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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這一次,我們切不可在午夜前五分鐘投降”


1945.1.17—1945.4.20
(1)

  至1945年1月17日,蘇聯紅軍已消滅或繞過了波羅的海地區的德軍,并在華沙渡過了維斯杜拉河,抵達了下西里西亞。蘇聯人業已逼近奧斯維辛,滅絕營里面的人們都听見了蘇軍的炮聲。過去几星期來,守衛滅絕營的党衛軍就一直在焚毀一倉庫一倉庫的鞋子、衣服和頭發,企圖掩蓋集体屠殺的痕跡。兩天后,在這地區的德國官員大部分已逃之夭夭。
  那天下午,衛兵們將5.8万名衣著襤褸、饑腸轆轆的犯人集中在刺骨的寒風中,并將他們赶往西面,有可能便將他們用作人質。約6000名身体太弱、無法站立的犯人則被留了下來;德國人希望能利用前進中的蘇軍的炸彈和炮彈將他們處置掉。但是,當紅軍于1月27日像流水般流進這座滅絕營的大門時,里面仍有5000人幸存下來。他們骨瘦如柴,弱得連歡呼的力气都沒有。在巨大的營內銷毀屠殺罪證的努力一直繼續到早晨;他們最后炸毀了毒气室和5個火化場。但是,這也不能將希特勒的死亡工厂里的可怕的罪證銷毀掉。盡管被焚和被炸毀,紅十字會的官員們仍找到369,820套男人的服裝,836255件女外衣,13,964塊地毯和7吨頭發。他們也發現了堆積如山的牙刷,眼鏡,鞋子,假肢——以及埋葬著數以10万計的受害者的墓群。
  在柏林,古德里安將軍及其副官于當天下午爬上了總理府門前那座十多級的台階,前往參加最高級的軍事會議。進了總理府后,他們繞了個大圈子才抵達了希特勒的辦公室;因遭盟國飛机的轟炸,捷徑已被堵塞。他們所走過的地方,窗戶用硬紙板覆蓋,走廊和房間沒有畫幅,也沒有地毯和挂毯。
  最后,他們來到一個客廳前,——那里有衛兵用手提輕机槍把守。一名党衛軍軍官彬彬有禮地要他們將手槍留下,還仔細檢查了他們的公事包。這條7月20日后實行的規定,甚至适用于陸軍總參謀長。
  至下午4時,室內已擠滿了軍方領導人,包括戈林,凱特爾和約德爾在內。片刻后,通向元首辦公室的門開了——這是一間寬敞的辦公室,几乎沒有什么裝飾。在一扇牆中部,放著一張大辦公桌;桌后是一張套著黑罩的椅子。面朝花園。
  參加會議的各位高級將領坐的是皮椅,他們的副官或級別較低的軍官們,或是站立,或是坐在靠背筆直的椅子上。
  4時20分,阿道夫·希特勒彎腰曲背,左胳膊吊挂著,曳步進來。他用無力的右手与數人握了握手,以示問候,然后,便一屁股坐在由一名副官推來的椅子上。會議開始后,古德里安報告了東方日漸發展的災難的情況,講得非常客觀。希特勒所作的建議少得可怜,几乎像無能為力似的;但是,一當西線問題被付諸討論時,他的興趣便濃厚起來了,時而批評,時而又用對他的戰爭(“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1915和1916年間,我們通常有彈藥津貼,津貼之多,足令你毛發倒豎”)的怀念之詞作點綴。接著,他就退伍軍官复員后所獲軍銜偏低問題,与戈林展開了長時間的辯論。會議于下午6時50分結束后,古德里安便返回佐森。他惱透了——他們空談了兩個半小時,對如此吃緊的東線的种种問題,連一個決定也未作出。
  這些問題的其中之一是希姆萊。他剛奉命擔任一應急集團軍司令,此軍的主要任務是要阻止G·K·朱可夫元帥的主力。在古德里安看來,選擇這樣一個人選明明是蠢舉;但希特勒爭辯說,只有希姆萊能在一夜間組織起一支主力來,他的名字本身便能激勵人們奮戰到底。鮑曼曾在一旁鼓動委任希姆萊一事,但是接近希姆萊的人們都相信,這是一個旨在毀滅他的主子的奸計。把他派往東方不但使他遠离最高統帥部和使鮑曼能加強其日見增長的對希特勒的控制,而且還必定能令人信服地證明希姆萊在軍事上何等無能。
  希姆萊曾是陸軍軍官學校的學生,早年夢想帶兵打仗。這次,他上鉤了——雖然有點儿勉強。他雖然懼怕鮑曼,卻從未想到過他的對手是在為他的倒台作准備。他坐上專車駛向東方,決心截擊俄國人于維斯杜拉河。他能用于阻擊俄軍的只有几名參謀,一張過時的地圖和他的部隊的空名:維斯杜拉集團軍。除了几支零星的部隊外,其余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新增援的部隊抵達后,希姆萊便開始布陣,由東向西即從維斯杜拉河至奧得河設下一條防線。這是蠢舉,因為它只保護了波美拉尼亞灣及其以北。換言之,他把守了旁門,卻讓大門敞開著。
  結果,朱可夫繞過這道單層防線,繼續西進,只受到零星的狙擊。1月27日,即希特勒之最高級軍事會議結束的那天,朱可夫的部隊离柏林只有100英里左右。橫在他們面前的是奧得河,也就是他們占領總理府前必須克服的最后一條主要的天然屏障。
  3天后,希特勒向全國人民發表講話。他提到了國際猶太人這個魔鬼和亞洲的布爾什維主義。緊接著,他便號召德國要人人盡責到底。“不管目前的危机有多么嚴重”,他最后說,“無論如何,它終將被我們始終不渝的意志,被我們准備犧牲的決心和被我們的能力所駕馭。我們能戰胜這個災難;這場戰爭也會被歐洲而不是被中亞所贏得。站在它前列的是過去1500年來代表歐洲反對亞洲的民族,并將永遠代表歐洲的民族:大日耳曼帝國和日耳曼民族。”
  當日下午,鮑曼抽空叫“心愛的小丫頭”保存一些干蔬菜,和“比方說,50磅蜂蜜”。在信中,他還談到了布爾什維克在血洗每個村庄時犯下的种种暴行。“你和孩子們千万不要落入這些野獸之手!”盡管有這些消息,元首依舊神采奕奕。
  晚間的碰頭會結束后,有些會議參加者沒走,希特勒便非正式地向他們談到了政治局勢。他講得很輕松,好像是教授向一群得意的門生講課似的。他解釋說,他發動“秋霧”的目的是要分裂盟國。這仗雖然打敗了,他說,英美兩國卻在為誰打贏這仗的問題公開吵得面紅耳赤——兩個盟國之間的分裂已近在咫尺。
  古德里安老大不耐煩地看表,但青年軍官們卻听得入了迷。元首預言,用不了多久,西方便一定會醒悟到,他們的真正敵人是布爾什維主義,因此,他們便會与德國一道,共同討伐。丘吉爾和他都清楚,柏林若被紅軍征服,半個歐洲便成了共產党的天下,用不了几年,另一半也會被消化掉。“我從不想真打西方”,他痛苦地說,“是他們強迫我打的。”但是,俄國的綱領卻越來越明顯。在波蘭,當斯大林承認共產党支持的盧布林政權時,羅斯福想必是開了眼界。“時間是我們的盟友”,他說。他要求死守東線的原因就在于此。他們堅守的每一個要塞終將成為德國——美國——英國聯合征討并消滅猶太布爾什維主義的跳板,這難道還不明顯嗎?他提高嗓門,提醒听眾注意,1918年時,德國曾遭陸軍總參謀部暗算。若不是投降得過早,德國原可得到榮譽和和平的,戰后也原不會出現混亂,不會出現共產党奪權的企圖,不會有通貨膨脹,不會出現經濟蕭條。“這一次”,他說,“我們切不可在午夜前5分鐘投降!”
