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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業更要為人


   
女人,職業人

  我自己倒沒有太多的困惑,專心地做好經理,和男人們一樣斗智斗勇,并沒妨礙自然保持了女人味——那是做女人獨有的驕傲。
  平平常常從女孩到女人過了三十年,漸漸開始有人叫我“女強人”,后來簡直成了我的外號。對這個外號我有三段論的反應,反映著我的心路歷程。
  第一次听見時嚇了一跳,原來自己在別人眼里是“強”的。其實那時并沒有做出什么,只是在外企做了几年,本地人又是女的銷售更少見。人家說“女強人”時都有個注腳:“能在外國公司干好几年了,還是IBM,大公司,可是不簡單!”那時,外企有點神秘,國人對外國公司的看法,通常是“內部競爭激烈、規矩嚴,老板無情,動輒會開除人,本地人能混下去不容易……”單憑我能在IBM一“混”几年,已經“可是不簡單”。我嘴上謙虛,心里還是很高興,盡管很清楚有那些類比條件,“強”的內涵非常有限,畢竟是社會對我存在的承認啊。
  后來做了經理,參照周圍优秀的人群走前了半步,自己也認為自己強了。這時別人再叫我女強人,我開始有逆反心理。經常會嚴肅地說:“請不要這樣稱呼我!”有時甚至掩不住急扯白臉。強就強唄,干嗎非加上個“女”字?男人強怎么不叫“男強人”,明擺著是不平等,好像男人強是應該的,女人本該弱的,偶爾有一半個強的一定得注明性別。我喜歡“強”,但只愿意被承認是真正的強,不是因為性別“讓分”!我不喜歡“女強人”,還因為這個詞的大眾心理形象不好,人們一提女強人,“經常聯想到強悍跋扈,說話尖刻走路帶風,蹭著衣角都會傷人,一點沒女人味儿”,就是上個月一個朋友還這么對我說來著,這些是他的原話。我希望我的能力得到承認,但不愿意我的女人魅力被忽視。
  分析這段心理,說到底還是不夠自信,太在乎別人怎么看我,只有借別人的評論用別人的眼睛來反射出自己的形象,無論做女人還是做職業人,自己都還沒有自信的定力。做女人的失敗讓我不平衡,我慣性地瘋狂投人工作,想借強勢的張力充填心里空虛的位置,很長時間找不到平衡,險些連職業的追求目標也迷失了
  离開廣州之前的冥想思考,想通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一次完成了對自己的剖析,我問自己生命的意義,我選擇了生命的意義——追求精彩的成功,在追求事業理想的過程中去實現精彩。這注定了追求的艱難,既然自己選擇要追求,就要准備付出,不能期望從生活里得到每一樣想要的東西。我已經有事業的成功,這賦予我特有的綜合魅力,得到了大多數男人和女人的欣賞,我也應該懂得欣賞自己創造的魅力。女人的成敗不是只有婚姻家庭一個標准,我選擇做社會人、職業人,就應公平地用綜合標准衡量自己,我不是失敗的女人。
  我對“女強人”的稱號從此坦然,雖然還是更喜歡自己的本名:吳士宏,很男性化的名字,以前常有人誤以為是先生;Juliet,無可混淆的女性名字,她的美麗在全世界流傳。兩個加起來,很好地代表了我:女人+職業人。
  我特別喜歡“職業經理人”這個職業定位,它明白地宣示人群和實踐的內涵,這正是我的選擇。精彩只有在人群時才能被欣賞;經理人注定要与人群為伍,与人群共同實踐創造精彩使我的生命得到擴張。我從1993年初當上經理到現在不到七年,從方式方法到認識有了好几個階段的變化。
  剛開始做經理時,只會身体力行地示范,覺得誰做都不如自己放心,我的行為自然使手下人形成事必請示的習慣,我心里又怨這些人怎么學得這么慢事事都得示范。當時只管四個人,已經疲于奔命累得不行。師傅式也有好處,小團隊能兄弟似的緊密,比較好地貫徹經理的風格。但是師傅只能教會一兩個手藝,示范教出來的徒弟很難超過師傅。一個人又能給多少人示范呢?
