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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多情天子無情宮闈


  
  忍著無邊的苦楚,佟妃終于為天子產下了一個男孩。她心中暗暗祈禱著:“老天保佑皇儿平平安安!”

  冬去春來又一年,真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啊。
  可不,御花園已經開滿了爭奇斗艷的奇花异卉,住在御花園正中的欽安殿里的孔四貞也出落得艷如桃花一般的美麗。她不屬于那种弱不禁風、冰雕玉琢般的女子,她体態健美,腮綻桃花,勇武嬌憨,性情開朗,与宮中的那些嬌揉造作、自作多情的美人儿迥然不同,孔四貞身上具有一种健康、朴素的美,猶如一股清風吹皺了少年天子福臨內心的一泓春水。
  “格格,万歲爺來了,還差人抬著好些東西呢。”
  “哦?又往這送什么東西?這皇兄可也真是的。”孔四貞放下了手中的古書,只稍稍對鏡梳理了一下,便笑吟吟地走出了殿門。
  溫暖的陽光下,孔四貞身著一件淡青色窄袖長衫,外罩一件海龍片馬甲儿,馬甲儿前襟上懸著一串儿茄捕香珠儿,頭發前齊額,后梳辮,烏黑亮澤并無環飾,腳下穿著一雙軟底紅繡鞋。這身裝束很隨意,活脫脫的一位漢家少女,而不是像女真家那樣穿金戴銀珠光寶气的。
  福臨眼睛一亮,脫口而出:“皇妹,你好美呀!”
  孔四貞羞紅了臉,忙襝衽行禮安盈盈下拜。“哎,自家兄妹,何必行這勞什子的大禮呢。你看,皇兄給你帶什么來了?”
  福臨很自然地挽著孔四貞的手,走到了几只大木箱子面前,小太監一一打開了箱子,孔四貞一時竟愣住了。
  “朕總覺得欽安殿里的布置太過朴素了,喏,這些全是外藩的貢品,這箱子里是一百挂猩猩氈帘,顏色不同可以四季調換著用,那箱子里是枕套床裙以及各式綢緞帷幔,那邊的一只箱子里亂七八糟地裝著几件衣料,有呢子的也有絲綢的,對了,還有一件白狐皮的大敞,這里有一只西洋時鐘,還有五彩絲線,閒來沒事你可以用來繡花。嗅,還有一面鏡子。怎么樣,喜歡嗎?”
  福臨如數家珍似地娓娓道來,孔四貞只有雞啄米似點頭的份儿了,女孩子哪能不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呢?當下她又抿嘴一笑,一副欺桃賽杏的容顏令福臨心里甚為快慰。
  “皇兄,您是想把這欽安殿變成個大倉庫呀,我一個人哪能用得了這許多的東西呢?再說,皇太后也時常差人往這儿送吃送喝的呢。”
  “朕和皇額娘還不是怕你一個人呆在深宮里會寂寞?只要你笑口常開,朕愿意天天往這儿送東西來!”
  “不要!”孔四貞又是甜甜一笑,隨即輕輕歎了口气:“四貞有今天的恩寵,料想父母的在天之靈可以得到安慰了,唉,當年我死里逃生,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今日呀!”
  倆人坐在殿里,四目相對,少年天子心里一時悲感交集:“貞妹,想不到平日里愛說愛笑的,原來卻時常想著過去!唉,你父定南王為大清捐軀得悲壯呀。不過,貞妹你盡可放心,朕一定善待你,讓你一輩子無憂無慮,快快樂樂。”
  “這話我信,四貞現在不是已經無憂無顧了嗎?皇兄,你對我如此關愛,猶如親兄長一般,倒令我真的想到了死去的爹娘和兄長。”
  “朕理解,那种夢魘般的經歷你是不會輕易忘記的,說出來,心里也許會好受些,說吧。”福臨像個大哥哥似地輕拍著孔四貞的手臂,一臉的柔情。
  “……那時我父王督師桂林,奉命与從四川南下的平西王吳三桂的大軍鉗擊賊寇大西軍。而賊首李定國不知從哪里調了一支象隊,勁旅山擁似地逼近了桂林。父王手下的精兵馬隊一听象叫便亂了陣腳,有的戰馬竟然受惊而四處逃散,父王趁著混亂策馬入城關閉了城門……”
  孔四貞低聲地講述著,眉眼低垂,一副招人愛怜的嬌憨模樣,福臨看得心都痴了……
  “賊兵將桂林城包圍了三匝,旌旗遍野,甲仗耀目,鉦鼓之聲使城內的守兵膽顫心惊。眼見得無望得到外援,而城內的糧草殆盡,父王走投無路,當听說賊兵搭起云梯開始攻城時,父王將母親与几個姨娘以及兄長喊到了一起,在他平日里聚集了許多寶玩的秘室里閉門自奕……嗚嗚,當時我跟著奶娘躲在灶房里,才逃過了這一劫。直到后來,听說父王的部將綠國安重又奪回了桂林,奶娘才帶著我重又投奔到了桂林,這時的定南王府早燒成了一堆瓦礫……”
  說到傷心處,孔四貞抽抽咽咽地哭了,福臨這才回過神來,從怀中掏出一方絲絹遞到了孔四貞的手上,拍著她微微顫動的肩膀安慰道:“你父王此舉實在令人敬歎!他在四大漢王中來歸最早,功勳卓著,卻閻門死難,這是大清的不幸哪!唉,他不該去得這么早呀,若他在,平南王吳三桂也不至于如此炫耀了!”
