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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突厥自建國以來首次向大隋稱臣,所有參与對突厥作戰的將領几乎都
  得到了封賞,而這場戰爭胜利的締造者長孫晟卻沒得到任何升遷。

  長孫晟家住長安光德坊長孫覽的別第。他一進家門便對含笑相迎的高氏說:
  “這回我為夫人帶來一件寶貝,你打算如何感謝!”
  “那得看看是什么寶貝?”高氏嬌痴地說。
  長孫晟前門外一招手,走進了仇小龍。
  高氏一愣,立即扑上前去,緊捏他小龍的臂膀,惊喜地嚷道:
  “堂弟!雅賢弟弟!”
  仇小龍早已熱淚盈眶,囁嚅道:
  “堂姊堂姊……”
  長孫晟把黃龍道巧遇仇小龍,仇小龍誤認他是劫掠高氏的惡棍,因此佯稱奉師父嚴命為長孫晟領路,在路上處處高陷的情形細說一遍。仇小龍又是慚愧,又是尷尬。高氏一邊撫摸仇小龍,一邊責備他的魯莽造次。
  原來仇小龍是胡說出來的名字,他的真名叫高雅賢,原是高氏的堂弟,他听說北齊為周所滅,而他的堂姊便是那時被周兵俘去長安的。高雅賢后來与長孫晟相遇時,得知長孫晟的夫人姓高,并且是攻破鄴都時得來的,頓時燃起复仇的怒火。這場誤會直到兩人在習國草原上一個上午的長談才得以解除。
  這一天,高氏滿面春風,兩個小酒窩一直現在臉上。這是她家少有的喜日,親人久別重逢,丈夫又為國立了奇功,不僅是闔家團圓,而且眼看就榮華富貴,至少用不著再借叔叔的別第寄居了!
  六天后,內官透露出一條消息,說是這回隋軍全線潰敗,朝廷不准備全面策封,但對某個將軍要尤加封賞,甚至對他的部屬也要布以浩蕩的皇思,借此激勵士气。這個得天獨厚的將軍究竟是誰?非長孫晟莫屬了。他一席話說退三十万騎兵,使帝京轉危為安的故事在各街坊迅速地流傳開來。整個長孫氏家族私下都向長孫晟夫婦祝賀。
  這期間,長孫晟還上表舉荐楊伯丑等三名隱士。朝廷立即馳詔五台山招隱,傳來了楊伯丑。楊伯丑入京才三日,楊堅駕臨“臨光殿”,賜其衣冠。但楊伯丑竟然當殿脫去官服,披發揚長而去。楊堅因此終日不樂。
  次印臨朝,楊堅降了一道封賞上大將軍達奚長儒的优詔。詔書詳述了達奚長儒的戰績之后,寫道:

    言念勳庸,宜隆名器,可上柱國,余勳國授一子。其戰亡將士,皆贈
  官三轉,子孫襲之。

  詔書一下,百官無不瞠目結舌。達奚長儒在周般一役實際上是打敗仗。而對長孫晟的功績只字不提,寸封不賞,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長孫晟回家之后,高夫人、高雅賢乃至整個長孫氏家族都悶悶不樂。倒是長孫晟自己想得開:
  “這都怨我。我上書舉賢,朝廷只招來楊伯丑一個人。他又不爭气,當著皇上的面挂冠而去。皇上理當責怪我……”
  哥哥長孫熾不以為然地搖頭。他早就從東宮獲悉,朝廷嘉獎的本來就是達奚長儒,這和楊伯丑戲弄君王的事毫不相干。他不愿傷弟弟的心,話正要出口又咽下去了。
  話說兩頭。沙缽略回都斤略事休整几個月,便于開皇三年春再次大舉南侵。這次沙缽略的手下只有阿波、貪汗兩個小可汗,步騎三十万,不及上次興師時浩大的气勢。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胜利在望之際,忽傳鐵勒偷襲的消息;當他回兵都斤,方知原是一場虛惊。他派人到北境視察,鐵勒人确實嚴陣以待,一切都如長孫晟所料,查不出處羅侯謊報軍情的任何證据。但是,從可賀敦——千金公主那里,他得到長孫晟來過漠北的消息,因此對處羅候不能不有所疑慮;況且,鐵勒人仍然陳兵北境。為了解除后顧之憂,留下第二可汗守住獨洛水是完全必要的。
