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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最后一次反攻


1944.7.21—1945.1.17
(1)

  同一天,希特勒發布了一道命令,要求在西線作戰的有能力的戰士拿出“狂熱的決心來”。美軍已打到德國邊境,而在亞琛的南面,業已突破了防線。“就我們這方面而言,不會有大規模的戰事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死守陣地。”看來,希特勒只是號召死守本土,實際上卻是一條奸計,目的在于愚弄敵人(他怀疑在最高統帥部內敵人安有探子,探子對所有命令都很熟悉。當然囉,這個探子不是別人,正是“超級”机密)。定期的最高級會議一結束,希特勒便請了4人進入內室——新的會議室。走在前邊的是凱特爾和約德爾,接著是參謀總長古德里安和戈林的代表克萊佩將軍。正當他們在低聲猜測元首有什么令人惊奇的事告訴他們時,希特勒彎著腰進來了。由于第三次心髒病發作,他仍臉色蒼白,精神倦怠。他失神的碧眼水汪汪的,嘴巴也很松弛。
  他朝約德爾點了點頭。約德爾簡要地把情況說了一番:他們的盟友不是已被消滅,就是已經或正在試圖轉向。武裝的陸軍總數達900多万,但在過去3個月中傷亡就達120余万人——几乎半數是在西線。東方出現了短暫的間歇,因為蘇聯的夏季攻勢似乎已經結束。“但在西線,我們正在阿登山脈受到一次真正的考驗。”這是在比利時和盧森堡境內的最后一個丘陵地區——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以及在1940年,德軍就是通過這條大路取得胜利的。
  一听到“阿登山脈”,希特勒便立刻又活躍了。他把手一揮,喊道:“別提了!”室內鴉雀無聲。末了,還是希特勒自己開口:“我已作了一個重大決策。我要反攻。在這里,在阿登山外!”他以左拳猛擊攤開的地圖。“跨過默茲,朝安特衛普挺進!”其他人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他挺著胸,眼睛閃閃發光,勞累和疾病的跡象一掃而光。此時的希特勒又是1940年時精力充沛的希特勒。此后好几天,他也像從前那樣充滿了活力,催促赶快為大規模的反攻作好各种准備。他下令重建一支机械化部隊,并想方設法將25万人和數以千計的机械絕對秘密地運上阿登山。
  只是在這時,他才同意對他的頭部進行X光檢查。9月19日近黃昏時,他乘車到拉斯登堡的陸軍醫院,被帶進放射室——為提防有人安放炸藥,此室曾被悉心搜查過。檢查完畢后,他又去看望受傷的軍官們;這次,看見施蒙特即將死亡的慘相,他流了淚(施蒙特死后,希特勒再次流了淚。“別以為我會安慰您”,他對施蒙特夫人說。“您應該安慰我,因為我受到了重大損失。”)。在醫院外,一群市民和在休養的傷員高喊著“胜利万歲!”向他歡呼。看見他們的元首——也許是第一次——他們會如此激動,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最使吉辛醫生難忘的卻是斷了肢的傷員和其他重傷員眼中的熾烈的熱情。
  次日上午,吉辛与莫雷爾一起,檢查了3張x光底片。莫雷爾把頰骨當作瘺管,使吉辛大吃一惊。此后,他們每天都到地堡內檢查病人。吉辛注意到,在燈光照射下,希特勒的臉上出現了一种奇特的淡紅的色澤。后來,因為胃痛難忍,希特勒堅持要服用莫雷爾醫生開的“黑藥丸”,一服就是五六片。
  由于劑量繼續增大,吉辛醫生很是關切,便開始小心地進行詢問。林格把藥瓶拿給他看。藥瓶上的說明書寫著:“消毒丸,科斯特醫生,柏林,番本鱉濃縮丸,0.04;濃縮顛茄片,0.04。”
  吉辛大為震惊。希特勒一直在服用兩种毒藥——番木鱉鹼和阿托平。他的身体越來越虛弱,心髒病几次三番發作;他之易怒和怕光;他之沙啞喉嚨和皮膚淡紅怪色等,其原因或許就在于此。兩次心電圖都出現T形波。這可能是動脈硬化或高血壓,但是,不管是何种情形,由于他還有其它疾病,這情況都是夠嚇人的。在定期檢查時,希特勒又向吉辛醫生訴說他腸、胃不适。“痙攣得厲害,有時忍不住要喊出聲來。”
  9月25日,在再次為他診治后,吉辛偶然在地堡外看見他的病人。奇怪的是,在陽光下,希特勒的皮膚不是呈紅色,而是黃色。眼睛也開始變黃——顯然,他患了黃疸病。由于一整晚痛苦難忍,次日早晨希特勒竟起不了床。他的秘書、副官和仆人,全都惊慌不已;誰也記不得元首有過起不了床的情況,不管病有多重。他誰也不想見,也不想吃飯。根舍焦急地對特勞德爾·容格說,元首如此坐臥不安,如此冷漠,他從未見過。連東線如此危急的局熱,也打不起他的精神來。
  莫雷爾讓他整天臥床,但他堅持要起身讓吉辛醫生檢查。吉辛再次勸說勿用可卡因治療,希特勒卻疲乏地搖搖頭。“不行,醫生”,他說。“我覺得,前几天我會如此虛弱,主要是腸胃不好和胃痙攣引起的。”吉辛猶豫了;他告訴他的病人,要保重,否則,身体會再次崩潰。在出去時,他取了一瓶莫雷爾醫生的黑藥丸,并拿給哈塞爾巴赫醫生看。在得悉藥丸中含番木鱉鹼和阿托平后,他也大惊失色。他勸吉辛先不要聲張,待与勃蘭特醫生磋商后再說。
  与此同時,莫雷爾下令,不讓別的醫生為元首診治。27日,吉辛前來為元首診治時,林格把他赶了出去。連從柏林赶來為元首診治瘺管的埃肯教授也被拒之門外。在以后几天里,莫雷爾竭力將他的病人和其他醫生隔离開來。他堅持己見,說元首未患黃疸病,更可能是急性膽囊炎。在這段時間,希特勒的体重減輕了6磅,他痛苦難忍,臥床不起。他不吃不喝,對前線的戰事興趣淡薄。偶爾他也想見見他的秘書,但一見之后,又几乎立即叫她們走開。“這事叫我絕望”,特勞德爾·容格回憶說。“他原可大筆一揮便可阻止這一悲劇的,可他躺在床上,對什么事情都沒有興趣,用疲乏的目光望著周圍的一切——而他周圍的一切都成了地獄。我似乎覺得,他已突然醒悟到,大腦的力量和意志都已罷了工,一切是多么的沒有意思。他剛躺下便說,‘我再也不想干什么事了。’”