  1月31日,希特勒醒來后便听到一條惊人的消息:蘇聯坦克跨越過了奧得河!這樣,在敵人和柏林之間再也沒有大的天然屏障了。3天后,柏林遭到自開戰以來最慘重的轟炸,這又加劇了惊慌情緒。前來轟炸的美机几乎有千架之多,把市中心几乎夷成平地。受害者中就有人民法院院長羅蘭·法頓斯勒——其時,他正在審判7月20日陰謀分子費邊·馮·施拉勃倫道夫。現在,法頓斯勒已高挂在一根巨梁上,死于非命,腋下還緊夾著施拉勃倫道夫的罪證卷宗。“上帝的法術真是妙不可言”,施拉勃倫道夫暗想,“我是被告,他是法官。現在呢,他死了,我卻活著。”
  他和另外兩名被告被匆匆用小車送至蓋世太保的監獄。時間還早,但因為煙霧彌漫、塵土飛揚,天空顯得很黑。到處火光沖天。坐落在阿爾布萊希特王子大街的蓋世太保監獄正在燃燒,但它的防空洞卻只受到輕微的破坏。當他打另一名犯人——卡納里斯——跟前走過時,施拉勃倫道夫喊了出來:“法頓斯勒已經死了!”這個好消息很快便在犯人中傳開了。他們若走遠,盟軍便能在下一次審判前將他們解救出來。
  在這次空襲中,希特勒的司令部也遭到嚴重破坏。次日,鮑曼向妻子描述了司令部的慘象:与外界斷絕了通訊,無燈、無電、無水。“總理府前有一輛運水車,做飯、洗涮的水就全靠它供應!据繆勒告訴我們,最糟糕的還是廁所。這些打沖鋒的豬玀們不斷使用它們,可誰也沒想到要帶一桶水去沖沖。”至此時,可以參加每天軍事會議的鮑曼,用崎曲的方式,与元首建立了鞏固的關系。論信任与恩寵,戈林,旋佩爾和希姆萊已不再是他的競爭對手,而戈培爾也終于醒悟到,他自己的影響力如何,要靠他与鮑曼之不穩定的聯盟能否繼續而定。
  2月初,榮耀的最后標志降臨到了鮑曼的身上。元首向他口述了一份政治證詞。如帝國果真崩潰——他依舊抱有一線希望,即某种奇跡定會發生——他要作下記載,讓歷史知道他已差不多要實現他的美夢了。他要做遺囑,這倒是有象征意義的。于是,2月4日,當布爾什維克已抵達柏林的大門口時,不知疲倦的鮑曼便開始記下希特勒為歷史所作的關于錯在何處的最后解釋。他說,英國本來可在1941年初就結束戰爭的。“但是,猶太人卻不愿這樣做,他們的走狗丘吉爾和羅斯福也在那里阻攔。”這种和平原可阻止美國對歐洲事務的干預,并且,在德國領導下,歐洲將迅速實現統一。猶太人這個毒瘤被消除后,統一就很簡單。后方鞏固后的德國便可實現“我畢生的雄心壯志,以及國家社會主義之存在的條件——布爾什維主義的消滅”。英國人當時若深明大義,一切事情將會變得多么簡單!但他們卻不是如此。這樣,他作為德國利益的保護人迫于無奈,便只好發動全面戰爭。
  兩天后,他又再次口述。“我們的敵人”,希特勒口述說,“正在集中全力,准備發動最后一次進攻。”這是最后15分鐘了。情況已异常危急。“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种极不适宜的聯合,是仇恨和嫉妒建立起來的聯合,是對國家社會主義理論的恐慌鞏固起來的聯合。”這种要消滅帝國的愿望令德國只有一個選擇:戰斗到底。“最后的哨聲不響,球賽便沒有完。”倘使丘吉爾突然失蹤,一切事情都會在眨眼間改變!他痴人說夢,大聲地說,英國的貴族有可能向后轉。“我們仍可取得最后胜利!”