  對付沙缽略第二次大規模的進攻,隋廷准備比較從容,派遣衛王楊爽、上柱國竇榮定等八位元帥分兵拒守。
  竇榮定率領九個總管和三万步騎出了涼州,在高越原与阿波可汗的騎兵相遇。
  竇榮定的父親竇善是北周的太仆卿,叔父竇熾是北周上柱國,如今是隋廷的太傅。竇榮定的妻子是楊堅的姊姊安成公主。他們竇氏一族簡直是駙馬世家粉郎門第。南北朝貴族子弟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薰衣剃面、傅粉施朱等儀表的修飾上,以務正業為恥。他們之中十有八九飽食終日,呼嚕醉酒,以銷永晝;射不能穿楊,筆則才記姓名。竇榮定除了容貌偉岸和三縷美須髯外,別無長處。這個象牙雕琢的行軍元帥,終于懵懂地把三万步騎帶進涼州北面高越原這一死地。
  高越原,是一望無邊的波狀起伏的沙丘,周圍絕無水源。時值盛夏,熏風送暑,酷日噴焰,沙漠灸人,將士大汗淋漓,渴不可耐。
  長孫晟估計可能在西北戰場上遇上阿波可汗,為了把“离強合弱”的戰略進一步實施,分化阿波可汗的事應擺上日程了。楊堅答應了他的請示,把他安置在竇榮定的帳下當一名偏將。長孫晟看到部隊在高越原安營,不禁失色大惊,慌忙赶到主帥的牙帳,指出這是絕地,不宜駐兵。
  竇榮定不能忍受一個五品偏將對一品主帥的教訓,手捋胸前的胡須,威嚴地傲脫對方,訓斥道:
  “本帥正要這樣的絕地駐兵!”
  長孫晟想要再說兩句,但竇榮定已不耐煩地揮手示意,他只好退出帥帳。同時,一陣哄笑聲在身后沸揚起來。

  第二天,阿波可汗的大隊騎兵來了。雙方激戰了一整天,各有傷亡,夜幕降臨后休戰了。突厥人在不遠的地方安下營寨。阿波是有實戰經驗的指揮官,知道在沙漠里,水就是生命,就是戰斗力。大隊的駱駝早運來了一皮囊一皮囊清涼的水。
  隋軍早已渴得七竅冒煙,第一天便有人中暑,經過苦戰,倒下的人更多了。帥帳里的備用水也沒了,竇榮定本人也渴不可忍,終于暗地交代手下宰了戰馬,飲血止渴。
  這消息一下子傳遍全軍,大家都仿效元帥宰馬飲血,第三天便有很多騎兵變成步卒,几乎不能打仗。所以,這一天的戰斗傷亡更多,陣亡、渴死的有三四成。休戰后,戰馬宰得更多了。突厥人知道隋軍缺水,不同他們決戰,用軟磨硬拖的辦法把隋軍拖垮。隋軍面臨覆滅的命運。戰士精疲力竭,戰斗力大半喪失,幕僚一籌莫展。竇榮定只有仰天太息了。
  幸好當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隋軍營寨頓時歡騰起來。戰士們沒有盛水器皿,脫下衣服盛雨,然后絞出帶著汗臭的水解渴。水的問題緩和了,但因雨后轉涼,不少人得了風寒。晚上,元帥的牙帳里召開了軍事會議,許多人都提出明日要同突厥決一死戰,都認為反攻的時机來了。但長孫晟認為隋軍疲憊不堪,士气受挫,不能貿然決戰。
  好几個幕僚哄笑起來。
  “突厥累胜,兵驕將躁。”長孫晟接下話題:“明日遣一使者到阿波那里,要求各派一名普通士卒決一胜負。如阿波可汗答應,到時我方再派一穩操胜券的壯士立決胡人之首,挫彼銳气,鼓我士气,那時趁勢揮師一擊,可無往而不胜!”