  希特勒精神萎靡不振,肉体的痛苦并非唯一的原因。在措森的陸軍司令部的保險箱內,又出乎意外地發現了不少暗殺的罪證。牽涉到一大批陸軍領號人。這使元首大受打擊。在他的貼身人員中,有些人覺得,使他精神崩潰的原因,這件事情居多,黃疸或胃痛(這他已經受了多年)居少。
  29日勃蘭特醫生回到了“狼穴”。對最終能有机會揭露莫雷爾這個江湖術士的真面目,勃蘭特很是高興和熱心,并于當天下午進了希特勒的房間。起初,希特勒對勃蘭特的指責很認真;但,莫雷爾說自己并無半點做錯,元首對此也心悅誠服。倘若消毒丸在希特勒身上產生了副作用,那是由于他自作主張,增加劑量。勃蘭特很是悲傷;揭露莫雷爾一事只好由他的同事們去完成了。哈塞爾巴赫找到了鮑曼。鮑曼這個人,為醫者絕不可与之為伍,因為几個月以來,他一直處心積慮,想方設法要搞掉勃蘭特。他把勃蘭特看作是施佩爾的同謀——而施佩爾對元首的“危險的”影響,必須不惜一切代价予以削弱。在客气地听完哈塞爾巴赫的訴說并對藥丸之說表示震惊后,鮑曼立刻去找希特勒并告誡元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勃蘭特与哈塞爾巴赫和吉辛等人,正在努力毀滅可怜的莫雷爾醫生。
  除莫雷爾一人外,沒有一個醫生被允許去看希特勒。看來,鮑曼已經取胜。10月1日黃昏時刻,林格給吉辛挂了個電話,說,元首頭痛得很厲害,叫他立刻到他那里去。元首穿著睡袍,躺在簡朴的床上。見吉辛進來,他把頭往上抬了抬,以示問候,但他的頭立刻又跌回枕上。他目光空虛,毫無表情。他訴說頭脹痛得不行,也不能用左鼻孔呼吸。吉辛在床邊坐下后,希特勒突然改變了話題。“醫生”,他問道,“消毒丸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吉辛作了解釋。希特勒皺了一下眉頭。“你怎么不直接來找我?你不知道我非常相信你?”吉辛醫生覺得全身發冷——倒不是因為室內冷气過冷。他急忙解釋說,是人家不讓他來。希特勒一聳肩了之。吉辛認為,他的腸胃病系番木鱉鹼所致。希特勒又聳聳肩了事。他說,類似情況他有過多次,只是沒有這樣嚴重罷了。“長期不斷的憂慮和發怒使我不得安宁。為了德國人民,我不得不日夜思考和工作。”他已覺得好多了,用不了几天便可下床了。”你把莫雷爾嚇了一大跳”,他說。“他嚇得臉色發白,憂心忡忡,還責怪自己。不過,我已說服了他。我自己就歷來相信,簡簡單單的藥丸便能吸收我腸子里的气。每次服后我都覺得很舒服。”吉辛解釋說,舒服的感覺是幻覺。“你說的也許不錯”,希特勒插嘴說,“但這藥吃了也沒有坏處,在過去一個月中,由于我神經高度緊張,腸子反正都會痙攣的。7月20日的事有時還在我身上有所反應。迄今為止,我還有將這些藏在心里的毅力——現在呢,它已爆發了。”
  吉辛的診斷是,他患了黃疸,但希特勒卻矢口否認。“不,你是想把我變成你的膽囊炎病人!來吧,你檢查檢查我的膽囊吧。”他把被單往后一卷,讓吉辛進行檢查。這是吉辛首次為他的病人作全身檢查。他檢查了希特勒的神經反應,腮腺,以及身体的每一部分。吉辛滿意了:例如,關于元首的性器官有缺憾的謠傳純系誤傳。他的性器官正常而完整。至少還有兩名醫生為希特勒作過全身体格檢查。莫雷爾醫生發現,他的性器官“完全正常”。元首當權后不久,柏林“西頭醫院”的一位醫生也為他檢查過,情況相同——這位醫生曾听人說過,希特勒“有同性戀的傾向,便特別注意他的陰莖和睾丸”。
  希特勒對檢查的每個過程都入了迷,再次成了學醫的學生。“你知道,醫生”,林格和吉辛幫他穿睡袍時他說,“除神經過分活躍外,其余神經系統都非常健康。我希望不久一切都會恢复正常。”說著說著,他似乎陷入了一种虛假的幸福感中。對吉辛為他解除痛苦,他表示感謝。“現在,命運又派遣你去打探出這個消毒丸的事情,使我免受更進一步的破坏。因為,要不是你,我身体复元后還會服用這藥的。”這個結論已是前后矛盾,卻又突然對吉辛大加贊揚,使他摸不著頭腦。
  “我親愛的醫生,是上帝讓您作這一檢查,并發現了其他醫生注意不到的東西。無論如何,我對您給我所做的一切都很感激。我將一如既往忠實于您——盡管您攻擊了莫雷爾——對您所做的一切我再次表示感謝。”他抓起吉辛的雙手,緊緊地握著,要求再來一劑“可卡因那東西”。治療后,元首立刻腹瀉。他說,他的頭腦慢慢清醒了,不久便可下床了。但他說話的聲音弱了下去,眼睛轉動著,臉唰的一下全白了。吉辛連忙給他號脈:脈既弱且快。“我的元首,您沒事吧?”沒有回答。希特勒已昏迷過去。
  吉辛四下里瞧了瞧,未見有人。林格已開門去了——有人敲門。吉辛猛然醒悟到,希特勒是死是活,全靠他是否開恩了。躺在他眼前的是一位暴君——他對人民的了解是很不夠的。“在那個時刻”,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真不想讓這樣一個人活著,不想讓他再完全按自己的主觀愿望去操人們的生死大權。”在內心的某种命令驅使下,他將一根藥簽伸進可卡因——再有一劑便可能致命——瓶內,用剛才使他昏過去的藥物,迅速地洗滌他的鼻孔。吉辛洗完他的左鼻孔后,有個聲音嚇了他一跳:“還要多長時間才能治完?”那人是林格。
  吉辛只好說就快完了。就在這時,希特勒的臉(比先前更白了)抽搐了一下,雙腿往上一收,好像很痛苦似的。“元首又患腸痙攣了”,林格解釋說。“讓他休息吧。”吉辛表面上很鎮靜,与林格道了再見,騎上自行車,急急赶回陸軍醫院。到醫院后,他仍在心里打鼓,不知自己是否已將希特勒置于死地。在恐怖中,他打電話給哈塞爾巴赫,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并請了一天假,說是要去看看柏林的辦公室,因為它挨了炸彈。
  次日,吉辛從首都打了個電話,得悉希特勒依然活著。誰也未怀疑雙倍可卡因治療一事。回“狼穴”去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他是在怀疑的气氛中回來的。但這怀疑卻不是來自元首。元首仍与先前一樣友好。盡管如此,元首還是說要把問題說清楚。他說,消毒丸一事就算作過去了吧,因為他對莫雷爾“完全信任”。他要親手把問題澄清。為此,他已讓人叫勃蘭特醫生當天下午前來。