  孔四貞心里難過,卻也不得不強顏歡笑,她的眸子里還閃著淚光:“父王為國捐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皇兄你為父王隆重發喪,造墓立碑,又恩溢忠烈,使四貞由落難女子成了當朝的格格。這些思寵,若我父王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金葉郡主來了!”
  “呵,敢情皇兄在此,看來小妹來得不是時候哇。”金葉公主一聲嬌笑,朝福臨擠眉弄眼伸著舌頭。
  “金葉妹妹,又胡說八道了,看來皇兄要立馬給你找個人家把你嫁出宮去,省得你整天嘰嘰喳喳吵得人心煩。”福臨半真半假地開著妹妹的玩笑。這個金葉公主,是皇太极的庶妃奇壘氏所生,滿打滿算今年已十五歲了,是個大姑娘了。
  “皇兄就這么看妹妹不順眼?”金葉小嘴一噘:“在外面听著你与四貞有說有笑的,見了面卻對我不冷不熱的。人家最怕提這檔子事,你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金葉耍起了性子,身子一扭竟滴下了兩滴眼淚!
  “好、好、皇兄錯了,給你賠不是,行了吧?”福臨的態度出奇得好:“四貞的眼淚剛干,金葉你就別從眼里滴水儿了。走,走,朕帶你們兩個出去遛遛。”
  “有什么好溜的?宮里都轉膩了。”金葉眼睛一亮,眉毛一挑,笑道:“皇兄若真的有雅興,不如帶我們去狩獵吧,踏青也行呀,反正只要出了宮就行。”
  “看看,急著要出宮了不是?女大不中留哇,我的姑奶奶!”福臨頑皮地跟金葉開著玩笑,逗得孔四貞格格直笑。
  “要出宮也得換身行頭呀,穿著這高底花盆鞋又能走多遠呢?再說,你平素嬌養,拉得起弓嗎?倒是四貞妹妹,馬上功夫似是不弱,不如咱們到南苑去騎馬遛彎子吧。”
  倆個姑娘相視一笑,孔四貞朝福臨一點頭。“皇兄稍坐片刻,我倆換換衣服就來。”
  福臨一路上哼著小曲儿,穿房越殿,健步如飛,身后的几十名太監宮女們一路小跑著在后頭跟著。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不,跑馬回來,他硬是不坐御輦,龍行虎步地前往慈宁宮向他的母后請安,這是他每日的“功課”之一。
  想著孔四貞那俊俏的臉龐和嬌憨的笑容,福臨心中未免春意蕩漾。在騎馬的時候,趁著金葉大呼小叫地被遠遠撇在了后面,福臨一抖韁繩,与孔四貞并肩策馬而行,并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好馬配好鞍,好弓配好弦!”
  外表嬌憨的孔四貞何嘗看不見少年天子那灼熱的目光?聰明的她嘻嘻一笑:“皇兄,小妹吟首詩給你听吧。說起來,小妹便是那侍中的秦氏女。”
  “有話只管說嘛,吟什么詩?”福臨一時不解其意,他真的有些按捺不住了。說實話,若是后宮的妃嬪宮女,福臨早就……唉,四貞的身份不同,這皇額娘倒也會出餿主意,當時索性將四貞收入后宮多好,偏偏認她做了義女!
  “皇兄你听一听嘛!”孔四貞仰起粉臉看著前方的樹林,朱唇輕啟,低聲吟了起來:“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哼,你怎么會是那秦氏采桑女呢?原先你是定南王之女,現今你是皇太后的義女,大清的郡主,食和碩格格俸祿。分明与那采桑女風馬牛不相及嘛!”福臨不滿地嘟囔著。
  孔四貞笑而不答,只管接著吟頌:“……‘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余。’‘使君謝羅敷,宁可共載不?’羅敷前置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福臨終于听出些名堂出來了,這孔四貞分明是在借羅敷來比喻自身嘛,難道說她已是“羅敷自有夫”?不可能!
  “哎喲,你們倆倒是有雅興,把我甩得遠遠的,躲到這林子邊吟起詩來了。”金葉格格嬌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這一摻合,福臨便沒有机會問下去了,只得憋在心里。
  福臨只顧想著心事,腳剛剛踏上漢白玉台階便被絆了個趔趄,嚇得守門的太監變了顏色。
  孝庄太后正提著一只小巧的白鐵噴壺,給院中的一叢月季澆著水。听到宮門口的動靜,她知道是儿子來了,便慢慢地轉過身來,臉上帶著笑容間道:“皇儿,你來了。”
  “皇額娘,您何必親手做這些粗活呢,要她們做什么?”福臨用嘴努著院中的宮女們。
  “皇儿,你真當皇額娘老了,不中用了?赶明個儿,咱娘倆也去跑一回馬,看看誰在前頭?”
  “怎么,額娘你已經知道皇儿去跑馬了?”福臨撓著頭,將使女送來的一碗茶水一飲而盡。“看來,您老人家有千里眼和順風耳呀,得,儿臣做什么事都瞞不過您的眼睛。”
  “皇儿,看來你又多心了。額娘擔心你在宮中寂寞無聊,又怕你跟著宮里的那些油滑的公公們學坏,便比平日多注意些你的行蹤。看來你今日的气色不錯呀,滿面紅光,神采飛揚的,莫非遇到了什么喜慶事?”
  “額娘,您還真猜著了,咱們進屋說去。”
  福臨嘻嘻一笑,避開了母后那探詢的目光,心里頭多少有些不自在。你想啊,他堂堂一個國君,一舉一動竟然在別人的掌握之中,這滋味能好受嗎?
