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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鄉孩童



          出身貧寒欲自強,敢問前路在何方;
          亨利老人指迷津,義無反顧逐海浪。

  1885年2月,美國南方得克薩斯州的一個普通的夜晚,蜿蜒起伏的山崗隱入漫無涯際的沉寂之中,而一座在地圖上難以找尋的山城小鎮弗雷德里克斯堡卻顯得熱鬧异常——這里的輪船旅館正在為一位新生嬰儿舉行洗禮儀式。按慣例,這個嬰儿應在教堂接受基督教路德派洗禮,但他的爺爺執意堅持受洗儀式在輪船旅館舉行,爺爺認為“這才是受洗的地方”。
  旅館的舞廳燈火通明,人頭攢動,連住店的旅客也加入到當地人的喜慶行列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几個准備執行任務而中途在此停留的海軍上尉也參加了洗禮儀式,他們的藍色軍服在燈光的輝映下顯得帥气十足。
  嬰儿的爺爺靜心等待牧師舉行完規定的儀式,然后轉身面對舞廳的人們,高舉酒怀,以一种异乎尋常的豪邁聲音喊道:“為美國海軍未來的將軍——我的孫子干杯!”
  洗禮儀式在陣陣喜慶的祝酒聲中達到了高潮。當時參加活動的人們沒有想到,這位驕傲的老人一句激昂的祝酒辭在几十年后竟然成為現實——那位褪褓中默默無言的嬰儿以不可遏制的神奇力量成長為美國海軍史上一名功勳卓著的五星級上將。
  他,就是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司令、海軍作戰部部長、五星上將切斯特·威廉·尼米茲。

  盡管切斯特·尼米茲出生時家庭門第不高,但他的祖先也曾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尼米茲家族的祖先是撒克遜日耳曼人,衛3世紀時,他們加入條頓騎士團入侵波羅的海東岸的利沃尼亞。他們的族長,被冠以介于男爵和伯爵之間的一個貴族頭銜。17世紀時,尼米茲家族曾在征服者瑞典軍隊中服役,厄恩斯特·馮·尼米茲為瑞典軍隊中的上校。30年戰爭結束后,尼米茲上校在离漢諾威不遠的日耳曼西北部定居下來。
  在此之后,尼米茲家族失去了政府的信任,索性放棄了貴族頭銜,在家族姓氏前去掉了“馮”字。
  從尼米茲將軍的家史看,到了他曾祖父卡爾·海因里希·尼米茲這一代,家道突然敗落。卡爾·海因里希是一個浪蕩公子,整日縱情于享樂之中,對生意漫不經心,終致破產。他最小的儿子即是尼米茲將軍的爺爺,14歲起就在商船隊里做工。這段海上漂泊的歲月為尼米茲的爺爺留下了訴說不盡的話題,也使他下決心培養他的孫子從小就像他一樣熱愛大海。
  尼米茲的爺爺查爾斯·亨利·尼米茲經歷過海上的惊險歲月,無法安于平靜的生活。1844年,他移居美國南卡羅來納的查爾斯頓后,又從海路來到得克薩斯,加入到日耳曼移民建設弗雷德里克斯堡的行列中。
  1848年,即弗雷德里克斯堡建成后兩年,查爾斯·亨利·尼米茲与同來的一個移民的女儿索菲亞·多西姬·馬勒結婚。馬勒共為尼米茲家族生了12個孩子,但只有4個儿子長大成人,尼米茲將軍的父親切斯特·伯納德·尼米茲就是其中之一。有趣的是,尼米茲將軍的母親安娜·亨克也是來自擁有12個兄弟姐妹的大家庭。
  切斯特·伯納德·尼米茲沒有繼承其父剽悍有力的海員体魄,卻像一位纖弱、寡言的牧師。這位有著一頭柔軟金發、一雙清澈藍眼睛的青年,由于不善言辭,在大庭廣眾之中往往被人忽略。他体質虛弱,患有風濕性心髒病和肺病。為了增強体質,他強迫自己做牛仔,將牲畜由得克薩斯赶向內布拉斯加州,在那里放牧。