  希特勒辭退了勃蘭特和哈塞爾巴赫二人,借此將事情作一了結。當晚,吉辛被召到鮑曼的住處。“不過,我親愛的醫生”,鮑曼看見他身穿全副軍裝,便說,“你為何如此正式?我只想与你商量點事儿。”吉辛有些害怕;鮑曼覺得有趣。“沒有必要把這件事搞得如此悲悲切切,我們沒有什么要反對你的。相反,元首對你贊不絕口,叫我將這封信轉交給你。”這是一封感謝信,感謝他作的出色的治療。信內還有一張1万馬克的支票。醫生把支票撂在桌上。但鮑曼強將支票塞給了他,說,拒絕便是對元首的污辱。
  打點好行裝后,吉辛到地堡向元首辭行。希特勒向他伸出一只手。“你會明白的”,他說,“消毒丸一事一定要澄清。我知道,你的行動完全出自理想主義,動机純是為了業務。”他再次對他的出色的治療表示感謝,并當場提升了他的職務。
  這樣,小黑藥丸一事到此便告一段落——辭退了3位有名望的醫生。這時,傳聞越來越多,說莫雷爾醫生有意要毒殺元首,但元首的貼身人員卻完全不信。格爾達·克里斯蒂安認為,莫雷爾雖然衣冠不整,不拘小節,卻是個良醫。大多數人都同意這一看法。連責備莫雷爾無能的那3名醫生也不相信他會給元首下毒。他們記得,當勃蘭特指出這些藥丸——少量服用則無害——含有番木鱉鹼時,他臉上确曾出現震惊的神情。看來,莫雷爾從未認真閱讀藥瓶上的說明,只看到藥名。發現此藥竟是含番木鱉鹼的种子,這真是當頭一棒。
  待希特勒下得病床來時,證明隆美爾參与炸彈陰謀的證据已相當多了。元首叫來兩名將軍,要他們去執行一項令人討厭的任務:建議他了卻此生。10月14日,他們往訪了正在烏魯姆附近一座城堡里養傷——因車禍受傷——的隆美爾。1小時后。他們走了。他對夫人說:“15分鐘后我就要死去。”他解釋說,他被指控參与了暗殺希特勒的陰謀。希特勒提出兩條出路供他選擇:服毒自殺或上人民法庭。
  与妻儿訣別后,他把副官拉到一邊。“阿爾丁格”,他說,“事情是這樣。”他把希特勒的建議和計划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將与那兩名將軍一同乘車去烏魯姆,途中便服毒。半小時后,死于車禍的消息便向全國公布。當局會給他舉行國葬;家人不會受到迫害。阿爾丁格懇求他進行反抗,隆美爾說,這不可能了,因為村子已被党衛軍包圍,与他的軍隊的通訊線路也被切斷。“我已決定去做我顯然必須去做的事情。”
  下午1時5分,他穿著非洲兵團的皮茄克,帶著陸軍元帥杖,乘車出發了。在前往烏魯姆醫院的途中,隆美爾服毒自殺。据他的醫療報告稱,他的死亡是先前腦殼破裂引起的腦血栓所致。隆美爾陸軍元帥的臉上,据他的親屬回憶,出現了“十分蔑視的表情”。

(2)

  到1944年9月底,希特勒已喪失了3個同盟者:芬蘭、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10月間又出現了進一步的背叛。沒有海軍的匈牙利海軍上將霍爾蒂——沒有國王的王國名義上的統治者——派使者去莫斯科求和。那年早些時候,由于納粹占領了匈牙利,他的虛构的獨立就此告終——其時,蘇軍离匈牙利首都已不到100英里。在布達佩斯,任何一個秘密通常都是在咖啡館里被大聲議論的。因此,希特勒也就知道談判的詳情。正當匈牙利的代表們在莫斯科為爭取更好的條款而進行無謂的爭論時,希特勒派遣了他最得意的突擊隊隊長奧托·施科爾茲內前往匈牙利,教訓他的領導人,以求得合作。這次行動的暗號很合适,叫”米老鼠”。施科爾茲內以最小的流血代价完成了這一任務,所用的方法恐怕也是這次戰爭中最難以想象的。他綁架了霍爾蒂的儿子米奇——用地毯裹著(他這個主意是從肖伯納的話劇《凱撒与克里奧佩屈拉》那里學來的)——將他帶至机場。接著,他只用了一個傘兵營便拿下了霍爾蒂在里邊生活和統治的城堡。前后只用了半小時,代价是7條人命。
  6天后,希特勒便以“干得好!”一語在“狼穴”熱情地歡迎他的突擊隊長。他向元首講述了他是如何綁架小霍爾蒂的,希特勒听得津津有味。施科爾茲內起身告辭時,希特勒將他留住了。“我要分給你一份工作,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他把偷襲阿登一事告訴了他。他說,施科爾茲內在此役中將要扮演主角——將他的人進行訓練,讓他們假扮成美國人,穿美國軍服,使用美國車輛,在美軍后方活動。他們必須奪取默茲河上的橋梁,散布謠言,發布假命令,制造混亂和惊慌。
  此時,約德爾向希特勒呈交了一份他自己的反攻計划。它原有個代號叫“基督玫瑰”,后來,那天上午,元首親自將它改名為“萊茵河看守”,目的在于欺騙諜報分子。根据這個計划,德軍需使用3個軍的兵力,外加12個机械化師和18個步兵師。“萊茵河看守”是以下述兩個前提為基礎制訂出來的:突襲和使盟軍飛机不能起飛的气候。它的目的是要在廣闊的戰線上強行突破,于次日跨過默茲河,于第7天抵達安特衛普。這次戰役不但能消滅美軍和英軍30個師,而且還能在英美兩軍之間打下一個龐大的楔子——心理上和實際上均如此。盟軍將遭慘重失敗,不得不單獨求和。然后,德軍便揮戈東進,全力對付紅軍。
  為絕對保密,只有几個人才被告知這次反攻的計划;各級指揮机构將使用不同的暗號,而且每兩星期變更一次;凡涉及此次反攻之事,一律不得使用電話或電傳,各种文件將由宣誓決不開口的軍官們遞送;希特勒說,只有采取這些防備措施,才能瞞過在他的司令部內的間諜。
  元首親自點將,他點了莫德爾去指揮這次大反攻。讀了這份計划后,莫德爾不禁目瞪口呆。“這他媽的玩意儿連一條腿都沒有!”他抱怨說。倫斯德与他一樣,也為此擔憂,另外還制訂了一個計划。根据這個計划,反攻的規模較小,只動用20個師,在長達40英里的戰線上發動進攻。“很明顯,你已記不得腓特烈大帝了”,希特勒諷刺說,“在羅斯巴赫和洛伊登,他打敗了兵力兩倍于他的敵人。”怎樣打的呢?勇敢地進攻!”這仍是舊話:對于“大解決”,他的將領們缺乏想象力。“你們怎么不研究研究歷史?”
