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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与家人在一起


1943
(1)

  在与約德爾鬧別扭心靈受到創傷后,希特勒隱居“狼穴”的暗堡內,起居飲食,獨自一個。陪伴他的只有那條狼犬“勃隆迪”。當斯大林格勒一役達到高潮時,元首回到“狼穴”,逐漸拋棄了單獨拘禁式的生活。有時他也會邀請一二名副官或柏林來客前去,分享他的粗茶淡飯。隨著這個圈子的擴大,几個秘書和其他經過挑選的一家人也包括了進來。于是,吃飯的地方又移回公共餐廳里去了。軍事將領們仍被排除在外;在情況匯報會上他仍拒絕与他們握手。他們呢,總覺得有他在,便周身不自然;大部分人都認為他是個暴君,患有神經病。
  即使情緒沮喪,元首對待副官們仍是彬彬有禮的。對年輕些的工作人員,例如理查德·舒爾茲(原系里賓特洛甫的一名副官),他像是叔伯長輩。希特勒的這另外一面是哈爾德之流從不知道的。他們不相信希特勒其人對仆人會仁慈相待,對司机和秘書能變得和藹可親。与軍方之分离,迫使他對這些家里人更加親近。這樣,新來的秘書特勞德爾·亨姆普斯便有了特別机會去了解她的元首。她是那年初冬來“狼穴”的,替下了美貌動人又熱情洋溢的格爾達·達拉諾斯基。“達拉”
  把工作交給伊麗莎白·阿爾登后,便与希特勒的空軍聯絡官結婚去了。
  特勞德爾·亨姆普斯,22歲,是一位將軍的孫女儿。既幼稚又易受感動。第一次記錄元首的話時,她顯得非常緊張。希特勒像安慰孩子似的安慰她。“沒有必要緊張”,他說,“听寫時我寫錯的比你的還會多得多。”1943年1月3日,希特勒再次召她前來。希特勒問她是否愿意做他的常務私人秘書。這份工作既令人振奮又令人喜愛,所以,她便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很快,她便習慣了這個陌生的世界。由于辦公室里沒有固定的工作,上班時間也不固定,白天她也有許多時間到被大雪覆蓋的林子里去閒逛。她特別喜歡觀看她的新雇主玩他的“勃隆狄”。這條大狼犬會鑽圈,能躍過1.8米多高的木牆,能爬梯,還能在梯頂向人求乞。希特勒若是發現了特勞德爾,必叫她過來,与她握手,還問她生活得如何。
  在匯報軍事情況的會上,這個和藹可親的希特勒可就不存在了。在斯大林格勒陷落后,由于常常怒發沖冠,他出席形勢分析會的次數便減到最低限度。自攻打莫斯科不成后,古德里安就未見過元首。他注意到,元首雖未蒼老很多,但“很容易發火,不知他會說些什么,作些什么決定”。
  進餐時,他倒能控制自己,与家里人和睦相處,但他談話內容的質量可變劣了。“在斯大林格勒戰役后”,施洛德小姐回憶說,“希特勒再不听音樂了。每晚,我們不得不听他喃喃自語。他在餐桌旁的談話就像他那架放得過多的留聲机一樣,內容都是雷同的:他早年在維也納的生活,人類的歷史,還有什么大宇宙、小宇宙。不管哪個話題,他還沒開口我們便知道他會說什么。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談話我們都听厭了。但是,他從不提世界大事和前線的事:凡与戰爭有關的事都是禁忌的。”
  在柏林,戈培爾宣布為在斯大林格勒陣亡的將士致哀三天。在那期間,所有娛樂場所,包括影院和劇院,統統關閉。
  他也讓全國人民作好思想准備——日后的生活會很艱苦的。在火車上、牆壁上、櫥窗上、路牌上——在所有的地方都貼上了這條口號:“車輪必朝胜利方向轉動。”2月15日,他向帝國長官、地方長官以及陸軍的所有指揮部發出指令,要求為胜利而進行全体動員。
  同一天,在迪塞爾多夫發表的題為《你們要全面戰爭嗎?》的演講中,他宣布了希特勒的“最終解決”。他說,俄國人若取得胜利,兩千年的西方文明便會處于險境,因為這個胜利系國際猶太人取得的。他的話音一落,听眾中便響起了“絞死他們”的喊聲。戈培爾保證,他們會“全面地、徹底地滅絕和鏟除猶太种族!”并以此作為報复的!這又在听眾中引起一陣狂叫聲和狂笑聲。
  次日,鮑曼在給他夫人的一封信中(他稱她為“最親愛的干癟姑娘”),著重強調了軍事形勢的嚴重性。“若戰爭形勢惡化,不管是現在或晚些時候,你還是遷往西方為宜,因為你必須盡一切力量使你的——我們的——孩子們不致遇險。他們終將繼承未來的事業的。”
  18日,在体育館舉行的一次大會上,戈培爾在對經過挑選的、忠實的党員听眾發表的演講中,再次提出了全面戰爭這個命題。這次大會的每個細節都跟演戲一樣。為了取得直觀效果,听眾不穿制服而穿便服。他們或唱歌,或高喊同意,或同聲稱頌,都配合得非常出色。講台上的戈培爾,更像是在演戲而不是在講演。他講的內容并沒有他的技巧重要。他使出了演講的絕技,把听眾弄到了瘋狂的程度。當他問道,你們要不要全面戰爭?如果有必要,你們是否要打一場比今天能想象得到的更全面、更徹底的戰爭時,听眾异口同聲地、強有力地喊道:“是的!”當他問到,“你們是否接受這個事家,就是說,凡損害戰爭努力者便會掉腦袋”時,听眾喊聲雷動,表示同意。“多么愚蠢的時刻!”后來,他對隨從人員惡毒地說,“如果我讓這些人從哥倫布大廈的四樓往下跳,他們肯定會往下跳的!”
  戈培爾熱衷于全面戰爭,主動出面組織了一個特別行動委員會,由党內最高層人士組成。3月上旬,他親往上薩爾茨堡面見戈林求助。他說,事態將由不得希特勒控制;自戰爭爆發以來,他已老了15歲;他深居簡出,過著如此不健康的生活,這實屬悲劇。因此,由他們來改變目前內外政策中均缺乏領導的狀況是十分重要的。“我們不要事事都去打扰元首。”他极力說服戈林,打仗一定要打政治仗,而帝國的政治領導權又必須由帝國國防部長會議掌握。部長會議的成員應是一群愿不惜任何代价去取得胜利的、殘酷無情的人。
  戈培爾再次向戈林保證,他們是代希特勒行事的。“我們的目的不外乎是互相支持,在元首周圍建立一個堅強的領導集團。例如做一件事情,如果這件事從各個角度向元首提出,在作決定時,元首有時候就會搖擺不定。有時候他對別人作出反應的方式也不對。他需要幫助的地方就在于此。”
  戈林答應盡力將希姆萊拉進來。戈培爾透露,他已將丰克、萊伊、施佩爾等要員爭取過來了,他們對元首都是忠誠無比的。“這個事業比我們任何人都偉大,這是不言而喻的。曾幫助元首取得革命胜利的人們,現在應該幫助他取得戰爭的胜利。那時候他們不是官僚,現在也不應該變成官僚。”
  戈林從未考慮過找空軍武裝部部長米爾契元帥的問題。除了說他沒資格當國社党党員外,他還公開反對戈林元帥。在戈林——戈培爾密謀后數天,在一次單獨与元首進餐時,米爾契建議撤換戈林,因為他怀疑戈林吸毒。他也敢當面向希特勒講戈林——戈培爾的最新的笑話:兩人升天后,圣·彼得令戈林跑到遠處的云里去,然后再跑回來,作為對他常常撒謊的懲罰。圣·彼得然后東看西看,尋找戈培爾。“那個長著畸形足的矮家伙跑到哪里去了?”他問。“啊”,有位天使解釋說,“他回人間取摩托車去了。”
  晚餐后,米爾契說,他有許多建議要提,希望元首不要為他的坦率而生气。首先,他敦促元首放棄攻打庫爾斯克的計划,從反攻轉向防御。由于陸軍勢單力薄,供應又少得可怜,戰線必須縮短。“你說服不了我。”希特勒溫和地說著,在印台上打了個點儿。米爾契的回答也同樣干脆利落:希特勒應該取消天天都舉行的討論會,并委派一名新的參謀總長——例如,曼斯坦因。“把各條戰線都交給他控制,別只給他一個地區。全在你指揮下嘛。你仍是最高統帥,他是你的助手。”希特勒未說什么,又用鉛筆做了個記號——米爾契以為這是神經質。這位元帥又談了一個小時,提出了許多同樣尖銳的建議。最后,他提了一個最不合口味的建議,“我的元首”,他說,“對帝國和陸軍,斯大林格勒都是最嚴重的一次危机。你要當机立斷,讓德國退出戰爭。我向你保證,許多人同意我的意見,還來得及。你必須立即行動,不必拘泥于形式。現在就行動——這才是首要的!”