  除鮑曼外,這些日子里他見得最多的是最受他寵愛的建筑師赫爾曼·杰斯勒。兩人常在一起,一呆就是几個鐘頭。有時,他們談論建筑和布爾什維主義,或談論藝術和西方盟國,或議論他之拯救歐洲,將它變為一個大統一体的夢想,或此或彼,一談就談到天亮;有時,他們會對著被燈光照得通明的新林嗣的大模型——新林嗣將超過奧地利的明珠維也納——思考著、討論著。林嗣是他的模范大城市,使他不斷受到鼓舞。有時候,他竟把戈培爾從床上揪起來,用燈光向他表示,林嗣的早晨、中午、晚上該是什么樣子的。他簡直可說是青年時代的希特勒,是在向庫比席克講解重建后的林嗣的奇觀時的希特勒。

(2)

  2月12日,“三巨頭”宣布,他們剛在雅爾塔召開了一次會議,在打敗軸心國問題和未來世界問題上取得了一致意見。
  在美國,英國和蘇聯,會議的公報受到了熱烈歡呼。這項公報也令戈培爾高興,因為它給了他一個复活無條件投降這個怪物的机會。他辯解說,羅斯福、丘吉爾和斯大林在雅爾塔作出的肢解德國和強迫它支付巨額賠款的決定,證明德國必須加倍努力,斗爭到底——要不就被消滅。
  宣傳上的意外收獲,令希特勒很是滿意。次日中午,在軍事會議上,希特勒對古德里安大動肝火,他的滿意心情因此被沖淡。古德里安將軍粗暴地宣稱,在奧得河向朱可夫的精銳部隊發動反攻,希姆萊沒有經驗也不是當這個領導的料。“你斗膽批評帝國長官!”希特勒喊道。古德里安不甘示弱,堅持讓他的副手瓦爾特·溫克將軍去指揮這次戰役。希特勒怒不可遏。于是,兩人便大聲爭吵起來,越吵越凶,使會議參与者一個個溜了出去,室內只剩下希姆萊、溫克和几個臉色鐵青的副官。他們整整辯論了兩個小時。希特勒每次高喊“你斗膽!”后便要深呼吸一次。古德里安頑強地重申其要求,讓溫克去當希姆萊的助手。每次他提出這一要求,希姆萊的臉似乎又更白了一些。
  希特勒一直在室內狼狽地來回踱步。末了,他在希姆萊的椅子前停住腳步,無可奈何地說,“得啦,希姆萊,溫克將軍今晚就到維斯杜拉集團軍去接任參謀長!”他坐下后,顯得筋疲力盡。“讓我們繼續開會吧”,他喃喃地說,苦笑了,“將軍先生,今晚陸軍總參謀部贏了一仗。”
  次日,希特勒花更多的時間口述。他對鮑曼說,納粹党人用行動而不是只動嘴皮把猶太毒素從日耳曼人的世界中洗滌淨盡。“對我們說來,這是個主要的消毒過程。我們已實行到了最終盡頭。不這樣做,我們自己可能被窒息而死。”他透露,滅絕猶太人已成為他這次戰爭的最重要的目的。在進攻波蘭前夕,他曾警告他們,“如果他們突然挑起戰爭,他們是得不到饒恕的,我會將全歐洲的這些害人虫滅絕。這次必定是一勞永逸的!”他說,這可不是個威脅,而是他的主要歷史任務。“喏,我們把猶太人這個膿瘡刺破了;未來的世界將永遠感激我們。”
  次晚,吉辛醫生偶然在總理府的防空洞里碰到了希特勒。
  元首臉色蒼白,右胳膊在抖動;要不抓住點儿什么他便不能走動。希特勒似乎心不在焉,几次問同一問題,好像唱針在唱片上不走似的。“您打哪儿來,醫生?啊,是的,克萊弗爾德,克萊弗爾德,是的,克萊弗爾德……”,他喃喃不止,先是向吉辛保證,美國人永遠也突破不了“西壁”,后又宣稱,德國若輸掉戰爭,他將与他的士兵共存亡,最后,他又吹噓說,他有一种新式武器,叫原子彈,“即使英國的白崖會躲到水中去”,他都要使用這种武器。說著,他便走了開去,未与吉辛道再見。
  別人也注意到,他偶爾會心不在焉。2月13日,盟國轟炸德累斯頓,加劇了他的坏脾气。在這次暴風雨般的大火中,這個古老的城鎮几乎被炸成平地——廢墟達1600万英畝,相當于倫敦在整個戰爭中所遭破坏的3倍。初步的報告表明,在連續兩次空襲中,至少有10万人,有可能更多,被炸死。當地警察局長的最后報告說,被炸死的“首先是婦女和儿童”,人數達2.5万;另有3.5万人被列為失蹤。
  開始,戈培爾不相信德累斯頓已被炸毀;后來,他痛哭了。當他能說話時,他一開口便譴責戈林。“這個寄生虫,只知懈怠和關心自己的舒适。現在,瞧他惹來多大的罪過。元首為何不听我早先的警告?”希特勒把一肚子气泄在扔炸彈的英美飛行員身上,卻又拒絕了戈培爾的建議,即是說,將被俘的盟國飛行員處決,作為報复。他說,他原則上同意,但要等一等,然后再最后作出決定。里賓特洛甫等人是有能力勸阻他的。
  那年2月,歐洲中立國家的報紙上出現了和談的謠傳,這大都是因為彼得·克萊施特最近作的努力所引起的——希特勒曾明令他不得与俄國人再有往來。他這樣做了,但到了后來,他又自作主張在瑞典進行冒險活動,這些活動最終導致另一次和平努力——此次是与西方。開始時,他同意与“世界猶太人代表大會”的重要代表吉萊爾·斯托茨會談。在斯德哥爾摩旅館內舉行的首次會談中,斯托茨建議,從各集中營釋放4300名左右猶太人。
  克萊施特說,靠這樣個人的活動是解決不了猶太人問題的。它只能用政治辦法解決。”如果用保存猶太人的辦法能換取歐洲的保存”,克萊施特說,“這倒是一樁真正的‘交易’,值得我去冒生命危險。”
  斯托茨熱心起來了。他建議由克萊施特出面与美國駐斯德哥爾摩大使館的一名外交官員伊沃爾·奧爾遜談談,這人是羅斯福總統“西北歐戰爭難民委員會”的私人顧問。斯托茨前往聯系后,回來激動地說,羅斯福總統愿意“用政治”去贖買150万被關進集中營的猶太人的生命。這正中克萊施特的下怀,便把斯托茨的話向納粹駐丹麥總督瓦爾納·貝斯特說了一遍。貝斯特的建議是,此事最好去找希姆萊的助手卡爾登勃魯納。
  回柏林后,克萊施特果然找了卡爾登勃魯納,卻被當場逮捕,如同他与克勞斯打交道時那樣。但是,數天后,卡爾登勃魯納卻通知他,說希姆萊“愿意考慮瑞典建議的這個可能性”。他要克萊施特前往斯德哥爾摩開始談判,為了表示守信用,要他帶2000個猶太人前去,作為見面禮。以猶太人作交易,對希姆萊而言,并不是什么新玩意儿。在別的場合,他就這一問題一直在進行初步的談判,用猶太人進行訛詐,以通過談判求和。他也受到兩個值得怀疑的人的鼓勵。一個是他的按摩醫師,叫菲力克斯·克爾斯坦。此人是沒有學位的醫生,波羅的海地區人,生在愛沙尼亞。另一個是希姆萊的情報主任舒倫堡,一個唯利是圖者。他也試圖說服希姆萊,向政治犯和戰俘表示人道,能向全世界證明,他并不是個怪物。舒倫堡堅信,希特勒正在把德國和他自己引向毀滅,因此,他一直不知疲倦地敦促希姆萊去開拓每一條有可能通向和平的道路。