  他耐心地解釋了腓特烈大帝是如何冒大險的。他說,后來,好像報答他的英勇似的,天上打了一個晴天霹靂——發生了一個無可預言的歷史事件:反普魯士的聯盟一下子便四分五裂了。此后,被歐洲的每個專家判定要失敗的腓特烈大帝,卻取得了德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胜利。
  “歷史會重复它自己的”,他說。他雙目放射著光芒——這是舊時的希特勒,充滿了信心和幻想的希特勒。“阿登將成為我的羅斯巴赫和洛伊登。另一個不可預言的歷史事件將會發生:反對帝國的聯盟也會一下子四分五裂!”
  順便提一下,他自己与日本的結盟已無多大价值了。日本不久前遭到了另一次慘敗。麥克阿瑟不僅在菲律賓的萊特島大規模登陸,而且還在接著發生的萊特灣大海戰中,使日本喪失了30万戰斗吨位:4艘航空母艦,3艘戰艦,6艘重巡洋艦,3艘輕巡洋艦,以及10艘驅逐艦。此后,日本海軍一蹶不振,在保衛本土的無謂的戰斗中,所起作用甚微。在滿洲的日軍,對希特勒的強敵紅軍,也毫無威脅了,因為他們正被大批運去与英國作戰。
  11月10日,希特勒下令為阿登戰役作好准備,他明确宣布,這是最后一次賭博,決定是戰斗還是死亡的一役。這道命令的口气惹得西線的指揮官同聲抗議。希特勒無奈,只好离開“狼穴”,親赴前線解釋其目的——盡管他身心都突然崩潰。他的嘶啞聲加劇。埃肯教授檢查的結果表明,他左聲帶上長了一塊息肉。他精神萎靡又經常發怒;訪客們見他半臥半躺在備用的小床上,臉色又如此蒼白,無不大為震惊。他置莫雷爾的命令于不顧,強行下床,像個老人似的,摸索著走進地圖室。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擦拭著眉毛。為使他的身体在此后的碰頭會中能支持得住,莫雷爾醫生不得不連連給他打針。
  在前往西線前,人們勸他稍事休息后再走,因為按他目前的健康情況,途中若不發生危險,也會很艱辛。但是,希特勒卻堅持前往;他惦念前線,必須前去鼓勵指揮此次戰役的諸位將領。11月20日,他帶上隨行人員,登上了火車。他想必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狼穴”了,但他仍抱著回來的幻想,讓建筑工人們繼續干下去。因為希特勒想在天黑后抵達柏林,他乘坐的火車直到拂曉才開出。希特勒乘坐的包廂,窗帘全部放了下來。午餐時,他与大家一起在餐車用膳。特勞德爾從未見過元首如此垂頭喪气,如此心不在焉的。“他的聲音又輕又小;雙眼不是盯著盤子就是盯著白台布的某一點。气氛如此沮喪,使大家都有不祥之兆的感覺。”
  希特勒開門見山地宣布,范·埃肯教授將第二次為他的咽喉動手術。他說,這不會有什么危險——好像在安慰自己似的。“不過,很有可能,我說話會沒有聲音和……”但這句話他未把它說完。爾后几天,他与世隔絕。他的貼身人員只知道埃肯教授給他除去了一塊小米粒大小的息肉。一天,他出人意外地前來吃早餐;顯然,他是在找人作伴。人人都將香煙熄滅;窗戶也開了,好讓空气清新。他只能小聲說話。他說,這是醫生的命令。傾刻間,大家都不自覺地模仿他的聲音說話。“我的耳朵很好,沒有必要寬恕它們”,他喃喃說道。大家都笑了——与其說是被這個笑話引得發笑,倒不如說是為元首的精神得以恢复而笑。
  希特勒恢复工作后所表現出來的堅韌不拔的精神,令他的隨行人員惊歎不已。他全力投入了將會改變戰爭進程的阿登反攻戰役。12月7日,他批准了最后的作戰計划。這個計划几乎与他先前提出來的雷同。為了保密,無線電台故意將密碼電報發給假司令部,將假電報發給真司令部,將真電報發給距廣為宣傳的司令部100英里外的司令部。在較低層中,在啤酒館,在飯館等地,他們則故意散布謠言,有意讓盟國的諜報人員听。
  此時,手中的權力遠遠超出中尉、甚至超過將軍的奧托。施科爾茲內,他所開設的“美國人學校”已到期中。他雖從未去過美國,他的志愿軍卻學得很好。學校的課程包括:美國俚語,習慣,民俗,以及如何假裝美國大兵在敵后散布惊慌。至12月11日,組織工作已基本就緒。德國的鐵路創造了運輸奇跡,將首批軍隊運抵“反攻區”而未被敵人發現。那天清早,希特勒將指揮部移至中世紀的澤根堡城堡。這就是“鷹巢”,是他1940年入侵西方時的司令部;現在,他与他的隨從只好深居于地下隱蔽所內。
  當天晚些時候,他會晤了半數左右的師長;其余的將于次日前來。第一批將領及隨行人員抵達后,蓋世太保收繳了他們的手槍和手提箱。每個人都要用生命起誓,對即將听到的只字不吐。誰也不知道為何被召了來;他們只知道,過去几星期來,每個師都在兜圈子。
  會議在地下一間大屋內召開。元首坐在一狹窄的桌后,左右分別為凱特爾和約德爾。對面坐的是倫斯德、莫德爾和哈索·馮·曼特菲爾中將——他將指揮3個軍中最強大的一個軍。他是普魯士著名的將軍世家的后裔;是出色的騎士,又是德國五項運動(跳遠,標槍,200公尺,鐵餅和1500公尺——譯注)的冠軍。他身高5英尺余,堅韌不拔,精力過人,是少數几個敢于公開与希特勒對壘的人之一。
  希特勒向到會的60多名軍官滔滔不絕地講述腓特烈大帝、德國歷史和國家社會主義,整整講了一個多鐘頭。當講到發動全面反攻的政治動机時,他聲音響亮有力,興奮得目光四射。然后,他便將“秋霧”——此役之最終代號——詳盡地解釋了一番。此役將于12月15日清晨5時30分打響。各師的將領們听得誠惶誠恐,不但為這一龐大計划,而且也為元首的精力和良好的健康感到興奮。然而,近得几乎可碰到他的曼特菲爾卻看得真切。他實際上“很頹喪,膚色很不健康,外表塌陷,雙手發抖;他坐在那里,好像被責任的重負壓得伸不直腰。若与12月初召開的上一次會議時相比,他的軀体似乎更加衰老了——他已是個老朽了”。曼特菲爾還瞧見,元首還偷偷地把雙手伸到桌下,用一手去翻動另一只几乎全跛的手。
  坐在外圍的當然看不到這一切,自始至終都頗為興奮。會議結束時,元首響亮地宣布:“這一仗必須殘酷地打,任何抵抗都要予以粉碎!在祖國危急的關頭,我要求每個軍人都英勇再英勇。必須打敗敵人——良机勿失,時不再來!德國就得這樣生存!”