  時間已過午夜。米爾契又累又怕,滿身大汗淋漓。他為自己提出20個問題而向元首表示歉意。希特勒看了一眼印台上的記號,“你提了24個問題,不是20個”,他說。他既不覺得難過,也不生气。“謝謝你把這些都告訴我。誰也沒對我這樣詳盡地說過。”

(2)

  記者路易斯·羅布納曾几次將德國國內的抵抗運動的情況告訴羅斯福,希望能使他相信,并非所有德國人都是納粹。
  他也准備將兩組反抗希特勒分子的電報密碼告訴羅斯福,以便他直接告訴他們,在德國建立何种政權盟國才能接受。羅希納通過專門安排會見的總統秘書,試圖晉見總統,卻未成功。于是,他便草擬私函一封,署明了這兩個電報密碼,一再聲明只准交給總統本人。沒有回音。數日后,羅希納得到通知,說他所堅持的意見官方人士已閱,覺得“非常令人難堪”。羅希納有所不知的是,羅斯福拒絕与他相見,此系美國之官方政策,与無條件投降之政策相符。此政策之目的,不單是為了不鼓勵德國的抵抗分子,而且也是為了避免重要的接触。承認在德國境內存在反希特勒的抵抗運動,這是禁止的。
  抵抗運動雖然受阻,它仍在策划推翻希特勒政權。人們一致同意,只奪取政權還是不夠的。第一個該被暗殺的就是元首本人。于是,奧斯特將軍及其一伙,便挑選了馮·克魯格陸軍元帥的參謀長海宁·馮·特萊斯科夫將軍作為執行人。他決定將希特勒引上前線,在他的座机內安放定時炸彈,在返回時爆炸。1943年3月13日晚,特萊斯科夫的一名青年軍官費邊·馮·施拉勃倫道夫,帶著一個包裹(里邊裝著兩瓶所謂的白蘭地酒)來到机場。這是個炸彈,用的是英國的塑料炸藥。施拉勃倫道夫拿鑰匙用力將導火線壓下,給炸彈定了時。片刻后,他將這個包裹交給了希特勒隨行人員中的一名上校——上校曾答應幫他帶給“狼穴”里的一個朋友。
  元首上机后,飛机便起飛了。這顆炸彈原定在明斯克上空爆炸。但是兩小時已過去了,還無任何墜机消息傳來。后來,消息來了:飛机已在拉斯登堡安全著陸了。密謀者惊得目瞪口呆。現在,他們不能不在炸彈爆炸前或被發現前將它取回。施拉勃倫道夫將它取回后發現,雖然撞針頂上了,但雷管沒引爆。
  數天后,這些密謀者又作了另一次嘗試。3月20日午夜時分,在柏林“艾登飯店”的客房內,施拉勃倫道夫將這包塑料炸藥交給了克魯格的情報主任魯道夫·克里斯多夫·馮·格斯道夫上校。他的任務是自殺性的。希特勒將參加次日在柏林軍械庫舉行的“英雄紀念日”的慶祝活動。他將趁机接近元首,將希特勒和自己炸成碎片。
  次日,格斯道夫穿著大衣,左右口袋里各裝著一枚炸彈,出現在軍械庫。上午11時,希特勒來了。在听了柏林交響樂團演奏的布魯克納的一段作品后,元首便在里院作了一次簡短的演講。當元首前往大廳觀看從俄國繳獲的戰利品的展覽時,格斯道夫將手伸進左邊的口袋把英制引線的酸囊卡破了——至少需要10分鐘才能引爆。陪同希特勒的有希姆萊、凱特爾、戈林,以及十來個其他隨從人員。這位未來的殺手輕意地靠近了元首左邊。
  施蒙特曾對格斯道夫說過,元首將參觀展品半小時。不料,元首對展覽興趣不濃,不到5分鐘便出了大樓,使格斯道夫惊得目瞪口呆。緊跟希特勒出去,這已是不可能了,而他只有5分鐘去處理導火線,且不能被發現。他擠開一條路,進了一條走廊,找到了一個男廁所——幸好,里邊沒有人。他匆匆將口袋中的引線取下,在預定發火前數秒鐘,將它扔進便池,用水將它沖了下去。他帶著炸彈离開了大樓。
  對這兩次要取希特勒的命的嘗試,蓋世太保雖未曾怀疑,卻疑心陸軍里盤踞著不少賣國者。15天后,他們在陸軍司令部逮捕了漢斯·馮·杜那尼。奧斯特雖然及時毀滅了罪證,過了不久也被逮捕。密謀者不但失去了一個干練的領袖,而且也失去了彼此間的聯系,以及与西方的任何友人通訊聯絡的最佳方式。

(3)

  4月上旬,希特勒及其隨從登上了開往貝希特斯加登的火車。因為“狠穴”的環境陰郁,到貝希特斯加登稍事休息,這是頗受歡迎的。這雖是個冬夜,但天气不冷,天空也晴朗。要离開拉斯登堡被大雪覆蓋的森林,特勞德爾·亨姆普斯卻也頗覺難過,但一想到未來的經歷,她又高興了。火車上有著各种各樣的設施,包括一節特挂車廂,里邊可洗澡,既有噴淋,也有盆塘。車上的飯菜也非常可口;坐椅還可變成舒适的床。次日上午,當列車靜靜地朝目的地奔馳時,她不禁想起了帝國的其他火車——沒有燈,沒有暖气,旅客們饑寒交迫。有人前來請她与元首一起進午餐,打斷了她的思路。次日早晨,与她一起吃早餐的并不是日前的那些顯貴,而是仆人和秘書。他們議論的是愛娃·勃勞恩——她將在慕尼黑上車。在他們的心目中,她是“貝格霍夫里的夫人”;所有客人也都接受了這個稱謂,但里賓特洛甫、戈林和戈培爾三人的老婆除外。里賓特洛甫的老婆,自持雍容華貴,對她不予理睬;其余兩人則公開對她嗤之以鼻,雖然元首曾請求待她以禮。
  有位年長些的秘書領著特勞德爾在貝格霍夫轉了一圈。她們是從元首起居的二樓開始參觀的。過道兩邊的牆上挂滿了老派畫師們的杰作;過道上還裝飾有漂亮的雕塑作品和華麗動人的各式花瓶。特勞德爾暗想,一切都那樣奇妙,又都那樣陌生和自然。由于元首仍在夢中,四周鴉雀無聲,一片死寂。在一扇門前坐著兩條短腳粗卷毛的蘇格蘭黑狗——是愛娃的愛犬施達西和尼古斯。下一間便是希特勒的臥室。這兩間臥室通過一大浴室彼此相連;顯然,他們暗中過著夫妻生活。特勞德爾被領至樓下的大客廳。這客廳僅以一大型絲絨帘子与那個以畫作窗而著名的房子分開。廳內的裝飾雖然豪華,那個高市林絲帘雖然漂亮,舖的地毯雖然很厚,她卻也有一种冷漠的感覺。居住條件遠比“狼穴”优越,她卻周身不舒服。在這里,她雖是個客人,但她來此并非自愿,而是個雇員。
  在貝格霍夫,日常工作雖然千篇一律,倒也有點費力。希特勒的中午匯報會從不在下午3時前結束,最后一個軍官通常要在4時才离去。只有在此時,元首才進入客廳——饑腸轆轆的客人們就在那里等候。好像通了信號似的,愛娃便及時出現,陪同她的是那兩條又蹦又跳的小狗。希特勒首先吻愛娃的手,然后才向眾人致意、握手。肩負戰爭悲劇重任的國家元首,突然變成了殷勤好客的快樂的主人,這實在令人感到意外,也有點儿滑稽可笑。事實上,在私生活方面,他与一個成功的商人相差無几。
  男賓們稱愛娃為“尊敬的小姐”,還得微微鞠躬;女賓們則稱她為“勃勞恩小姐”。有些人似乎很親密,特別是她中學同學赫爾達·施奈德。一見面,女賓們便開始談論孩子、時裝和個人的私事。希特勒插嘴了,譏笑愛娃的愛犬是“手動掃除器”,愛娃則尖刻地反駁說,希特勒的愛犬“勃隆迪”,是頭小牛犢。
  賓主一起,說東道西,本來就頗為快樂,加上一點儿飯前酒,大家便更覺身心愉快了。待希特勒陪著某位夫人到餐桌前就座時,交談才得以告終。鮑曼和愛娃也跟著就座。愛娃非常討厭鮑曼,主要是因為他對女人不忠,朝三暮四(*他倒也說服了妻子——他令她不間斷地怀孕——他之對她不忠,大都是為國家社會主義之故。在一封信中,她表現极佳,竟建議他將最新的情婦M帶到貝希特斯加登的家中去,希望“今年M生孩子,明年她生,這樣,你便走到哪里都有一個妻子。”)。“凡穿裙子的,不管是什么東西,都是他追求的目標”,一個副官評論道,“當然,愛娃是個例外。”