  到廣州以后,管理人群的量級變了,從四十多人發展到二百四十多人;要經理全面業務,遠遠超過自己熟知的銷售,單靠示范是不可能了。必須學會听別人講,學會問有意義的問題,學會系統的、抽象的分析和判斷,學會信任人,并且學會給團隊以鼓勵和信心,幫助他們思考問題,這需要從一個戰士、一個超級銷售人員的身份,轉變到團隊的組織者、協調人;參与市場競爭也轉變為指揮官的角色,從接受單純的銷售指標到全盤市場規划,這個轉變很難,但我适時地完成了這個關鍵的轉變,跨過了從經理到職業經理人的分水岭。在我看來:經理是具体管過程(Processes)、管人的;職業經理人是管+理,管理公司運營、帶領團隊,還要經營市場,必須從執行規矩的行動上升到主動的思想和理論。職業經理人的示范作用仍然不可忽視,但示范應是在更高的層次,包括身体力行示范做人的原則。
  經理人應當有鮮明的風格,應該能夠積极地、堅定有效地感染、影響團隊。如果模棱兩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會使團隊變得無所适從、無所謂,也可能使紀律失去應有的威懾。我初入微軟時就曾有意柔順模糊我本鮮明的風格,結果延誤了掌握全局防患于未然的寶貴時机,還是雷厲風行做回我自己,才能反敗為胜,也才能真正贏得了團隊。我特別同意杰克·韋爾奇說的:“……好的領導者不但精力充沛,而且還能激勵他們所領導的人……最重要的、好的領導者要能非常放得開。他們必須保持上下溝通去与人接触;他們不會拘泥禮儀,他們會与人們直率來往,讓人感覺容易親近。”“身為一個領導者,你不能成為一個中庸的、保守的、思慮周密的政策發音器,你必須具有些許的狂人形象。”這個世界將屬于那些熱情而有魄力的領導者,而非只會循歸守矩亦步亦趨的經理,好的職業經理人,必須是好的領導者。
  做到高層后,直接面對經理,將將大不同于將兵,要更著力于“理”(理解的理),“管”、“帶”則應流于自然無形。要讓精英將領充分感到信任,感到真正被托以重任,才會激發出責任感(如是女老板的托付,甚至可能激起英雄式的使命感和仗義),高層經理的職能必須轉變到團隊的支持者,同時必須是鞭策者。要敢于放權,我本是實踐型的人,說到容易做到難,我終于學會了“放權”之后,才發現其樂無窮,由一個精英團隊手里掌握不同權力而能和諧配合,能做出許多超乎我意料的精彩結果。但是,只有真正了解和駕馭全局的經理才有資格“放權”,不然就是玩忽職守甚至“自殺”,我會牢記“血”的教訓。
  我在微軟最后几個月里,高密度地綜合實踐了職業經理人几重角色:戰地指揮官、團隊領袖,協調,激勵,鞭策,放權,還有——激發并綜合團隊的智慧,這最后一點,是我做經理人以來最得意的成功經驗之一。也是在微軟,我學到了“狠”,我不喜歡“狠”,這違背我的天性。但是我知道了,職業經理必須有當斷則斷的狠辣,不然,斷臂療毒的壯烈也可能醫不好人髓的沉痾,自己“死”了不要緊,辜負了經理人的基本職業要求。職業的“狠”,不妨礙做好人的原則。我堅信好的職業經理人必須是好人,不是好人也可以有能力有魄力,甚至有時會技高一籌——因為沒有顧忌可以不擇手段,但只有好人才還會有人格魅力,“真正卓越的人生,少不了正直的生活”。
  我經常被問到:一個女人做經理有何特別感想?這与“女強人”之說出于同轍的中國文化根源——經理是男人的天經地義。其實,“經理”和“女人”一點不矛盾,能做經理不是因為是女人,是因為本事(大多數女經理一定同意)。多數做了經理的女人會更敬業,盧森堡說過,“當大街上只剩下最后一個革命者,這個革命者必定是女性”,活畫出女人的虔信甚至是偏執。有的女經理女企業家會矯枉過正把自己做成“標准女強人”形象,不惜抹煞女人的天然魅力,只為證實女人可以全面地像男人。
  我自己倒沒有太多的困惑,專心地做好經理,和男人們一樣斗智斗勇,并沒妨礙自然保持了女人味——那是做女人獨有的驕傲。
  在南方時,我率一班人馬籌建IBM深圳分公司,有細心的記者問:“吳總經理為何‘御前’竟全是女將?”在微軟,又有記者問過:“吳總經理只用男下屬,純屬偶合嗎?”只因為“吳總經理”是女的才會有如此妙問,被問之下,我才注意到團隊的性別問題,答案是“因才施用,性別純屬偶合”。經理人就應該是“中性的”(別誤會,不是說經理都得做手術),不管男女,做了經理人,都要遵守同一套職業准則。