  “皇儿讀書太苦,身子也太瘦弱了些,再不要像去年冬天,直讀得吐血,多讓額娘揪心哪。”
  福臨咧嘴一樂:“儿臣時常往慈宁官走動,就是瞧瞧有沒有什么好吃的。可額娘您每次盡弄些瓜子、蜜餞什么的打發儿臣,這不越吃越瘦嗎?”
  太后笑了,眼睛里充滿了愛意。她將剛點火才抽了几口的煙袋鍋子放到了銀盤子里,起身吩咐擺上酒膳:“皇儿,就在這間暖閣里用膳吧。蘇麻喇姑,將窗帘拉開,正好可以透些太陽光進來。”
  “好啦,儿臣就坐這儿了。”
  這不是正膳,又在太后的慈宁宮里,所以倒省去了諸多的麻煩,沒有管事太監送膳請求引見奏事的打扰,也沒有走馬燈似地提著食盒子上菜、布菜、嘗膳等繁雜的那一套。母子相對而坐,十分自在,毫無拘束。暖閣里兩只鏤花銅鼎里散發著陣陣濃郁的沉香,更增加了溫馨祥和的气氛。
  “母后,儿臣今儿帶兩個妹妹去跑馬,嘿,玩得可盡興了!”福臨大口地吃著,仿佛這里的菜特別的香甜似的,其實,他心“虛”是想討母后的好。
  孝庄太后眯縫著眼睛,不時地往福臨碗里夾菜。說來她已經四十出頭了,漸漸的有些發福,可是保養得好,細皮嫩肉的,眼角和額上細小的皺紋不注意還真看不出來。
  “是四貞那丫頭吧!還有一個是誰?金葉,她也去湊熱鬧去了?想不到,這丫頭平日里嬌貴得很,整日里足不出戶,馬上功夫肯定不行,唉,想當年額娘的騎射功夫可是常被你皇阿瑪夸獎呢,現在老嘍。”
  “皇額娘,金葉妹妹年紀不小了,總不能老住在宮里吧?”福臨正有滋有味地嚼著一只鳳爪。
  “這么一提,額娘倒是想起了一個人。金葉貴為和碩公主,八旗貴胄她沒一個能看得上眼,看來也只能由朝廷出面為她完婚了。額娘听說平南王吳三桂的儿子吳應熊不久要來京師供職,不如……”
  福臨“啪”地一聲吐出了嘴里的骨頭,興奮地大叫起來:“皇額娘,這回咱們娘倆總算想到一塊儿去了!”
  清兵入關之后,吳三桂一直馬不停蹄,大舉率兵南下,進攻南明所統治的西南地區,經四川、貴州而入云南。吳三桂功高權重,又擁有重兵,清廷為了籠絡他,已經封他的妻子張氏為福晉,又令其子吳應熊到京師供職,意在加以控制。如果將大清太宗的第十四女和碩公主金葉嫁与吳應熊,料那吳三桂對朝廷肯定會更加感恩戴德,一心效忠了。邊關尚未收复,清廷還得借助于吳三桂的力量,所以,皇太后与皇上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要籠絡吳三桂這個地頭蛇。
  酒足飯飽,福臨淨了面,盤腿坐在炕上有滋有味地品著香茗,并沒有起身离去的意思。
  孝庄太后知道儿子心里頭還有話沒說,可她又在想如果儿子先開了口,提出了什么要求,她這個額娘該如何回答呢?看他那個高興的樣子,說什么娘倆總算想到一塊儿了,如果下面的事情娘儿倆意見不統一又會怎樣呢?儿子分明在給自已戴高帽子,不行,得先截住他的想法。母子連心,雖說太后与儿子不是朝夕相處,但這個寶貝疙瘩的一顰一笑太后總能猜出個八九不离十的,她是何等聰明的人呀。
  “皇儿,中宮不宜久虛。你看——”太后的口气很溫和。
  “哦,廢后之陰影尚在儿臣腦海中出現,儿臣愿听母后教誨,但憑母后做主。不是已經開始選秀女了嗎?”
  “哼,少拿這些話來奉承額娘,說到底,額娘能做得了你的主!想一想吧,你親政這几年所做的那些事,又有哪一樁不是自己拿的主意。”也許是看到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快,孝庄太后意識到了自已有些沖動,便緩和了口气:“說真的,這回額娘還真的看中了兩個女孩儿,姐姐端庄,妹妹賢淑,兩人都生得仙女似的模樣,額娘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听說她們兩姐妹是您的侄孫女?胳膊肘朝里拐,您當然是越看越喜歡了。皇額娘,這回儿臣也不跟您鬧了,這么著,咱們做一筆交易成不成?”福臨定定地看著母后,一雙眸子又黑又亮,樣子十分認真。
  “額娘可不喜歡你這說話的口气,額娘這不跟你商量著嗎?什么交易不交易的,有話就直說吧,額娘就猜到了你還有心里話沒說出來。”
  “那,儿臣要是說出來,您能答應嗎?儿臣可是已經答應您的條件了。”福臨生怕母后從中作梗,不依不饒地又追問了一句,盡管母后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他只有硬著頭皮說了:“額娘,我……儿臣挺喜歡四貞妹妹,她單純、聰明,人又漂亮,儿臣想……”福臨話到嘴邊卻吭哧吭哧地說不出來了。
  不過,從儿子的神態上孝庄太后早已猜出來了,自打一進了慈宁宮,皇儿的神情就与以往不同,人像是剛沐浴似的,滿面紅光,眉飛色舞的,孝庄太后就犯嘀咕。海中天說的沒錯,福臨這些日子總愛往欽安殿跑,倆個人咕咕嘰嘰一說就是大半天,有時候在一起舞刀弄劍的,今儿個又一起去南苑跑馬,那明天……孝庄太后不愿意再想下去了,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和想到的事情!清廷舊制,宮中嚴禁蓄養漢女,孝庄太后出于政治上的需要違反了這一禁例,別人自是不敢多言,而孔有德的!日部聞听之后更是感激涕零,可誰想到福臨這個多情的少年天子會對孔四貞這位漢家女子一見鐘情呢?