  眾人都沉默了。
  “若是各挑一名將軍較量胜負,或有取胜之望;至于士卒的素質,恕我直言,我們是不如突厥人,恐怕很難找到穩操胜券的壯士。”
  一個總管說出眾人共同的念頭,帳內立時響起嗡嗡的附和聲。
  “此人就在帳外!”長孫晟說。
  “喚進來,讓本帥看看!”
  竇榮定經過几番挫折,不那么剛愎自用了。
  帳外走進一個中年軍漢,雖是士卒裝束,卻有大將之威。他姓史名万歲,京兆杜陵人,在場的人多數都認識他。當時周、齊兩國戰于芒山,雙方正列好陣勢,十五歲的史万歲便下令左右撤出戰斗。這一仗周師几乎全軍覆沒,史万歲因而幸免,時人因此認為他是真正懂得戰爭的人。他膂力過人,驍捷若飛,善于騎射,不戰則已,戰必胜,攻必克,以軍功遞升為上大將軍。后因謀反案的牽連,發配為敦煌戍卒,現在他是以戍卒的名分請戰的。
  在場的人居多以為他是最合适的人選,但也有人持怀疑態度。竇榮定將信將疑地准允了長孫晟的提議。
  阿波可汗很快就答應隋軍的建議,同意各派一名士卒出陣決一雌雄。突厥人的尚武精神是天下無匹的,這一信念他從未動搖過,況且他身邊又有一個力大無比的附离,此人的勇武曾使全軍懾服。
  第四天中午,兩軍在沙漠里擺開陣勢,戰旗如云,刀槍耀目,鼓聲雷動。阿波可汗的附离首先出陣,明盔鮮甲橫刀于兩軍正中,与雙方軍隊相距均為一箭之地。但是史万歲遲遲不出馬,突厥人開始嘲笑、謾罵起來。隋軍對此憤憤不平,也有人為史万歲捏一把汗,因為對方出陣的人像是一座鐵塔。
  史万歲在人們等得實在有點煩躁的時刻才拍馬出陣。他的盔甲陳舊不堪,但渾身如炭的戰馬還算矯健,手中的鬼頭大刀也相當沉。突厥人見史万歲馳來,便搶起迦沙寶刀,以泰山壓頂之勢望他頭頂劈下。只見史万歲的鬼頭大刀迸射著火花,錚錚作響。兩軍的士卒全忘了吶喊助威,大家屏住气息,全神貫注地望著那兩把當空架住的大刀。兩匹戰馬的腿緩緩地挪動著,進而复退,退而复進……
  猛然間,史万歲抽出鬼頭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突厥人大刀落空下沉的剎那間,橫掃過去,一顆人頭應聲落地,一腔熱血直噴上空。史万歲俯身用刀一插便把人頭貫在刀尖,拍馬沖向突厥軍中。
  緊接著,長孫晟率領的兩千騎兵像一陣旋風卷入突厥陣內,突厥人剎時間全軍大亂。隋軍乘机以排山倒海之勢掩襲過來。這一陣殺得突厥人鬼哭狼嚎,血肉橫飛,潰不成軍。隋軍一直追到四十里外,因夜色濃重,道路不辨,才鳴金收軍。
  第二天,阿波遣使到隋營,要求罷戰請盟。
  長孫晟奉命到阿波牙帳議盟。訂盟之后,阿波置酒待客。酒至半酣,長孫晟請阿波屏退左右,說:
  “自開戰以來,沙缽略每戰必胜,可汗你卻一戰敗北,回去如何向沙缽略交代?想當年,佗缽可汗臨終之時,本是要你繼承大可汗寶座的,只因沙缽略耍了陰謀,才將大可汗寶位奪了過去,讓你當個小可汗。你雖一向寬宏大量,不以為怀;但沙缽略不會相信你的好心。使用非法手段奪走別人珍寶的人,絕對不相信失主會听任棄之的。他認為你勢必設法奪回大可汗這一寶位,這就不能不把你視為潛在之敵而隨時准備殲滅之,只是由于你的實力与他相當,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才讓你苟活下去。如今你喪師辱國,元气大損,他尚能相饒嗎?”
