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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自由自在塞外秋獵


  
  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塞外風光令人陶醉。不過,順治最迷戀的,還是秋草萎萎中与情人的野合。一朝天子的他,似乎更愛郊野外的那种情調……

  心想事成的福臨在興奮之余,生怕愛妃烏云珠被傳言所傷,于是帶著她离開了北京,北上狩獵散心,倆人像出籠的鳥儿,成雙成對,形影不离。一班子侍衛太監們也知趣地遠遠地跟著,生怕防礙了皇上的“好事”。
  大草甸子上草木茂盛足有半人多高,福臨背著弓箭挽著愛妃烏云珠,沒心思打獵卻將烏云珠按倒在草叢中,也不管高低上下和四周刺人的草葉儿,就借這柔軟干枯的秋草的繡褥,略略把腰帶松開就款款的鸞顛鳳倒起來。烏云珠頻頻承受雨露,心中自是歡喜不已,但在這野外草叢中做這等事終究有些令人難堪,更何況不遠處還有一群侍衛太監跟著?
  “皇上,皇上……”烏云珠嬌啼婉轉,面若桃花,被刺眼的陽光照得眯縫著眼睛,福臨見了又可愛又可怜,低下頭壓住了她的唇:“不許你說話!不許!”
  烏云珠無奈,閉緊了雙眼,喃喃地說道:“皇上……臣妾早已是你的人了。要怎么著,但憑皇上高興……”一邊扭動著腰身,含羞相就,喜的福臨抱緊了她,一陣猛風驟雨,心中十分暢快。須臾雨散云收,二人相視一笑,又緊緊地抱在一起。
  “万歲爺,万歲爺——”
  “糟糕,是他們尋來了。皇上,臣妾衣衫不整,發髻凌亂,這,這可怎么辦?”烏云珠慌得粉臉發白,胡亂整理著衣衫。
  “怕什么?朕就喜歡看你這副慌慌張張的樣子。”福臨仍摟著烏云珠,笑嘻嘻地眯縫著眼睛:“那一日在乾清宮的西暖閣,朕偷偷地私幸你,嘿,那可真夠銷魂的!朕摟著你,就如同得了一件寶貝,這一夜受用,啊,真是無法形容。”福臨邊說邊將手伸進烏云珠的衣服里,輕撫著她那光洁細膩的肌膚。烏云珠生怕被那些冒冒失失的下人們看見這一幕,眼珠子一轉,從福臨頭上摘下了帽子,伸手挂在了一株小樹枝頭上,這才放心地靠在福臨的怀中。
  烏云珠這一招果然見效。侍衛們遠遠地就看見了皇上的便帽在枝頭晃動,便明白了,心也放到了肚子里,于是便以皇帽為中心,四下散開護衛著。
  “你的肌膚柔滑如脂,抱在怀中,就如軟玉一般,令朕不忍放手。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可是朕還是舍不得你出宮。”福臨還沉浸在他二人初次相會的情形之中,津津樂道:“可你卻嚇得臉色發白,連聲音都發顫了。不過,你扮成小太監的模樣才更加俊俏呢。”
  “可是……臣妾時常會有一絲不安。博穆博果爾他……”
  “哎,不要說令人掃興的事,”福臨用手按住了烏云珠的紅唇,輕輕撫摸著。“一切都是天意。朕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么一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
  “是的,這話我信。”烏云珠甜甜地笑了。
  次日天气晴朗,福臨一時興起要眾人搭台于比武。女真各部自古崇尚武功,素以騎射為本,“一馬二箭三校場”,便成了女真各部的傳世古訓,古有“校場是女真臉”的俗諺。校場是現成的,地面舖的一色儿的珠色兔眼儿江石細紗,系用巨夯一塊塊砸碎而成,陽光下,恰似一張金色的大地毯,煙煙生輝。校場影壁上又以五彩花岩鑲成虎、豺、鷹隼等猛獸凶禽圖案,更顯得气勢非凡。侍衛們很快就抬來了五瓜金龍寶座,隨順治出巡的宮廷樂隊奏起了御樂《朝天子》,悠揚的樂曲聲中,太監吳良輔拖著長聲喊道:“皇上駕到!”
  身披明黃色軟緞子大氅的順治帝挽著愛妃董鄂氏的手,在眾太監宮女的簇擁下登上了演武場的觀禮台,侍衛們早已撐開了黃蓋,福臨臉上帶著微笑對烏云珠說道:“一會儿准有精彩的場面,朕要与愛妃看個痛快!”