  鑒于切斯特的身体狀況,醫生勸阻他不要結婚,但愛情的火焰偏偏燃燒起來,他愛上了鎮上梅恩街北面一家肉食店老板的大女儿安娜·亨克。安娜是鎮上有名的漂亮女孩,而且精明、能干、富有責任感,像她父親一樣具有堅強果斷的性格。追求安娜的人很多,而她卻情有獨鐘,接受了羞怯內向的切斯特的求婚。或許是切斯特文弱的气質打動了安娜強烈的母性本能吧,他們于1884年3月結婚,當時切斯特29歲,安娜只有20歲。就在婚禮結束僅僅5個月之后,切斯特熄滅了他脆弱的生命之燈。而此時,安娜腹中已孕育著一個未來的璀璨之星。這位20歲出頭的女性异常鎮定地承受了厄運的摧殘,她強咽下悲傷的淚水,決心珍存心中這枚希望的种子,去繼續生命的歷程。
  1885年2月24日黃昏時分,安娜在一間石砌的昏暗矮小的臥室里,由助產婆利賽特·米勒接生,艱難地產下了一個像他父親一樣有著金黃色頭發的男孩,母親給他取名為切斯特·威廉。
  亨利爺爺對孫子的誕生格外高興,以致于忘記降下旅店旗杆上為紀念華盛頓面挂起的國旗。老亨利認為小孫子的生日与華盛頓總統的誕辰僅差兩天,這是值得自豪的征兆。但在母親安娜的眼中,儿子生于2月14日后僅僅10天,是冥冥之中心愛的人送來的情人節厚禮,是自己鐘愛的一個生命的神奇延續。一個衰弱的生命遠去了,而另一個潛能無法估量的新生命降臨于世,這本身就顯示著生命的不屈活力。安娜親切地將自己心愛的儿子稱為“我的圣瓦倫丁孩子”。
  1西方人把在情人節前后出生的孩子稱為“圣瓦倫丁孩子”。——作者
  亨利爺爺十分怜惜不幸的安娜和他的小孫子,把他們接到自己的旅店居住。由于他也是新近喪偶,這對母子的到來正好可以減輕他心頭的憂慮和孤寂。其時,他已將旅店交由二儿子查爾斯·小亨利經營。其他几個孩子已結婚搬走,最小的儿子威廉在馬薩諸塞州的伍斯特工程學院念書,他是當時尼米茲家里唯一接受高等教育的男孩。亨利爺爺處于相對空閒的狀態,他將許多精力花在身邊的這位小孫子身上。
  在切斯特·尼米茲的童年時代,有兩個人与他感情最深,對他的影響也最大,這就是他的母親和爺爺。母親和爺爺的深刻影響甚至貫穿了尼米茲的整個一生。即使在尼米茲當上海軍軍官之后,他還是通過寫信的方式与爺爺商討遇到的難題。多年以后,這位日后的海軍五星上將站在涼風習習的戰艦甲板上這樣描述他的爺爺:“我不熟悉我的父親,因為他在我出生時已經去世,但我有一個极好的白胡子爺爺,他就是在得克薩斯州弗雷德里克斯堡定居的查爾斯·亨利·尼米茲。他建了一座外形酷似輪船的旅館。在我完成家務和作業的間隙,常常睜大眼睛听他講述青年時代在德國商船上的故事。他對我說:‘大海像生活一樣,是個嚴格的考官。要想在海上或生活中有所成就,最好的辦法是努力學習,然后盡力去做,不要憂傷,特別是不要為還無法掌握的事物憂傷。’”
  亨利爺爺曾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板,熟悉他的人都很喜歡他。他性格開朗活潑,擅長交際,旅店生意十分興隆,一些知名人士也曾來此造訪。旅店有一間客房被稱為“李將軍室”,是為了紀念內戰時期南部盟軍的羅伯特·E·李上校而設置的。來此居住過的一位小說家曾將這家旅店作為素材寫進小說。
  亨利老人不僅熱情好客,而且頗有社會使命感,他曾被選入弗雷德里克斯堡學校校董事會,并擔任吉萊斯皮縣教師考試委員會的委員。1891年,當小尼米茲只有6歲時,爺爺已經是奧斯汀的得克薩斯立法机构的成員。早在南北戰爭期間,他還被南部同盟軍任命為吉萊斯皮步槍隊上尉。盡管這是一個不太好的角色,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還是恢复了對他的崇敬。毫無疑問,亨利老人的個性特征和社會活動能力對少年尼米茲的成長產生了耳濡目染的影響。
  亨利老人過于活躍的天性,使他時而忍不住對住店的客人開開玩笑或講述一些荒誕离奇的故事。