  長孫晟的一席話說出了阿波可汗心中的隱憂,阿波頓時臉布愁云,唏噓歎息。
  “我与節下并非一面之交,深知節下足智多謀。”阿波遲疑一下,請教說:“節下如念你我漠北學射時的交情,當代我籌划一策。”
  長孫晟連連點頭,懇切地說:
  “如今達頭可汗与隋連和,沙缽略對他束手無策。你若南依大隋,西連達頭,還怕沙缽略不成?可汗如依不才之見,退可以保身家,進可以圖大可汗的寶座,請可汗三思!”
  阿波本人也設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當即決定把部隊撤居狼山西麓,同時指派副手隨長孫晟入朝。

  同時,楊堅的异母弟衛昭王楊爽,率李充等四將北出朔州道,前哨于白道川發現沙缽略可汗的主力。楊爽在与白道川相去四十里的陰山南麓安營扎寨。
  當晚召開了軍事會議。會上,行軍總管李充獻策說:
  “周、齊之世,華夏分裂,有如戰國。朝廷以養寇為良策,邊將以全軍保實力,莫能死戰,因此突厥胜多敗少,一向輕視中國之師。去年南侵又獲大胜,不可一世,如今沙缽略擁精銳之兵,据險要之地,存輕敵之心,犯‘備周意怠’之忌,若以精騎襲其不備,必獲全胜。”
  諸將听了李充的話,只是圓瞪畏懼的雙眼,不敢吭聲,有的開始搖頭。這些人,在百姓面前退威風,殺漢人一向勇敢,但一听要主動出擊突厥便禁不住心跳。他們出征只求一個平手就算万幸了,哪敢刀叢中去奪取胜利?
  “那是冒險!”一個將領脫口說出心里話。
  “冒險!冒險!”大家爭先恐后地附和,仿佛說遲了便會招來大禍似的。
  衛王楊爽莫衷一是,只是惶惑地望著眾人,最后才求援般望著帥府長史李徹。李徹字廣達,也是一時名將。原是總晉王府軍事,協助楊廣鎮守并州,這回朝廷特意將他調到前線輔佐衛王,他的意見是很有分量的。
  “我想同李總管一起去!”
  李廣達的意見就是這么一句。諸將低下頭來。
  衛王楊爽感到一陣恐怖,待心情略微平靜以后,才低聲問道:
  “需几多人馬?”
  “五千精騎。其余隨后接應,誤了軍机,砍你們的腦袋!”
  李廣達說到“砍”字加重語气,把冷冰冰的眼光掃過各總管的臉上。
  拂曉。隋軍的馬蹄聲像一場可怕的冰雹降落在白道川突厥的宿營地。突厥人從一場噩夢中惊醒過來。他們太大意了,許多人為了圖涼快,想睡個甜香的覺,竟然把盔甲都解掉了。當發覺敵情之后,還沒跨上馬背,隋軍便端進營來。
  許多帳篷著火了。馬蹄聲、兵器的碰擊聲、大火的燃燒聲。惊呼慘叫聲、奔竄聲,響成一片,地面舖滿了兩軍的尸体,沙地里濺滿了殷紅的血。這就是戰爭,這就是將軍們用戰刀蘸著人血寫在大地上的故事。
  沙缽略的背部受了槍傷。他脫掉黃金盔甲,趁混亂之際,潛行到白道溪中的一塊綠洲上,屏息伏在草叢之中,過了一天一夜,才僥幸逃回陰山北麓,一邊養傷,一邊收集散亡的士卒。這一戰,他四万精銳損折過半,全部輜重蕩然無存。
  從摩那渡口逃回的士卒說:突厥的另一支騎兵在渡口遭隋軍李晃部隊的伏擊,潰不成軍。
  從黃龍道逃回的士兵稟告:高寶宁在黃龍府被幽州總管陰壽重重圍住,全軍覆沒,高寶宁只身逃到契丹,被麾下所殺。高寶宁的死,使沙缽略感到痛惜,就像死去一條优良的獵狗一般。由于他熟悉漢族的地理風情,每回南侵,沙缽略都讓他開路,如今一命嗚呼,怎不叫沙缽略傷心!