  經理人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公正非常重要,男經理要是沒端平,可能是可以原諒的粗心;女經理要是把水撒出來,可能演義出很多故事。女人天生感情細膩敏感,比男人更容易愛也更容易恨,如果選擇了做經理,就要像男人似的“糙”起來點儿,大度起來,最忌心胸狹隘感情偏頗(与“女人天性細膩”的美德是兩回事),我自認為在這方面做得不錯,不信去問我以前的下屬,他們的看法會比“現在時”、“將來時”的下屬更真實可信。
  經理人最忌偏听偏信有疏有親,耳根一軟,立即就會蔓延打小報告的流感,我接手IBM中國渠道總經理時,是一個中港台混合部隊,在IBM內部聲譽很低,听了兩個星期都是互相埋怨,我于是對每個人分別說:“何不把埋怨的話對你的隊友直接說?或是去幫他。”她干活?”又在大會上對全体說:“我听到個別人總是在抱怨別人,使我不由疑惑為什么只有他。”她抱怨?”從此基本斷了這個風气,大家把勁儿用到干活去了,七個月做到了全年的指標,贏得了亞太區最佳集体的榮譽。
  培養人,修煉精英團隊,是經理人獨到的幸福。但經理人要先克服自己才能体味到這种幸福,不管自己有多強,要甘心讓別人做英雄,要能擺脫自我陶醉,而陶醉于集体的成功。這一關我很艱難地過了兩年,先要努力做到不以他人之得視為自己之失,然后是能將他人之得視為自己之得。我以我曾擁有的微軟精英團隊無比驕傲,除了共同做出的优秀業績,更因為集体的友愛和坦誠!我离不開人群,友誼友愛于我是生命的需要,維系人与人之間的情誼,不重在技巧,重在誠信。
  女經理終究是女人,不管怎樣刻意“中性”,很難徹底改了婆婆媽媽牽腸挂肚的天性,只要不誤大事,倒也是一种美,會給集体增加一點家庭式的溫暖。只是女人們自己太累了點。我自己有好多這樣的經驗。在廣州時有一次,執行公司規定不得不解聘一個員工,過后我几宿睡不著覺,到底要幫人家另外介紹了工作才放心;离開廣州時我放心不下全体,怕二百多“孩子們”交給了后娘活不好,哭得淚人儿似的生离死別,到現在還經常半夜接電話做“孩子們”的知心姐姐;离開微軟時,我對我的精英將領們講那個古老的“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故事”,像那個臨去世的老人一樣,最擔心的是我走后兄弟睨牆;离開了微軟,還是經常給舊部支招儿,不是為微軟(微軟也不在乎),是想幫兄弟姐妹們成功。女人的細心會讓我注意到司机警衛的寒暖饑渴,注意到哪個員工添丁誰家家長患病,給員工夫妻勸架……添了很多操心,女人天性使然,樂此不疲。
  當女老板也有些“特權”,經常能得到大男人們的体貼照顧,在微軟,我的團隊甚至要“管”我的穿戴,新年晚會我本想穿晚禮服,硬是被一致投票否決,只好改穿了旗袍,他們理直气壯,“頭儿”是屬于團隊的,頭儿的形象當然要對團隊負責。他們還私下里傳看一篇名為“与女老板過招儿”的文章,再當著我的面調侃心得。對如此种种“放肆”我放任不管,自得其樂地体會那無間的友誼和對女人的關照。我的團隊也會原諒我偶爾發作的“小”脾气,不過,我可是不吝道歉的。
  小時候我不愿做女孩,經常對爸媽抱怨為什么不把我生成男的,原因是淘气時總要听指責:“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不可以……”還有個秘密原因,我堅信自己長得不好看,這對女孩很重要,對男孩就無所謂。只有我媽夸我好看,但誰家的媽會覺得孩子丑?小時候一定要充分地顯擺聰明,也是要彌補自己“相貌的缺陷”。長大以后我一直自慚形穢沒有女人的美麗,生病以后的形象更是無可置疑的丑陋,對居然能有人愛我心存感激。是女人沒有不愛美的,自覺不美是我很沉重的自卑。
  長大后第一次有人說我“好看”是在1986年,是一個美國女人,也是我在IBM的“老板”之一,她統管搬家工程,調遣搬家公司和我。人挺凶的,熟悉以后知道她心眼不坏,相處得很隨和。有一次正說著話,她突然停下來,看了我一會儿說:“Juliet,you’re very pretty(你很好看)。”我愣住了,心想這人怎么這樣殘酷,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很不高興,還是好好干活,躲著再不和她說多余的話。美國女人直性子,心里納悶直接來問怎么得罪了?追問之下,我終于紅頭漲臉告訴她原因,請她尊重我不要再無聊地說我“好看”。這回輪到她愣住了,簡直鬧不懂中國女人!她堅持要跟我好好談談,告訴我女人都是美麗的,女人有權力為自己的美麗自信、驕傲。她自說自活做我的美育教練,不由分說教我化妝,帶我去秀水街選适合我的衣服,我開始接受自己,不再拿電影海報當鏡子,漸漸地能欣賞自己了。我喜歡漂亮衣服,喜歡打扮自己,不管到什么年齡,我都會努力做個美麗的女人。女人不是生成的,而是造就的。
