先恐后進入陣地,攔阻游行隊伍。街道只能容納8人并肩前進。希特勒挽著施勃納·里希特的胳膊,准備赴難。魯登道夫則單獨昂首闊步,堅信無人敢向他開槍。正前方,麥柯爾·弗萊赫爾·馮·戈丁中尉指揮的邦警,封鎖了去路。面對正在前來的隊伍,戈丁喊道:“二連,跑步,走!”
  邦警慢跑向前,但起義隊伍并未散開。他們停住腳步,端*?刺刀或舉起手槍。戈丁用步槍將兩把刺刀撥開,“高舉的槍把他們后邊的人打倒了”。突然一聲槍響。戈丁听見,子彈從他頭頂飛過,打倒了一名下士。“我的連隊立時惊呆了,一動不動地站住。接著,我還來不及下令,我手下的人開槍了,一排子彈掃了過去。”
  起義部隊立即還擊。接著,游行隊伍和旁觀者四散奔逃,秩序于是大亂。第一批倒下去的有施勃納·里希特——他肺部中彈。另一個倒下去的是格拉夫——他中彈前躍至希特勒跟前,擋住了射向他的五六顆子彈。倒下去時,格拉夫還抓住希特勒,猛地把他拉倒在地,造成后者左膀脫臼。在另一旁,施勃納·里希特也盡力協助將希特勒拉至人行道上。魯登道夫的忠實仆人(曾被令回家),正躺在柏油路流血。他的朋友埃格納,即正在死亡的施勃納·里希特的仆人,連忙朝他爬去。他已喪生。有人從他身上跨了過去——那是魯登道夫將軍。他一手插進衣袋,昂首闊步,朝交火線前進(*多數報告都把魯登道夫描述成一個無畏的勇士,說他是站立著,而希特勒則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原因是他跌倒在地——即使他脫臼之臂可以說明他是被拉倒在地的。毫無疑問,希特勒原可以就地臥倒的,因為他是身經百戰的軍人。羅伯特·墨菲作證說,“魯登道夫与希特勒兩人的行動一模一樣,像千錘百煉的戰士。兩人同時臥倒,避開了雨點般打來的子彈。”另一個目擊者,一個守夜人稱,他也看見魯登道夫臥倒在地,“以一具尸体或傷兵”作掩護。另一個守夜人證實,一排槍響后,無人還站立著)。
  希特勒躺倒在地,以為左臂已中彈。同志們紛紛前來掩護他。18人被射殺在街上,其中,14人是希特勒的追隨者,4人是警察。這18人,順便提一句,都在不同程度上同情國家社會主義。只有走在前排的人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擁擠在后邊的人們只听見前邊響起了鞭炮聲。接著便傳來謠言說,希特勒和魯登道夫已雙雙被射殺。起義者爭先恐后地后逃。
  魯登道夫大步走過封鎖線,与一中尉迎面相遇。中尉逮捕了他,將他押至統帥府。一進入大樓,片刻前還像小說里的英雄的魯登道夫,此時卻成了一個被慣坏了的小孩。有個上校提出,是否可通知將軍的家人將軍很安全,他暴躁地予以拒絕,并禁止人們稱他“閣下”。此后他是“魯登道夫先生”,只要冒犯他的警官仍穿制服,他將永不再穿戎裝。
  希特勒痛苦地掙扎起來,托住受傷的左臂。他忍著傷痛,緩緩地离開了戰場。他臉色慘白,頭發散落在臉上。陪同他的是慕尼黑沖鋒隊醫務團的醫生瓦爾特·舒爾茲,一個高個青年。在人行道上,他們碰到一個小男孩,正在大量流血。希特勒想把他背走;舒爾茲連忙將他妻子的表兄弟(是個學植物的學生,名叫舒斯特)叫來,讓他將孩子背走。在梅克斯·約瑟夫廣場,他們終于找到了希特勒的舊“塞爾夫”——車內裝滿了醫療器械和藥品。一個年長的急救人員林蘭克爾与司机一起坐在前排,希特勒与醫生則坐在后排。舒斯特抱著受傷的孩子站在踏板上。他讓司机將車子開至貝格勃勞酒館,因為他要看看那里的情形如何。在馬利安廣場,他們碰到了密集机槍火力网,只好多次改變方向。路德維希大橋也被封鎖,他們只好返回。此時,孩子已蘇醒過來,舒斯特連忙下車,以便送孩子回家。車子繼續朝森德林格托爾廣場開去。在這里,他們又在南方公墓附近遭槍擊。由于無法前去啤酒館,他們只好南行,朝薩爾茨堡奔去。