  次日,12月12日,另一群將領聆听了同樣的訓示。不同的只有一點:反攻時間再次推遲(如同1940年那樣)。“零日”被推遲至12月16日。希特勒說,這個日子不變了。所謂不變了,就是說,這天天气很坏,坏得令盟軍的飛机無法起飛。

(3)

  在阿登前線,12月15日晚,天气寒冷,全線平靜。戰線穿過像新英格蘭的伯克郡那樣的地形,長達85英里,彎彎曲曲,只有美軍6個師把守。這6個師中,3個師是新兵,另外3個師又戰得精疲力盡,可說是流血流得全身都白了。這就是著名的“魔鬼前線”——在這個又冷又靜的地方,兩個多月來,雙方都在休整,互相察顏觀色,彼此都避免招惹對方。
  那天晚上,盟軍的指揮官誰也未料到德軍會發動進攻。几小時前,蒙哥馬利曾斷然說過,德軍已“無法發動大規模進攻”。事實上,由于全線沉寂,蒙哥馬利曾問艾森豪威爾,他是否同意他下星期回英國。
  德軍3個軍的兵力,計25万人,以及數以千計的机械,已被偷偷運至出發線——低空飛行的飛机聲將半履帶車的響聲淹沒。15日深夜,集結在各突擊陣地上的士兵,在寒冷中站著,全身瑟瑟發抖,卻以真正的熱情聆听倫斯德元帥發來的一封電報:
  我們孤注一擲!你們身負神圣的義務,為取得我們祖國和元首的超人的目標,奉獻一切吧!
  昔日取得胜利時的激動和興奮又在士兵中高漲起來了。他們再次采取攻勢了。德意志高于一切!
  清晨5時30分,戰火和硝煙在“魔鬼的前線”全線爆發了。在長達85英里的戰線上,迫擊炮咚咚,火箭嘶嘶飛出發射台,88毫米口徑大炮隆隆,真是地動山搖!數以千計的坦克搖搖擺擺地滾向前方,沉悶的炮聲從后方傳來——遠程炮將14英寸口徑的炮彈射向美軍戰線后方數英里外的目標。
  1小時后,炮擊停止了。戰地上突然出現了令人恐懼的沉寂,但轉瞬即逝。在新近下的大雪的映照下,身穿白衣的德軍,几乎看不清人形,像魔鬼似的從陰霾中冒身出來,12至14人排成橫排,邁著緩慢而可怕的步子,朝美軍走去。當希特勒的士兵滲入美軍的前沿陣地后,一群群新型飛机,尖聲怪叫著,以叫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從東方飛了過來。德軍不禁抬頭仰望自己的机群;許多人還高聲歡呼,興奮得像什么似的。希特勒的“奇跡武器”可不是空談而是事實!
  德軍的進攻雖然強大而瘋狂,而且又是突襲,但遭到了美軍的新兵和打得精疲力盡的老兵的頑強抵抗,盡管眾寡懸殊。炊事兵,烤面包兵,文職人員,樂師,伐木兵和汽車兵……一齊上陣,倉皇應戰,阻擊德軍。有些人嚇得大惊失色,轉身就跑;許多人巍然屹立,英勇奮戰。有些地段有美軍堅守;許多地段被突破,德軍如入無人之地。在北面,有個狹窄的叫洛斯海姆山谷,是東方通向西方的古道,地勢雖險要,卻只有輕兵把守。早在1870年,以及1940年,德國的大軍就是從這個長7英里的走廊勢如潮涌般地通過的。現在,德軍——這次是在坦克、裝甲車以及突擊炮火掩護下——又再次未受阻擊,從容通過山谷。
  黃昏,美軍的北部戰線業已瓦解。但是,比美國歷史上任何一位將軍所統帥的戰斗部隊都多的奧馬·布萊德雷將軍,盡管收到的報告只是一鱗半爪,卻向艾森豪威爾宣稱,這只是一次“騷扰性進攻”。艾森豪威爾不同意這一看法。“這可不是局部的進攻,布萊德”,他說,“德軍向我最弱的一環發動局部進攻,這不符合邏輯。”他認為,情況緊急,救兵如救火,便命布萊德雷派兩個裝甲師前去救援。
  听到美軍北面陣線已被突破,希特勒欣喜若狂。當晚,他打電話給B集團軍司令——他在阿登以南很遠的地方。“從今以后,巴爾克”,希特勒說,“我們寸土不讓。今天我們就開拔!”巴爾克告訴他,他的坦克已在通往巴斯托尼的道路上方的山頭上隱蔽好了。天气依然是“希特勒天气”。据預報,未來的天气將有霧、細雨或陰霾,使盟軍的飛机繼續不能起飛。“巴爾克!巴爾克!”他喊道,“西線一切都將大改觀!成功——絕對成功——已在握!”
  德軍繼續取胜。18日中午,德國的廣播增強了人民的希望。“我們的部隊又向前挺進了”,一位廣播員說。“我們將在圣誕節与安特衛普一起將元首介紹給大家。”在“鷹巢”,希特勒得悉,曼特菲爾的一個縱隊已打通了通向巴斯托尼的通道。大規模的穿插正按計划進行。希特勒充滿信心,大談將取得足以改變形勢的胜利。他自我感覺良好,竟在鄉間散步了好一陣子。由于散步使他提神醒腦,他決定每天都去散步。
  在巴黎,在法國政府的許多辦公室里,都出現了惊慌情緒。1940年的閃電戰仍在許多人中留有痛苦的回憶。在盟國遠征軍最高統帥部里(設在凡爾賽),一個由瑞安將軍率領的法國高級官員代表團,神情緊張地來到這里,探听阿登事件的原委。見各辦公室仍按步就班、泰然自若,法國人覺得莫名其妙,“我不明白”,一位將軍緊張地說,“你們還不卷舖蓋!”