  這卻不是個輕而易舉的差使,因為這些談判必須瞞著希特勒進行。另外,卡爾登勃魯納忠誠于他的元首,又討厭和不信任舒倫堡。卡爾登勃魯納曾不斷勸諫希姆萊,敦促他切不可搞得使希特勒不快——或更糟糕——的謀划。這都是在他听說克萊施特的最新建議前的事情。對克萊施特他是信任的,毫無疑問,希姆萊會把克萊施特派回瑞典去,這是原因之一。
  但是,党衛軍的暗中策划卻成了這個樣子:克萊施特剛開始准備行動,便被召至卡爾登勃魯納的辦公室并獲通知,此事已与他無關。卡爾登勃魯納不能向他解釋的是,他的敵人舒倫堡剛把希姆萊說服,即叫他不要与外交部共享任何榮譽——于是,希姆萊便改派克爾斯坦前去做這筆交易。克爾斯坦立即就集中營內之斯堪的納維亞人的自由問題与瑞典外長開始談判。由于談判進展順利,雙方同意讓福爾克·伯納多特伯爵前往柏林,与希姆萊本人作出最終的安排。
  由于克萊施特已被告知不准作聲,他的頂頭上司里賓特洛甫對此事竟一無所知。后來,瑞典駐柏林大使無意中給希姆萊發了個正式照會,要求准許伯納多特与帝國長官會見一次——由于這是官方文件,不消說,它必須經過外交部。里賓特洛甫這才首次明白,原來他的對手早就瞞著他在進行和談。他把弗里茨·赫塞找了來——此人在戰前曾不倦地為謀得与英國的和平而奔波。赫塞是否認為,伯納多特伯爵适合傳遞“和平触角”?赫塞用自己的一個問題作答:元首是否已允諾進行談判?沒有,里賓特洛甫承認說,不過,也許可以將他說服。他們一起就這個問題草擬了一份備忘錄,并呈交給了希特勒。它雖未用“投降”這個字眼,赫塞也未被騙住。
  他議論說,它比主動提出投降也好不了多少。他怀疑西方是否會考慮這些建議,但又說,“很好,你可試試,不過,我想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里賓特洛甫是以与政敵希姆萊談判為開端的。令他惊奇的是,希姆萊十分愿意合作;當听說元首可能發覺伯納多特前來柏林談判的事情將超出人道主義時,希姆萊被嚇坏了。首先,他保證外交部將來會得到他個人的全力支持;然后,他答應下令取消希特勒關于消滅戰俘和關押在集中營內的犯人,不讓他們活著留給敵人的指示。里賓特洛甫喜出望外,在向赫塞透露這點時好容易才忍住喜歡之淚。“是呀,我們現在總可以設法拯救德國人民了”,他說。于是,他便于2月17日派赫塞前往斯德哥爾摩。
  想來希姆萊必定是立刻便為其過早地向里賓特洛甫所許下的諾言而后悔莫及的。一想到元首可能發現——并誤解——其之所為,希姆萊便嚇得魄散魂飛。伯納多特抵達柏林后,他竟拒不接見——除非他的兩個敵手(卡爾登勃魯納和里賓特洛甫)先行會見伯爵。他暗想,這便可阻止他們在希特勒面前說三道四。兩人都很高興。首先會晤伯爵的是卡爾登勃魯納,但伯納多特卻要求直接与希姆萊打交道,便不愿与他的助手多言,只提議讓瑞典的紅十字會派人到集中營內去工作。卡爾登勃魯納連連點頭,還說他“非常同意”讓伯納多特親自面見希姆萊。此舉令伯納多特好生惊奇。
  不出一個小時,伯納多特便在外交部与里賓特洛甫會談了——或者說,在听他講。由于不知要听里賓特洛甫發言多久,伯納多特偷偷地上好了他的跑表。里賓特洛甫口若懸河,講了一個題目又一個題目,滔滔不絕地講著納粹的陳詞濫調。末了,他宣布,給人類作出了最大貢獻而迄今仍健在的人是“阿道夫·希特勒,毫無疑問是阿道夫·希特勒!”他沉默了。伯納多特將跑表一按——里賓特洛甫竟一口气講了67分鐘!次日,伯納多特伯爵乘車前往格赫德醫生的療養院。這家療養院設在柏林北面約75英里的霍亨里亨,系希姆萊非正式的總部。伯納多特覺得他和藹可親得令人難受。從外表看,希姆萊毫無窮凶极惡的樣子;他溫文爾雅,說話細聲細气,兩只小手的指甲修得整整齊齊。伯納多特告訴他,在瑞典引起公憤的是抓人當人質和屠殺無辜的百姓。希姆萊認認真真回答說,顯然,伯爵的消息不确切。他問伯納多特是否帶有具体的建議。
  伯納多特提議,希姆萊釋放集中營內的挪威人和丹麥人并交由瑞典關押。這個要求本來微不足道,卻引出一連串對瑞典人的猛烈指責。這与伯納多特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希姆萊之所以這樣,恐怕是突然生出的恐懼心理所致。“我要是同意了你的建議”,他說話時,眼睛不時眨巴著,“瑞典的報紙恐怕會登出大標題,說戰犯希姆萊,因怕受懲罰嚇破了膽,正設法贖買自由。”接著,他又改變主意,說他或許會按伯納多特請求的去做——假若瑞典和盟國能向他保證停止在挪威的破坏活動的話。
  “那是不可想象的”,伯爵回答說。接著他又要求得到几個小的讓步。希姆萊同意了。伯納多特的勇气大了些,問,是否可讓嫁給德國男人的瑞典婦女返回家園。希姆萊當即予以拒絕。由于被逼至盡頭,希姆萊的態度變了。“你也許會覺得我多愁善感,甚至荒唐可笑,但是,我是發了誓要忠于阿道夫·希特勒的。作為一個軍人和一個德國人,我不能違反我的誓言。因此,我不能做出任何違反元首的計划和愿望的事情來。”只在片刻前他還作出了可能會令希特勒大怒的讓步,現在呢,他卻在隨聲附和,跟著希特勒大談“布爾什維克威脅”,還說如東線崩潰,歐洲便會完蛋。然后,他又帶著感情,回憶了納粹運動初期的“光榮的”日子——“我一生中最美妙的年華”。
  伯納多特勉強插進一個客气的問題:關于德國對待猶太人的問題。“難道你們不承認猶太人中有好人,就像其它民族一樣嗎?我的朋友中很多是猶太人。”“你說得對”,他答道,“但是,在你們瑞典可沒有猶太人問題,所以你便理解不了德國的觀點。”會談進行了兩個半小時。會談結束時,希姆萊答應在伯納多特回瑞典前對他所提的要求全部作出答复。作為饋贈,伯納多特送給希姆萊——對斯堪的納維亞的民俗极感興趣——一本有關戰鼓的、成書于十七世紀的作品。