  很多年,我對生活有怨,怨得不到美滿的愛情。我有過几段感情經歷,都是轟轟烈烈,死去活來,無一善終。付出的是全部,總想得到全部,得不到時受傷害慘重,怨天尤人。這几年對感情之事也有些徹悟,愛情是需要理解和空間的,太熱烈太包辦的擁有會窒息愛情。男人女人本來不是一种動物,求全理解是不可能的。有一次我看電影《亂世佳人》,感動得哭了半天,和男朋友談起竟被嗤之以鼻,說:“真不懂你們女人為什么都會痴迷那個流氓自瑞德。”我說:“你才不懂!誰為白瑞德哭啊,人家哭的是郝斯嘉,為了愛那么個不值得的男人,竟肯去伺候他老婆生孩子,受了多大的委屈!”我悟出一個道理:不要想改變別人,只能改變自己。別人如果有改變一定是出于自己的決定。做人,做經理人,都要尊重別人,尊重差异。
  大多數男人本是野生動物,渴望在社會上廝殺競爭,得到胜利,需要比家庭更大的空間。大多數女人本質是家生動物,自然更多選擇了經營家庭的事業,想把男人拴在家里也當成屬于自己的事業來經營,結果經常是家庭悲劇。女人們,不要妄想改變男人的野性,万一家養成功,失去野性的男人也會失去很多原始的魅力。我呢,我選擇做職業人,選擇男人們的社會原野馳騁。我相信自有屬于我的那片緣分的天空,當擁有我的家時,我會用生命去經營,不設藩篱,要一片美麗的綠茵。
  我對人的看法也有了擴展,以前只有黑白兩色:好人,坏人。按照我的“判決”決定對人的態度,表現毫無顧忌,根本不和“坏人”講話。現在擴展到四類:好人,不是坏人,不是好人,坏人。至今我的“另冊”(后兩類)里只有稀少的名字,可以忽略不計,無礙我堅信人性本善的樂觀大局。物競天成的自然法則注定了人類社會的殘酷性,幸有人性的真善美使人類社會保持美好的平衡。
  以前,我內心很脆弱。常常問自己:“憑什么只有我這么苦?我到底是為了什么?”每次自問都是因為受了委屈的刺激,就更是自怜自艾加上憤怒,直到無以复加。我覺得命運對我最不公平,總是要我搏上性命,比別人多付出許多才能得到些許,最想要的那些甚至連付出性命都得不到。內心的委屈傷害著自己,使我經常暴躁,好多次無端地尖刻傷害別人,傷害的總是我最親近的朋友。
  今天我已經有了生命的平衡力,它來自把握生命意義、自己選擇追求,來自掌握命運的自由。平衡力給我大度与平和,使我變得更可愛,變成更好的人。我還會成長,還會發現很多的“昨是而今非”,但我再不會失去生命的平衡。
  再回視過去,發現我已得到的太多:父母給我生命,養我愛我;死過几次又得再生,我比別人都多了几條命;朋友給我無私的友情,不論榮辱興衰都會關怀我支持我;愛人們給過我愛情,死去活來傷痛過去,留下無盡美好,讓我体會女人生命的丰滿意義;我碰到過那么多好人,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幫我、扶我,給我机會,他們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還有那么多我永不會謀面的貴人,用他們的書或是被寫在書里,教我思考,訓練我的情商,為我指點迷津,樹立榜樣……我走過自卑、自尊、自信、自我實現,直到能有了理想的追求,直到能認識生命的意義,我不斷自警知識的匱乏,幸而有些天賦,我會用后天訓練的自虐式的自律學習把天賦和生命發揮到极至。
  美國人的文化和哲學都很簡單,我喜歡其中簡單的几條:
  ——快樂是自己的決定,快樂是自己每一天的決定。
  ——Love like never been hurt,dance like nobody’s watching(忘掉傷害盡情熱愛,旁若無人勁舞人生)。
  我選擇快樂、洒脫,丰滿的成功人生。
  我愛自己,愛人們。我再沒什么抱怨,做女人,兼做職業人,感覺很好!我怎么能不感謝生命?由不得更想要激情生活!