  從狼山逃回的散兵稟告:阿波在高越原大敗,還有南勾隋廷、西連達頭,与沙缽略分庭抗禮的跡象。
  收集的亡卒越多,得到失敗的消息也越多。只是軍糧告罄,戰馬宰盡,野無所掠,且時值早春,草枯根腐,連啃草根也啃不上。許多戰士只好揀來馬骨,磨成粉末,煮了充饑。

  沙缽略的气惱漸漸凝聚在阿波可汗身上。
  一天早晨,他把散亡的將士、附高集中起來,眼望陰山北麓,尚有五六万兵。他猛然心生一計,馬上召集眾特勒、諸伯克計議。他說:
  “這回慘敗,全是阿波叛變投敵的結果,為了嚴懲敗類,必須迅速移軍圍殲阿波。如此既可為陣亡將士報仇,也可劫彼輜重救我一時之饑。”
  伯克、特勒們一致叫好,眼前救饑活命就是一切,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但是,汗庭的衛隊長安遂迦极力反對。他以為這么一開殺戒,突厥內部的裂縫永難彌補了。眾伯克、特勒都笑罵他:
  “上一回南征,你拒絕參戰!這一回南征,你玩忽職守!如今又為叛徒開脫,莫非你在當年迎親時就被長孫晟收買去了!”
  群情洶洶,隊伍開拔了。
  臨行之際,安遂迦又赶到沙缽略那儿,緊抱沙缽略的腿,懇求道:
  “大可汗,值此可汗民族生死存亡之際,請你務必听取奴才的意見。漢族人有句話:一言興邦,一言喪邦。”
  沙缽略大惱,一腳將安遂迦蹬開。
  漫天的煙塵從陰山北麓滾滾升起,大營開拔了。
  沙缽略偷襲阿波牙帳真的馬到成功,不僅劫走阿波的部眾,端去他的老巢,還殺死阿波的母親。阿波可汗落荒而逃。回到都斤汗庭之后,沙缽略又解除了貪汗可汗的武裝,罷去可汗封號;因為貪汗可汗与阿波一向親密無間,手握重兵,恐生意外。
  不久,阿波、貪汗兩人都投奔達頭可汗,達頭借給他們十万精騎東征沙缽略。阿波等旗開得胜,不僅恢复原地盤,招回原來部眾,甚至連沙缽略的堂弟地勒察也叛离而去与阿波連兵。
  沙缽略在東方失去了三個藩國,西方叛离了三個可汗,瞬間成為光杆可汗,且又四面臨戰,處境可想而知。
  至此,長孫晟“遠交近攻,离強合弱”的戰略目標已全部實現。
  開皇三年九月癸丑日,楊堅于觀德殿宴請塞上立功將士。
  已牌時分,在“皇夏”樂聲中楊堅升殿。
  在帝席的有楊堅的异母弟衛王楊爽、楊堅的姊夫竇榮定和楊堅的外孫婿李敏。楊堅酒酣興濃親自彈起琵琶,還要李敏出席起舞。李敏雖別無他能,歌舞卻十分在行。他奉旨出席,時作龍騰,時為虎躍,忽而左盤,忽而右旋,緩則春風拂柳,急如銀箭离弦,一舉一動無不應節合拍,直至舞畢,也不喘气。楊堅不禁為之動容。立起撫摸李敏的茶膀,藹然道:
  “你父李祟為國捐軀,戰死沙城。朕當加封予卿柱國(即柱國大將軍,勳職,正二品)。”
  “謝主隆恩!”
  李敏雙膝頓時跪下。
  席間,楊堅自然也問起涼州的戰況。竇榮定不慌不忙地稟報了涼州一戰的胜利經過,最后說:
  “此番涼州告捷,皆由至尊威德所被!”