  “好哇,臣妾的馬上功夫也不差呢。真想下去比試比試。”
  “你?”福臨凝視著烏云珠,見她那雙碧水般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款款柔情蜜意,不由得心中一蕩:“好,待會儿朕与你也比試比試!”
  “臣妾不敢!當著這么多大臣、侍衛的面,羞死人了。”
  二人說說笑笑各自人座,福臨張開嘴正要說話,只見內大臣鰲拜帶著一個人高馬大的蒙古漢子來到了近前。其實,鰲拜已經夠威猛高大的了,可這人比鰲拜還要粗壯,似乎高出半個頭。
  “啟稟万歲,喀爾喀蒙古汗王派使臣求見,說是送了一件寶貝給娘娘。”
  “哦?難得他有這般誠意。”福臨說罷,側身看著烏云珠:“瞧瞧,你不虛此行吧?早已名聲遠揚了。”
  “皇上!”烏云珠身披大紅金絲披風,發髻高聳,飾兩朵金色的大絨花,格外俏麗。
  “小的阿巴塔拜見大清國皇帝!”鐵塔似的黑漢子聲音宏亮,顯得中气十足。行晉見禮之后,雙手畢恭畢敬地呈上了一個紅綢布的小包。
  喀爾喀蒙古遠在漠北,和漠南蒙古四十九旗同為元朝的后裔,但它沒有歸附大清國,只是每年有九白之貢——歲進獻白馬八匹、白駱駝一匹,大清也回贈以金、銀、絲、茶、鹽等,以維持雙方的關系。今聞听大清天子出關秋獵,喀爾喀派了使臣特來修好,也算是誠心誠意了。當下,太監吳良輔從喀爾喀使臣手中接過了包裹,一層層地打開,哇,眾人的眼睛一亮?這禮物原來是工匠用小米粒般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帳一個!
  “乖乖,怪不得奴才捧著覺得沉甸甸的,這……這珠帳子得用多少顆珠子呀?”吳良輔咂著嘴雙手舉過頭頂讓福臨和烏云珠過目。
  這時,觀禮台的右下側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亂,一個八旗副將突然身子一歪,“扑通”一聲栽倒在地。不遠處身穿黃馬褂的侍衛們七手八腳地將他抬了下去。
  “難道,有什么麻煩之事?”福臨濃眉一挑,頗有些不滿。這秋滿之地,方圓數里地都是禁區,一千名精兵日夜戍衛著,應該是万無一失的呀。
  “皇上,也許蘇克薩哈發現了什么异常,卑職這就去看看。”鰲拜說完躬身退下。
  “皇上,請讓小的把這珠帳子撐起來?這樣,娘娘也就不會受那風吹日晒之苦了。而且,這珠串帳子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人坐在其中,帳外纖塵可見,而帳外之人卻看不見里面之人。恕小的多嘴,方才那倒地之人想是肆無忌憚地盯著娘娘看,嘿嘿,色膽包天吧,所以才有如此下場。”喀爾喀的使臣阿巴塔嘿嘿笑著,抬頭朝烏云珠看了一眼。這個黑大漢看似粗魯,實則粗中有細,對方才之事看得是一清二楚。
  “真有此事?倒讓貴使臣見笑了。朕在此多謝你們汗主送來的禮物,這的确是一件無价之寶哇。”
  原來,當皇上与寵妃登上閱武台之后,台下蒙古各族好手早已烏壓壓地站滿了一地,他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都想在皇上的面前大顯身手。卻有一個副將色迷心竅,直愣愣地盯著台上的烏云珠。身披紅袍的皇妃,云髻如漆,高聳若鳳冠,髻邊斜插著兩支福壽字形金菊絨花,端庄嫵媚,恍若仙人,直看得那個副將圓瞪著兩眼,大張著嘴巴口水直流,一副色迷迷的樣子。二等侍衛費揚古見狀怒不可遏。烏云珠是他的姐姐,如今又貴為皇上的寵妃,怎能讓這种下作之人直勾勾地盯著看?費揚古的一張黑臉成了茄子皮色,也不作聲,只將右臂向那副將用力一揮,只見一道銀光閃過,那不知好歹偷看后妃的副將的脖子上已中了一只寸長如針的小神箭,一箭封喉,血脈立凝!