   
選擇飛颺時天空

  我不想從個体經營小買賣做起,從零開始,我嫌飛不了太高。我渴望有一個大的舞台,給我去實踐真正的“企業家精神”。
  做了十几年從晨做到夜的苦工,辭職微軟后突然有了自由,我像乍富暴發,有一千個計划想如何揮霍時間的財富,首先要玩夠逛夠,把失去的享受都補回來!不幸被盧梭言中:“人生而自由,卻無處不在枷鎖之中。”看了几十部影碟,逛了几回商場,沒過几天又想找“更有意義的”享受,給自己上了套:要寫書!沒料到,玩儿票的作者比做專業總經理要難得多!本來打算休息為主寫字為輔,特地找了陽光、海水、沙灘的好地方,結果天性使然,一上手就赶著自己像赶著奴隸,一天寫十七八個小時,守著南澳的私家海灘一個月,愣沒敢沾海水,怕一發不可收拾懈怠了自己。又跟自己較上勁,認真想要寫完這本書,還想寫成一本能留下來點正經東西的書。打算著寫完書再整理、思考下一步的生活和事業。
  辭職時每個人問我打算去哪里,我說還根本沒想,我是為了离開微軟而辭職,不是為了去別的地方而离開(1996年底我請辭IBM華南總經理時老板問我為什么,我說決定要去上學,再問去哪里上學,我說辭職后再去申請。定了大方向就起跳,跳起來再去尋目標,這好像是我的習性)。至于能不能再找到合适的“好”工作,一點不知道愁!再說,也用不著急著為謀生工作,我是個很實際的理想主義者,沒有生計之憂才敢“玩儿飄”,盡可以自由地飄著,直到認准值得為理想而降落的舞台。
  自從我辭職微軟的消息傳出,四星期內我收到十九個邀請,后來陸續又有七八個,都是委以擔綱統帥的重任,精彩紛呈!其中起碼九個讓我心動,三個很動心。面對丰厚的選擇,我陷入興奮的迷們,太上老君所謂“少則得,多則惑”實在有理。十几年來我一條路走到黑,難得有“無地彷徨”的時候,現在甚至体會自由是艱難的,而奴役會更輕松。盡管有理想指著大方向,但眾多的路擺在面前,看上去條條可能通我理想中的羅馬。還是只能選一條路走,得靠自己做出艱難的選擇。
  我不得不提前開始反思均衡。我試著用排除法,把“對象們”排在面前,選美似的排列各自最吸引我的优點。
  首先排除了外企,雖然是位高權重,穩定高薪收入,又是“本地人從未做過的外企最高層經理”,可我已經都試過了,沒去已經知道做事的套路,不能有新鮮的激動。十四年的實踐,我認識到把优秀外企做成我理想中的“中國的”,必須經過一個歷史時期,太長,我等不及。
  1987年我在煙台騎過一次馬,那是一次真正的騎馬。是在一個島上的國際賽馬場,時值深秋不是賽季。馬是剛剛退役的,都有國際比賽得獎的光榮歷史。馬背齊著我的頭頂,英俊驃悍,眼角向下看人,非常地驕傲睥睨。我詐稱生來會騎馬才被允許試騎。其實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騎馬,心想我的先人确實會騎啊,我有他們的血,心里一點不怯。馬儿們比賽出身,只會跑不會走,一起步就讓風把我的長發拉得与天地平行,在風中我感受滿蒙先人的大漠豪情。跑道一圈一公里,我一連狂奔十圈,換了十匹馬,第十圈到了終點我忘了換馬,只想永遠著那沙飛風吼狂奔地陶醉,再策馬,馬一低頭,把我扔出去十几米!馬僮們急跑過來,我坐在地上沒顧上檢查關節胳膊腿,滿嘴黃沙先問為什么馬不想跑了,馬憧說“賽馬都很驕傲,只肯跑一圈,不肯重复”。
  我不想重复跑熟了的軌跡!我想有新的自由馳騁,而太過自由又覺得沒根,總想做出來什么事業,是人人看得見的里程標記,回頭能看得見,指著說“那是我做出來的”。