  客人們喜歡醋燜牛肉,希特勒卻堅持吃素——他的菜飯是在貝希特斯加登在維爾納·札貝爾醫生監督下燒好后,送到貝格霍夫廚房加溫的。元首喝稠稀飯和麥片湯,吃烤土豆片蘸麻油;無論他怎樣誘愛娃吃上一口,她總是不吃。元首也拿愛娃的粗茶淡飯開心。“我首次碰到你時”,他說,“你胖得叫人開心。現在呢,你瘦得可以了。”他諷刺地說,女人之所以要作出這些犧牲“完全是要叫女友們妒忌”。
  談話本來是東拉西扯、令人快活的。不料,為了宣傳吃素的好處,希特勒竟將他不久前在烏克蘭見過的一個屠宰場的可怕情形,詳盡地講了一番,說在那里工作的女工,穿著靴子,站在齊腳踝的血泊中干活。眾人大倒胃口,臉色慘白。內中有位叫奧托·狄特里希的客人,放下刀叉,說他肚子已不餓了。
  午餐后,希特勒便步行20分鐘前往他常去的茶館。他天天為此。這是個圓形的石砌建筑,位于貝格霍夫下方。有些客人說,這個建筑像貯存草料的地窖,又像個發電厂。茶是在一個大圓屋子里喝的,那里有六扇大窗戶,視野開闊。從屋子的一頭望去,可看見阿希河從山邊看上去像火柴盒似的房屋中間傾瀉而下,煞是好看。遠處,薩爾茨堡的巴羅克式的塔樓依稀可見。
  希特勒坐在那喝苹果皮茶。愛娃在一旁談論話劇和電影。他之唯一評論是,當那么多人在作出犧牲時,他不能去看電影。“另外,我還得省點視力去看地圖和讀戰報。”那天的談話令希特勒生厭。他閉上眼睛,一會儿便入睡了。客人們放低聲音,繼續閒聊。元首一醒,便与眾人一起聊天,好像他剛才并未入睡,只閉上眼睛思考片刻似的。
  早晨7時,從貝格霍夫來了一列車隊,公務又開始了。兩小時后,希特勒离開會議室,領眾人進入膳堂。他吃的是馬鈴薯泥和土豆色拉;客人們則吃冷盤肉。他給眾人講他青年時期的故事,令他們听得津津有味。后來,他發現了愛娃的餐巾上的口紅。他問道,你知道口紅都有哪些成分嗎?愛娃反唇相譏,說她只用最佳原料做的法國口紅。希特勒笑了,笑中帶著可怜的神情,“若是你們女人知道口紅,特別是巴黎的,是用廢水里的油脂做的,你們便肯定不會再涂嘴唇了。”大家都笑了。他又贏了一著——但沒有人附和。
  一個副官小聲地告訴希特勒,參加晚間軍事會議的人都到齊了。他讓客人們原位坐定,因為他不想讓他們,特別是女人們,与他的軍事將領相見。“我去不久就來”,他低著頭邊說邊走,腳步穩健。席終了,秘書們紛紛前往辦公室,用打字机將空襲情況打出來。愛娃和大多數客人則下地下室看電影。電影未完電話鈴便響了:有個仆人報告說,會議已開完,元首在大廳里等他們。愛娃急忙進屋重新化妝;她妹妹格利特抽完最后一支香煙后,嚼起了薄荷糖,以掩蓋其煙味;其余客人則乖乖地前往大廳。待希特勒從樓梯上走下來時已近午夜。他挨著愛娃和她的兩條愛犬,靠壁爐面坐。
  由于這兩條小犬与“勃隆迪”合不來,后者便被排斥在外——除非希特勒叫愛娃拋棄她那兩個小寶貝,讓他的愛犬去出出風頭,但此情形罕見。
  飲料上來了,但希特勒只喝茶和吃苹果糕。人們在半明半暗中圍著壁爐默默地坐著,讓元首先把話匣子打開。他提高嗓門,講了一通吸煙的坏處。他的牙醫說,吸煙可為口腔消毒,若吸得适度,則万無危險。希特勒不同意此說。“我決不向我所敬佩或愛慕的人讓煙,我不愿加害他們。人人都承認,不抽煙的人比抽煙者長命,有病時,抵抗力也強些。”對反對污染身体的十字軍東征,他孜孜不倦,從不厭煩;在這個圈子內,若有人戒煙,他獎金表一塊,這一諾言,永久有效。他向愛娃發出最后通牒:“戒煙或失去我,二者必居其一。”
  爭論的話題轉向飲料——這他倒覺得沒有那樣危險——和繪畫。只喝了一杯葡萄酒的莫雷爾醫生,正在掙扎著以免睡去。他懶洋洋地靠著,一雙胖手放在肚子上,雙眼突然緊閉。在他戴的深度眼鏡的放大下,他的眼睛顯得煞是怕人。貝羅上校用胳膊肘碰了碰莫雷爾。他惊醒過來,放聲大笑,以為元首剛說了個笑話。
  “你累啦,莫雷爾?”希特勒問。
  “不累,我的元首,我在想事儿呢”,他說。為了證明他醒著,便又老生常談,說起了他在北非的遭遇。元首用口消吹起一首流行歌曲。不對,愛娃說,曲子該是這樣唱的。他們又友好地爭論起來了。她要打賭。希特勒卻抱怨說,如果他贏了,就得發揚慷慨大方的精神,放棄賭金;她若贏了,他就得出錢。愛娃寸步不讓,說要把曲子奏出來,看誰對。艾爾伯特·鮑曼乖乖地作了記錄。凱旋者是愛娃。“是作曲家錯了”,年輕時曾寫過一部歌劇的希特勒說。“他若真有天才,他早用了我的旋律。”希特勒講的這個笑話令眾人大笑不止。末了,下午4時,希特勒叫來一個仆人,并問,空襲情況報告是否到了;除非确實證明德國上空沒有敵机,否則,他不能進房安息。
  希特勒希望能將自己的戰斗精神輸送些給墨索里尼,便再次要求与他會見。4月7日,他前往薩爾茨堡火車站与其盟友相會。兩位獨裁者,相見之后,百感交集。墨索里尼之深陷的雙頰和蒼白的臉孔。令希特勒大吃一惊。在4天的會議期間,墨索里尼大都躲在克萊施海姆堡的房內,除与希特勒相見外,很少見外人。所有會談都是在秘密中進行的;墨索里尼精神不振。希特勒的結論是,墨索里尼的問題在于年事已高——已60歲,身体又很差。他時刻想著這點,在會談中,极力為墨索里尼打气。意大利總理此行之目的,是決心勸希特勒与蘇聯人講和,將意大利軍隊從國外全部撤回,但由于身体太弱,未能實現其決心,也因為精神沮喪,希特勒之勸解,并未能打起他的精神。在4月10日舉行的最后一輪會談后,兩人同時從金碧輝煌的大廳樓梯上下來。自墨索里尼來到此地后,大多數意大利代表才首次看見他。“像兩個病人”,一名意大利代表小聲說。“更像是兩具尸体”,墨索里尼的私人醫生評論說。
  當日下午,一個副官用電話通知貝格霍夫,說元首正离開克萊施海姆。元首要他的客人全部集中在茶館里等他,以便他一到便可重過作為這一家人的家長的私生活。陀思妥耶夫斯基塑造的一個人物說過:“人們,即使是邪惡者,也比我們所想象的要幼稚和頭腦簡單得多,這是一個規律。我們自己也是這樣。”
  不久,一列車隊便飛馳而來。頓時,貝格霍夫便塞滿了身穿制服的人們。接著,元首本人抵達了。沒怎么張羅,他便領著一群人步行前往茶館。顯然,与墨索里尼的會談令他高興;气氛也于是變得輕松些了。他已成了個履行公事式的人物,他的私生活也与先前一樣,無多大花樣可變。當觀看無聲紀錄片,擔任解說員的副官与通常一樣朗讀錯了時——例如,他宣布一場戰斗正在進行,但畫面上出現的卻是一群村婦——他仍与通常一樣,大笑不止,。
  他雖然很少向“家里”提及戰爭或政治,但他卻也對不得不身穿軍服表示遺憾。“戰后,我會把它挂起來的。我就在這里退休,讓別人去處理政事。到那時,我已老邁年高,專門寫回憶錄,只准有聰明才智的人們呆在我身邊。”一想到死后貝格霍夫便會成為博物館,他便臉色發白。“我也可看到貝希特斯加登的導游正領著一群參觀者,到我寓所內各間房子參觀:‘這是他進早餐的地方!’”他宁愿与貝格霍夫內的一切一起化為灰燼——它是“火葬的好柴堆!”