  至深夜,阿登戰場已混亂不堪,許多曾身經百戰的老兵們都認為,當時的混亂實在無法形容。誰也不知道——無論是德國人還是美國人。無論是兵還是官——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在爾后兩天內,一連串的災難降臨在守軍的頭上。約8000名美軍——也許是9000,因為混亂不堪,無法精确統計——被希特勒的軍隊圍困在大雪覆蓋的施尼·埃菲爾峰上。美軍集体投降的規模,除巴丹一役外,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
  斯科爾茲內的化裝成美軍的士兵,只有几吉普車的人越過了前線,但這些人造成的破坏,卻遠遠超過了原來的計划。例如,有一小隊長,竟能讓一整團的美軍走上錯路;他手下的士兵則在更換路標,剪斷電話線等。另一車德軍,被一支美軍攔住問話時,裝出惊慌不已的樣子,使美軍也惊恐起來,逃之夭夭。第三隊則把布萊德雷司令部与北面的指揮官科特尼·霍吉斯將軍聯絡的電話線切斷。
  然而,造成最大損失的還是被俘的一支人馬。當這4人向美國一位情報官員供認了他們的任務后,美軍便立即廣播說,在后方,數以万計的德軍,穿著美軍軍服,正在進行破坏活動。人們立刻便將這一消息与已證實的另一個報告聯系起來——該報告稱,在馬爾梅迪北面,德軍在大片地區空投了傘兵。實際上,這次空投已破產,比斯科爾茲內這一招還失敗得更慘。但在這兩次慘敗中卻孕育出一個巨大的胜利。
  12月20日,在整個阿登地區,在荒野的路上,在茂密的松林中,以及在荒無人煙的村庄里,約50万美軍擠成一團。暗語和識別牌已不能再證明身份。只有說出賓夕法尼亞的首府,誰是“修臉”或貝伯·路斯打了几個全壘,你才是美國人。
  在巴黎,對斯科爾茲內和他的士兵產生的恐怖已達到了頂峰。有一份歇斯底里的報告說,斯科爾茲內的士兵,穿著牧師和修女的衣裳,剛剛從天而降。据一俘獲的斯科爾茲內分子的供稱,他們的目的地是和平飯店,在那里會師后,便劫持艾森豪威爾。美國的保安人員對編造出來的這些謠言篤信不疑,連盟國遠征軍最高統帥部四周也裝上了鐵絲网,衛兵人數也翻了兩番。大門口停放著坦克;進門的證件被檢查了又檢查。若那扇門被重重一關,艾森豪威爾辦公室的電話便響個不停,詢問他是否仍然活著。斯科爾茲內的28名士兵,工作得确實很出色。
  21日上午,這次戰役才初露端倪:原來是一次大規模的反攻。在中區,即在巴斯托尼,由101空軍師師長安東尼·麥科里夫少將指揮的一支五花八門的美軍,已陷入重圍。德軍代表人敦促他投降,他隨口答道:“屁!”這個字成了暗語,在阿登傳開后,提高了守軍的士气。逃跑停止了。抵抗精神提高后,又出現了好天气,“希特勒天气”隨即告終。次日阿登上空一碧万里,艷陽高照。中午前,16架大型的C—47飛机在巴斯托尼上空為被困官兵空投給養。
  戰役的主流已有可能逆轉,但希特勒此時仍不知曉。曼特菲爾的坦克部隊已遠离美軍被困的巴斯托尼,正朝默茲接近。然而,曼特菲爾本人卻憂愁不安;他左翼的德軍步兵還遠遠落在后面。12月24日他從拉羅什附近的一個城堡里給最高統帥部挂電話。“時間越來越少了”,他對約德爾說。他的左翼已經暴露;制訂嶄新的計划的時刻已經到了。他不能繼續朝默茲進發并奪取巴斯托尼。約德爾反駁說,元首是永遠不會同意放棄向安特衛普進軍的。曼特菲爾爭辯說,如果他們按他的計划行事,取得偉大胜利的机會還會有的。“我從默茲這邊向北挺進,我們將在河東讓盟軍陷入重圍。”這個建議使約德爾大吃一惊,但他答應將此計轉告希特勒。
  但是,希特勒并不相信他不能取得完全的胜利。他的信心延長到圣誕節——他用一杯酒慶祝這個節日,這使他的貼身人員目瞪口呆。這是施洛德小姐頭一次見他多少有點高興地喝酒,當天晚些時候,曼特菲爾再次請求放棄對巴斯托尼的進攻,再次遭到希特勒的拒絕。——盡管沖在最前面的裝甲師已被美國一個裝甲師切斷,正被打得七零八落。12月26日是盟軍大顯神威的一天。覆蓋阿登全地區的白雪已被染紅,但是,屠殺得最厲害的要算是离默茲河只有几英里的一片凹地里。在那里,“刺耳聲”恩斯特·哈爾蒙將軍的第二裝甲師与曼特菲爾的第二裝甲師分成100個較小戰場,混成一團。
  在“鷹巢”,關于“秋霧”問題的辯論從清晨開始,一直在繼續。約德爾說:“我的元首,我們必須公允地面對事實。我們不能強渡默茲河。”第二裝甲師已面臨災難,而巴頓又剛在南面為被圍困的巴斯托尼打開了一條狹窄的走廊。在整個阿登,情況依然如故。目前,戰役陷入僵持階段;大規模攻勢已暫告終結。
  人人都有自己的計划;希特特只好洗耳恭听。最終發言的是他。“我們出乎意外地受到挫折——因為我的計划未被徹底執行。”他皺著眉頭。接著,他臉色一亮,新的希望又來了。“但是并不是一切都完了。”他發布了新的命令:曼特菲爾折向東北部,把在那里的大部分美軍包抄起來。“我要3個師和最少25万名補充兵員立刻赶到阿登去”,他向——群人宣布——這群人圍成半圓形立著,一個個板著陰郁的面孔。在一次沉重的打擊下,盟軍就算消滅不了,“秋霧”仍可變成一次成功的消耗戰。這無疑可為德國帶來一次巨大的政治胜利。
  這些話均被“超級”机密截獲并送到了艾森豪威爾那里。他得到保證說,希特勒這次進攻大勢已去。“超級”机密有所不知的是,希特勒与他挑選出來的繼任人剛激烈地爭吵了一次。戈林建議設法簽訂停戰協定,希特勒大動肝火。“戰爭已經失敗了”,戈林說。“我們現在必須与伯納多特伯爵接触。”福爾克·伯納多特是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五世的弟弟的儿子,他肯定同意為任何停戰談判充當調停人。
  過了一會儿,臉色慘白的戈林向夫人報告說,希特勒大喊大叫,說什么叛變和懦弱云云,但他卻泰然處之,認真地回答說:“我的元首,我永遠不會在你背后搞什么名堂。”他向希特勒保證,不論時局是好是坏,他都忠誠于他。接著,他又再次說,最主要的是立刻停戰。他說希特勒安靜下來了,但又尖刻地回答說:“在這件事上。我禁止你采取任何行動。你若是違反我的命令,我就槍斃你。”戈林給夫人說這些時,戈林夫人從未見丈夫這樣惊恐過。“這是最后一次分手了”,他陰郁地說,“參加每天的例會已沒有什么意義了。他不會再相信我,也不會听我的。”

(4)