  順治帝貴為天子,一舉一動都事關重大,更何況此時北上秋滿呢?天下尚未平定,邊關多事,江南也是起義不斷,在中原甚至有人打起了“朱三太子”的旗號。這些,不能不令母后孝庄為之擔心,于是,她鄭重叮囑隨同出巡的几位內大臣,讓他們小心謹慎,多加防備。而隨行的侍衛們也知道任務重大,不敢掉以輕心。自從知道少年天子鐘情于自己的姐姐之后,侍衛費揚古便多長了一個心眼,暗中拜漢人武師學藝,嘿,這回還真派上了用場!這袖珍小袖箭用山中毒蛇汁浸泡過,中者血脈凝凍必死無疑。
  听著這粗中有細的黑漢子道出了詳情,福臨不由得又惊又喜:“阿巴塔,朕真看不出你有如此高深的功力,眼觀六路,耳听八方,佩服,佩服!”
  說話之間,珠串帳子已經撐了起來,上以金環束頂,下散如圓蓋,寬可丈余,小太監們搬了紫豹皮苫蓋著的檀香座放進去,又放了張小茶几,上面擺著時令果品和奶茶。嘿,這玩意儿還真實用!烏云珠朝福臨嫣然一笑,坐進了珠串帳子里。
  “哎呀,這比武還沒開始,就先忙活了一大陣子,讓貴使節見笑了。來來,請上坐!”福臨對喀爾喀派來的大漢很是滿意,吩咐給他看坐。
  “謝陛下!”阿巴塔突然“扑通”一聲跪倒在福臨的腳前,懇求道:“陛下,小人對大清國向往不已,大清國如今欣逢盛世,國泰民安,比喀爾喀強過百倍!小人有個請求,望陛下答應,否則,小人就長脆不起了!”說罷,阿巴塔搗蒜似地連連叩頭,叩得崩崩直響,腦門前不一會儿便滲出了血跡,沾了厚厚的一層黃砂。
  “哎,你這是何苦?免禮平身,有話只管說。”福臨連忙擺手制止了阿巴塔。阿巴塔粗眉大眼,一臉茂密濃黑的絡腮胡子,膀闊腰圓,体魄魁偉,而且看得出,他有一身好武藝,并且很有心計。這樣的人若能為大清所用,豈不是更好?
  “陛下,小人不想回喀爾喀了,小人愿追隨陛下效犬馬之力,懇請陛下恩准。”阿巴塔說完又是一連串的叩頭,這回他腳前的沙地已被他的鐵頭撞出了一個小沙坑。
  “快,快,扶他起來。”福臨連忙朝吳良輔等人示意,一面哈哈笑道:“阿巴塔,朕和你想到一塊儿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哈哈!”
  “這么說,陛下您……答應了?”阿巴塔又惊又喜,一手把要扶他的吳良輔推了個趔趄,麻麻利利地站了起來。
  “這個……”福臨晶亮的眼珠子一轉,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棘手。兩國交戰不殺使節,這會儿喀爾喀与大清尚在修好,自己怎能擅自留下它的使節呢?這事不妥,絕對不妥。福臨下意識地朝珠串帳子里看了一眼,嘿,這倒好,連烏云珠的眉眼都看不清,只有那細小的珠串在微風中擺動著。
  福臨無奈,又抬眼朝蘇無薩哈、鰲拜等內大臣看著,几位均輕輕搖頭,有的直擺手。福臨一笑:“阿巴塔,朕的确很欣賞你,無奈你是喀爾喀的使節,無論如何……”
  “嘿嘿嘿嘿!”阿巴塔撓著頭皮笑了,一臉的憨厚:“其實,其實我不是!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這寶貝也是我在汗王那儿偷來的。到了這里,正碰上陛下出巡,机不可失,于是小的便謊稱是喀爾喀的使臣,否則,那些穿黃馬褂的衛兵根本不許我靠近這里呀!”
  這么一說,福臨也笑了,心里一高興隨口說道:“如此甚好!既然你是真心,朕就封你為護軍統領,就是滿語說的巴牙喇蠢章京,以后這些穿黃馬褂的侍衛全歸你統領!”
  “小的不敢!”阿巴塔誠惶誠恐又要跪拜,被福臨制止了,阿巴塔皺起了濃眉:“陛下,有道是無功不受祿。小的何德何能受陛下這樣的恩寵?恕小人無禮,這護軍統領小的不能做。”
  “朕明白了,你是擔心自己新來乍到沒有軍功,怕眾人不服?”福臨眼珠子一轉,嘻嘻笑了起來,用手一指場外的各路好手:“瞧瞧,場下的勇士們都等了好半天了。這樣,如果你在今天的比武中獲得“巴圖魯”稱號,眾人還有誰不服气呢?”