  特勞德爾按捺不住了。“我的元首,戰爭什么時候才能結束?”阿迪叔叔的慈祥臉孔立時變了(*埃貢·漢夫斯坦格爾稱他為“道爾夫叔叔”,吉莉則叫他“阿道夫舅舅”)。”我不知道”,他粗暴地說。“但只有在胜利后才結束!”情緒的突變,使室內人人毛骨悚然。在耶穌受難節那天也發生過類似的情形。剛從荷蘭回來的亨科埃特·馮·席拉赫,自恃与希特勒有長久的友誼,便信口開河,講述了她在阿姆斯特丹看到的一幕慘象:三更半夜把猶太婦女揪下床,以押解出境。一片死寂,令人痛苦難熬。她正要繼續批評荷蘭采取的其他限制措施時,希特勒被激怒了。客人們很尷尬,紛紛將頭轉了開去。希特勒轉向她。他的臉拉得很長,皮膚和眼睛好像毫無血色。“魔鬼正將他吞噬”,她想——雖然這想法有點儿古怪。
  他盯了她好一會儿,然后慢慢站起身來。她也起身。表面上他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他突然十分生气地喊道:“你太感情用事!這關你什么事?那些猶太女人的事根本用不著你管!”他還在那里喊;她急心跑進自己房內。一個副官在她關上門前赶上了她。“你干嘛要說這些?”他說,“你把他給弄火了。請你馬上离開這里!”
  在他54歲生日的前夕,為祝壽,希特勒把愛犬“勃隆迪”也領到茶館,讓它表演。它表演了求乞,扮演了女學生,甚至舉行了音樂會——主人越夸獎,它演得越起勁。午夜來臨時,各扇大門突然開了,勤務兵托著盤子,端來了一杯杯香檳酒——希特勒的除外,他喝的是甜白葡萄酒。12時最后一響敲完后,眾人便碰杯,客人們有的小聲祝賀,有的發表簡短的祝壽詞。
  4月20日,希特勒比平常早些下了樓,以便看壽禮。午餐時,陪特勞德爾的是希姆萊。她討厭他,原因不在于他給予她殘酷的印象,而在于他老想取悅于她。他吻了她的手,說話時細聲細气,還陪著一副和藹仁慈的老臉,連他那副眼睛也在不住地笑。戈培爾卻給了她深刻的印象。“他長得一點儿也不好看”,她回憶說,“但我現在才明白這位宣傳部長离開部里時為何總理府的姑娘們都跑到窗口去看他。她們對元首几乎不予理睬。”他注意到,在貝格霍夫,大多數女人都向他獻殷勤,一是因為他是個才子,二是因為他的外貌迷人。
  在祝壽后不久,希特勒便听說特勞德爾与他的一名侍從漢斯·榮格訂了婚。“在用人方面我真不走運”,午餐時他還假裝歎了一口气,說“先是克里斯蒂安娶了‘達拉’,把我最好的一個秘書弄走了。后來,我找了一個滿意的接替人;現在呢,特勞德爾·亨姆普斯又要离我而去——還要把我最好的侍從帶走。”他建議他們立即結婚,因為榮格很快要去東線。由于認識時間短,特勞德爾要求推遲這一決定性的步驟。“但你們相愛呀!”希特勒這一回答,令人惊奇。“你們最好還是立刻結婚。你知道嗎,你結婚后,要是有人欺負你,我可以保護你;只訂婚,我便沒法子這樣做。你結婚后還可為我工作呀。”特勞德爾忍住笑,真想問他,愛情若真是如此重要,他何不与愛娃·勃勞恩結婚。

(4)

  5月7日,希特勒怀著沉重的心情,前往柏林參加一個老戰友的葬禮。羅姆的繼承人維克多·盧策在一次車禍中喪生——至少,這是官方的說法;但羅姆叛亂中的某些余生者卻怀疑其中有詐。葬禮后各帝國長官和地方長官便到總理府進午餐。午餐后,眾人詳細地討論了目前的總形勢。希特勒首先發表講話說,1939年的德國——一個革命的德國——面臨的只是資產階級的國家。他解釋說,要打倒這些國家是比較容易的,因為無論在教養上或態度上,它們都不如德國。一個具有思想的國家歷來比資產階級國家更鋒芒畢露,因為它是建立在堅實的精神基礎之上的。然而,這种优越性与巴巴羅沙一起結束了。在那里,德國碰到了一個也有思想的國家——雖然這种思想是錯誤的。他對斯大林將失敗主義者清洗出紅軍,并在戰斗部隊中安插政治委員,大加贊賞。并說,斯大林還有一個好處:他進行了多次清洗,使自己身邊不再存在“高層社會”,致使布爾什維主義能集中全力,反對敵人。
  導致東線失敗的另一個原因是,德國的盟友表現得很糟,尤其是匈牙利。他的結論是,由于戰斗的胜利与意識形態緊密相關,能在歐洲進行長期抵抗的只有德國一國。因此,曾使党員積极起來的反猶主義,必須再次成為精神斗爭的焦點,也是團結部隊戰斗的口號。軍隊若不能眾志成城,東方的牲口們便有可能席卷歐洲。因之,必須不間斷地集中精力,采取必要措施,保障歐洲文化的安全。“如果說東方布爾什維主義今天主要是受猶太人的領導,猶太人在西方的金融政治中占統治地位,如果這一說法屬實,那么,我們的反猶宣傳便必須立刻開始。”与蘇聯不可能進行任何妥協的原因就在于此。“必須將他們打垮,就像先前我們要取得政權時必須將我們自己的共產党打垮一樣。那時,我們也從未想到過妥協。”
  希特勒講話時聲音雖然宏亮,但,他的健康顯然在變坏。莫雷爾醫生把荷爾蒙的日注射量增加了一倍,還加了另一味藥即普魯斯達克林,他的健康仍無多大起色。另一次心電圖表明,他的心髒病正在加重。莫雷爾醫生怕札貝爾對元首的飲食統得過死會加劇元首的病情,便向元首建議雇用一名專門廚師。他們雇用了維也納一名女廚師馮·埃克期納太太。她肯定知道奧地利人的口味的。但兩人均有所不知的是,她娘家有猶太血統。
  5月12日,希特勒回到“狼穴”。由于他的領導,自斯大林格勒一役后出現的撤退結束了,這使他很滿意。但是,他的洋洋自得次日便煙消云散了——他得悉,德意兩個聯軍近30万人,在突尼斯被盟軍包圍。這是另一個斯大林格勒。一周后,更有坏得多的消息傳來,墨索里尼的政權已瀕臨崩潰。
  在意大利的高層人士中,已開始出現,“誰知道會發生什么情況”在“戰爭結束后”等語。在街頭,德軍已開始被視為敵人,公開挨罵。
  6月中,希特勒的最年輕的秘書与他的侍從榮格結了婚。共度短暫的蜜月后,榮格上了東線,特勞德爾則回“狼穴”上班。“你臉色蒼白,人也瘦多了”,希特勒一見她便這樣說。這本來是無惡意的,不料卻使特勞德爾非常狼狽——林格、夏勃、鮑曼等人在那里擠眉弄眼。她不像初來元首司令部時那樣天真爛漫了。很奇怪,在帝國最高層里的日常工作,卻給她帶來某种沮喪。她試圖在日記中作某些表述,繼而又向別人,特別是對好心腸的赫維爾,談到她的恐懼。她發現,別人也有某种模糊的不滿和陰郁感。他們也害著“木屋熱”,但為何不安,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年6月,希特勒好說歹說才把克里斯蒂安·達拉說服回來。她回來了,隨身帶著許多手提箱。很快,在兵營和暗堡內,都充滿了她帶來的興奮和喜悅。她的歌聲、笑話和喜悅,提高了眾人的情緒。此時,特勞德爾已失去了少女的羞怯。一天,她竟單刀直入地問希特勒,他何故急于讓別人統統結婚,而他自己則按兵不動?他的回答是,他不愿當父親。“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天才人物的孩子的日子是很不好過的。人們以為,天才的孩子應該与父親一樣也是天才,他若与眾人一樣平庸,人家便不原諒他。”時至今日,他仍顯得謙虛;听到他不自謙地宣布自己是個天才,她頗覺不安。