  “皇儿,快快打消你心中的念頭,四貞永遠是你的妹妹!”孝庄后連忙聲明。
  “妹妹?朕与她非親非故,是額娘您認她做的義女,既如此,為什么不能讓她成為您的儿媳呢?”
  “這……”孝庄后一著急,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伸手又拿起了煙袋鍋子。這根翡翠杆的煙袋鍋子曾經為多爾袞所喜歡,每一次他只要一進后宮,她就會親手為他裝上煙葉,并親手點上火遞到他的手上,想不到,事隔多年,自己竟也漸漸的离不開這玩意儿了。
  蘇麻喇站利落地倒掉煙鍋里的煙灰,裝上了碾碎的煙葉末,又點著了遞給孝庄后。她做這些事的時候輕手輕腳的,目不斜視,福臨卻看著蘇麻喇姑的身影發愣。
  “皇儿,你知道,額娘收孔四貞為義女已經違反了咱們清廷的禁例,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定南王的舊部如今不更對大清感恩戴德了嗎?所以,你不可以娶一位漢人之女為妃,這會招致八旗王公貝勒貝子們以及蒙古各部的不滿的。總之你不可以!”
  “額娘,儿臣弄不明白,如今咱們朝里朝外,哪一個地方不是靠漢人撐著?八旗子弟個個不成气候,王府蓋得一個比一個高,可本事卻一個比一個小,每日上朝,八旗王公們只是例行公事,最為國事操心的是陳名夏、馮詮、傅以漸這些漢人大學士!而在西南邊唾,沖鋒陷陣一馬當先的還是几大漢王!還有洪承疇,他原為內閣大學士,現被派往南方經略五省,他對大清也是忠心赤膽的!至于定南王孔有德死得更是悲壯,舉家一百二十多人自焚,只有小女孔四貞幸免于難!作為定南王之女,孔四貞理應得到朝廷的恩籠和禮遇,我立她為妃又有什么不可呢?從政治意義上來看,這不是与將金葉許配給吳應熊一樣的道理嗎?”
  福臨陣陣有辭,顯得有些激動,下了炕在屋里四處走動。他將肺腑之言和盤托出,心里反倒覺得一陣輕松。
  “皇儿,你現在倒是越來越會說了。額娘勸你冷靜下來,不要感情用事好不好?”
  “我沒有!儿臣此刻心里很冷靜。”福臨轉臉看著母后,一字一句地問道:“儿臣實在是不明白,皇額娘為什么不讓儿臣有一個美滿和諧的婚姻呢?難道說,我不是您親生的?”
  “住口!你,越說越不像話了!”孝庄后忍無可忍,一聲呵斥,福臨自知說得太尖刻,乖乖地坐了下來。
  “皇儿,你已經臨朝親政几年了,這會儿誰也做不了你的主。可是你得明白,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大清國的皇帝!此前,你任性胡鬧,對皇父攝政王极為不恭,甚至做出了掘墓鞭尸的殘酷之事。當你盡情地發泄著心中的怨恨之時,可曾想過皇額娘的感受?你不等于是往皇額娘臉上抹黑嗎?他人都死了,你還不放過他,小小年紀就這么殘酷無情,額娘寒心哪!當初,額娘纖尊下嫁還不是為了保全你的皇位?”
  “難道,你們之間就沒有相愛的成分嗎?別當我是小孩子,宮里的閒言碎語我早就听說了,您這是一石兩鳥,一箭雙雕!”
  “啪!”福臨信口開河說得正起勁儿,臉上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惊呆了。
  孝庄太后揚著手也一時愣住了。“天神,我打了福臨,我動手打了福臨?”楞了片刻,孝庄太后慌忙上前要摸摸福臨被打的臉:“皇儿,額娘一時气糊涂了,來,讓額娘看看!”
  “不用了,額娘,如果您覺得不解恨,就往這邊的臉再打一巴掌吧。”福臨面無表情,捂著火辣辣的左臉將右臉轉了過來,“湯瑪法說過,做人要學會忍耐,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臉,就把右臉也伸過去,由他打,您倒是打呀!”
  “你——气煞額娘了!”孝庄后气得直哆嗦,癱坐在椅子里直喘粗气。
  “是,儿臣任性,無情無義,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儿臣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到底是誰的過錯呢?說到儿臣讀書吐血,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如果您早一點把心思放在儿臣身上,早一些讓儿臣讀書臨貼子,儿臣也不至于如此呀?從小,儿臣就沒享受過家庭的溫暖。整天跟著几個老媽子和一群太監們瞎混,听到的卻是您的閒言碎語。對了,听說您与洪承疇也……儿臣佩服您哪,若沒有您的庇護,儿臣是穿不上龍袍,戴不上皇冠。可是,這傀儡似的皇帝我做著窩心哪!折壽哪!我恨不得生在普通人家,做一個敢想敢愛敢恨有血有肉的男人!誰希罕這金鸞殿?說穿了,儿臣這皇帝,從前是為著多爾袞做的,現今是為了額娘您做的!豎著耳朵听什么听,全給我滾出去!”