  對德國而言,這個經典性的戰役叫“阿登大反攻”,但對于美國人,這不過是“凸出地帶之役”。至12月28日,此役的第三階段也是最后階段已迅速到來。在那天舉行的一次高級將領會議上,希特勒承認形勢已經絕望,但又說,他從未學過“投降”一詞,他將用最大的熱忱去追求他的目標。“我精神上也許會受憂慮的折磨,身体也可能搞垮,但我要戰斗下去,直到形勢轉而有利于我。什么也改變不了我這個決定。”
  所以,他就要在新年發動另一次反攻,代號叫“北風”,地點在阿登南面。取胜的前途是很光明的。部隊已集結完畢;盟軍一點也沒發覺,甚至連飛机也未派去偵察該地區。“這些人覺得沒有必要看看周圍。他們完全不相信我們有可能采取主動。也許,他們還以為我死了,或患了癌症……”他母親逝世(因為癌)的周年紀念日即將到來時,他竟牛頭不對馬嘴地提到癌,這倒是蠻有意思的。
  他接著說,第一個目標是用反攻的辦法,澄清西線的局勢。“為達到這一目標,我們必須狂熱,”說著,他又諷刺起來。“也許還有人暗中在反對,說,‘行呀,不過,能成嗎?’諸位先生,同樣的反對意見早在1939年就提出來了。那時,人們用筆頭和口頭告訴我,這件事是干不得的,是干不成的。
  到了1940年冬還有人對我說,‘你不能這樣做。我們干嗎不躲在西壁后呢?’”他的聲音變得強硬了。“那時若不進攻他們,我們會變成什么?今天的形勢与那時完全一樣。”
  在那天的軍事會議上,倫斯德犯了個錯誤,勸希特勒放棄“秋霧”并在盟軍反攻前撤退。希特勒頓時火冒三丈。他說,“北風”一開始,他便重新向默茲挺進。他用一手指點著牆上挂著的大地圖——指點著凸地南面約100英里的地方說,在德國整個歷史上,新年之夜向來是給德國武裝力量帶來好兆頭的,而今年除夕之夜,將使歷來只慶祝新年而不慶祝圣誕節的敵人既惊奇又不愉快。“北風”的必然胜利,他說將“使阿登大反攻左翼所受之威脅自行消滅”——他對下邊几個字加重了語气——“只要有成功希望,大反攻將重新開始”。他的熱情令在座者感動之极——雖然,他左手在抖動,臉色也蒼白得很。“同時”,他接下去說,“莫德爾要鞏固其陣地,重新組織對默茲的攻勢,還要對巴斯托尼發動另一次強大的進攻。最主要的是,要拿下巴斯托尼!”深夜,9個机械化和步兵師便向希特勒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的城市扑去。
  “在沙盤模型上進行的演習是顯不出軍事素質來的”,次晚,他對巡視裝甲部隊的托馬勒將軍說。“歸根結底,軍事素質是要在堅持中,在毅力和決心中才能顯示出來。這是取得任何胜利的決定性因素。若不是建立在毅力和堅韌不拔的決心上,天才也不過是難以捉摸的鬼火罷了。在人類的生存中,這是最重要的。”世界歷史,他說,只能由具有堅韌不拔的決心,有勇气去實現其信念的人們來鑄造。“誰都不能永垂青史。
  我們不能,我們的對立面也不能。這僅僅是誰能堅持久些的問題。誰咬得住,誰就能得到一切。”美國若投降,他不會有什么事;紐約仍然是紐約。“但是,如果我們今天說,‘我們受夠了’,那末,德國便不能再生存下去。”希特勒之所以要頑強地將一場看來已經失敗的戰爭打下去,原因就在于此。對像他那樣的賭徒來說,只要有千分之一的机會,那都是值得去碰的。對別人純屬瘋狂之舉,對他那种人卻是合乎邏輯的。
  他的首席宣傳家卻不像他那樣嗜血成性——至少是在私下里。在新年前夕的晚宴上(著名的“斯圖卡”駕駛員漢斯·烏爾里希·魯德爾在座)約瑟夫·戈培爾刻薄地說,他的帝國總体戰全權大使的頭銜是空的。“現在,再也沒有什么需要實施的了”,他說。“一切,包括花店在內,都被英國轟炸机關閉了。”
  戈培爾說到這里,他的夫人打斷了他,說了一句客人們難以相信的話。“為什么不告訴這些老將們,三年半來,你很少与元首單獨在一起。”戈培爾很狼狽,叫她別再往下說,但她卻不愿住嘴:“這些人有權知道這點。”戈培爾轉向海茵·盧克——在希特勒任總理后不久,盧克就曾警告戈培爾,在沖鋒隊里,許多人都与他一樣,對希特勒向德國民族主義者妥協,深感不滿。這种妥協,盧克認為,最終必將導致國家社會主義的死亡。那時,戈培爾曾气憤地指責他為机會主義者;現在,這位宣傳部長后悔地說:“我本應在1933年就听你的話。”話題轉到了近几年來所犯的政治和軍事錯誤上。大家几乎一致同意,末日即將來臨,只有魯德爾一人聲稱,元首的新的秘密武器將帶來惊人的胜利。
  快到午夜時,旨在消除盟軍對凸出地帶的壓力的“北風戰役”開始了。德軍的8個師兵力,銳不可當,從西壁沖殺出來。他們的目標是襲擊阿爾薩斯北部邊界附近的美軍第七軍。深夜12時一敲響,在北面的阿登,炮聲像火山一樣爆發了。原來,喬治·巴頓壓抑不住,令屬下的所有大炮同時開火,慶賀新年。
  5分鐘后,希特勒的聲音——有點刺耳但充滿信心——在全德國廣播了。他說,德國將像一只鳳凰,從她的城市廢墟中升起,飛向最后胜利。廣播結束后,他在自己的暗堡里款待他的貼身人員。大家都輕松愉快地喝著香檳酒,但气氛卻有點壓抑。最殷勤的是希特勒——他用不著烈酒去刺激。他預言,1945年德國將取得偉大胜利。其他人細心听著,一聲不響。起初只有鮑曼一人同意他的預言;后來,由于希特勒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個多鐘頭,大家不知不覺也為他的熱情所感染。
  凌晨4時35分,元首离開了聯歡會,去听“北風”的首批消息。開始時倒也順利,但“超級”机密成功地將他的戰斗命令傳給了艾森豪威爾。于是,艾森豪威爾便迅速地縮短了第七軍的戰線,阻止了德軍切斷凸角之企圖。由于事先得到警告,美軍便敵住了德軍的進攻——這次進攻,在前進了15英里后便停止不前了。
  在阿登,盟軍于1945年1月3日轉入反攻。他們南北夾擊,對中部發動大規模進攻,企圖將這塊大凸角分成兩半。德軍頑強抵抗;每英寸雪地都是在雙方付出重大損失后才讓出來的,与通常一樣,他們充分利用地形,掘壕自衛。由于霧大,美軍得不到空援,大炮掩護也相對減少,所以進展緩慢。在冰雪覆蓋的大小道路上,坦克和自動推進炮常常打滑,不時前后相撞。