  他的拿手好戲名為“雙人槍殺”,表演就在柜台前。兩個“陌生人”佯裝爭吵,然后取槍對射,來客不明真相,紛紛躲藏。射擊者往往雙雙倒地,接著他們突然又活了過來,來客才知上當。老亨利對此有一個別致的解釋:“當人們住進輪船旅館時就像在海上航行,若是初來,就如同乘船過赤道一般,他們必須獲得跨越赤道的感覺。”
  他向生客渲染捕捉山雞的妙處和方法,鼓勵這些外鄉人在漆黑的夜晚攀登小山,而他自己則在床上安穩地睡去。等到這些客人被貓頭鷹的叫聲嚇得魂不附体,凍得瑟瑟而歸的時候,老亨利笑著對他們說:“你們現在是輪船上的水手了。到柜台來吧!我准備好了威士忌。你們通過了測驗,不再是生手了。”
  亨利爺爺還喜歡与孩子開玩笑。當小孩們打架受輕傷跑來時,他會用一枚硬幣放在孩子的痛處,然后說:“你把這個鎳幣放在痛處,等不痛了就拿開,然后到糖果店去。”孩子們往往破涕為笑了。
  亨利爺爺還為孩子們拔牙,先用一根線纏在牙齒上,套緊,等航海故事講到出神入化的時候,孩子張大了嘴,他突然用力一拉線,孩子還未感覺到,牙齒就掉下來了。
  亨利老船長經常帶著小尼米茲和他的朋友去野營旅行。他們坐的馬車有帆布篷頂,既可以躲雨,又可以防止動物來搶掠食品。在一次郊游中,小尼米茲第一次嘗到了響尾蛇的味道。那次,亨利告訴他們說:“你們离開的這會儿我抓了一條魚,把它切成許多小塊,用油煎好了。”當他們吃完后,亨利才說:“我并不是跟你們開玩笑,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吃響尾蛇沒什么害處。”
  尼米茲并非完全欣賞爺爺的作法,但當他成為艦長之后,還是將這些童年趣事講給水兵們听。
  亨利爺爺給尼米茲和他的朋友講過多少海上的故事,已經無法計數。正是這些海上傳奇激發了,個少年對于無限遼闊和极其神秘的海洋的向往。
  終于,老亨利感到自己的故事已經再難滿足這些好奇的孩子們了,就對孩子們說:“我已經不理睬大海啦,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再去海上航行了,否則就會被大海吞沒。”
  后來,他忘卻了這段結束語,又坐船到紐約去了。
  當他回來時,孩子們心神不安地問他用什么辦法制止了大海的懲罰。
  他告訴他們說:“我請求大海饒恕。我答應贖罪,答應把一個孫子交給大海——叫他去當個海軍上將。”
  童年的海軍上將對爺爺的話可謂言听計從,即使并不理解的事情也按爺爺的要求去做。小尼米茲上學了,他光著腳,只穿一件襯衫和挂吊帶的短褲,爺爺卻偏偏讓他戴上一頂圓形禮帽,与他身上的裝束极不相稱,一進學校,便遭到一些高年級學生的哄笑和圍觀,他的帽子被這些人拿走藏了起來。尼米茲拼力爭奪,試圖討回他的帽子,雙方動了拳頭。尼米茲人小力單,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他還是把帽子奪了回來,他得意地對爺爺說:“我帶它去上學,又把它帶了回來。”
  不過,小尼米茲對爺爺為什么讓他戴上這頂与眾不同的小圓帽去上學始終感到蹊蹺,他曾怀疑這是爺爺對他開的玩笑。然而,當他榮任太平洋戰區司令官以后,重新回想圓頂禮帽這件事,卻得到了新的啟示:“這件事實際上是個起點,使我開始認識到時刻保衛自己的重要性。”
  尼米茲10歲時發生的一件事,更使他确認爺爺是在有意識地提醒他:用實力捍衛自己才是一种有效的方法。
  在一段時間里,小尼米茲不斷遭到一個男孩的挑釁,那個男孩總是故意撞他,想把他撞倒。尼米茲起初采取回避態度,但這個男孩更加變本加厲地對他施威。尼米茲將此情況向爺爺作了匯報,爺爺知道事情的原委和那個男孩的姓名之后,告訴尼米茲:“他并不比你高大,要想改變處境只有自己与他拼一拼,跟他打一架,不單要打,而且要打贏。這樣,他就不會再欺侮你了。”
  尼米茲有點膽怯,他問:“我什么時候去呢?”