  “嘿嘿,這倒是個好主意。”阿巴塔眉頭舒展了,開怀大笑起來。
  “天神,從哪里冒出了這么個黑塔似的野人?”“乖乖,皇上有意成全這人,這比武場上怕是沒有你我兄弟的份儿了。”“何以見得?這又笨又蠢的大黑熊說不定不堪一擊呢!”眾人議論紛紛,看來,對黑大漢的介入他們雖心怀不滿,卻也無奈。
  太陽像一個金燦燦的圓盤,光焰四射,給人帶來暖意。這晴朗的秋日加上無風的天气給觀賞比賽的人帶來福音,參加比武者也暗暗稱喜。福臨手一抬,示意吳良輔宣讀詔書。
  “皇上諭旨!”隨著吳良輔拖著的長音,比武場內外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了,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紅衣太監手中捧著的黃綾子的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今日比武,滿、蒙、漢、回、藏、索倫、摩梭等皆為一家,盟、旗不分大小,不論尊卑,不論族姓,均以功論賞!無异心者,赤誠之臣,皆是列祖列宗之功臣。閱武台對面虎、豹、熊形三杆三旗下,各有頭簪金花、手捧美酒的美女十名,有本事的巴圖魯只管去取!”
  “噢!”台下眾人听了,一片叫好,歡聲雷動。
  “肅靜!肅靜!”吳良輔扯著尖細的嗓子大聲喊著,繼續宣讀圣旨:“此次比武選拔人才,不以衣帽取人,不以部落大小取人,選其騎射精熟者,武功精湛者,看其心對列祖列宗忠誠否……”
  這道詔諭使蒙古周邊的弱小部族的選手听了為之振奮,揚眉吐气。因為按照慣例,類似此种巴圖魯比武,往往是蒙古四十九旗奪魁呼聲最高,而滿族八旗子弟、王公大臣對此興趣不大,因為他們的地位早已胜過巴圖魯,倘若充好漢在此比武奪魁中一敗涂地,則要慘遭革職貶降為庶民之厄運,所以,他們對這种比武也不敢過分地輕敵。
  福臨對比武場上這种嚴肅的氛圍很滿意,台下各族好手們畢恭畢敬,不苟言笑的態度令他覺得開心,這才足以顯示出大清的天威嘛!“開始!”福臨再一次揮了揮手,說了兩個字。
  御前太監立即拖著長音喊道:“圣上有旨,比武開始!”
  頓時,號角齊鳴,鼓樂喧天。蒙古四十九旗以及周邊數十個部族的好漢以及漢族的勇士共約千余名騎士,一齊放馬人場,一時間人歡馬叫,塵土飛揚。有的在馬背上單臂倒立,有的在馬上馬下飛旋跳躍,各顯其能。他們個個膀闊腰圓,身手不凡,騎馬在校場里兜了三圈,名為“遛馬”,實際是開賽前娛賓和馬術表演,看得順治帝福臨眼花繚亂,不住地點頭。
  第一輪比賽騎射,共分十組,每組二三十人不等。將箭靶涂成校場地面顏色,稍不用心便很難分辨出來,分別由三名靶場阿哈(女真語:奴隸)拿著,藏在靶溝中,靶溝距射手六十步遠,共出現三次,每次都是一揮即落。手眼不快者,未待發箭,靶已隱沒,最是難射。射手箭杆上都有自己的名字,以中靶多少定輸贏。
  眼看射過九組,有中一箭的,也有中兩箭的,也有一箭未中的,含羞帶憂低頭退了出去。到了第十組卻有二人連中三元,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兩人興致勃勃跳上了看台。不消說,這其中一人便是阿巴塔,另外一個披銀色繡花戰袍,金盔金甲甚是威武,福臨定眼一看,不由得笑了,原來這名少年將軍便是靖南王耿繼茂的長子耿精忠。
  “怎么,你二人這就要來領賞嗎?好樣的耿精忠,你若奪魁朕便為你主婚!”
  “皇上,有俺阿巴塔的份儿嗎?”
  “這……”福臨眼珠子一轉:“阿巴塔,朕不是已經封賞過你了嗎?你可不要得寸進尺喲。”
  “皇上,卑職宁可不做那護軍統領,卑職想做大清國的額駙。”
  “嘩!”台下傳來了一陣哄笑聲,有人大聲喊了起來:“阿巴塔,撒泡尿照照自己吧,憑你那副嘴臉也想攀龍附鳳?”“大黑熊,別不知趣了,想娶我大清的公主,問問我們手中的長槍和短劍同意不同意!”
  “來呀,阿巴塔,看誰先奪得那面虎形旗!”耿精忠話音未落,身形一閃,箭也似地竄了出去,搶先攥住了虎形旗旗杆,一陣放聲大笑。
  “小將軍,別太得意,看你可奪得虎形旗么?”