  其實最自由不過是自己做,可我從開始就沒想自己創業,從太小做起,做到想退休了,可能只賺下點“錢”給我自己,再做一輩子也難上世界前五千名首富榜,那能算什么里程!再說,我爸教我的“錢理論”重“花”不重“掙”,為自己掙錢肯定不是最拿手。還真有投資家找過我,專為告訴我,“甭管你想自己創什么業,我們都要优先投資”。有人主動要為我個人的事業投資,我愣是激動不起來,沒想出來什么事業讓人家把錢往里投。
  我不想從個体經營小買賣做起,從零開始,我嫌飛不了太高。我渴望有一個大的舞台,給我去實踐真正的“企業家精神”。
  常常見到把企業家和經理混為一談,其實是大不同的概念,有的人可以身兼兩者,但多數不是。在英文里前者是Entrepreneur,后者是Manager。企業家,是要從無到有開創事業,敢于嘗試從無中生有叫做企業家精神(Entrepreneurship),优秀的企業家為企業策划出遠景(Vision),并能夠領導企業以行動去創造實現遠景,英語里有個說法:Dream+Action=Vision,意思是“夢想+行動=遠景”;經理,是要去管理一個現有的企業,經理們不需要遠景,也無從夢想,現成的企業已經有現成的企業家早就制定好了遠景。經理們往往受過MBA教育,有過名牌大學畢業的學歷,我沒有這些個“往往”,在外企做職業經理時老是不太正統,還總忘不了做夢,想在現成的企業里做點出人家格的事,試來試去出不了圈儿,到底自己徹底跳到圈儿外來了。
  我渴望創造,喜歡冒險,想要高起點、大舞台,又想繼續發揚光大“職業經理人”的角色,兩個“帝國”十四年的歷練,是我獨家金不換的經驗……反思當中,有一個意向在眾多選擇當中漸漸突顯,這個企業有傳統行業的优秀業績,有歷史和現在證明它的創造力、生命力和可靠的根基;要交給我擔當的高科技產業,已被認作企業今天和未來的方向,“方向”,能得到政策和投資的強力支持;舞台已在搭建之中,起點立意很高,預示無限發揮的余地,要的就是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擴張和創造;企業框架未成,沒划好格子,格子要靠我去划,又能用得上我十几年職業經理人的功底;重要的是我与企業認同高科技無國界的擴張生命原力,理想就在此交叉:要把中國企業做到國際上去。這正好是一家优秀的國營企業,眼前的這個選擇綜合呈現我最想要的、最主要的机會元素,舍此其誰?
  當時,我在深圳,正值十二級台風前夕,我要赶回南澳大鵬灣,那里正好是台風登陸地點,已經在回去的途中,疾馳中几吨重的轎車被狂風搖撼得不能自持平衡,只好折回深圳市里。我捶胸頓足痛失親身感受遭遇台風的机緣,后來听南澳的朋友描述台風登陸前在海面突然扭轉方向,憑空卷起滔天水柱,宛如兩條惡龍糾纏搏斗……想像著天地雄風混飩壯烈必定如創世紀之原始洪荒,仍由不得惋惜神往。
  我被困在深圳市內,幸好屋里的世界還圍著美酒音樂和几個知己貼心的好朋友,大家喝酒聊天,主題是我的事業新選擇。听說我想去國企(我沒說是哪家國企),朋友們為我著急上火,一句一個“你傻……”,听得出活活吞下去那個“X”。朋友們說:“知道你愛你的國你的家,報國不必專撿火坑跳,你做慣了外企的規矩,懂一點國企的工委党委紀委組織委……嗎?”還說:“別以為你不是党員党就管不著你!”“別覺得你是土生土長,其實一點不懂中國國情!”還有好多好多……外面是狂風驟雨,更增加了兩天兩夜“恐怖故事”的气氛,我嚇得夠嗆。知道朋友們是真心為我好,嚇得就更厲害。
  我加上許多精明小心,還專門請教了兩位优秀的國企企業家,無論人品、經驗都是我尊敬信賴的長輩。開口都先是一句導板:“有道是,宁可千刀万剮,不做國企一把!”……你說嚇不嚇人?!再听下去,听出許多對國企的拳拳熱望,他們做了一輩子國企,嘗盡個中酸甜苦辣,如今已年屆退休,無欲無求,竟然又說“下輩子還要再做國企”,對于我的“國企”企圖,他們惟有一個字:“值!”我膽气大壯,本來我也想是值得嘛!