  戈林所顯示的“榮譽勳章”,并未能使他幸免于難。他大腿中彈,躺臥在人行道上。人們將他抬至帥府街25號的院子里。一個起義者拉響了門鈴。他們問房子的主人羅伯特·巴林是否愿意收留傷員。“當然,我們愿意搶救并收留傷員,不過,請注意,這里住的是猶太人。”于是,戈林便被抬上樓。經搶救后,戈林被允許留下,直至他的朋友們前來將他轉移至安全地帶。猶太人可怜了他,他才得以逃离鐵窗。

(6)

  在馬利安廣場,以戰斗姿態開始的運動卻以人們瘋狂地四散奔逃而告終,好像某种自然災害襲擊了該地似的。一群起義者躲進一所青年女子中學,有鑽床底的,有躲進廁所的。另一群人闖進一家廚房,四下藏匿武器,或藏在灶下,或藏進面粉口袋里,或藏咖啡桶里。警察到處搜捕叛亂分子;數以百計的人在街上被繳械。留守咖啡館指揮部的,被這一災難嚇得魂飛魄散,一槍未發便向警方投降,把武器堆好后,回家悔過去了。在軍區司令部里的羅姆上尉,因省悟到頑抗已屬無益,遂繳械投降。起義雖告結束,但從啤酒館得胜回朝的警察部隊卻遭到市民們的唾罵。他們高喊:“去!猶太保護者!賣國賊!獵犬!希特勒万歲!打倒卡爾!”
  在統帥府前當慘敗的消息傳來時,蘭舒特的沖鋒隊仍在堅守陣地。謠言傳開了:魯登道夫已死,希特勒受了重傷。格里戈爾·斯特拉塞收拾了殘部,隊伍“在痛苦中,在對卡爾的出賣的失望中”開离了戰場。在一座林子里,他們發現一支慕尼黑的沖鋒隊竟往樹上摔槍。斯特拉塞下令停止這种行為。槍將來還是有用的。蘭舒特沖鋒隊團結一致,高唱著換了新詞的《卍字旗与鋼盔》,趾高气揚地朝霍班諾夫前進。他們唱道,我們被出賣了,但仍忠于祖國。
  公路上還有另一群沖鋒隊。他們乘著小車押送著抓來的慕尼黑市議員——他們坐的是卡車。在通向羅森海因的公路旁的林子里,車隊停下來了。隊長把俘虜領進林子,嚇得他們臉色慘白。他們覺得“最后的時刻已經來臨”,但他們所蒙受的恥辱只不過是与沖鋒隊換穿衣裳而已。這樣,沖鋒隊員便可扮作市民返回慕尼黑。馮·尼林總理及其他主要人質也獲釋。赫斯成功地將他們運至特根西的一間別墅里,但當他在給慕尼黑打電話詢問情況時,看守他們的青年戰士竟被說服,用車送他們回家。赫斯不但丟了人質,還把交通工具丟了。
  藏好武其后,施勃納·里希特的仆人穿上借來的便裝,潛回屠殺地,探听主人的情況。到統帥府即被攔住;埃格納向一名警官說明了身份。“經我多方求情,他才領我進去。在進口處附近,擺著一具具尸体。我簡直快瘋了,我得在死尸堆中尋找他。”埃格納發現,主人躺在他的好友魯登道夫的仆人身旁。“我傷心极了,希望完全破滅。我于是便回到維登梅爾大街的寓所。”施勃納·里希特太太問她丈夫在哪里。埃格納連忙撒謊,卻瞞不過她。“我還記得她的話:‘太可怕了,可我為什么要做軍官的騙子。’”
  漢夫施坦格爾失掉了一切行動的机會。他在家里。妹妹來電話說,起義部隊正開進慕尼黑中心。在街上,他碰到一個熟識的、筋气力盡的沖鋒隊員。那人說,希特勒、魯登道夫和戈林均已犧牲,國社党已經完了。正當漢夫施坦格爾轉身回家准備逃跑時,一輛敞篷小車呼嘯著在他身旁停住了。車內坐著阿曼、埃塞、埃卡特和霍夫曼。他們一同前往照相師家中,經大家討論,一致同意他只身前往奧地利。