  耿精忠一愣,這才止住笑抬頭看去,只見自己舉著的竟是個空旗杆!而那面黃燦燦的虎形旗卻被阿巴塔用一柄系著紅纓子的短刀齊刷刷地割了下來。原來,适才耿精忠俯身拔射杆時,阿巴塔早一個鵠子翻身跳上了坐騎,再從馬背上騰空躍起,自半空中伸手割下了虎形旗,复又翻身穩穩地安坐在坐騎之上,整個身子紋絲儿不動。“嘩!”校場內外又是一陣響如雷鳴的叫好聲,很顯然,阿巴塔技高一籌。
  福臨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有心為阿巴塔喝彩,又恐年少气盛的耿精忠不服,心中未免躊躇。果然,耿精忠額上青筋直暴朝阿巴塔啐道:“呸!你他娘的使詐,算個狗屁巴圖魯!”
  “你——黃口小儿体得滿嘴噴糞!來來來,敢不敢再与爺爺較量較量飛馬連弩?”
  阿巴塔此言一出,耿精忠心里一沉:糟了,這大羔熊果然有備而來,誰不知道這飛馬連弩的厲害呀?与人交戰,看他手中只拿了一張弓,可迎風一晃,卻可立即化為龍虎雙弓,龍在前胸飛,虎在腋下嘯,可以同時從身前身后發出五枚箭頭,直取對方雙目、心窩和胯下戰馬雙眼。最難防的,是對手不知他龍弓為實還是虎弓為實,有時龍弓虛拔弓弦,有聲無箭;有時虎弓一聲皆無卻有五箭并發連弩。兩軍陣前,阿巴塔靠著這手飛馬連彎的絕招不知取了多少養漢的性命,他如今又口出狂言,實則是有恃無恐哇!這可怎么辦呢?我明明搶先一步拔下了旗杆,卻被阿巴塔割下了旗幟,唉,這事鬧的,窩囊!
  耿精忠心里一時沒了主張,只恨恨地拿眼睛瞪著阿巴塔,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可當他的目光与福臨相遇時,不由得繃直了身子,垂下了眼皮,也許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太出風頭了,太招眼了?瞧瞧人家吳應熊,這會儿多斯文多本分哪,嘿,我這是怎么了?
  耿精忠想的倒也是實話,若論起出風頭,講排場,誰比得上吳應熊?人家是皇親國戚,抖得起這個威風呀。
  平西王吳三桂、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繼茂,皆是早年降清的前明臣子。本來是四藩,皆因定南王孔有德兵敗自殺,獨生子又為敵軍俘走殺死而絕嗣,故只剩下了三藩。三藩之軍皆獨自管轄,既不編人八旗,又不隸綠營,但其編制仍按八旗之制。清廷人關之初因滿州八旗兵力有限,欲充分利用漢將漢兵,故三潘之旅得以受到重用,三王也分別鎮守一省,儼然成了當地的土皇帝。順治十一年二月,世祖福臨下了兩道敕諭,一道敕書是敕諭平南、定南二王,“平南王尚可喜留鎮守廣東”,靖南王耿繼茂移鎮廣西,后移鎮福建,委派平西王吳三桂移鎮云南,并且授以管轄該省的政治權力。順治帝頗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作風。平南王尚可喜早年降金,一向效忠朝廷,別無异心。靖南王耿繼茂之父耿仲明,雖也歸順很早,但在順治六年卻以隱匿逃人被部議削爵,耿仲明畏罪自殺,這時耿繼茂不會不留下陰影。至于平西王吳三桂,則情形又有所不同。起初他堅守關外抗拒清兵,只是當李自成大軍包圍山海關時,吳三桂才被迫向清兵求援,目的仍要保全大明江山。正因為有此曲折,攝政王多爾袞起初只對其利用籠絡,并不完全放心,一直讓墨爾根侍衛,固山額真李國翰隨同移鎮漢中,直到順治十五年李國翰病故,吳三桂才得以獨統軍政大權。吳三桂對平定川陝滇黔立下了大功,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他并且積极統兵攻滇,要消滅南明永歷政權,可見其對前明故君早已情盡義絕,今后自會永遠效忠清帝不怀二心了,對此心知肚明的順治帝這才決定派他移鎮云南,并授以統軍治政之大權,而平南、靖南二王分鎮的廣東、福建卻只有處理當地軍机事務之權,“一應民事錢糧,仍舊地方文官照舊管理”。平西王吳三桂在云南集軍政財權為一身,成為坐鎮大西南的“總管”,极為顯赫。