  伯納多特回到了里賓特洛甫的辦公室。這位外交部長似乎比先前更愿出力,但是,他之過分高漲的情緒卻使伯納多特非常生气。于是,伯納多特便伺机客气地告辭而去。里賓特洛甫立刻找來克萊施特,詢問誰是伯納多特的后台。除了拯救斯堪的納維亞人外,他真正是的是什么?克萊施特瞥見椅子上有個皮夾,鼓鼓囊囊的,裝滿了文件。這是伯納多特的皮夾。克萊施特將它拾起,遞給里賓特洛甫,以為他會翻閱里邊的文件。不料,他把皮夾裝進大信封,叫人送回給失主。克萊施特大受感動。“在大戰行將瓦解中”,這似乎是獨一無二的”俠骨仙風姿態”。
  里賓特洛甫在斯德哥爾摩的代理人赫塞,并未從瑞典的銀行家瓦倫堡處得到多少鼓勵,因為后者認為,羅斯福和丘吉爾二人都決心摧毀德國。他建議讓德國人去探探東方。措辭明确的提案或許會令斯大林感興趣。“斯大林”,他說,“未向西方承擔義務。”
  數日后,赫塞在瑞典的報紙上看到一幅照片,使他又產生了希望。這幅照片照的是瓦倫堡的兄弟与俄國大使科隆泰夫人胳膊挽著胳膊,站立在俄國使館的台階上。這可能是克里姆林宮對西方不滿,准備与希特勒和談的信號。赫塞大受鼓舞,立刻赶回柏林,但他發現他的主子對瑞典傳來的消息完全不感興趣。里賓特洛甫臥病在床,精神不振。他有气無力地說,一切都成了徒勞,与西方對話的机會一點儿也沒有了。“我們的敵人要將德國全部毀滅。他們拒絕進行任何能拯救德國人生命的談判之原因就在于此。”
  赫塞堅持說,開始談判的真正的可能性還有兩個,一個是与西方(羅斯福的私人顧問奧爾遜曾告訴他,總統愿意談判),另一個是与東方。听到這話后,里賓特洛甫活了過來。
  他把赫塞留在自己的床邊,直到深夜。次日上午,他又將赫塞找來。3月16日這天是個晴天,陽光燦爛。里賓特洛甫起了床,不耐煩地踱著步。“你的報告和意見我已仔細考慮過了”,他說。令赫塞目瞪口呆的是,他竟令他返回斯德哥爾摩,開始与科隆泰進行對話。他的指示几小時后便可拿到。“我已把它交給元首最后審批。你的机票已買好了。今晚你便可去斯德哥爾摩。”
  當天下午以及當晚整晚,里賓特洛甫和他的工作人員都在教給赫塞應如何對付俄國人。午夜剛過,他們便被電話聲打斷了。電話是外交部的赫維爾——他仍是最受元首信任的顧問之一——打來的。里賓特洛甫一听,臉色立刻白了。“請再說一遍”,他簡短地說。片刻后,他將電話撂下。他表面上似乎平靜,聲音卻不然。“先生們”,他說,“元首禁止再与外國任何一國對話!我謝謝你們。你們可以走了!”
  后來,赫威爾將總理府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赫塞。開始時,希特勒是同意与俄國人接触的,但在讀完那份指示后,他猶豫了。他在屋里走來走去——留聲机還放著《眾神的黃昏》的音樂——然后將文件一頁一頁地撕掉。“我禁止再与敵人接触”,他對赫威爾說,“全都毫無意義。誰与敵人對話誰就背叛了我們的主義。我們對布爾什維主義只有斗爭,沒有談判的余地。晚安!”

(3)

  一月前,希特勒曾向施洛德小姐抱怨說:“各方面都向我撒謊。”他誰都不能信賴,他若身有不測,德國便會沒有元首。他的繼任人戈林已失卻人民的同情,而帝國長官希姆萊又會遭到党的拒絕。對在午餐時談論政治他表示歉意,但又說:“再運動腦筋,告訴我誰會是我的接班人。這是我不斷問自己的問題,卻得不到一個答案。”
  一星期后,愛娃·勃勞恩回到柏林,他的精神便好了些。她是在一月前為安全的緣故受令离開柏林去了慕尼黑的。在那里呆了兩星期后,她便向朋友們宣布,不管發生什么事情,她都要在她的男人身邊。她對他們說,死亡對于她已無關緊要,她要与她所愛的人同呼吸共命運。對她突然重新出現,希特勒假裝發怒,故意責罵了她一頓,但當晚一整晚他卻反复說,勃勞恩小姐如此忠貞,他覺得自豪。
  數天后,即快到2月底時,希特勒召開了最后一次的地方長官會議。他的外觀令他們大吃一惊。他得由夏勃攙扶著。他的聲音很小,左臂抖動得很厲害。大家原以為他會發表激動人心的講話的,不料,他所講的卻是前后矛盾的說教,既令人受到鼓舞,又令人沮喪。末了,他向地方長官們保證,雖然在最后時刻他無奇跡武器去拯救德國,但是,只要他們在德國人民身上灌輸“條頓人的憤怒精神”,戰爭還是可以打贏的。若全國不予響應,這說明它沒有道義价值,滅亡活該。
  他對地方長官們的合作和忠誠表示感謝。接著,他做了一件完全出人意料的事情:他坦率地告訴他們,他的健康情況正在變坏。他承認,腿上的抖動已發展到左臂。他還說了句笑話:有希望不會發展到頭部。他最后說的話意思含糊,但兆頭不吉:將來,他會被迫采取嚴厲措施。他希望,如果他采取了他們不理解的措施,請他們不要以為他出賣了他們。
  希特勒面臨災難,在此后的日子里,他的主導情緒是蔑視和憤怒。他破口大罵業已屠殺了50万平民的盟國飛行員,也辱罵那些把英國人當作解放者加以歡呼的德國人。3月7日,他憤怒到了极點。這是因為,雷馬根的萊茵橋,來不及炸毀便被霍季斯的第一軍占領。在希特勒看來,這是另一次叛變;他決心懲罰應對此負責的人們。在緊要關頭,他令最受他信任的搗亂者奧托·斯科爾茲內將這座橋炸掉。一隊斯科爾茲內突擊隊帶著塑料炸藥接近了該橋,卻被盟國的秘密武器’運河防御燈”發現——這种燈可發出強大的光柱,光源卻無處可尋。