  爺爺回答:“晚飯前任何時候都可以。”
  尼米茲決心用武力來對付武力的挑戰。他沿著小巷勇敢地沖向那個正站在路口說話的男孩,用拳頭狠狠地教訓那個頑皮的家伙。那孩子冷不防遭襲擊,完全被尼米茲突如其來的气勢震懾住了。挨打后,終于表示愿意握手言和,尼米茲爽快地接受了他的態度。
  尼米茲回到家中,爺爺正在等他。“你准備吃飯嗎?”爺爺問。
  “是的,先生。”他回答。于是爺爺不動聲色地交給他一盤飯菜。
  尼米茲的爺爺并沒有受過多少正規教育,但海上生活丰富的閱歷,以及他自己的不斷探索,使他擁有許多含義深刻的見解。這些見解使年幼的尼米茲獲益匪淺。在太平洋戰爭那些陰郁的日子里,當尼米茲已經成為將軍之后,還多次回想起來。
  尼米茲有一個表哥叫卡爾,比尼米茲大兩歲,總嫌尼米茲年小而不愿与他一起玩。尼米茲感到很失落,就向爺爺去訴苦。
  爺爺言簡意深地告訴他:“要習慣這一點,他總是要比你大兩歲,對此你無法改變,所以必須習慣。”
  尼米茲只好悻悻离去,爺爺看到尼米茲對他的解釋并不滿意,就又把他叫回來。“等一等,孩子,我再給你說說。”
  爺爺牽著他的手,耐心地告訴他。“你必須學會區分兩种事情,一种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另一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生變化。你与卡爾的年齡之差是無法改變的,但是到了一定時候這种差別會變得無足輕重。只有承認這一點,才會使將來變得更為有利。”
  小尼米茲似懂非懂地記住了這些話。后來他發現有些道理是需要待以時日才能明白其深意的。
  如果說豪爽的爺爺教給尼米茲勇敢無畏地捍衛生存的法則,并培養他實現長遠生活目標的性格。那么,他的母親則在他的人格中注入了富有人情味的气質,使他懂得以寬容的態度協調各种艱難的處境,以坦然的心境迎接突來的風暴。這使得日后他那威嚴的將軍形象更加富于感人的魅力。
  有趣的是,尼米茲的母親与他的爺爺在教育尼米茲的問題上意愿各不相同。母親希望尼米茲成為像爸爸一樣文質彬彬的人,而爺爺則希望他狂放一些,更具有陽剛之气。常常是母親把他朝這邊引,而爺爺卻往另一方向拉。所幸的是,母親和爺爺都培養他在艱難困苦中成就大業的堅強意志,而思想性格方面的不同指引恰好使尼米茲得以全面發展。
  尼米茲從小就形成了他對待生活的方式,即平靜中的忍耐,逆境中的幽默,以及准确猜度他人心理的能力。
  小尼米茲躲在旅館餐廳的柜台后面听爺爺講得克薩斯的一些難以置信的故事時,她母親常常會叫他回自己房間做事——尼米茲很小就可以幫母親揉面做面包,但當他故事听得入迷時往往會屢叫不應。安娜在亨利爺爺和游客的笑聲中把儿子拉回廚房,气呶呶地用德語責罵他。
  尼米茲無力掙脫母親的手臂,只好极不情愿地隨母親來到廚房。但他還是不忘調節母親憤怒的情緒。他用閃爍的目光望著母親,然后會用德語說:“媽媽,你鼻子上有面粉。”
  母親無法再板起面孔,當她捂著臉掩蓋表情時,慍怒的眼睛變得溫和了。她往往是佯裝嚴厲地把尼米茲推到面板前,然后以母親特有的親昵方式告誡儿子:“快點干,別廢話。”
  從這件小事可以看出,在母親面前,尼米茲充分体現了他溫和、寬厚的天性,以及令人愉悅的協調本領。不過,如果我們由此認為,少年尼米茲只是一個順從、乖巧、缺乏獨立精神的小男孩,那就大錯特錯了。對于冒犯他尊嚴的事情,他絕對會以各种方式予以拼爭。在這一方面,他沒有按母親期望的方式去做,即繼承父親的謙恭忍讓,而是喜歡像爺爺那樣勇于迎接挑戰。
  尼米茲長著跟父母一樣的淺黃卷發。旅館里的客人不知他的名字,就給這個喜歡四處亂竄的小男孩起名為“獅子頭”。尼米茲對這個綽號十分惱火,當客人們這樣叫他的時候,他會對他們怒目而視,然后憤然离去。有一回,當一個客人嘻嘻哈哈叫他“獅子頭”時,他果真像獅子一般,以一個孩子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朝那人腿肚子踢去。母親知道后,動手打了他。