不僅如此,他的長子吳應熊早在順治十年便娶了太宗第十四皇女和碩公主為妻,吳慶熊被授為和碩額駙、三等子,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吳三桂父子的飛黃騰達怎能不令其它王爺心里痒痒?于是,在順治十三年,靖南王耿繼茂三番兩次地咨告禮部,言及其子耿精忠、耿昭忠年已長成,“應靖締結婚姻,不敢擅便,惟候上裁”,其意顯系希望能仿平西王之例,与皇室聯姻。禮部与內大臣商議的結果,認為耿繼茂之父“有攜眾航海投誠功,且繼茂身任岩疆,仰承皇上報功恤勞仁德至意,宜以親王等女下嫁”,對此,順治帝也做了打稱,有心讓平西王、平南王以及靖南王三王之子皆与皇女相婚配,使三王成為皇親國戚,便會永遠效忠朝廷了。
  耿精忠等人顯然是從朝中探听到了皇上的旨意,自己將娶被賜為和碩格格稱號的和碩顯親王之姊為福晉,而弟弟昭忠將娶被賜為因山格格封號的貝子蘇布圖之女為妻,心中得意之极,便按捺不住想要耍要威風。沒想到在比武場上遇到了黑熊似的漢子阿巴塔,讓耿精忠丟了面子。他有心要与阿巴塔一爭到底,又恐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只恨得牙根發痒。可一遇上皇上那攝人魂魄的目光,耿精忠立時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著腦袋不吭聲了。
  “第一輪賽罷,阿巴塔与耿精忠并列第一,雙獲巴圖魯稱號!”
  耿精忠心中一喜,感激地看了皇上一眼,滿臉羞愧地跪謝退下。還是皇上善解人意呀,要不他耿精忠怎么下得來台?
  “不行,這成什么話?分明是我兄弟拔了旗杆,憑什么他阿巴塔也是第一名?來來,吃我一招!”一位銀袍小將噌、噌、噌几步躍上了看台,箭袖一捋,擺出了一副与阿巴塔一比高下的陣式。
  福臨定睛一看,一臉的不悅:“嘿,這耿家兄弟怎么都是愣頭青!真不識好歹,哼!”
  “哈哈,好,好,小將何方人士報上名來,本將刀下不殺無名之鬼!”阿巴塔一捋黑須,爆發了一陣仰天大笑。
  “唰!”銀袍小將反手一抽,從背上拔出閃著寒光的利劍,朗聲回答:“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靖南王之子耿昭忠是也!”
  “嘻嘻!”阿巴塔一陣怪笑,眼眨凶光:“又一個黃口小儿,本爺爺讓你看看這招飛馬連弩的厲害!接招吧!”
  “万歲爺,您看這——”看台上的索尼、鰲拜等重臣也坐不住了,覺得耿氏兄弟与那阿巴塔鬧得太不像話,便頻頻示意穿紅袍的太監吳良輔和李國柱,讓他們給皇上提個醒儿。
  “由他去吧,不知死活的東西!”福臨面色陰沉,從牙縫中崩出了這几個字。
  “皇上,那耿昭忠會不會有性命之憂?他們兄弟是隨待皇上的,万一有了三長兩短,您可怎么向靖南王交待呀?”珠串帳子里,董鄂氏的聲音听來有些擔憂。
  “不用著急,”福臨的聲音變得輕軟了許多,他悄聲說道:“這該死的珠串帳子——弄得朕一點儿也看不見愛妃的身影,真急煞朕了。”
  董鄂氏吃吃地嬌笑起來,聲音格外的甜潤:“妾身可是把皇上看得一清二楚、仔仔細細的呢。瞧,這會子您的眉頭皺著,臉色也有些陰沉,唉,這箭拔弩張的場面真讓人有些喘不過气來呢。”
  “那阿巴塔的口气也未免太橫了,朕就不信我大清八旗衛士中就沒人是他的對手?愛妃,朕要讓他輸得口服心服,日后他才能服服帖帖地為朕所用!等著瞧好吧,那些個無用之輩死几個倒也無妨!”
  福臨端坐著不動聲色,對索尼等人的暗示視而不見,吳良輔無奈,只得令台下敲響了第二輪比賽的三通開場鑼鼓。
  阿巴塔已然如猛虎般跨上了坐騎,雙臂晃動,准備出龍虎雙弓。
  銀抱小將耿昭忠不慌不忙,他的坐騎一如他的戰袍一樣,白的像雪,銀光閃爍。耿昭忠气定神閒地坐在白蓮駒上,手中漫不精心地玩弄著自己的長劍,眾人見他舉止瀟洒,純真中帶著几分狡黠,文雅中透著些許儿野气,不由得暗中為他捏了一把汗:雖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可阿巴塔怀有絕技呀,他的龍虎雙弓殺人無數令人聞風喪膽,這小王爺莫非是吃了豹子膽啦?