  盛怒之下,福臨順手拿起桌上的拂塵就是一陣亂打,宮女們個個嚇得面如土色,慌忙退避。
  “你,你個不屑子!今儿個中了什么邪,到額娘這里來撒野?海中天,快去,快去請湯若望來!”孝庄后渾身顫抖著,臉色煞白,欲哭無淚。
  話說完了,火也發夠了,福臨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看著母后一臉的哀傷,想著自己剛才那尖酸刻薄的話,福臨又深深后悔了。他猶豫片刻,走到母后跟前,扑通一聲跪倒在地,哭了:“皇額娘,儿臣惹您傷心了。儿臣有罪,儿臣該死,額娘您就寬恕儿臣吧。”說著拿起母后的手朝自己的臉頰啪啪地抽了起來。
  “皇儿,苦命的儿子!”孝庄后終于忍不住,摟住了福臨放聲大哭起來。
  等湯若望坐著轎子急急赶來的時候,福臨与母后正依偎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呢。
  “好啦,湯大人,哀家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我們母子倆已經商定好了,這事由你來裁決,你認為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
  “這——”湯若望側身坐在舖著錦緞的凳子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因為他一路上悄悄打听到了這母子倆正在慈宁宮里吵得不可開交呢,怎么眼下又好了呢?
  “老臣恐難以堪當如此大任。若是事關重大,陛下何不召開議政王大臣會議加以討論?”
  “唉,此事不宜張揚,否則也就不專程請湯瑪法您過來了。”福臨此時倒顯得不好意思了,為了要立孔四貞而与母后大動干戈鬧了一場,值嗎?他現在性情易變,他自己也摸不透,難道真是中了邪啦?
  “直說吧,福臨想立哀家新認的義女孔四貞為妃。湯大人,您說這事行還是不行?”孝庄后語气平和,可雙眼卻有些紅腫,她充滿希望地看著湯若望,挂在胸前的金十字圣牌一晃一晃的。
  “呵呵呵!”湯若望輕聲笑了起來,白胡子直顫。“原來陛下如此多情,要普施雨露呀。從大的方面說,這是件好事,可是就事論事,卻似乎行不通。哎呀,這事倒讓老臣為難了。”
  “湯瑪法,你是額娘和我最信賴的人。您一向正直善良,實話實說,您就直說吧。朕這會儿也想通了,一切都是緣分,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吧。”
  福臨頗為通情達理的話給湯若望以鼓勵,他不再猶豫,侃侃而談:“照老臣的分析,滿漢一家是大勢所趨,但滿漢聯姻似乎還不是時候。大清國的根基還不十分牢固,西南有南明的勢力,海上有流寇,內地還有漢人的反抗。听說,中原一代又出現了個神出鬼沒的朱三太子,還有,据說前明崇禎帝的女儿也在聚眾起事,她現在已成了一個來無蹤去無影的獨臂女尼,在這种不安定的情形之下,陛下和大清國首先要依靠滿蒙自身的力量,要确保滿蒙之間的聯盟。去年陛下廢后一事已經為滿蒙之間留下了一個陰影,所以皇上若再行大婚須以滿蒙共同利益為重。唉,雖說我身為傳教士,沒過過婚姻生活,但我對男歡女愛還是了解的,《圣經》里也有這方面的內容,這也是人之常情嘛。可是對于陛下,就未免不公平了。陛下已經是上一次失敗婚姻的受害者,怎可以再受到這樣的打擊?可話又說回來,您是陛下,您不是普通人,您無法去追求您的最愛,因為,中國有一句古話,存天理滅人欲。老臣相信陛下不會為了區區男歡女愛而去冒天下之大不韙。”
  一席話說得兩個忠實的听眾連連點頭,孝庄后滿感欽佩和感激之情,福臨卻是神色黯然,不住地咕噥著:“朕雖然是天子,可朕也是人呀,也有常人所有的七情六欲,讓朕整日去面對一個朕不愛的人,這日子可怎么過呀,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陛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了。說到四貞格格,据說她自幼就定了親?”
  “是有這事儿,這也正是哀家反對的原因。她從小就由父親做主許配給了她父親的偏將孫延齡。只是由于戰亂,才一直沒有完婚,但不管怎么說,孔四貞已經是孫家的人了。”
  “‘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福臨恍然大悟,抬著腦門子喊了起來:“怪不得四貞妹妹一直在我面前吟這首詩呢,原來——”
  “這孩子真是可人儿,多聰明哪。”孝庄后一听,不由得連連夸著孔四貞。“她這是在告訴你,她已經許配了人家!偏偏你是個木榆腦殼轉不過彎儿來。”
  “可,可那孫延齡不是至今沒有消息嗎?也許,也許他已經戰死了?”福臨不由得為自己的這個想法而眉飛色舞了。
  “皇儿,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不,額娘,不是說好了听湯瑪法的嗎?”
  湯若望看著少年天子表情顯得十分地無奈:“陛下,你不要高興得太早。這漢人极重名節,尤其在婚姻上更是‘一女不嫁二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事即使陛下你愿意,那孔四貞也不會輕易點頭的,這樣一來反倒傷了你們之間的和气。還有,孫延齡是死是活尚未可知,若他還活著,陛下你這事做得不就太不光彩了嗎?”