  小尼米茲深感不滿,他認為自己受懲罰是不公平的。為了發泄自己的情緒,他跑回屋中,趁人不備,取下一罐封好的綠色油漆,悄悄溜進廚房的魚肉熏制間。然后,他打開罐子的封條,用刷子沾上油漆將自己的頭發染成了綠色。為了防止別人干預,他又跑到陰暗的澡堂里,一直坐到頭上的油漆凝固以后才出來,嘴里還喃喃自語:“他們再不會叫我‘獅子頭’了。”
  母親對儿子的舉動大吃一惊,而爺爺卻樂哈哈地笑眯了眼睛。這個長胡子的老人說:“他真是尼米茲家族的人,敢于不顧一切地表示自己的想法。”
  母親用普通剪刀已經無法剪去儿子頭上沾著漆的簇簇頭發,只好找來一把剪羊毛的大剪刀。當母親費力地剪去儿子頭上這些怪异的綠色頭發時,儿子已經成了一個小禿頭。
  安娜感到,現在需要用一种方式來為孩子正名。于是,當儿子頭上漸漸長出金黃色的頭發以后,她專門請來攝影師為儿子拍照,并毫不掩飾對儿子金黃色頭發的喜愛和自豪。爺爺出于對儿媳的尊重,也告誡在大廳消閒的客人:不要再叫小孫子的綽號。尼米茲以獨特方式的抗爭贏得了最后胜利。
  尼米茲漸漸長大,他与人打架的次數也逐漸增多。他很少先動手,然而,一旦別人挑釁,他便會毫不遲疑地予以回擊。
  戰后,他的妹妹多拉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回憶道:“我認為他決不會找机會打架,但也決不會在別人打他時逃跑。他是否曾經輸在誰手下,我可記不清了。他回家時經常嘴唇上流著血,臉上帶著抓痕,但看起來神態自若,并不惱火。母親若是嘮叨什么,他會輕蔑地說:‘你應當去看看那個人是什么樣子。’母親气得發抖,卻又無可奈何。”
  多拉接著說:“有一次,一對孿生兄弟在鬧市區攔住他,向他滋事;并當眾辱罵他。他一對二,毫不怯懦,把他們打跑了。這之后,附近街區的男孩開始稱他為‘山大王’,沒有人對這個稱呼提出异議。”
  盡管尼米茲時而引得母親擔惊受怕,但在多數時間里他還是一個明事理、懂感情的孩子,對含辛茹苦的母親有著异乎尋常的愛戴。童年的尼米茲几乎每天都在期待一個節日的來臨,今年的這個節日剛過,就又開始期待明年的這個節日。這個節日就是圣誕節。在圣誕節里,他會隨爺爺一起從附近的山上拉來一棵大樅樹,把它裝飾得璀璨奪目。在裝飾材的整個時間里,他總是顯得格外賣勁,像個成人似地忙里忙外。不錯,圣誕節火樹銀花的盛景、不絕如縷的音樂、喧鬧的集体舞會以及姥姥做的茴香餅都使小尼米茲為之著迷,但更重要的是,在圣誕節期間,母親可以暫時擺脫一年的辛勞,輕松愉快地歡度節日。能夠看到母親的歡樂才是小尼米茲心中最大的快樂,這也是小尼米茲如此熱衷于張羅圣誕節各种活動的根本原因。
  尼米茲會格外听話地牽著母親的手,到教堂听母親和歌手們唱贊美詩及圣誕歌曲,他最喜歡母親在教堂唱的“平安夜”。他總認為,母親長得最漂亮,也唱得最好。
  事實上,盡管安娜從未承認過,但尼米茲毫無疑問是她心目中最喜歡的孩子。母親深愛這個情人節后出生的孩子,除了尼米茲少年老成、深明大義的品質之外,還因為他是她的長子,也可能因為她曾經愛過他的父親,而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又如此短促。無論如何,這是母親和儿子都能体會到的某种感情。尼米茲出生時,母親稱他為“我的圣瓦倫丁孩子”。這也是她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話。1925年,尼米茲在太平洋演習現場接到母親病危的消息,他立刻乘飛机、輪船及時赶到母親的病塌前。母親看到心愛的儿子歸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在訣別人世的最后一刻,她低聲說:“我知道我的圣瓦倫丁孩子會來看我的。”