  盡管北非戰事失敗,希特勒仍考慮要向庫爾斯克發動全面進攻——這正是米爾契激烈反對的。裝甲車專家古德里安來到柏林,當面陳述了他反對此役的理由:首先,新添的美洲虎坦克的零件供應有限;其次——為答复希特勒的論點,即出于政治原因,這次戰役是必要的——庫爾斯克在何處(在中部戰區南翼),知道的人很少。希特勒承認,一想到此次戰役,胃口便倒了,但在爾后數天內,蔡茨勒和克魯格兩人又說服了他:赶時間仍來得及,此役需快打。7月1日,希特勒向高級將領發表講話,將此次戰役定名為“城堡”。他說,德國若不是頑強地堅守已被征服的土地,就是垮台,二者必居其一。德國軍人必須明白,他必須頑強堅持,戰斗到底。他承認,“城堡”是一場賭博,但又覺得一定會贏。他雖逆軍方的勸告而行,在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波蘭和蘇聯等問題上,他不也是對了嗎?他將蘇聯也列了進去,使听眾為之毛骨悚然。
  曼斯坦因從北往南進攻,其部隊共有18個師,但适于作戰的坦克不足千輛,大炮不足150門。南面,莫德爾將軍僅有兵力15個師,坦克900輛。進攻時間,与通常一樣,定在7月4日下午3時。那天天气炎熱;遠處雷聲隆隆。開始時,蘇聯人好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因為紅軍的大炮直到天黑后才回擊。然而,隨著滂沱的大雨,速戰速胜的幻影破滅了。至拂曉,大小道路均成了泥潭。天亮后不久,一陣大雨,便使溪流匯成了大河;工兵們花了12個小時才架好簡易橋,讓坦克通過。
  到7月9日,打頭陣的德國坦克离庫爾斯克仍有88公里之遙。眾人大失所望。不料,次日又有消息傳來,說英美聯軍已在西西里島登陸,所遇抵抗有气無力。希特勒不以為怪,于7月13日下令停止他勉強支持的這次攻勢,以便向西歐派遣包括党衛軍裝甲車兵團在內的援軍。曼斯坦因辯解說,庫爾斯克戰役若不繼續,通向黑海的一條狹長的地帶便有危險。
  希特勒這個賭徒,宁愿接受庫爾斯克一役的失敗,把注意力轉移至更有可能取胜的地方。然而,從結果看,“城堡”并非僅為一未取胜之役。此后,東線的主動權便屬于蘇聯人了。

(5)

  希特勒將精力轉向西線后,便于7月19日動身前往意大利北部,与墨索里尼進行第十三次會談。會談地點設在費爾特雷附近的富麗堂皇的加吉亞別墅。會議于上午11時准時開始。希特勒与墨索里尼面對面分別坐在太師椅上。圍繞他們而坐的是軍事將領和外交要員。由于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互相在等待對方首先發言,會場上出現了片刻令人難堪的沉默。這是個很奇怪的前奏,更像是男女兩家安排嫁妝的會議。元首終于首先開口,談了政治和軍事的總的形勢,講得心平气和。墨索里尼叉著雙腿坐著,雙手抱著膝蓋,不動聲色地听著。他的坐椅太寬太深,他只好坐在椅邊上。突然,希特勒向意大利人猛攻,說他們散布失敗主義。此時,墨索里尼坐立不安,緊張得伸出一只手去摸臉的下半部。
  墨索里尼不時壓迫背上的某一點——顯然,那里在作痛;有時,他又深深地歎一口气,像是順從,又像是討厭——希特勒依舊在獨白,嗓門越來越粗。為了掩飾其痛苦,他用手巾擦了擦腦門。希特勒毫不留情,繼續滔滔不絕。12時55分,一個副官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希特勒仍口若懸河,不斷地向已吃不消的意大利總理保證,只要意大利与德國一樣,毫不動搖,決心戰斗下去,危机便很快會被克服。他說,每個德國人都怀有進行征服的意志,15歲的孩子都已在操縱高射机關炮了。“假若有人對我說,我們的任務可以留給下一代人去完成,那么,我就回答說,情況并非如此。誰也不能說,未來的一代將是一代巨人。德國花了30年才得以恢复元气,而羅馬卻一蹶不振。這是歷史的聲音。”
  1時整,那個副官又在對希特勒耳語。別人以為這肯定是急事。這次,他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色,結束了他的講話。他宣布,會議到此結束,眾人進午餐。在希特勒高談闊論中,墨索里尼始終一言不發,使其他意大利人愁腸百結。他連一次也未起來反駁,也不想進行解釋。他未告訴德國人,用不了一個月,意大利軍隊就不再會有辦法或意志去進行有效的抵抗。
  5天后,意大利總理又再次硬著頭皮去听任別人謾罵——這次是他自己的“法西斯大議會”在罵。自1939年以來,這是首次召開的會議。大會就他在戰時的行為進行長時間的、詳盡的辯論后,提出了一項決議案,要求恢复君主立憲制,將武裝力量交由國王指揮。此議案以18比9的票數獲得通過。
  次日,7月25日,酷熱的星期天,墨索里尼晉見維克多·愛麥虞埃三世。他試圖控制自己,但他手中的講稿紙卻在咯咯作響。國王令他勿再辯解;再戰已徒勞;意大利已被打敗,軍人已不再愿意為法西斯主義作戰。他要求墨索里尼辭職,跟著便披露,他已指派彼得羅·巴多格里奧元帥為政府首腦。“對不起,對不起。”門外,人們听見他在說。“解決辦法只能如此,沒有別的。”個子矮小的國王陪他走到前門,与他熱烈握手。正當墨索里尼步出大門時,一個手持卡賓槍的軍官迎了上來,說國王陛下令他保護他的人身安全。墨索里尼嘴里正在說這沒有必要,便被領進警車。他被捕了。
  當晚9時30分,希特勒向他的軍事顧問們宣布“墨索里尼已辭職”,令他們大吃一惊。政權已被他們的死敵巴多格里奧接管。希特勒為眾人壓了惊;約德爾建議,在收到羅馬發來的詳盡的報告前,切不可輕舉妄動。希特勒直率地答道:“這自不待言,但我們必須提前籌謀。毫無疑問,他們一方面叛變,一方面又會宣布仍然忠于我們;但這是叛變。不消說,他們是不會忠于我們的……反正,某某先生(巴多格里奧)直截了當地說過,戰爭將得以繼續,但此話一文不值。他們不能不這樣說。不過,我們也可玩同樣的把戲;我們要作好准備,把爛攤子抓過來,還有那些賤民。我明天派人帶命令去見第三裝甲師司令,叫他帶一支特种先遣隊去羅馬,把政府成員、國王——把那些渣子,最主要的是即位王子——抓來,把那些流氓,特別是巴多格里奧及其同伙,全都抓來,一個不漏。然后你再看他們如何爬來爬去告饒吧。用不了二三天,那里又會發生政變。”
  在午夜的一次會議上,希特勒又發布了更多的指示。第二傘兵師必須作好在意大利首都地區空降的准備。“必須占領羅馬。誰也不准离開羅馬,讓第三裝甲師開進去。”有人問,通向梵蒂岡的通道是否應該占領。“沒有關系”,希特勒說,“我要去梵蒂岡。你以為我會為梵蒂岡犯愁嗎?把那個權力取消。所有外交使團都會跑到那里去躲藏。我才不管那一套。如果全都在那里,我把所有豬玀都赶出來。完事后我們再對他們說聲對不起。這很容易辦到。我們在打仗呀。”