  希特勒從未想過到烏夫因鄉間別墅藏身,但由于所發生的不幸之事,使他被迫這樣做了。在离慕尼黑10英里左右的地方,希特勒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突然說,他的左臂肯定中了彈。“發燒嗎?”舒爾茲大夫問,“不發燒。或許里邊有顆子彈,要不就是什么被打斷了。”他們在林子里停住了車子。醫生困難地將希特勒的皮茄克、兩件毛衣、領帶和襯衣解下來。舒爾茲發現,他的左膀嚴重脫臼,可又無法將它复位,因為無幫手,且又是在車內。他用一塊手巾將希特勒受傷之手固定在身上,并建議逃往奧地利。希特勒否決了這一意見。于是,他們繼續南行。快到慕爾瑙時,希特勒說,漢夫施坦格爾在烏夫因的別墅就在數公里外。他令司机將“塞爾夫”藏好。之后他便与醫生、急救員一同步行前往烏夫因。
  他們于下午4時許來到了漢夫施坦格爾的別墅。這是個用石塊砌成的小建筑,离該村的教堂不遠。赫侖納將三個筋气力盡的來客領至樓上的客廳。這時,希特勒開始痛惜魯登道夫和他的忠實的格拉夫之死——他曾目擊兩人倒地。他越來越激動。他說,正因為魯登道夫可靠,他才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正因為格拉夫之忠誠,他希特勒才失去了一個十全十美的副官。接著,他便譴責三政治巨頭的出賣行為,并“發誓說,只要他一息尚存,他就要繼續為自己的理想而戰斗”。
  赫侖納建議他先睡一睡,因為他很可能被發現,需要力气拒捕。舒爾茲醫生和急救員扶他進了樓上的一間臥室,試圖幫他將脫臼的膀子复位。因為膀子腫得厲害,第一次嘗試失敗了。再次复位時,希特勒臉呈痛苦神色——這次成功了。接著,急救員將他的胳膊和肩膀綁上了紗布。透過房門,赫侖納听見希特勒在呻吟。
  關于慕尼黑起義,外國報紙紛紛作出歪曲的報道:在紐約市,它被說成是武裝起義,希特勒起著次要的作用;在羅馬(庫爾特·盧德克再次代表希特勒与墨索里尼磋商),午間各報均說,皇太子盧伯萊希特已加入了革命党。
  11月10日上午,起義者不是被捕就是在逃。被擱在特根西的赫斯,雖然沒有車,最終還是給他的未婚妻伊爾塞·普羅爾打通了電話,把走失人質的事告訴了她。她能否給他找輛車來,將他送到豪斯霍弗家里去?伊爾塞騎著自行車從慕尼黑出發了。由于該地离慕尼黑有30多英里,与赫斯一起回城的行程是异常艱苦的。一人騎車先行一段,然后將車靠在樹上,繼續步行;另一人赶上來后,騎車追上前者,然后再重复這一過程(這是他的主意)。他們終于到了巴伐利亞的首府,找到了豪斯霍弗教授的家。雖然教授認為這次起義“荒唐可笑”但還是同意收藏這位逃亡者。盡管赫斯有其局限性——“他的优點不在于他的聰明才智,而在于他的心腸和性格”——教授仍然喜歡他。赫斯非常沮喪;人質若未走失,起義就不一定會失敗。他想自殺。但豪斯霍弗教授据理力辯,打消了他這個念頭,卻讓他去投降。這個忠告赫斯是不會接受的。几天后,他离開了豪斯霍弗教授的家,到城外与友人一起藏身去了。不久后,他便常騎自行車回城照料伊爾塞——她病了。

(7)

  在烏夫因,那是個焦急的不眠之夜。漢夫施坦格爾未回家,而為了減輕痛苦將主人的英國式的旅行毯緊緊地裹在身上的希特勒,卻又無法成眠。希特勒把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找來,并告訴她,他已派急救員回慕尼黑去尋找貝希斯坦,希望能把他的車子弄來送他去奧地利。舒爾茲醫生也進了城。為了确保將希特勒的膀子治好,他要把他的同事名醫沙爾勃魯赫的細心的助手帶回來。