  “去他的孫延齡,朕一劍刺死他。”福臨恨得直咬牙。
  湯若望一樂:“我們西洋倒有決斗一說,兩個男人往往會因為愛著同一個女人而展開決斗,弄不好其中的一個就會中劍而死,那只是崇高的騎士的愛情,十分浪漫,可惜在中國沒有。”
  “湯瑪法,你是說我中國人不懂得浪漫嗎?等著,朕也許會碰上一件浪漫的愛情故事,到時候你可得改變說法了。哈哈哈哈!”
  福臨這一笑反倒弄得孝庄太后和湯若望面面相覷了,這到底是喜還是憂?
  在春寒料峭的時節,景仁宮里傳出了一聲嬰儿響亮的哭聲,又憤怒,又清脆,整個后宮頃刻間便都知道了:“景仁宮佟妃娘娘喜得皇子!”
  佟妃疲憊地躺在產床上,原來的朱紅色的口唇現在變得像是爐底的冷灰。她的眼睛,原來晶亮烏黑,像是夜空中的燦爛星辰,現在卻變得眼神灰暗毫無生气。她長發散亂在胸前,像被揪亂的麻絲,她的手指縫里還纏繞著几縷擰下來的發絲。
  呵,十四歲的母親!
  佟妃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安祥、柔和的微笑,雙唇懦動著說了句什么,便沉沉睡去。
  兩年以前,年僅十二歲的佟佳氏被選入后宮,成為少年天子身邊的一名妃子。其時她的父親佟圖賴奉召回京,世祖皇帝福臨親自設宴慰勞,授其禮部侍郎官職,世職累進至三等精奇尼哈番(即子爵)。佟佳氏應召入宮無疑給佟家錦上添花,年幼的佟妃一心想著如何能得到少年天子的恩寵,以不負家人父兄的期望。可人人都知少年天子性情古怪,獨居于乾清宮的東暖閣里,不要說后宮諸殿,連正宮娘娘住的坤宁宮也很少去!
  佟妃自思在這后宮嬪妃彩女如云之中,自己恐一時無出頭之日了。難道不是嗎?生得天姿國色。百媚千嬌的正宮娘娘自倚有才有色,以為坤宁宮是阿嬌的金屋、是飛燕的昭陽,卻誰知才不敵命,色不如時,終日只是焚香獨坐,終霄只是掩淚孤吟!頗有心机的佟妃思前想后,不甘心就這樣一日一日只管空度過去,每日里調脂弄粉妝束得花香柳綠,只盼能被少年天子臨幸。
  功夫不負有心人,佟妃還真的就盼到了這一天!
  這一日正是鶯飛草長的時節,眾嬪妃們陪著孝庄皇太后在西苑賞花,一簇簇盛開的芍藥花,一株株綻放的海棠花,花香陣陣,芳草萋萋。久居深宮的嬪妃們快樂得像出籠的鳥儿,吱吱喳喳,笑聲不斷,逗得太后也笑呵呵地合不攏嘴了。
  “孩子們,坐著歇歇吧,走了這一陣子累了吧?”早有太監宮女們在園子里擺好了桌子,放好了仙果茶點。孝庄太后坐在太陽底下,眯縫著眼睛養起了神。多愜意呀,春光明媚,暖意融融,嬪妃們年紀都只十四五歲,一會儿也坐不住,便在草地上斗牌、散步、賞花,樂此不疲,就連皇后慧敏也露出了笑臉。
  忽然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一匹雪白的駿馬上騎著一人,飛也似地向園子這邊沖來。嬪妃們嚇得尖叫起來,個個花容失色。定晴一看,又都喜出望外!少年天子福臨也到西苑跑馬來了!
  福臨一到西苑才知道太后也來賞花了,便騎著馬興沖沖赶來。“皇額娘,儿臣給您請安了。”
  孝庄太后佯裝生气嗔到:“皇儿,知道額娘帶著她們在這里賞花,就該悠著點儿,看看把孩子們嚇得!”
  福臨朝這群花朵般的妃子宮女們掃了一眼,不以為然:“她們都是八旗出身,不會這么嬌貴吧?對了額娘,您坐好嘍,儿臣讓她們來跑馬給您解悶儿。”說罷手一招,太監兀里虎將馬牽到了太后的面前。
  “額娘您看,這馬如何?”
  “嗯,這是一匹寶馬呀。”孝庄太后以行家的目光仔細打量著這匹渾身雪白的馬儿。這馬生得脫促蹄高,竹批雙耳,渾身毛發如同白雪剪成一般,油光倍儿亮,十分柔順。真是個千金買駿,万里嘶風,無价之寶,眾妃子們也漸漸的圍了過來,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撓首弄姿的,誰不想借机給皇上留下深刻印象呀。
  “喂,你們看好了,這馬毛皮雪白,就如同你們的肌膚一般美麗。”福臨此話逗得妃子們一陣掩面輕笑,嘿,今儿個皇上可是難得有的好心情!瞧他身長玉立,如玉樹臨風般地站著,高聳的鼻梁,細長的眼睛,晶亮的眸子這會儿竟是溫情脈脈,呀,他真是個風流多情的少年天子!