  在他的几個秘書面前。他勉強控制住了自己。“墨索里尼比我想象的要軟弱得多。”他喃喃地說著,好像在自言自語。
  “我親自給他把守后方,他卻繳了械。嗯,我們永遠也不要靠意大利這個盟國。我相信,沒有這個不負責任的國家,我們的日子會好過些。”
  他派人去把他認為在危机中最值得信任的兩人找來——戈培爾和戈林(關于后者,他曾對他的將領說過,“在目前時局下,誰也比不上戈林元帥這個顧問。在危急中,元帥殘酷無情,鎮靜自若。我常注意到,在危險時刻,他是個鐵人,毫無恐懼”)。上午10時,三人見了面;半小時后,里賓特洛甫(肺炎剛愈)也赶來參加。希特勒鎮靜而“自信地”怀疑,墨索里尼之退休并非自愿。他已被捕。這就意味著法西斯主義已危在旦夕,他們必須設法,盡一切可能,不讓它垮台。他談了他的計划,准備在羅馬周圍投下一個空降師,把國王和王室,巴多格里奧及其一伙走卒,全部逮捕。
  几乎就在意大利發生的災難一結束,漢堡便遭到了地毯式的轟炸。至8月3日上午,全城已烈火熊熊,成了一片廢墟。占地面積24万多公畝的住宅、工厂和辦公樓被夷為平地,7万多人被炸死。希特勒大怒,認為這一恐怖襲擊系猶太人干的。他指責包括波特爾和哈里斯在內的英國空軍指揮官為猶太人或半猶太人。從心理上說,漢堡的覆沒与斯大林格勒戰役一樣,都是毀滅性的。這對普通公民是如此,對希特勒的一幫武士們也是如此。据他的新聞官的日記說,在視察漢堡被毀的情況后,戈培爾“大惊失色”,首次向下級提出了這個問題:“要是失敗了,我們怎么辦?”他隨身攜帶一支手槍。
  不久前被稱為“鎮靜自若”的德國空軍頭子戈林,更是被這次轟炸搞得沮喪不堪。“我們看到的是一幅令人心碎的慘象”,被匆匆召至戈林辦公室的人們之一的阿道夫·格蘭德回憶說。“戈林完全垮了。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托著腦袋,嘴里喃喃自語,听不出字句。我們在那里站了一段時間,很是狼狽。最后,戈林強打起精神,我們目擊了他最失望的時刻。他已喪失了元首對他的信任。”

(6)

  斯大林格勒戰役后不久,斯大林便向德國作了一次和平試探。此后,与敵和談便成了德國外交部常常談論(非公開)的一個話題。卡納里斯海軍上將(他自己就曾試圖通過賓夕法尼亞州前州長喬治·埃勒秘密地与羅斯福打交道,但未成功)認為,蘇聯的這一提議是嚴肅認真的。于是,他便勸說里賓特洛甫將此建議提交給元首。里賓特洛甫以備忘錄的形式將它呈送了希特勒。希特勒很生气,將它撕得粉粹,還威脅說,誰自作主張在暗中調停就將誰處決。他說,不到陸軍重新獲得主動權,談判是絕無可能的。他甚至禁止里賓特洛甫再提此事。外長膽怯地建議,縮小在歐洲的征服計划,使之易被同盟國接受。希特勒气得七竅生煙。“相信我好了,我們必取胜”,他說,“我們所受到的打擊是個教訓,它告訴我,我們應越來越堅強,應冒一切風險。這樣做后,我們便能取得最后胜利。”
  里賓特洛甫极端秘密地將此事透露給了弗里茨·赫塞。為安全起見,他們的談話是在”狼穴”附近的林子里散步時進行的。其時是3月某日,天突然下起了雪。“現在的唯一希望是”,他說,“在我們的對手中至少有一人能變得明智些。英國人當然必須明白,把我們交給俄國人,這是瘋狂舉動。”他眼中噙著淚水,但他很快便振作起來。他叫赫塞絕對保密。
  數天后,兩人又在雪中散步。“得想想法子”,里賓特洛甫說,“說服英美兩國,他們正在打的這場反對德國的戰爭是愚蠢的。”難道他們還不明白。德國的失敗不僅幫助了斯大林,而且還會打破歐洲的力量平衡嗎?難道他們沒看到,他們自己的世界地位也將受到損害嗎?蘇聯的軍事潛力業已較西方同盟國的优越。“我們就不能找到法子,讓英國人和美國人明白,蘇聯的胜利不正是与他們所需要的正好相反嗎?”在英國呆過多年的赫塞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對蘇聯之取胜,這兩個同盟國并不過分擔心。与德國不同,英美兩國均未直接經受過布爾什維主義造成的恐怖。
  里賓特洛甫手下一個名叫彼得·克萊施特的工作人員,已在私下作出努力,与俄國議和,雖然希特勒已有明确指示在先,不准再与蘇聯駐瑞典大使科倫泰夫人聯系。他的中間人叫埃德加·克勞斯,是個來自東歐的來歷不明的商人,俄語和德語都講得不好。他住在瑞典,妻子是有俄國血統的瑞典人。十月革命前,克勞斯見過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現与蘇聯駐斯德哥爾摩大使館有聯系。當地的德國人都把他看作“不是牛皮大王就是間諜”。在与大使館的官員進行兩次長談后,克勞斯于1943年6月18日向克萊施特報告說,蘇聯人決定,”不再為英美兩國的利益再多打一天,甚至一分鐘。”他們覺得,被意識形態所蒙蔽的希特勒,中了資本主義國家的奸計,被他們推進了戰爭。他們一方面覺得紅軍能戰胜德軍,另方面又怕在戰后与西方國家的“鋼制武器對壘”時會處于极端軟弱的地位。蘇聯不信任英國和美國,這是因為,時至今日,他們還未就戰爭目標和疆界問題明确表態;對歐洲的所謂第二戰場,也未明确地許諾什么。英美兩國在非洲的登陸,似乎更像是保護他們自己的陣線不受蘇聯的侵犯,而不是對軸心國的進攻。所以,對羅斯福和丘吉爾所作的許諾,克勞斯說,蘇聯是不會信以為真的。另一方面,被希特勒占領的大片蘇聯領土,又是個值得談判的目標。一項具体的買賣立刻可以成交。
  斯大林只需要兩樣東西:和平得以維護的保證和經濟援助。這個建議似乎很有點儿引誘力,因為克勞斯的消息顯然是直接從蘇聯人那里得來的。但是,克萊施特本人卻時時都有可能是蘇聯玩的把戲的受害者。當晚,他在街道漫無目標地瞎轉了几個小時,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決定,只要有結束戰爭和使歐洲免遭蘇聯入侵的可能性,那怕最小,他就沒有別的選擇。次日上午,他飛赴柏林,以“坦白交代”他破禁進行的對話內容。但是,他在坦貝爾霍夫机場一下飛机便被逮捕,理由是,他一向与“猶太人克勞斯”密謀。
  克萊施特受到了海德里希的繼任人恩斯特·卡爾登勃魯納的審問。此人身材魁梧,身高兩米出頭,尖下巴,蒼白的臉上橫著一條刀痕;雙臂瘦長,活像猿猴的上肢。克萊施特直言不諱地闡述打動了他。他說,這听來不假。克萊施特否認克勞斯是猶太人。這點,卡爾登勃魯納相信了;克勞斯僅被判軟禁。兩周后軟禁便被取消。此后,他便轉向另一項危險較小的工作:重新安置愛沙尼亞籍的瑞典人。令他惊奇的是,過了不久,和平的問題又被提出來了——這次是里賓特洛甫提出來的。那年夏季,德軍在庫爾斯克遭受失敗后,里賓特洛甫便覺得,德國之失敗已不可逆轉,他應該冒犯元首的虎威。8月16日,他在“狼穴”召見克萊施特,對他說:“我把你找來,目的是要你講講北方那件荒唐的事。我指的是你在斯德哥爾摩与那個猶太人見面的事——在它歸檔蓋棺定論前,我再听听。”在爾后數小時內,兩人詳盡地分析了克里姆林宮种种動机。