  翌晨,時間似乎永無止境似的,連女仆們也緊張得無法進餐,只有不足三歲的埃貢才与平常一樣。人們將埃貢嚴格地看管起來,以免他朝牆外高喊阿道夫叔叔在這里。快到中午時,舒爾茲醫生將沙爾勃魯赫的助手帶來了。他們一起檢查了希特勒的肩膀,發現情況良好,便只更換了繃帶。希特勒指示舒爾茲轉告德萊克斯勒,在他不在的期間,由他代表他。他還讓舒爾茲將此事轉告赫斯等人和魯登道夫——如果他仍在世的話。
  兩個醫生走后,希特勒一再對他的女主人說,她的丈夫很安全。接著,他便坐立不安,心里老惦念著同志們,不知道他們的情況如何。如果他當晚确曾睡了一會儿,那末,次日清晨鄰近教堂里響起的震耳欲聾的鐘聲也把他的精神粉碎了。那天是11日,星期天。希特勒直到午飯時才出現。由于吊著夾板,他無法穿衣,只披了一件漢夫施坦格爾的深藍色的提花浴巾。他那蜡黃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笑。他覺得自己著實像一位假羅馬參議員。他還告訴赫侖納,他父親如何譏笑他是“穿辦公禮服的孩子”的。
  下午,希特勒更是坐立不安,在客廳內不斷來回踱步。貝希斯坦的車子是否能來?他越發心煩意亂了。為什么還不來?用不了几小時,甚至在几分鐘內,警察就可能跟蹤至烏夫因的。黃昏,他讓赫侖納將百葉窗放下,并將窗帘拉上。之后,他又在房內來回踱步。5時一過,電話鈴響了——是赫侖納的婆婆打來的,她就住在鄰近的別墅里。正當漢夫施坦格爾老太太的電話中說警察在搜查她的房子時,某位官員突然客气地阻止她說話。接著,他便直接与赫侖納通話:他將帶他的部下馬上到她的別墅去。
  她緩緩地上樓。希特勒身上依舊披著那件過大的浴衣,站在走廊里,期望著好消息。她小聲告訴他,警察很快就要來了。“霎時間,他惊慌失措,失聲喊道:‘現在,一切都完了——再繼續下去也徒勞!’”他從柜子里取出一支手槍。
  “你到哪里去?”赫侖納說。她抓住他的手,沒怎么費力气便把手槍奪了過來。“你怎么能一受挫折就灰心喪气”她訓斥他。“想想跟著你的人們吧,他們相信你,信任你。現在,你若將他們拋棄,他們會喪失對你的一切信任。”她鎮靜自若地說,“你怎么能离開你使之相信你之救國思想的人們而——自殺?”他一起股坐在椅子上,將頭埋在手里。她偷偷溜了出去藏手槍。在隔壁房間,她首先瞧見一只盛面粉的大箱,便把手槍插進白花花的面粉里。她匆匆赶回房,發現希特勒仍悶頭坐在那里。
  她對他說,他入獄后,党應如何活動?你該把指示寫出來,交給最親密的同事。他只需在若干空白紙上簽字,內容由她以后再一一填寫,然后由她轉交給他的律師。希特勒感謝她提醒他的責任,口述了指示內容。首先,他要求阿曼把商業來往事務以及党內的財務搞好;羅森堡要“照顧好”党報以及——与先前向舒爾茲醫生發出的指示相反——“這場運動此后由你領導”。漢夫施坦格爾要通過國外的關系協助辦好《人民觀察家報》。埃塞和其他領導人則繼續搞政治。希特勒簽署了這些指示后,赫侖納便將文件藏進面粉箱里。
  片刻后,車聲響了。接著便傳來簡短的喝令聲和——最令人吃惊的——警犬的吠叫聲。又過了片刻,敲門聲響了。來人是個年輕的警察中尉和另外兩名警官。中尉客气地作了自我介紹,抱歉地問是否能搜查她的屋子。赫侖納領警官上了樓,把客房門打開。希特勒身披睡衣和浴巾,一動不動站在室內。希特勒突如其來的出現,使警官們嚇了一大跳,竟不敢靠近他。她招呼叫他們前來。眾人進房后,希特勒不但完全恢复了平靜,“且放聲譴責政府及其官員。他口若懸河,聲色俱厲。”剛才還萎靡不振的希特勒,此時已完全恢复常態。他突然停住了口,叫中尉勿再浪費時間。他与中尉握了握手,說他准備与他一起上路。