  尼米茲的父親去世后,安娜·尼米茲獨自撐起一個家庭的重任。她把對前夫的愛全部傾注到儿子身上。她擔心儿子的身体像父親那樣虛弱,所以經常告誡儿子注意鍛煉,鼓勵儿子參加各項運動,因而無論刮風下雨,尼米茲都堅持跑步。他喜歡獵兔運動,抓兔子使他成為賽跑健將。他還常常去游泳。為了增強体質,他有意棄車不坐,步行14英里到他的叔叔家。表兄弟岡瑟·亨克回憶他們的童年時光時說:“沒有什么能阻止他鍛煉身体的決心。”尼米茲雖然多次患過肺炎,最后也死于肺炎,但他曾經練就一副結實的体格,并成為遠近聞名的短跑冠軍。這一切与母親的嚴格督促是分不開的。對尼米茲而言,這也是使母親為自己感到驕傲的一种舉動。
  尼米茲熱愛自己的母親,也樂于幫助与母親年齡相仿的婦女們。鎮上的婦女都十分喜歡這個只有十來歲的小男孩。母親安娜就此向一個朋友解釋說:“他激起了她們的母性。他跟他爸爸的性格一樣。”
  鎮上有位名叫蘇珊·蒂維的老處女,是此地知名人物約瑟夫·蒂維上校的姐姐。約瑟夫·蒂維是克維爾市第一任市長,曾創建蒂維中學。為了紀念他,人們將他死后掩埋的山脈稱為蒂維山。
  蘇珊·蒂維獨自為生,整日与一只叫做赫爾曼的白貓相依相伴。她平時性情怪异,很少与人來往。每逢有事則往往求助于尼米茲,而尼米茲總是熱情幫忙,直到使她滿意為止。
  蘇珊失去兄弟不久,她視為親人的白貓赫爾曼也不幸死亡,她為此悲傷不已,几欲心碎。她對尼米茲說:“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在几年前已為它做了一副很好的棺材,但我無法忍受埋葬它的痛苦。它活了15年,我現在不愿意親手埋掉它。”
  尼米茲接受了掩埋赫爾曼這件棘手的事。他答應為赫爾曼找尋一個理想的安息之地。他驀然想起位于蒂維山旁的蒂維墓地。約瑟夫·蒂維上校和他的一個姐姐都葬在那里,還有一處墓穴是留給蘇珊的。少年尼米茲認為:赫爾曼如同這個家族的成員一般,把它与他們埋在一起,蘇珊一定會滿意的。
  尼米茲帶著死去的赫爾曼,翻越巍峨的蒂維山,來到蒂維墓地。他小心翼翼地掩埋了赫爾曼,并從一塊新木頭上研出一塊木牌,在上面燒制出“蒂維的白貓”几個字,下面加上“赫爾曼”。
  蘇珊獲悉尼米茲掩埋自己心愛的白貓的經過之后,深感意外,又暗暗為尼米茲辦事的精心和周全而欣慰。她含淚親吻了尼米茲的臉頰,并重重地獎賞了他。
  至今,白貓赫爾曼的墓穴仍留存于蒂維山。
  尼米茲漸漸長大,他更加注重体諒和幫助母親,盡管母親從未要求他這樣做,盡管母親總是樂天安命地承擔各种生活重任。
  安娜·尼米茲于1890年圣誕節第二次結婚。丈夫正是在馬薩諸塞獲得大學學位歸來的尼米茲的親叔叔威廉·尼米茲,尼米茲不用改姓就有了一位新父親。當時尼米茲只有6歲,安娜29歲,仍然是鎮上風韻猶存的美女。可惜的是安娜的第二次婚姻又是不幸的。
  威廉·尼米茲可謂當時弗雷德里克斯堡最有學問的人,但是他的工程技術在小鎮上全然派不上用場。怀才不遇的威廉整日無所事事,亨利老人希望儿子与安娜的婚姻能使他重新振作起對生活的信心,然而儿子的際遇似乎并無多大改變。最后,還是威廉的姐姐幫助他跳出了失業隊伍。
  姐姐讓他到得克薩斯州克維爾市圣查爾斯旅店去當經理,這家旅店是她婚后擁有的家產。這樣一來,威廉便帶領安娜和小尼米茲從相距25英里的弗雷德里克斯堡,搬到靠近瓜達盧佩河的克維爾市。
  圣查爾斯旅店是一所凌亂的兩層樓白色木板建筑,只比一個裝修了門面的供膳寄宿處大一點儿,客人多為農牧場主、行商和來得克薩斯山區休養地療養肺結核的病號。
  威廉依然難改吊儿郎當的習性,他經常坐在門口与客人聊天或是到處閒逛。唯一發揮專業的事情是義務幫助設計市商業區的人行道。而安娜除了做飯、監廚和指使一兩個佣人清掃、整理房間以外,實際上擔負了管理旅店的大部分工作。