  希特勒雖有令不准再提談判一事,里賓特洛甫對此卻置之不理,把与克萊施特的談話情形告訴了元首。元首并未發火,只重申他的觀點,即永遠不与莫斯科談判,戰爭將要無情地打下去,直至胜利。与此同時,他又允許克萊施特保持与克勞斯的聯系,并說,克時姆林宮一有新的建議,要立刻轉送柏林。
  克萊施特几乎3個星期未見克勞斯。9月上旬當他們相見時,這位中間人(他与俄國人和德國人的關系究竟有多密切,蘇德兩國均很模糊)顯得怏怏不快。他說,他討厭与連自己需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搞政治。有個蘇聯人在斯德哥爾摩等待克萊施特足足等了9天,卻不見來人。柏林拒絕与否卻不作答!克萊施特安慰了克勞斯一番,并勸他去拜訪科倫泰夫人,重新建立聯系。
  克勞斯帶著坏消息回來了。在一連串戰斗胜利的鼓舞下,蘇聯人已不愿進行談判,——除非德國人作出姿態,例如解除羅森堡和里賓特洛甫的職務,以示真誠。克萊施特禁不住笑了;在呈交給外交部長的報告中,這倒是令人欣喜的一條;但他畢恭畢敬地指出,希特勒無意和談。克勞斯一點儿也不表惊奇,只歎了一口气。德國人一點儿也不懂什么叫談判,要談判,你就得有耐心,并對談判對手有所了解。這兩條卻恰恰是元首所缺少的。
  奇怪的是,4天后,克萊施特發覺克勞斯异常興奮。蘇聯大使館的消息提供者剛通知他,莫斯科即將采取另一個激烈的行動!前蘇聯駐柏林大使,現任副外交委員杰卡諾索夫將于一周內抵達,他有權直接与克萊斯特對話。但這是有條件的:克萊施特必須于杰卡諾索夫抵達前回到斯德哥爾摩;德國人必須公布雙方預先達成協議的信號——讓里賓特洛甫与羅森堡辭職一信號也表明,克萊施特有權參加談判。“你覺得如何?”克勞斯問,臉上露出了焦急和迫不及待的神情。“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沉船打撈起來!現在,希特勒只須上船啟航便可以了,從此他便可擺脫困境。他愿意干嗎?”
  9月10日,克萊斯特將一切向里賓特洛甫作了匯報。可以預言,這位外長很是傷心,也很生气。德蘇關系是他一手培植出來的,現在呢,談判的前提條件卻是要他辭職!他也怀疑,資歷像杰卡諾索夫那樣的人,是否會被用來玩弄和談這种把戲。片刻后,他的新聞發布官插話說,莫斯科電台剛剛宣布:杰卡諾索夫即將离蘇赴索非亞擔任大使。里賓特洛甫說,這正好證明了他的疑點。更加了解蘇聯人的策略的克萊施特說,這是克里姆林宮提供的證明。它表明,杰卡諾索夫确与此事有關,他之所以在中立國國土上出現,為的是要談判。他建議宣布一條消息:舒倫堡剛被指派為德國駐索非亞的大使。里賓特洛甫大搖其頭。元首是永遠不會把舒倫堡派到索非亞去的!克萊施特耐心地解釋說,斯大林也不是真的要把杰卡諾索夫派到那里去的。“兩國公布的消息只是作為一個信號,只有‘算命先生’才明白,別人是誰也不明白的。”
  里賓特洛甫看到了光明之所在,重又積极起來,立即起程前往“狼穴”。他于當天深夜回來,表現有點儿愚鈍,因為希特勒所給的指示含糊其詞:克萊施特必須私下告訴克勞斯,他目前尚不能返回瑞典。“想辦法不要斷線”,里賓特洛甫說,“元首想弄清楚俄國人打算走得多遠。”次日,克萊施特又被叫了去。這次會見是絕對令人气餒的。元首業已作出決定,無論如何不与蘇聯人正面接触,即使短暫的。克萊施特垂頭喪气地走了。他們已如此接近了——卻又沒有成功。

(7)

  希特勒斷然拒絕与斯大林談判一事,剛好發生在一個奇特的時刻。48小時前,9月8日,即盟軍渡過了西西里島与意大利南端之間的狹窄的海峽后不久,巴多格里奧元帥領導的意大利新政權便宣布已与西方簽訂了停戰協定。希特勒自己雖曾預言巴多格里奧定會出賣德國,但此事仍令他深為震惊。他料想不到的是這次的出賣竟會干得如此卑鄙(他曾對被匆忙召來的戈培爾這樣說過)。
  希特勒對在撒丁和科西加島上5.4万名德軍的命運很是關切,但又生怕盟軍會利用這一机會開辟第二戰場——不久前英國進行的狂轟濫炸,不消說,是很令人擔憂的。東線的另一危机情況也令他生畏:在蘇軍的重壓下,德軍正節節向第聶伯河撤退。
  在此情況下,戈培爾覺得不知是否可与斯大林搞點儿什么。“絕對不行”,希特勒說,“与英國討价還价還倒容易些;到一定的火候,他們會變得明智起來的。”戈培爾不同意此說,他認為斯大林是個講究實際的政客,較容易接近。丘吉爾是個浪漫的冒險家,連道理都不講。“或遲或早”,戈培爾預言,“我們都會面臨這樣一個問題:倒向這個敵人一邊呢,還是倒向另一邊?時至今日,德國還未贏過兩條戰線的戰爭;這次,它終究也會吃不消。讓步是不能不做的。”他指出,1933年因要求提得不适當,未能取得政權。“1932年8月13日,我們提出了絕對的要求,因此我們才失敗的。”首先,必須承認意大利已丟掉了;他敦促元首立即就此問題向全國發表講話,人民有權听到坦率的講話,也有權听到元首的鼓勵和安慰。
  希特勒勉強同意了。9月10日晚,希特勒在“狼穴”發表了一篇長20頁稿紙的演講。這篇演講是錄的音,在柏林向全國播放的。“我無條件堅信胜利”,他說,“這個信念不只是建立在我自己的生命的基礎上,而且也是建立在我們的人民的命運上。”不管是時間還是武力,均不能把德國人民壓倒。
  在演講結束后与他一起喝茶的人們,由于希特勒神采飛揚,也都恢复了元气。“我必須承認”,戈培爾的新聞官在日記中寫道,“我一時竟完全被蒙騙了。這個人的神秘力量從何而來呢!和我一樣頭腦清醒的人們,只要被他看上一眼或与他一握手,頭腦便完全糊涂了!”即使如此他在廣播講話中所使用的矯揉造作的詞匯,在受到猛烈空襲的民眾听來,想必是空洞無物的。在東線以蒙受巨大損失為代价而后撤的德軍听來,無疑也會如此。
  希特勒心里也明白,光憑大話是提高不了人民的士气的。于是,他便決定采取緊急而激烈的行動,營救被關押在大薩索山山頂附近的一家旅館中的墨索里尼。這座山是亞平宁山脈中之最高的,离羅馬約160公里之遙。若沿亂石突出、山坡陡峭的山路攻打上去,不但會出現重大的傷亡,而且還使衛兵來得及殺害墨索里尼;若向此地空投傘兵,危險大小也差不多。所以,他便決定使用滑翔机。為完成此項惊心動魄的“壯舉”,希特勒挑選了一個奧地利同胞,党衛軍上尉奧托·斯科爾茲內。此人系維也納人,身高1.95米,除身材高大外,相貌令人生畏。他臉上挂著學生時代14次与人決斗所留下的又大又深的傷疤,舉止中帶著的神气,活像是十世紀的意大利衛隊長。斯科爾茲內不但勇于行動,且善于籌謀,認為突擊行動時動用的人力必須少到最低限度,雙方的傷亡也應盡量減少。9月12日(星期天),下午1時,他率領107名士兵,登上多架滑翔机。滑翔机升空后,拖繩猛烈地擺動。按計划,他們將依据照片在墨索里尼的旅館附近的草坪上著陸。