  至此時,德國的西部防線已全線告急。莫德爾的B集團軍已被消滅,它的殘部已退至萊茵河這邊。在南部,霍塞爾的C集團軍已退至萊茵河西岸,也即將被包圍。東線的局勢也相差無几。在3月中旬這些絕望的日子里,希特勒決定到東線視察。他的將領們警告他,由于局勢變化莫測,他可能被俘或被殺,但他就是不听。作為一個妥協,他讓肯普卡用“人民之車”而不是著名的“麥塞蒂斯”送他前往,目標是奧得河附近的一個古堡。到那里后,他懇求第九軍的各位指揮官阻擊俄軍,不讓他們向柏林進軍。他說,每一天,每個小時都是寶貴的,因為新式秘密武器隨時可用。在返回柏林的途中,希特勒無言地坐在肯普卡身旁,沉思著。他知道,他之新秘密武器之說是幻想,而他在不久前也曾向地方長官們承認過:原子彈之造成還不知是何年何月,而其它的所謂秘密武器又僅是非現實的政治武器而已——例如,希望西方會与德國一道征討布爾什維主義。待他回到城里時,前線的情況他已看得夠了。此后他將不再冒險出總理府一步。他的唯一希望是,在最后1分鐘出現政治奇跡。
  希特勒心里明白,密謀者就在他周圍。例如,他知道里賓特洛甫在瑞典搞談判,也知道希姆萊在拿猶太人做買賣。但他繼續允許這些人去談判,如像用他的名義去談似的,即使他宣爾所有談判都屬徒勞。若某個談判失敗,他就抵賴說他不知道;若談判成功,功勞便可歸他自己。
  深得希特勒信任的施佩爾敦促各位將領,例如曼特菲爾,抵制勿將橋梁、水壩、工厂等留給敵人而將它們炸毀的命令,希特勒是否知悉,這還是值得怀疑的。3月18日,施佩爾將反對“焦土政策”的抗議,直呈元首。“戰爭到了這個階段”,他在一份備忘錄中寫道,“把會直接打擊全國人民生活的設施毀掉,對我們而言,這是毫無意義的。”如果說,希特勒把德國變成焦土的決心曾經有所動搖,那末,施佩爾的話便促使他采取行動。在讀了這份備忘錄后,他便立刻把過去當過建筑師的施佩爾找來,悶悶不樂地對他說:“戰爭若失敗了,人民也就喪失了。在維持基本生活方面德國人民將會有什么需要,這用不著去擔心。相反,我們最好連這些東西都給毀掉。
  因為我們的國家被證明是個弱者,未來只屬于東方較強的國家(蘇聯)。不管如何,在這次斗爭后只有劣者才會生存下來,因為优者已經被殺掉了。”

(4)

  在公元900年時,德國的疆界是奧得河和萊茵河。至1945年3月初,希特勒的大德意志帝國已被壓縮至上述兩條河之間,他的千年帝國正在走向滅亡。他的敵人已在東西兩面擺好架勢,准備大舉進攻。他們深信,這次進攻將迅速地帶來最后胜利。3月3日上午,蒙哥馬利在萊茵河彼岸發動攻擊。為了支援步兵,盟國在那里空投了兩師兵力——英美各一師。黃昏,德軍開始全面退卻。在上游150英里處,不可預測的喬治·巴頓也越過了萊茵河,令蒙哥馬利和德國人等惊奇不已。這是一次漂亮的秘密行動,且是即興之作,未打一發炮彈,付出的代价僅是死傷28人。他們在萊茵河上架設了一座浮橋;過橋時,巴頓在橋中間止住了腳步。“這,我已盼望很久了。”說完,他便往河心撒尿。
  在此后數星期內,蒙哥馬利和巴頓東進神速,令最高統帥部惊恐不已。尤其令希特勒生气的是紅衣主教加倫的行徑——他竟開車出城,將蒙斯特城獻給美軍的一支部隊。“我若抓住了那只豬玀”,希特勒喊道,“我就把他絞死!”對他的脾气不好而又直言不諱的陸軍總參謀長,他也再無法容忍了。古德里安知道這點,遂于3月28日上午去了柏林,決心与希特勒攤牌。特別令他難過的是被包圍在俄國戰線數百英里后邊的庫爾蘭的20万德軍的命運,而他們本來是不應該被圍的。一走進部分已被毀的總理府,他和副官便由一名衛兵引下台階,至一用鋼條加固的門前,那門由兩名党衛軍把守。這是希特勒之新家的進口處:深深埋在總理府花園下的一個大型地堡。
  他們下了台階,來到一狹窄的走廊上,那里水深約1英尺。他們踏著放在地面上的木板、平衡著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到一扇門前,又下了一小段台階,才來到地堡的上層。那里有12個小房,門全向一條共用的走廊開著,這走廊也當飯廳使用。古德里安和他的副官走完這段路后,沿一弧形台階下走。之后,他們又下了10多級台階,才最后抵達下層。這里,在元首的地堡內,共有18個小房,由一前廳將它們隔開。前廳本身也被分成兩半,一半作客廳,另一半作會議室。在這些房間的盡頭,有一條小走廊,里邊有個緊急出口。出口外有4個陡峭的樓梯,台階全用水泥舖成,直通總理府花園。在會議室的左方有一個小地圖室、一個元首的衛兵的休息室和6間一套的無首和愛娃·勃勞恩的居住地。地堡內雖設有通風系統,里邊的空气仍然很閉——那通風系統發出的單調的尖聲長鳴刺透了每個房間。地堡上邊,由一厚達12英尺的鋼筋水泥天花板作保護;天花板上又另加了30英尺厚的水泥。這就是希特勒未來之墓或取得奇跡般的胜利的堡壘。也許,它能引他憶起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可怕而英勇的戰壕生活。
  希特勒從隔壁房間曳步出來,午間的軍事會議便開始了。首先由布賽將軍報告他為奧得河東岸一城鎮解圍未遂情況。希特勒批評了布賽,但被古德里安的強烈辯護所打斷。希特勒被刺痛了,刷地站了起來,動作之靈活令与會者惊詫不已。古德里安不甘示弱。他勇敢地把他与希特勒爭論了多少個星期的問題提了出來。“元首是否要將困在庫爾蘭的部隊撤出來?”他問。“不撤!”希特勒把手一揮,喊道。在他蒼白的臉上立時出現了大塊紅斑。古德里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然后,他便朝希特勒走過去。約德爾和他的副手連忙把古德里安拉開,但他說話聲仍很大。后來,他的副官叫他,“听電話”,將他騙到廳里。待古德里安重返會議室時,他已控制住了自己。
  希特勒已回到座位上,臉繃得緊緊的。他雙手雖仍在抖動,卻也恢复了平靜。他安靜地叫大家出去,只留下古德里安和凱特爾。他說,“古德里安將軍,你身体不好,需要立刻請病假6個星期。”古德里安准備走時,希特勒又叫他開完會再走。會議繼續進行,好像什么也未發生似的。几小時后——古德里安覺得長得不得了——會議結束了,但他還不走。“請多多保重”,元首請求地說,“6個星期后局勢將變得非常嚴重。到那時,我會急需要你的。”古德里安說,他會找個周末前不會失陷的地方休息的。說完,他便行了個抬手禮,走了出去。