  “這是上帝的旨意。”安娜常用這句話來寬解自己疲憊的心情,并且盡量在孩子面前表現出積极樂觀的精神。安娜与威廉生了兩個孩子,1895年生了多拉,兩年后又生了奧托。多拉和尼米茲年齡相差10歲,卻顯得异常親密。多年以后,正是多拉對尼米茲的正确評价,才使他沒有离開海軍。當尼米茲离家上學時,奧托才3歲,所以他們不常見面。后來奧托也考上了海軍軍官學院。
  尼米茲在克維爾的新家是無法与爺爺的輪船旅館相比的。准确地說,尼米茲与當地來自牧場主家庭的同伴比較,是個窮小子,但他似乎并不抱怨,也絕沒有自卑感或不安全感。家境的貧寒使他較早地体會到生存的艱辛,他意識到必須用辛勤的勞作來幫助母親獨自支撐的家庭。從8歲開始,他便在舅舅經營的肉店里做送肉的工作,每星期掙1美元,除此之外,還能夠得到一些當地人不怎么吃的牛肝和做湯的骨頭,尼米茲將錢和物品全部交給家里。
  尼米茲15歲到他姑姑經營的旅館干活。主要是劈柴、照看火爐和壁爐,人手不夠的時候,也去站柜台,有時需要干到晚上10點打烊。他的姑姑除供給他伙食和住處外,還每月支付15美元工資。尼米茲用這些錢買衣服、交學費,必要時還能貼補家用。最令他高興的是,他可以用剩下的零錢為多拉和奧托買些小禮品。不過,干活影響了他的學習時間,為了保持优异成績,他必須起早貪晚完成作業。同齡孩子所享受的那份悠閒自得的生活,尼米茲從不羡慕,他需要的是在值得競爭的領域里始終名列前茅。
  尼米茲課外從事勤工儉學,不僅使他憑借個人的力量改善了生存條件,生活中真實存在的各式各樣的人物和活動更丰富了他的見識和閱歷。
  尼米茲像爺爺一樣,喜歡与旅店里的客人進行交往,他發現傾听見多識廣的外地旅客的談話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有一段時間,他与從圣安東尼奧來的推銷員打得火熱。他仔細了解這些推銷員的生活方式和買賣經過,推銷員們也把善解人意的尼米茲視為知心朋友,并積极鼓勵他离開學校到推銷的行當中試一試。
  這個時候,尼米茲已經從事過多种職業,在与推銷員的交往過程中,他開始在心中描畫自己未來發展的前景,但這個前景并不是清晰可見的。他不想開肉食店,也不想經營旅館。像推銷員那樣做買賣也不能使他真正動心。他繼承了爺爺的秉性,心底涌流著無法平息的沖動和渴望——他想到遙遠的廣闊世界中去闖蕩,但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在哪儿,也不知道從何處起步。
  他常常跑回輪船旅館,向足智多謀的爺爺請教。然而對于涉及人生奧妙的問題,爺爺已經不可能帶給他十分明确的答案了。尼米茲千方百計尋根問底,而答案卻不那么容易找到,答案存在于一連串的未知事物中。他們談到運气和命運,試圖探究有些人莫名其妙地“走運”,而另一些人總是郁郁不得志的原因。
  老爺爺一根一根持著自己的白胡須,令人感到無比親切,他告訴尼米茲:“我一直認為,机會得自己去尋找,怎么找到我說不好。可能是通過別人的過失,也可能是由于制定了一個合适的計划。我認為制定一個适合自己的計划是十分重要的。譬如航海,你就必須預先制定包羅万象的詳盡計划。”亨利爺爺慈祥地望著尼米茲的臉龐,語气堅定地說:“你會去航海的,現在你也許沒有這個想法,但你一定會去的。”
  尼米茲這時已上中學三年級。他學習成績优异,知識面廣,對未來的向往使他總是顯得心神不宁。顯然,狹小的山城已經無法容留一顆勃勃向上的雄心。
  命運的轉折常常在無法預料的微妙之間。
  圣誕節后,圣查爾斯旅館住進一隊勘測隊員。他們告訴尼米茲可以雇佣他作為背測杆和鏈條的學徒,教他使用測量儀器。尼米茲認為這是實現旅行和繼續接受教育的一條途徑。他為之心動,打算中學一畢業,就投入這一可以走南闖北的行業。然而,兩位年輕中尉的出現使他的最初選擇頃刻間改變了方向。