  丘吉爾坐著飛机,從英格蘭飛來視察反攻情況。原來,在凸角的西端,英國發動了相當大規模的襲擊,以支援這次反攻。1月6日,丘吉爾會見了艾森豪威爾,后來對英美兩國軍隊的緩慢而艱苦的進展感到惱火。他問道,能不能取得俄國人的幫助,消除阿登的壓力?丘吉爾知道斯大林要發動一次新的反攻,卻不知道何時開始。“一到下邊就會一拖再拖的”,他對艾森豪威爾說。“不過,我知道如果我開口問他,他就會告訴我的。是否試一試?”回答是“可以”——這使丘吉爾松了一口气。當天,丘吉爾便致電斯大林,要求他于1月間發動一次攻勢。莫斯科立刻作出回答。斯大林說,他將發動一次大規模反攻,時間不遲于1月下半月。
  1月7日上午,旨在攔腰卡住凸地的南北夾擊,開始獲得進展。次日,由于盟軍兩軍已相距甚近,希特勒不得不下令撤退留在凸地西半部的部隊。1小時后,業已跨過默茲河的裝甲兵部隊,全部掉頭回轉,朝巴斯托尼——列日公路東邊退去。
  希特勒的黃粱夢就此結束。現在的問題是:德軍殘余的坦克和自動推進炮,數量仍相當可觀,它們能及時越過公路嗎?會不會被包圍?這次撤退是否會成為另一個斯大林格勒?1月9日,古德里安再次前往“鷹巢”。他第三次警告希特勒:紅軍即將發動一次大規模攻勢。今天,他帶著許多地圖和圖表前來——這些圖表都是他的情報主任蓋倫繪制的,它們清楚地表明了雙方兵力的分布情況。他還帶來了蓋倫的建議:如若堅守柏林,則需立即從東普魯士撤退。
  古德里安把地圖、圖表等展開后,希特勒稱它們是“极端愚蠢的”,并下令將繪制這些圖表的人關進瘋人院。古德里安火了。“繪制這些圖表的人”,他說,“是蓋倫將軍,是我的最好的參謀長。如果我不同意繪制這些地圖和圖表,我就不會帶它們來見你。如果你要把蓋倫送進瘋人院,你也把我送去好了!”希特勒的怒气慢慢消了。他又是保證,又是夸獎。“東線嘛”,他說,“從未像現在這樣具有如此雄厚的后備力量。那是你的功勞。我感謝你。”
  古德里安的气卻沒有消。“東線”,他說,“像即將崩潰的房子。戰線一處被突破,全線就會崩潰。因為戰線拉得這樣長,十二個半師的后備兵力,實在是太小了。”与通常一樣,又是希特勒最后說了算。他拒絕動用阿登的后備兵力,理由是,那里還能取得局部的胜利。“東線”,他最后說,“只能依靠自己,只能使用現有的兵力。”古德里安返回佐森司令部時,心里悶悶不樂。他明白,希特勒和約德爾都知道,只要蘇聯發動一次大規模的進攻,得不到增援的戰線就會被突破。是不是因為他們二人都不是出生在那個地區,便對東方即將出現的災難視而不見?對他那樣一個普魯士人來說,這是用昂貴的代价獲得的故鄉——也應不惜一切代价保衛她。
  3天后,斯大林恪守了向丘吉爾許下的諾言。從波羅的海至波蘭中部長達400多英里的戰線上,300万紅軍——比盟軍D—日在諾曼底登陸的兵力多出10多倍——向裝備极差的75万德軍展開猛攻。在猛烈的炮火和似乎無窮無盡的“斯大林”和“T—34坦克的掩護下,一群群蘇聯紅軍步兵開始向古德里安裝備少得可怜的防線猛沖。由于天气不好,紅軍的空軍大都不能出動,無法給予戰術支援。盡管如此,至黃昏,紅軍的第一梯隊已推進了12英里之多。
  現在,德國已受到東西兩面強兵的夾攻,因為同一天盟軍也在阿登取得相當大的胜利。美軍的步兵師——包括副總統杜魯門的老部隊35師在內——与第六裝甲師一起,在巴斯托尼東面將數以万計的德國第一流軍隊團團圍住。
  在“鷹巢”,特勞德爾·容格剛從慕尼黑過圣誕節回來,在她看來。希特勒很沉靜。午餐時,她陰郁地談到了慕尼黑遭到慘重轟炸的情況。對此,希特特作了個保證。“這個夢魘將在几星期后很快結束”,他說。“我們正在大量生產新型的噴气式飛机,到那時,盟國的飛机便不敢隨便飛到德國來了。”
  1月中旬,希特勒及其隨從人員离開了“鷹巢”,前往柏林的新司令部。表面上,希特勒并不沮喪。當有人開玩笑說到柏林是唯一适合設司令部的地方,因為去東西兩線都可坐地鐵前往時,他還与別人一道笑了。
  在正在消失的凸角,盟軍又一次發動南北夾攻。1月16日,兩軍在巴斯托尼北面几英里處會師。盟軍一口便咬去了大半個凸角,切斷了近2万名德軍的退路。由于英軍和美軍的明爭暗斗,這一壯舉未免黯然失色。事情是在几天前發生的:負責“凸地戰役”北半部分的蒙哥馬利給記者們造成了這樣的印象,就是說,胜利是他自己贏得的,強大的英軍正在幫助美國人從他們的洞里走出來。對此,大多數美國記者都很生气。他們覺得,蒙哥馬利說話的調子好像在施恩于人,而在事實上,眾所周知,參戰的英軍數量較少,且大多數美國將領都覺得,蒙哥馬利謹慎小心的戰術,實在是礙手礙腳。在那几天內,希特勒企圖挑撥這兩個盟國之間的關系的夢想,謝謝人的本性,似乎已經實現。但是,既是軍人又是外交家的艾森豪威爾,很快便消除了雙方營壘中的不滿情緒。
  1月17日,希特勒已無可奈何了。曼特菲爾的部隊加入了全面撤退的行列。只有少數步兵留在后邊——太年輕的,老的以及無用的士兵。這些人,既無援兵也無希望,反而打了一場英勇的掩護戰。年僅十三、四歲的士兵戰死了,凍僵了的手還拿著步槍;五十多歲的士兵死在地窖里,雙腳因腐爛而變黑。后撤的德軍又受到飛机和大炮的騷扰。在幸活下來的人們,誰也忘不了美軍的炮火是何等的猛烈。一隊隊的卡車、坦克和自動推進炮,沿著被冰雪覆蓋的大小道路,朝德國本土隆隆開去,一隊隊望不到頭的士兵,踏著大雪,艱難地行進著——他們既受天气的折磨,又受到正在后撤的敵人的折磨。
  “凸地之戰”就此結束。它扔下的是兩個被蹂躪了的小國,被破坏了的家園和農庄,死亡的牲口,死亡的靈魂,死亡的心——以及7.5万多具尸体。
  “秋霧”像一頭受傷的巨獸爬回希特勒那里。它使許多人想起了拿破侖當年從莫斯科的潰退。他們腳上裹著麻布,頭上纏著披肩,拖著被凍僵的雙腳,艱難地在雪中走著,還要忍受刺骨的寒風以及敵人的炸彈和炮彈。傷病員帶著正在腐爛的內髒,流著滲出物的潰瘍傷口,和正在流膿的耳朵,爬回本土。他們的雙腳麻木,滿腔失望,一跌一撞地朝東方走去。他們中許多人又患了痢疾,在雪中的血路上又添加了污穢。
  他們的意志崩潰了。在這次大潰敗中活下來的人們,只有极少數人相信德國還能取胜。回來的人們几乎人人都說,(德國)會滅亡,美國強大,以及阿登的可怕的武器:美國的殲擊机。從戰斗中出來的美國士兵是美國人的精華,是希特勒不相信會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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