  阿巴塔顯然沒把耿昭忠放在眼里,他有心在眾人面前賣弄一番,正夸張地舞弄著龍虎雙弓,令人眼花鏡亂。
  “看招!”耿昭忠一聲嬌喝,出手迅疾,不知什么時候已收起了長劍,手中多了一把彎弓,他先發一箭,不偏不倚射穿了阿巴塔右手的箭袖。箭頭“嗖”地一聲,直插入阿巴塔身旁的黃砂之中,箭尾一陣亂顫。
  “好!”“打中了!”眾人連聲叫好。這一招是耿昭忠心存忠厚,他念及阿巴塔的身份,人家來自喀爾喀蒙古,現在還是大清的客人,得手下留情,所以耿昭忠沒射傷他的手腕,只想給他點厲害瞧瞧。
  “嘿,好小子,真不賴!”福臨眼露精光,暗中為耿昭忠喝彩,他還真沒看出這個少年馬上功夫這么好,出手又是這么的快。
  阿巴塔的黑臉又羞成了紫茄子皮色,他只當耿昭忠此舉是有意戲辱于己,當下大吼一聲:“好小子,吃你爺爺一招吧!”連連虛拔龍弓三下,卻自左腋下以虎弓暗發五箭,一心要取耿昭忠性命。
  耿昭忠見阿巴塔惱羞成怒,眼露凶光,心知不妙,急忙揮舞長劍在胸前划起了一道道銀練,只听叮叮當當一陣響聲過后,阿巴塔射來的五只箭頭有三箭被砍飛,但他的坐騎白蓮駒卻發出了一陣哀鳴,四蹄一軟滾翻在地。
  阿巴塔見狀大喜,高叫一聲:“臭小子,再吃爺爺一招!”又是五發連弩飛出,場上頓時一陣惊呼,看台上的福臨倏地站了起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完了,這回可怎么跟靖南王交待呢?唉,耿昭忠呀耿昭忠,連你哥哥都知難而退了,為什么你偏偏要逞這個能呢?阿巴塔,你的心也太黑了,你若殺了耿昭忠,朕便殺了你!憑你這种賣主求榮的武臣,怎能讓朕放心呢?
  耿昭忠沒料到自己的坐騎被阿巴塔射瞎了雙眼,當時一個倒栽蔥摔落在地上,心中惶然,正待要爬起來,卻听見“嗖嗖”又是几聲箭響,登時頭皮發麻,臉色慘白,渾身哆嗦著趴在馬背后,自忖必死無疑了,他這時狼狽之极,已全然無招架之力了。
  說時遲那時快,驀地,從人群中躍出一人,手臂一揮,阿巴塔只覺眼前有兩道金光進散,那五發連弩竟似著了魔似的,在半空中打著圈儿,硬生生改變了方向,一只連一只飛進了那黑衣人寬大的箭袖里。
  “好!”“真功夫!”“嘿,這是什么門派的?可真神了!”眾人連聲叫好,更激怒了阿巴塔,他狂叫著:“奶奶地,爺爺我不怕你有高人相助,今天非殺了你不可!”抽出腰間的環刀,拔馬沖到耿昭忠的跟前,惡狠狠地向他砍去。只見刀光閃處,血肉橫飛,眾人莫不大惊失色,看台上的福臨更是心中一沉:完嘍,耿昭忠這小子是死定了。唉,死就死吧,落得個身首异處的下場,你這是何苦呢?
  “嘩——”場外一陣大風吹過,頓時飛沙走石,遮天蓋地,眾人在疑惑之余,慌忙躲避,混亂之中,福臨只覺有一股陰風迎面扑來,揮之不去,躲之不及,心中一急,聲音都變了調:“護,護駕!”
  話音剛落,只听面前一人“哎喲”一聲,哈咚摔倒在地。珠串帳子里的董鄂氏一聲惊呼:“是費揚古,弟弟!”
  須臾,風停日出,依舊艷陽高照,天空格外的湛藍。人們發現几樁奇怪的事情,耿昭忠的坐騎白蓮駒已被剁得血肉模糊,而耿昭忠卻不見了蹤影,他身上的銀袍被扔在了一旁。气勢洶洶的阿巴塔也不見了,他不是要在比武中奪冠的嗎?怎么一下子就走了?還有,御前侍衛、二等子費揚古躺在皇上的坐椅前,面色如土,額上冒著冷汗,气若游絲:“皇,皇上……我,我中了……黑砂掌。”
  福臨恍然大悟:費揚古這是護衛自己而被惡人擊中的,好險哪!