  竇榮定昧著良心,一句也不提起長孫晟的功績。
  次日,楊堅駕臨大興殿,降賞功之詔:
  賜衛王楊爽增加千戶食邑。
  李充再策勳三轉,升為上往國(最高勳職,十二轉,從一品)、武陽郡公,拜朔州總管。
  李初再策勳二轉,升為上大將軍。
  竇榮定晉爵安丰郡公,增邑了一千六百戶,賜縑万匹,拜右武衛大將軍,余勳轉授其子為安康郡公,賜縑五千匹。
  擢史万歲為上儀同、領車騎將軍(勳職,十轉,從二品)。
  李敏授柱國大將軍,襲爵廣宗公。
  上柱國陰壽賜物千段。
  詔書上就是沒有長孫晟的名字。這場戰爭胜利的締造者長孫晟得不到任何封賞,他仍然是個五品官。
  開皇四年二月,達頭可汗遣使至京,要求稱臣歸藩。
  五月,契丹主莫賀弗也派使者入京,請求為隋室的藩國,被封為大將軍。沙缽略可汗已四面楚歌,突厥民族面臨被人瓜分豆剖的命運。
  八月,沙缽略遣使至京求和,并請求与隋和親,懇望楊堅認千金公主為女儿。楊堅當即遣開府儀同三司徐平和使于突厥,賜千金公主姓楊,改封大義公主,認沙缽略為婿。
  沙缽略复派安遂迦為使者,致書于隋廷,表示答謝。書曰:

    從天生大突厥賢圣天子伊利居廬莫何沙缽略可汗致書大隋皇帝:
    皇帝,婦父,乃是翁比。此為女夫,乃是儿例。兩境雖殊,情境如一。
  自今子子孫孫,乃至万世,親好不絕。上天為證,終不違負!此國羊馬,
  皆皇帝之畜,彼之繪彩,皆此國之物。

  楊堅覽表,以為沙缽略書稱“儿例”,可作稱臣歸藩之意解釋,當即喜不自胜;唯左仆射高熲、內史令李德林以為書后兩句頗有平起平坐之意,深憂恐中了突厥的緩兵之計,并建議宜派長孫晟再赴漠北施之以恩威,且察其虛實。楊堅深知使者的人選長孫晟最為适宜,但慮及此人屢建奇功不得其賞朝野已有議論。如果讓他再去漠北立功立業,就更難辦了。若論運籌決策之功,再高的封賞也不過分。但長孫氏原是北魏皇族,如今聲勢夠顯赫了,豈可再加提升為虎添翼?倘若這次立功再不予封賞,必增長孫氏的怨恨,朝野必有賞罰不明之譏!這真是左右為難。
  長于心計的高熲一眼看穿楊堅的心事,立即收回自己的成見,聲稱:突厥乃是大國,派車騎將軍長孫晟前去撫慰,恐不相稱。理應另派大臣為使,長孫晟副之,才能得体。楊堅立即點頭稱善,遂派尚書右仆射虞慶則為正使,長孫晟為副使,前往突厥。
  長孫晟离京時才三十來歲,膝下的嬌儿剛滿周歲。高氏要他為孩子起個名字,他想不出來,只好作罷。
  他心中老想著封賞之事:像這樣的英主還能居心埋沒人才,淹沒他的功績嗎?要么是封賞時日未到,因為對決策者獎賞理應在沙缽略可汗就范之后;要么是特意試他的忠誠,授与最高獎賞的功臣理應具有赤膽忠心。這次出使突厥,不僅可以指望收其全功,還可再次向皇上輸誠。
  不久,虞慶則、長孫晟來到都斤沙缽略可汗的牙帳。在庄嚴的胡笳聲中,但見帳外附离全副戎裝列在兩旁,隊列的后面繒帛云屯,金銀珍寶山積,顯示一副國富兵強的景象。
  長孫晟見此情景,意識到突厥并不甘心示弱,尚可一戰,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感到這回使命并不那么容易完成,于是他在估計各种可能出現的局面,盤算應付的點子。而虞慶則對突厥的民族性毫無所知,他以為既然沙缽略已面臨四面楚歌,自然只有俯首貼耳。他們到了帳內,沙缽略仍然高踞案上,稱病不起。虞慶則要他勉強一拜,听宣圣旨,又遭拒絕。虞慶則又喻之以禍福,沙缽略忽然拍案喝道:
  “我自父伯以來,不曾向人下拜,節下奈何以此相強!”