  福臨不用看就知道妃子們在偷偷打量著自己,更是神采飛揚。他內穿黃綾繡花長袍,外披銀袍,足登黑色馬靴,在花團錦簇的妃子們中更顯得英容玉面,風度翩翩。孝庄太后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更是眉開眼笑,心情舒暢。
  “諸位愛妃,朕知道你們久居深宮,難得有此机會,何不騎馬走上一回呢?這良駒极溫順,騎在上面,又平又穩,又解人意。要東就東,要西就西,毫不費人駕馭之心。來來,你們哪一位先來跑一回?朕賞她,賞她……”福臨、時想不出,只好笑著先搪塞著。
  “你們都听見了吧?跑了馬之后就向他領賞,有哀家做主,他不敢耍賴的。”孝庄太后樂呵呵地在一旁慫恿著:“孩子們,你們深宮安享,這些弓馬之技怕是生疏了吧?不如趁此練一練吧。”
  嬪妃們說說笑笑地一起向白馬擁過來,這馬儿立時變得有些緊張,毛發豎起來了,耳朵支起來了,不時地發出低吼,這么一來,嬪妃們又都止步不前了,你推我讓誰也不肯上前。
  “姐妹們如此膽怯,那就讓我來試試!”隨著清脆悅耳的聲音,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一晃站到了福臨的面前,她面若桃花,盈盈下拜:“景仁宮佟氏,年十三歲,漢軍正藍旗團山額真佟圖賴之女。”
  “呵,朕是要你跑馬,也沒讓你自報家門呀。”福臨笑嘻嘻地看著佟妃。她圓圓的臉蛋儿丰腴而嬌嫩,一雙圓圓的黑眼睛模波流盼,嬌憨中透著綿綿情意,似笑似嗔的模樣很是動人。
  佟妃脫去淺粉色披風,露出一身合体的粉紅旗袍,更顯婀娜。她從兀里虎手中接過了馬鞭子,用手輕撫著馬背,馬儿溫順地站著,任她撫摸。然后,佟妃踏上馬蹬,一個漂亮的鴿子翻身輕輕躍上了馬背,帶轉馬頭高舉馬鞭,將雙膝一夾,“駕!”白馬放開四啼,嘯嘯嘶鳴著悠悠揚揚地向前跑去。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白馬便跑出了很遠。遠遠望去,只見上邊一片紅云,下邊一團白雪,在如茵的草地上一團團地綻放著,色澤甚為亮麗。轉眼間,佟妃又調轉馬頭跑了回來,她端坐在馬背上左顧右盼,一臉的得意。將近面前,佟妃只略把雙膝一夾,那馬便立住不動了。
  福臨迎上前去,連聲叫好,并親手扶下了佟妃,四目相對,心中俱是春情蕩漾。于是福臨只悄悄地說了句“朕今儿晚上臨幸景仁宮……”,便羞得佟妃粉頰上頻添兩朵紅霞,連忙點頭跑開了。
  當時,正值福臨与皇后反目,于是,皇后越是吃醋哭鬧,福臨就越是頻頻君幸佟妃,就這樣,一來二去的,佟妃便身怀有孕,這下可更不得了啦,她在后宮簡直成了眾矢之的!
  有一回,伶妃腆著笨重的身子前往慈宁宮去給皇太后請安,剛進院就听見房里傳來了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她知道是姐妹們都來了,生怕自己來得太晚,便急急走上了台階。正要推門,卻又听見了房里傳出的說笑聲,當時她的臉色就變了!
  “姑姑,母以子貴,若景仁宮的生下皇子,是不是會立她為后呢?”這是被降為靜妃的慧敏的聲音,看來,她雖已被廢但在太后面前仍然很受寵,血濃于水嘛。
  “未必!”這是孝庄太后的聲音,顯得有些冰冷,佟妃只覺心里一陣發慌,便又側著耳朵听著。“皇后是國母,天子之偶,非貴人不足當此!再說,去年廢了后,已招致了蒙古四十九旗的不滿,這一回,還得從咱們滿蒙八旗中立后。滿蒙聯姻,這是我大清的立國之本哪。佟丫頭身為漢妃,皇上對她已經夠恩寵的了。”
  “可是,中宮不宜久虛呀。”
  “這個嘛,姑姑自有安排。慧敏儿這回你也會高興的,新選中的皇后正是你的侄女儿,還是咱們科爾沁家的姑娘!”
  佟妃只覺一陣旋暈,連忙扶住了牆跟。
  “這下好了,看她還張狂!”
  “好啦,怎么著你們也是姐妹,就積點德不要亂嚼舌頭了。”大概太后也覺得靜妃她們的話有些刻薄,便出面呵斥著。
  此時的佟妃走也不是,進也不是,猶豫片刻只得硬著頭皮進了屋。
  “喲,佟妹妹來啦,您挺著肚子怪不方便的,還這么孝順不忘了給太后請安,嘖嘖,真令人欽佩。”靜妃兩片紅唇靈巧地嚅動著,像只鸚鵡鳥似地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佟妃勉強朝靜妃笑著,朝著孝庄太后就要盈盈跪下。
  “哎喲,可使不得!皇上都免你跪拜了,也就不用再跪哀家了,快坐下說話吧,別動了胎气。”孝庄太后笑吟吟地,目光中透著慈祥。愈是這樣,佟妃心里愈不是滋味。人前人后的太后對自己是兩种態度,難道她也怨恨自己勾引了她的儿子而冷落了她的侄女?
  盡管如此,佟妃仍裝出一副受寵若惊的樣子,躬自朝太后略一施禮,故意腆著大肚子從靜妃面前緩步走過,一邊回答:“皇額娘放心,天家恩重,妾妃決不敢稍有閃失,必當恪守胎訓。”
  “佟妹妹,你臨產的日子快了吧?這下宮里可熱鬧了,又是一個雙喜臨門。姑姑,到時候您可得破費些,孩儿們要來討賞錢喲。”
  “對,對!慧敏說得不錯,好事成雙嘛,少不了你們姐妹的賞錢。”孝庄太后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可佟妃卻覺得透心的涼,她如坐針氈,別扭极了。
  “佟姐姐,”田貴人笑嘻嘻地瞅著佟妃:“告訴你吧,咱們就要有一位中宮娘娘了,姐姐猜會是誰呢?”