  最后,我選擇了這家优秀國企。這本來是雙向的選擇,人家企業敢把“方向”性事業交到我手里,肯定考察掂量過我,幫著仔細想過,如果用我,成敗的机會將是如何?人家的風險分量重得多,人家都敢交給我,我怕什么?
  我的選擇免不了血液里的民族色彩,我的國我的家有太多的貧窮落后和丑陋,我為之抱怨為之煩惱,終未能棄她去找异國他鄉的繁華。我不是思想家不是政治家,我選擇實踐,既想實現自己,也想為我的國我的家在國門外的舞台上掙一點光彩。
  我沒在國企做過,無從准備陌生的挑戰。
  我可能失敗,連拿破侖從莫斯科撤退前都感慨過:“從輝煌到荒謬僅僅一步之遙。”我更欣賞硬漢海明威的硬漢老人:“人生來就不是為了被打敗的,人能夠被毀滅,但是不能夠被打敗。”選擇了實踐人生就意味著最多机會的挫折和失敗,不自己認輸就不算被打敗。
  我當然不想失敗,這次擔負的是更大的事業,是中國人自己的事業,我會有我新的精英團隊,有可信可靠的人,有共同的事業理想,我們會一起努力,追求胜利,追求成功,追求精彩。弱水三千取一瓢飲,苦也罷,甜也罷,水深火熱也罷,我准備一飲而盡——又想起那首:
  一口干盡,
  人間万丈紅塵,
  笑看天下英雄豪杰,
  能過几盞春秋!
  我酷愛吃書,但不常讀詩,偏偏這時詩興大發,又碰見一首詩覺著特別吻合,是普魯斯特的《未走的路》(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I took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thsde all the difference。
  不管會不會气死普魯斯特,我只管按我的心情來譯它:
  前程歧路,皆指向夢想的林野,耀眼金黃,
  我想要拾取全部的燦爛,卻只能割舍,猶豫彷徨
  我踏上那條未走過的路。
  拗不過心的執著,要去追尋荊棘后面未知的輝煌。
  在此深深地感謝所有識我信我的优秀企業家們,我不能效力共同經營您們的优秀企業,但我們將在同一片天空叱吒風云,高高飛颺,希望我們成為好朋友!
  得到今天的一切,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大到我不建議美麗的女人們也去做同樣的付出。人們應該先想清楚對生命意義的基本選擇,然后定下追求的目標。人生有丰富的意義,不是只有事業、職業經理人,或者是“企業家”才是有意義的實現。事業不是我惟一的終极追求,我有很多很多個人的夢想,夢想里有馬儿,有大狗小狗,有孩子,有綠茵,還有我的愛人……我坐在柜台后用美酒招待八方而來的朋友,門媚上閃著“Juliet’s Bar”的霓虹……我有了新的業余愛好,做企業顧問,不,是企業教練……只要有夢想,就有希望,只要會夢想,就有可能成真,我會留出生命去追求夢想的實現,到時候可能又有不同的夢境……
  我還會付出,還可能有很多失落,我不在乎,反正都失落在我的國我的家里。得之太易未必珍惜,付出后得到,才有用生命珍藏的价值。這本書,不是自傳,我想寫的比自己多得多!万一沒寫好被讀成“傳”了,頂多算前傳,我還要緊赶著去實踐好多新的人生經驗。我感謝所有讀它的人們,感謝你們用了生命里的一小部分時間來讀我的書,感謝你們幫我實現了一個夢想,是我二十几年前開始做的夢……
  人們,我愛你們。生活,我感謝你。我要激情燃燒自己,燃出輝煌,為人們和生活增添精彩,為自己留住美麗。
  《楚辭》有曰:何曾華之無實兮,從風雨而飛颺。
  我云:實之華之茲乃兼求,逆風兮,順風兮,無阻我飛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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