  1900年夏天,駐扎圣安東尼奧城外的第三野戰炮兵團的一個連隊越過瓜達盧佩河開赴山區進行打靶訓練。剛從西點軍校畢業的威廉·赫·克魯克香克少尉和威廉·特·韋斯特維爾特少尉途中在圣查爾斯旅店住宿。他們瀟洒英武的軍人風度、神气的高統靴和閃亮的武裝帶,尤其是卓爾不群的談吐,在尼米茲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對于軍官,尼米茲并不陌生,他幼儿時代在祖父的旅館曾多次与軍官們玩耍。但是,他了解到這兩名比自己稍大一點的青年軍官也是在像克維爾一樣的邊遠小城長大的,完全由軍隊負擔接受了大學教育,如今已經領兵帶隊,四方周游,經風雨,見世面。這一切強烈地刺激和吸引著從蒂維山腳長大的年輕小伙尼米茲。
  韋斯特維爾特少尉告訴他:“進入西點軍校要經過各种嚴格的考試,進去后淘汰率也很高,如果付出代价取得最后胜利那將是令人振奮的。”
  尼米茲從來不乏刻苦學習和頑強競爭的信心与勇气,他曾在得克薩斯山城為生存經歷過多次搏擊,也樂意到紐約的練兵場繼續奮斗。他知道自己年齡尚小,只有15歲,還要念一年中學,但是無論如何想試一試。他想起爺爺在早年跟他說的一些話。
  爺爺說:“未來對你是沒有年齡限制的,一旦你确立了正确目標,就應及早追求。在這個國家,你得早點成材,否則根本就成不了材。”
  尼米茲滿怀希望向圣安東尼奧的國會議員詹姆斯·斯萊頓提出報考西點軍校的請求。斯萊頓的回答險些熄滅他的向往。斯萊頓說,他為軍事院校推荐學員的名額已滿。他還暗示:即使在將來,尼米茲也難獲机會,因為在他的選區有好几個軍營,軍人子弟將优先考慮。
  就在尼米茲感到心灰意冷之時,國會議員重新向他開啟了門扉,“如果我推荐你進美國海軍軍官學校,你愿意嗎?”
  尼米茲滿腦子向往成為陸軍軍官,從未考慮過要成為一名海軍,但他還是決定抓住這個受教育的机會。他干脆地回答:“愿意。”
  國會議員斯萊頓告訴他:“考試并不容易,但我想你會通過的,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得出來。”
  “我一定要考取,無論付出多少代价。”
  于是尼米茲悲喜交集地開始了緊張的复習准備。他每天凌晨3點起床,學習兩個小時,約5點多鐘,開始做旅店勤雜工的日常事務——點燈、生火爐和叫醒需要早起的客人。早飯后跑步到學校。
  當尼米茲報考海軍軍官學校的消息在克維爾城傳開后,一些有識人士向這個志向遠大的青年伸出了援助之手。熱心的蘇珊·摩爾教他數學、地理、英語和歷史。蒂維中學的校長約翰·格·托蘭德抽空為他輔導數學。就連一向心情懊喪的繼父威廉也行動起來為他釋難解疑,使自己怀才不遇的專業知識終于派上了用場。
  天時地利人和,尼米茲初顯英雄本色。1901年4月他順利通過本州考試,成為這一地區通過軍校考試的第一人。
  亨利爺爺欣喜若狂,似乎已看到孫子成為將軍的希望。5月份,他在輪船旅館舉行了盛大的啤酒宴會,參加的人來自四面八方。
  繼父威廉·尼米茲鼓勵尼米茲再做拼搏。他說:“你已經全力爬上比蒂維山更高的山峰,這是你遇到的第一個障礙,前面還有許多難以逾越的山巔,跨越這些山巔需要時間。在你到達頂峰前,也許會受到挫折,但我确信你能夠到達峰頂。全家人都在等待你把旗幟插到最高點。”
  炎熱的7月,15歲的尼米茲告別爺爺和家人,隨國會議員一起乘火車去安納波利斯。途中,他第一次看到了美國首都華盛頓。尼米茲在沃思茨預科學校集中學習了一個月,再戰告捷,他順利通過了競爭激烈的國家考試。
  1901年9月7日,切斯特·威廉·尼米茲宣誓成為海軍軍官學校的學員。至此,他終于沖出了童年生活的狹小天地,從瓜達盧佩河的小船跨上了周游世界的戰艦。歷史將賦予這個德國青青年新的使命和希望。
  這一天距离珍珠港事件爆發有40年零3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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