  “我……我,我真的猜不出來。”佟妃只覺得嗓子干澀像是被魚骨頭卡住了似的,自覺得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喲,姐姐,你別哪儿不對勁儿吧?瞧你面色發白,嘴唇都有些發青了!”田貴人大惊小怪地叫了起來。
  “嗐,你們就別捉弄佟丫頭了,怪可怜的。皇上今儿上午下了旨,選的還是科爾沁的姑娘為皇后,大婚日子訂在今年的元月十六。”
  “她呀,是咱們皇太后的侄孫女,靜妃的侄女!”田貴人又不失時机地補充了一句。
  佟妃的臉色更白了,覺得脊背上有陰風吹過,全身竟有些顫栗了。她起身离坐,閃了一個趔趄:“妾妃先向太后道喜了!妾妃覺得身子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那就回吧!眼見你臨產的日子快到了,就不要天天來慈宁宮了,回去好好歇著,回頭哀家讓弄些滋補的參湯給你送去,啊?”
  佟妃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房門的,她只覺眼冒金星,兩腿像灌了鉛似地沉,她連忙扶住了房檐下的紅柱子,喘息著。
  “嘻!她真是坐不住了吧?明著是來向太后請安,實際上是來打探消息的,這會儿她總算死心了吧!”
  房里又傳出了靜妃与田貴人那嘻嘻哈哈的說笑聲,聲音還挺大的,似乎是要讓外面的人都能听得見。佟妃气得渾身直哆嗦,覺得胸口快要透不過气來了。
  “還當自己能爬上去呢,不就仗著自己肚子里有貨嗎?這正宮娘娘的位置一直都是咱們科爾沁族姑娘的,別人可休想!”“癲蛤膜想吃天鵝肉,沒門儿!”“嘻嘻!”“咯咯!”
  佟妃當晚就臥床不起了,敬事房的太監以及几名御醫被連夜召進了景仁宮,薩滿太太們跳了一夜的神,腰玲叮哨,皮鼓咚咚,伴著佟妃那一陣緊似一陣的呻吟聲,景仁宮亂成了一團
  “皇后,皇后娘娘進宮了,妾妃得去迎,迎駕!”沉睡中的佟妃身体突然栗栗顫動起來,喘息促急,沒有血色的雙唇連連嚅動著,含混不清地嚷嚷起來。
  “孩子,丫頭,我是額娘呀,快睜眼看一看吧,別嚇唬額娘呀!”佟夫人在床邊輕輕搖動著女儿。
  “額娘……女儿恐怕被夢魘了。”佟妃睜開了眼睛,神情十分疲憊。
  “我的儿,苦日子你總算熬出頭了,來來,額娘扶你坐起來,吃一碗紅糖雞蛋水,補血又養顏。”
  佟妃只勉強吃了兩口便搖了搖頭,兩眼呆呆地出神。
  “我的姑奶奶,你發的哪門子楞呀!”佟夫人愛怜地給女儿掖緊被角,趁著使女出去的空,悄聲說著:“乖女儿,這回可給你阿瑪露了臉了,咱們佟家要交好運啦!”佟夫人眉飛色舞很是開心:“你生下了三皇子,母以子貴,說不定皇上和太后一高興,就會冊封你為正宮呢!”
  “額娘!”佟妃的表情充滿了痛苦,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哎喲,我的儿,做月子可哭不得呀,否則日后眼睛見光就會流淚發紅,快別哭了。”
  “皇儿呢?”佟妃抽泣著問。
  “這你就別操心了,由好些個奶娘、嬤嬤伺候著呢,小人儿吃飽喝足了就睜著眼珠子四下看著,可精神著呢。”
  “那……就好。”佟妃被母親嘮叨得有些心煩,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但她卻一點儿也不想睡。盡管她涉世不深,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但自幼就听慣了母親的教誨和開導,所以入宮后對自己的地位十分敏感。自中宮皇后被廢之后,少年天子更懶得到后宮走動,佟妃自忖每日裝束得花香柳綠,畢竟無人看見,打點的帳暖衾溫,仍舊是獨自去眠,心中未免悵然,她常常在半夜醒來,悄悄跪在觀音像前——這是她去廟里進香時花錢請來的——禱告送子觀音保佑自己能有繼立之希望。這只是她心中的小秘密,不用說,后宮里的其它嬪妃們也都有這种愿望,這就要看誰的運气好,有造化了。沒想到,送子觀音顯靈了,少年天子忽然就迷上了佟妃!十三四歲的毛丫頭轉眼間要當母親了,這真讓她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從此以后,佟妃的心里只關心三個人:皇上、太后和尚在腹中的小皇子。只要皇上對自己寵愛依舊,只要自己能產下龍子,那這皇后的位子离自己不就很近了嗎?可誰知好景不長,多情的天子又移情別戀,天天陪著所謂的格格孔四貞說話解悶儿,看那樣子過不久就要立孔四貞為妃似的!更大的打擊是佟妃在慈宁宮听到了皇上即將再次立后的消息,這簡直讓她絕望!現在,生了皇子也無濟于世了,這不公平呀!
  佟妃緊閉著的眼睛里又溢出了淚水。母以子貴,現在,她只有將全部希望寄托在親生儿子身上了。當初,皇太后不也跟自己的命運差不多嗎,現在她不是早熬出頭了嗎?
  “母以子貴,母以子貴……”佟妃臉上帶著一絲笑容終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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