  那天天气很冷,他卻沒有大衣。他拒絕了穿上漢夫施坦格爾的大衣再走的建議,只在藍色的浴巾外加了他那件軍衣。中尉允許他在軍衣上別上“鐵十字勳章”。正當一行人走下樓梯時,埃貢蹦蹦跳跳地進了大廳。“你們這些坏蛋,捉阿道夫叔叔干什么?”他問。希特勒深受感動,拍了拍孩子的臉蛋儿,一聲不吭地与赫侖納和女仆們握手告別,轉身大步出門。赫侖納從窗口望去,只見警車朝區的首府威爾海因駛去。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他臉色慘白。
  他于晚9時45分左右抵達那里,在區辦公室受到正式傳訊。之后,他便被匆匆送進慕尼黑以西約40英里的蘭茨貝格監獄。此時,天已下起了滂沱大雨,并刮來陣陣大風;風雨交加,令車身晃動。一路上,道路彎彎曲曲,杳無人影。希特勒情緒低落,愁眉苦臉。除問了一聲魯登道夫的情況如何外(此時,魯登道夫已獲釋。他向當局保證說,他不外乎是個旁觀者而已),他再也沒有開口。
  在蘭茨貝格監獄,典獄長業已准備采取措施,以防起義分子前來劫獄。但是,滿處是鐵釘的鐵柵將希特勒接納到里面時,前來站崗的衛兵尚未抵達。他被關在堡壘區的7號牢房。這是唯一有“客廳”的牢房,“客廳”僅能容下一個哨兵。這間牢房的前任,謀殺埃斯納的凶手阿克羅·瓦利,剛被移進另一間牢房。
  看管希特勒的弗朗茲·赫姆里希,還常幫他脫衣。“他不吃也不喝,往床上一躺。把他鎖好后我被打發出去了。”在北德的孤單的小床上,希特勒雙眼失明,一直住到幻覺令他恢复視力;這里,在南德,与他作伴的是空牆与天花板。從北德到南德,這剛好是一圈。
  當不久前發表了《第三帝國》一書的作者莫勒·万·登·布魯克得悉起義消息后說:“要說希特勒的坏話,有許多可說。但,人們可這樣說:他是狂熱地為了德國……令希特勒毀滅的是他的無產階級的原始性。他不明白應如何給他的國家社會主義打下理智的基礎。他可說是狂熱的化身,一點儿也沒有調和的分寸或概念。”
  人們談論希特勒時已開始使用過去時了。人們一般認為,他再不能被認為是德國的一股政治力量。他的骰子已經甩了出去,輸得精光了。“我國的歷史已走上岐途”,莫勒寫道,“在地球上,我們的一切都沒有成功。昨天沒有;今天也沒有。結果我們回憶一下,一代人以來,沒有一樣是成功的……我們的事業,從一出世就是死的……一切都好像有些不對之處。我們想加以糾正,卻發現一切都被粉碎……在帝國的身上懸挂著某种罪惡的符咒。”
  然而,在慕尼黑,一道藐視當局的命令正在發給納粹:“民族革命的第一階段已告結束。它已按原設想淨化了‘空气’。我們敬愛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再次為德國淌了血。通過希特勒的鮮血和賣國賊反對我慕尼黑諸同志的鋼鐵,我愛國之‘戰斗同盟’,不管前途是凶是吉,業已團結起來。民族革命的第二階段開始了。”
  年輕時,希特勒受過兩次重大打擊:被維也納藝術學校拒之門外,以及母親的去世。后來,他又經歷了兩次重大危机:他中毒气倒臥沙場到德國投降,以及在統帥府前蒙受災難。在蒙受最后的一次打擊后,只有具有不平凡的意志的人才能東山再起,吸取自身所犯錯誤的教訓,重新踏上注定要走的道路。在過去几個月里,作為鼓手的希特勒,已讓位給作為元首的希特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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