  在复活節星期天,魯爾地區的抵抗全部崩潰,希特勒于是被迫面對全面失敗的局面——帝國將被胜利者肢解,他的人民將受蘇美兩國的蹂躪。但是,在向鮑曼作的口述中,他預言,“歷史和地理的規律將迫使這兩個大國進行較量,或在軍事上,或在經濟和思想領域內。同樣,這些規律也將不可避免地把這兩個大國變成歐洲的敵人。同樣可以肯定的是,或遲或早,這兩個大國會覺得,從歐洲唯一生存下來的民族即日耳曼人民那里尋求支持是可取的。我要盡可能強調說,我們日耳曼人應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為兩個陣營中的哪個扮演馬前卒的角色。”
  鮑曼于當天,4月2日,寫信給妻子,描述了柏林最近一次遭空襲的情況,以及籠罩柏林全城的絕望的情緒。他警告她,在維也納也要作最坏打算;如俄國人占領了那個堡壘,她就該逃离上薩爾茨堡。數日后,紅軍像流水似地開進了維也納;身怀偷來的通行證,臂戴偽造的“人民沖鋒隊”袖章的抵抗力量戰士,公開在街道上游弋,見到穿德軍制服者便開槍射擊。至傍晚,人們瘋狂地逃离維也納。逃難者越來越多;消防隊員、防空糾察隊員甚至連警察也加入了混亂的逃難行列。

(5)

  盡管前線處處崩潰,希特勒仍竭力向人們灌輸最后一分鐘會出現奇跡的希望。他指出,他的敵人在雅爾塔為“勇敢的新歐洲”奠下的基礎已經出現裂縫。這不是主觀臆測。在草擬這個計划時“三巨頭”是比較和諧的,但在執行時,他們已卷入紛爭。為了建立波蘭新政府,他們的代表在莫斯科舉行會議,已陷入僵局。一方面,莫洛托夫宣布,盧布林政府真正代表了波蘭人民;另一方面,阿弗列爾·哈里曼和英國大使則爭辯說,必須建立一個更有代表性的政府,以便把逃亡的波蘭人也包括進去。
  這個沖突不外乎是更深刻的分裂的前奏罷了。數月來,卡爾·沃爾夫將軍——原希姆萊的私人副官,現任党衛軍駐意大利首腦——就一直通過美國戰略情報處瑞士代表艾倫·杜勒斯的一名代理人,与美國人進行談判。元首曾含混地答應讓他去探討此事,但是,沃爾夫卻自作主張,建議讓駐意大利的德軍投降。接著,他便在瑞士的阿斯科納秘密地會見了兩名盟國的將軍,討論如何瞞著希特勒去將此事辦完。
  從一開始,盟國便把“日出戰役”通知了斯大林;從一開始,他便強烈要求派一名代表積极參加談判。盟國据理解釋說,在這种情況下,沃爾夫是永遠不會前來談判的,但這卻增加了斯大林的疑心。當他得悉在阿斯科納會晤的消息時,他作出了強烈的反應。他指責盟國“瞞著在對德戰爭中首當其沖的蘇聯”,与德國私通,并將此事稱為“不是一個誤解,而是更糟的什么”。
  3月底,斯大林指責說,由于阿斯科納會晤之故,德國人覺得將3個師從意大利調至東線也無妨。他進一步抱怨說,在雅爾塔達成的從東西南三方同時進攻希特勒的協議,盟國在意大利就未遵守。對此,羅斯福作了解釋,但結果卻惹出斯大林一封忿忿不平的電報,公開指責盟國玩弄欺騙的把戲。這便激怒了羅斯福總統。4月5日,他向斯大林發出了一封最咄咄逼人、最憤怒的電報:“坦率地說,對您之情報提供人,不管他們是誰,本人均不能不覺得憤恨,因為他們如此惡毒地曲解了我本人和我忠實的部下的行為。”斯大林匆匆复電說,他對羅斯福的正直和可靠從未怀疑過。但這是強硬的道歉;他補充說,阿斯科納會議本應有蘇聯人參加的。他將自己的看法說成是“唯一正确的觀點”。
  盟國營壘中不和的詳情,希特勒是不清楚的,只知道有這回事,且是他預見到的。它又抱著會奇跡出現的一線希望。當戈培爾將卡利勒對“七年戰爭”的年月的描寫讀給他听時,他听得津津有味:在普魯士,由于眼看著要失敗,腓特烈大帝悶悶不樂。他宣布,若在2月15日前改變不了戰局,他就服毒自殺。“勇敢的國王呀”,卡利勒寫道,“再待呆一會儿吧,你受苦受難的日子即將過去。你的好運的太陽已經站在云彩的后頭,很快就會升起,照臨在你的身上。”2月12日,沙皇之妻去世。形勢急轉直下,發生了令人不能置信的變化。
  “听了這動人的故事后”,戈培爾后來對施維林·馮·克羅西格說,“元首眼中出現了淚花。”它也勾起了他對自己的星宿的興趣,派人把希姆萊的研究部門里那兩名占星學家找來。兩人都預言,1941年前是胜利,然后是一系列失敗,高峰是大災難——時間是1945年4月中上旬。但是到4月下半月,將會出現暫時的胜利,接著是個間歇,8月取得和平。德國在1948年前將忍受困苦,1948年后將東山再起。
  生性多疑的戈培爾是不會反對抓稻草的。這個歷史先例給了他深刻的印象,所以,在4月12日到奧得河附近的布賽將軍的司令部視察時,他又講了這個故事。有個軍官刻薄地問:“嗯,這次沙皇之妻什么時候死?”“我不知道,但命運掌握著各种各樣的可能性”,戈培爾答道。說完,他便趁慢慢黑下來的天色返回柏林去了。
  在大西洋彼岸,在佐治亞的溫泉,富蘭克林·羅斯福在喃喃地說:“我頭痛得。”說完他便失去了知覺。2小時20分鐘后,他便与世長辭。戈培爾一回到辦公室便得悉了這個消息。“這就是轉折點!”他喊了一聲。接著,他便不相信地問:“這确是真的嗎?”他給元首打電話時,10多個人彎腰曲背地將他團團圍住。“我的元首”,他說,“我祝賀你!羅斯福死了。星星上寫著4月下半月是我們的轉折點。”這是奇跡!他听了听希特勒說話,然后說,杜魯門可能會比羅斯福溫和些。現在,什么事都可能發生。戈培爾把電話挂了,眼中放射出光芒,即時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講話,好像戰爭就快完了似的。
  里賓特洛甫可沒有他那份熱情!次日上午,4月13日,他与希特勒一起外出短暫視察回來,情緒很坏。“元首已上了七重天了!”他對他的工作人員說。戈培爾那個流氓已令元首相信,羅斯福之死是扭轉乾坤的轉折點。“多么胡說八道,多么罪惡!羅斯福之死怎么能產生有利于我們的變化?”