  一時間,眾特勒、諸伯克乃至附离們都殺气騰騰,气氛到了一触即發的地步。這時,坐在可汗身邊的可賀敦大義公主走了下來,低聲對虞慶則、長孫晟警告說:
  “可汗性暴如同虎狼,過与爭執,勢必嚙人!不可為區區禮節相持不下。”
  長孫晟上前平心靜气地說:
  “突厥与隋俱是大國天子,可汗不愿起來,豈可勉強?”
  沙缽略、大義公主以及突厥大臣都滿意地點頭。
  “但是,”長孫晟接著說:“可賀敦是大隋天子的公主,可汗是大隋的女婿,難道突厥人都可以不敬婦公嗎?”
  沙缽略思忖了半晌,漸漸綻開笑容,對自己的手下說:
  “須拜婦公,我不能違背禮俗!”
  然后降座,与大義公主一同跪下听詔。
  于是,虞慶則開讀圣旨,高聲朗誦道:

    大隋天子貽書大突厥伊利居廬莫何沙缽略可汗:
    得書,知大有好。心向此也。既是沙缽略婦翁,今日視沙缽略共儿子
  不异。既以親舊厚意,常使之外,今特別遣大臣往彼省女,复省沙缽略也
  ……

  璽書讀畢,虞慶則、長孫晟一行由葉護處羅侯陪同,剛离開可汗的牙帳,群僚已哭成一團。長孫晟駐步反顧,但見沙缽略与臣下相聚慟哭,好不傷情,以致他有點心酸起來。
  當晚,都斤鎮下了舖天蓋地的大雪,野外呵气成冰。迎賓毯帳內由于生了暖爐,倒也熱呼呼的,但長孫晟翻來覆去,一夜難眠。在天快亮時,高雅賢前來報告,說處羅侯已在帳內等候多時了。長孫晟連忙起床与處羅侯相見。
  處羅侯一見長孫晟,便開門見山告訴他:
  “昨晚牙帳里發生一場激烈的論爭……”
  “為了何事?”長孫晟明知故問。
  “我們突厥自建國以來,不曾向人稱臣,如今以儿婿之禮拜受隋廷璽書,這不成了儿可汗!因此,所有的特勒、伯克都不甘心。”
  “想同大隋再較量一番?”
  “這种想法倒沒人提起,但是,安遂迦主張,要派人与達頭、阿波、貪汗等三可汗議和,把突厥人扭成一股繩,然后与隋廷分庭抗禮。”
  “哦,”長孫晟一震:“有多少人附和?”
  “將近半數,但是沙缽略以為眼前派人去議和,三可汗定然要价很高。他主張用武力收拾三可汗,重新把突厥統一起來,為此,當隋廷的儿可汗,甚至稱臣,都在所不惜……”
  “最后如何決定?”
  “最終以沙缽略的意思定策……”
  長孫晟松了一口气。待處羅侯走后,長孫晟把情況告訴虞慶則。虞慶則听后十分振奮,知道這回使命不難完成了。
  于是,虞慶則正式向沙缽略提出,要突厥稱臣。沙缽略立即答應,并將自己的堂妹送給虞慶則為妾,贈給千匹良馬,求他在隋室天子面前多為美言。虞慶則滿口允諾。于是,虞慶則一行啟程歸國。
  途中,長孫晟心中萌發了結束漢人和突厥戰爭的對策。同時,孩子的名字也想出來了,或叫“行布”,或名“恒安”。嘿!他自己也覺得好笑,當時絞盡腦汁一個也想不出來,現在瞬間又想了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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