  不斷以自殺相威脅的墨索里尼正叉著雙手站在一扇敞開的窗戶跟前。猛然間,他瞥見一架滑翔机由小到大飛將過來。一個起制動作用的降落傘在机后開了花。但飛机仍在約百米外降落,發出惊天動地的聲響。四五個身穿卡嘰軍服的士兵一個跟一個出來,立即架起机槍。墨索里尼搞不清他們是誰,只知道不是英軍。霎時警報大作;手持卡賓槍的衛兵和警察,慌忙從兵營中沖出來——其它滑翔机也相繼著陸了,其中一架滑至离旅館不到20來米的地方停住了。這是斯科爾茲內的座机。他抬頭一瞧,只見墨索里尼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快离開窗戶!”喊完,他便沖進大廳。
  斯科爾茲內及其突擊隊將敢于抵抗的衛兵几乎全部消滅。他沖上樓梯,三步并作兩步,上了二樓,猛地推開一扇門。墨索里尼正站在房中央。“領袖”,他說,“我是元首派來的。你自由了!”墨索里尼擁抱了他。“我知道我的朋友阿道夫·希特勒是不會拋棄我的。”說著,墨索里尼對他的救星千恩万謝。墨索里尼的外表使斯科爾茲內感到奇怪。他看上去病容滿面;穿著一身怪不合适的便服,他滿面胡須,先前的光頭,現在卻長著又短又粗的頭發。
  下午3時,他們登上一架“菲埃斯特——斯多希”型小飛机——這架飛机在此之前安全地降落在傾斜的草地上。墨索里尼一方面為獲得自由而高興,另方面又恐懼万分。他是個飛机駕駛員,懂得在這塊并非机場的地方起飛有多么危險。
  飛机加速了:它在石塊上跑過,激烈地跳動著,朝著張著大嘴的山谷沖去。“斯多希”終于离地了,但几乎就在同時,它左邊的輪子几乎碰到地上。這架小飛机跳躍著升空,直接朝山谷俯沖下去。斯科爾茲內閉上雙眼,等待著不可避免的墜机。駕駛員終于制服了飛机。在聚集在草地上的德國人和意大利人的歡呼聲中,飛机安全地沿著山谷飛走了。(*斯科爾茲內的士兵們乘纜車逃走,僅有10人受傷,且是在滑翔机墜地時受傷的。)
  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有在此時,斯科爾茲內才“以极度非軍人的舉止”,用手按在墨索里尼肩上,要他安心。不到一小時,他們便在羅馬著陸。接著,他們便換乘雙發動机的”漢克爾”前往維也納,于當天深夜時抵達,住進“帝國飯店”。斯科爾茲內給墨索里尼拿來兩件睡袍,但遭拒絕。“晚上我從不穿東西的”,他說,“我也勸你什么也別穿,斯科爾茲內上尉。”他下流地笑了:“特別是跟女人睡覺的時候。”
  午夜的鐘聲敲過后,斯科爾茲內的電話響了。電話是希特勒打來的。在此之前,由于未听到拯救行動的消息,希特勒“像關在鐵籠內的獅子,不停地走來走去,電話每次鈴響都去听”。他的聲音,因動感情而變得粗聲粗气。“他完成了軍事上的一個創舉。它將成為歷史的一部分”,他說,“你把我的朋友墨索里尼歸還給了我。”
  在慕尼黑作短暫停留期間,墨索里尼与家人團聚了。9月14日清晨,他与斯科爾茲內一起前往東普魯士。元首在“狼穴”机場等候。他熱烈地擁抱了他的盟友,兩人手拉著手站立了一陣。后來,希特勒轉身對還在小心謹慎地等待下机的斯科爾茲內連聲稱謝。這次壯舉使他永遠成了希特勒的寵儿,也使他贏得了朋友和仇敵的尊敬和崇拜。更重要的是,德國人的士气不但因為墨索里尼得救,而且還因為救他的方法而大大高漲起來。
  元首期待著墨索里尼對巴多格里奧及其政權進行報复。但是,墨索里尼只想隱于羅馬尼亞。他自己內心知道,他的政治生涯業已終結。他的唯一前途是當希特勒的人質。但希特勒卻帶譏諷和怨恨作答。“多年來,我一直在向我的將領們解釋,法西斯主義是德國人民最可靠的同盟。對意大利之君主,我歷來是不予信任的。然而,在您的堅持下,我并未做任何會妨礙您之有利于您的國王的工作的事情。不過,我得向您承認,在這方面您的態度我們德國人是向來不明白的。”
  在說了這番恐嚇話后,他又立即作出承諾——更是個凶兆——盡管巴多格里奧曾出賣他,他要善待意大利——如果他愿意在新共和國里重任舊職的話。“戰爭一定得打贏。待戰爭胜利后,意大利的權力一定要恢复。最根本的條件是:法西斯主義必須再生,賣國賊必須受到法律制裁。”否則,希特勒便會被迫將意大利當作敵人對待。德國將占領意大利并進行統治。
  墨索里尼軟了。如果不讓希特勒自行其事,意大利人民可就要遭殃了。他放棄了隱退歸田的計划,發表了一項正式聲明,宣布從今日起指揮意大利法西斯主義的大權由他掌管。同時發表的還有四項命令,宣布被巴多格里奧解除職務的政府官員官复原職,重新組織法西斯民兵,指示党支持德軍,并調查与7月25日政變有關人員的行徑。希特勒完全以其意志力,扭轉了意大利的乾坤。不過,對他的伙伴他已不再抱任何幻想了。“我承認我受了騙”,他對左右說,“墨索里尼原來是個渺小的人物。”
  在他的客人短暫逗留期間,希特勒說過,他要与俄國作一了結。這本來是說給墨索里尼听的,但剛好在場的里賓特洛甫卻信以為真,立即向他請示。希特勒將他吱唔了過去。一到單獨与他在一起時,希特勒又禁止外長采取任何行動。他肯定注意到了里賓特洛甫之怏怏不快的心情,因為后來他竟前往其住處拜訪他。“你知道嗎,里賓特洛甫”,他說,“倘使我今日与俄國作了了結,明日又會跟他打起來——這我也沒有辦法。”
  里賓特洛甫向來就是個一廂情愿地思考問題的人。他覺得,希特勒可能會軟下心來。9月20日深夜,他打電話給克萊施特,問他是否可以于次日飛往斯德哥爾摩。克萊施特大吃一惊。他說若沒有肯定的指示,跑這一趟是毫無意義的。里賓特洛甫承認,他無指示可發,只令克萊施特不管有無指示,盡快上路。
  次日晚餐時,戈培爾趁坐在希特勒身旁之机,敦促他尋求某种和平。与英國或俄國均可。希特勒說,与丘吉爾談判是毫無用處的,因為此公的“指導思想是仇恨,而不是倫理”,而斯大林又不會接受德國向東方提出的种种要求。
  于是,就在這种背景下,克萊施特再次前往瑞典——此次,他心情复雜,從煩惱到絕望,樣樣兼有。看來,很明顯,希特勒只是在玩弄和平。到斯德哥爾摩后,精神萎靡不振的克勞斯告訴克萊施特,由于德國不久前拒不接受談判條款,他已成了不受蘇聯大使館歡迎的人。他說,德國已失去了在東方的最后一個机會。他是對的。10天前,斯大林拒絕了日本出面的求和,并立即將此事告訴了華盛頓。接著,在經過多少個月來的借口后,斯大林同意在德黑蘭与丘吉爾和羅斯福舉行會議。此次會議于11月下旬召開,建立了看來是牢不可破的“大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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