  關于杜魯門,戈培爾要報界客觀地、含糊地發表評論;不說會惹怒新總統的話;要掩藏羅斯福之死帶來的喜悅。但是,到了下午,這位宣傳部長的興奮便開始減弱了。當布賽將軍來電詢問羅斯福之死是否就是他日前暗示的情形時,戈培爾半心半意地回答說:“啊,我們不知道。我們還要看看。”前線發回來的報告表明,美國總統之更迭絲毫未影響敵人的軍事行動。當日晚些時候,戈培爾向工作人員承認,“也許命運再次對我們太殘酷并愚弄我們。也許我們是未孵化好的雞。”
  希特勒給人的印象卻恰恰相反。他召開了一次特別會議,并透露了一個拯救柏林的古怪戰略:由向柏林退卻的德軍組成堅強的防衛核心,把俄國軍隊引來。這便能減輕其它部隊的壓力,使他們能從外圍攻打布爾什維克。決戰之役將在柏林贏得——他對一群半信半疑的听眾說。為了鼓舞將士,他也將留在城內。有几個人勸他去貝希特斯加登,但他對此不予考慮。作為德國武裝部隊的總司令和德國人民的領袖,他有義務留在首都。他草擬了一份長達8頁的通告——這是他最后給部隊起草的文件——交給了戈培爾。連宣傳部長都覺得它之激烈言辭太荒謬可笑。他用綠色鉛筆著手修改,但改不下去,只好將它扔進廢紙簍。過一會儿,他又將它拾起來,改了几句。15日,戈培爾連最后的清稿都未過目便在前線散發。它說,東線的士兵若人人盡責,亞洲的最后攻擊便會失敗。因為命運已將羅斯福這個歷史上最大的戰犯鏟除,戰爭肯定會有決定性的轉机。
  令人不能置信的是,許多士兵都受到了希特勒的鼓舞,被他的話打動。連大多數公民都仍信任他,盡管西方仍在狂轟濫炸以及帝國的地盤在日見縮小。在普通德國人看來,元首不止是個人,他是個超自然現象。他們相信他是不可戰胜的;許多人都相信這個廣為流傳的神話:牆上挂有他的畫像的屋子是能經受任何炸彈的。7月20日他之死里逃生,恰恰證明他是堅不可摧的;它比“希特勒就是胜利”之類的口號更能打起他們的精神,更能提高他們的希望。
  在私下里,這條口號的創作者已喪失了信心。戈培爾很凄涼,正在為結局作好准備:焚毀文件和私人的紀念品。在焚毀他的愛人麗達·巴阿洛娃的一幅大照片——有她的親筆簽名——時,他猶豫不決。“呀,多漂亮的女人啊!”他說。在久久地看過這幅照片后,他將它撕成碎片,扔進了火堆。
  次日,德國受到兩個重大打擊:一是來自西線——魯爾戰區的德軍全部投降;二是來自東線——朱可夫向柏林的全面進攻,在奧得河西岸突破了防線,打開了缺口,离元首的地堡只有45英里。希特勒雖仍在大談胜利,實際上卻在為最坏情形作出打算。他將兩項任務交給了一個來訪的党的官員:一是將德國的黃金儲備轉移至圖林根的一個鹽礦里;二是將鮑曼交給他的加封包裹轉移至安全處。這個包裹包的是希特勒作的口述材料,是他向德國和全世界立下的遺囑。(*這個党的官員把這份文件藏在巴特加施泰因的一家銀行的地下室里。后來,這個官員因犯有戰爭罪被捕入獄。因怕遺囑會加重他的罪,他便叫他的一個律師朋友將它毀滅。這個律師將它影印后才銷毀。1959年,這份文件才公諸于世,因鮑曼被指定為這份遺囑執行人,所以這份文件題目叫《阿道夫·希特勒之政治遺言,希特勒——鮑曼文件》。)
  在這個時刻超人該顯身手了——當日晚些時候,希特勒便讓一名超人指揮所有的噴气式戰斗机。此人叫漢斯·烏爾里希·魯德爾,早已是個傳奇人物。他用“斯圖卡”俯沖轟炸擊沉了一艘戰艦,炸毀500輛紅軍的坦克。數月前,他在一次墜机事故中喪失了一條腿,但現在已能行走,可以繼續進行更多的戰斗了。戈林的參謀長對這一選擇大為震惊,因為魯德爾對噴气机一竅不通,但希特勒就是不听。“魯德爾這人不錯”,他說。空軍里的所有人都不外乎是演員和小丑罷了。
  魯德爾本人對此也大加反對,原因是他自己還想駕机飛行。他開誠布公地拒絕這一工作,找了不少借口。他對希特勒說,俄國与盟國的會師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這將會把德國分成兩個區域,用噴气机作戰便成為不可能。你希特勒為何不与西方停戰,以便在東方取得胜利?“說來容易”,希特勒帶著困倦的微笑說。自1943年以來,他就曾試圖取得和平,但盟國一直堅持要無條件投降。所以,我們要想盡一切辦法克服這場危机,以使我們的決定性的武器為我們帶來胜利。”
  魯德爾被打發走時,已過了午夜。當他一拐一跳地走進客廳時,廳里已擠滿了祝賀元首56歲壽辰的人們。
  在格哈特的療養院里,希姆萊也在准備祝壽。但,這遠不是個喜慶之日。他滿面愁容、精神緊張,不住地在擺弄戒指。与希特勒一樣,他的身体也似乎到了崩潰的邊緣。這是有相當理由的。他的辦公室是人們出謀划策的老窩。他手下的人們,在他勉強支持下,有些正在瑞典秘密進行談判;而党衛軍的沃爾夫將軍呢,盡管希姆萊已明确下令停止一切活動,卻仍在瑞士与盟國談判。
  這种行動希特勒知道多少,希姆萊心中無數,所以他惶惶不可終日。過去數天來,人們不斷敦促他采取重大的決策。
  人人似乎都要他干點儿什么。凱斯坦和舒倫堡二人要他發動政變,推翻希特勒。當天早些時候,施維林·馮·克洛希特伯爵請他勸希特勒讓教皇出面調停与盟國談判,實現和平。希姆萊卻只能說元首有不同的想法。“但他不愿透露他的想法是什么。”
  伯爵大怒:“那末,不管用何种方法,你都得將元首搞掉。”
  “一切都完了!只要元首活著,要恰當地結束戰爭是不可能的!”希姆萊一听,嚇得左看右看,使伯爵怀疑他是否“即時發了瘋”。希姆萊歇斯底里大發作,反复說他連一件事也不答應做。為躲避,他逃往療養院,不料卻又碰到更多問題。凱斯坦剛在坦貝爾霍夫机場著陸,身邊還帶著一名“世界猶太人大會”的代表。他名叫諾爾伯特·馬蘇爾,是在最后一分鐘代替斯托茨的。這還不算。伯納多特還在柏林等他,要他速回去再次見面。希姆萊的所有問題似乎全擠在一起了。
  希姆萊已完全喪失了勇气,開始尋找藉口,但找的藉口又有气無力。他怎么能同時會見兩人?這兩個會見都不能延期嗎?末了,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他叫舒倫堡与馬蘇爾初步磋商。舒倫堡同意了。由于時間已過午夜,大家便用香檳酒向元首祝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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