  “皇上無恙,臣等恭請皇上圣安。”
  老臣索尼、鰲拜等人也是猛然醒悟,急忙趴在地上叩頭。
  福臨臉帶怒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一群飯桶,阿其那!御醫在哪?快快為費揚古診治!”董鄂氏出了珠帳,滿臉淚痕地輕聲呼喚著弟弟:“費揚古,費揚古!”
  “快,快去提刺客呀!”顯襄親王富壽腳一跺,轉身要走,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小王爺耿昭忠拖著黑大漢阿巴塔來到了近前,他的身后站著一位身著玄袍的光頭老和尚。
  “啟稟皇上,阿巴塔是喀爾喀派來的刺客!”小王爺耿昭忠一臉的稚气,此時他的衣衫雖有些凌亂,但仍不失英勇之气。
  “臭豬,阿其那,快快招來,否則小爺我先將你的一對眼珠子給挖出來!”被點了啞穴的阿巴塔嚇得哇哇亂叫著,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福臨心中气憤已极,心里說自己剛剛就是被這黑熊連連叩頭叩得心軟了,竟開口封他為御前統領!天神,這廝也太急躁了些,若是日后再下手的話,我縱有三頭六臂也是防不胜防呀!福臨心中气呀,覺得很沒面子,抬腳便踢,還覺得不解恨,伸手又從吳良輔的腰間抽下了皮鞭,左右開弓地過了回癮,這才將鞭子一丟:“讓他開口講話。”
  “師傅,徒儿功力不夠,還是有勞師傅您吧。”耿昭忠笑嘻嘻地將玄袍和尚拉了過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玄袍和尚雙手合什,目不斜視,口中念念有詞,上前一步輕輕伸手一點,阿巴塔立即殺豬似地尖叫起來:“哎喲娘呀,疼死爺爺了,不如一刀殺了爺爺!”
  “再敢亂叫,先割了你的舌頭!”耿昭忠將利劍往阿巴塔的臉上一帖,阿巴塔張著嘴巴卻喊不出來了。
  “就憑你這個怕死的孬种樣子,也想騙取朕的信任?說,你此番喬裝前來居心何在?”
  “說!”耿昭忠和耿精忠一左一右用利刃逼住了阿巴塔,這回他們兄弟倆可是大出風頭了。耿昭忠抓住了刺客,立了大功呀!
  “反正是一個死,閃開,讓爺爺痛痛快快地說話!”阿巴塔心一橫,朗聲說道:“大丈夫坐不改名,立不易主,本人乃准噶爾部汗王麾下大將胡圖是也。”
  “糊涂?哼,你的腦子真是犯渾了。”福臨覺得好笑,這大黑熊居然起了這么個名字。
  “陛下,据小人所知,准噶爾部汗王手下有一員猛將,武藝惊人,無人匹敵,原來就是胡圖。很顯然,他混進比武場是居心叵測……”索尼貼在福臨的耳旁輕聲地說著,福臨的眉頭漸漸地蹙緊了。
  當時中國北部和西北部居住著蒙古三大部。漠南蒙古在大漠以南,与著名的万里長城相近,也稱內蒙古,早已歸附清朝,在清朝定都北京之后被划為四十九旗,是清朝定鼎天下、人主中原的主力之一,一向与滿清皇族聯姻,彼此互為依靠。漠北喀爾喀蒙古又分為士謝圖、扎薩克和車臣三部,分散在大漠以北,也稱外蒙古。蒙古的第三大部則稱為厄魯特蒙古,位于天山和阿爾泰山之間。同為蒙古,所以內蒙古的四十九旗中有的与喀爾喀各部聯婚,有的則与厄魯特聯姻,它們彼此有密切的聯系。只有這三大部蒙古團結,安定,大清的北疆才能得以鞏固。而此時大清的天下尚未一統,南疆不宁,如果北疆再多事,勢必對大清國的安定造成不利影響。此番喀爾喀派刺客前來,分明是与大清國作對,它的反叛面目已經暴露無遺,只是,如果真的要對漠北蒙古用兵,一來會傷害漠南蒙古四十九旗的感情,二來南北戰火同起,實為大清國的災難呀,福臨不得不陷入了深思。
  福臨重新落座,蹙著的雙眉瞬間又舒平了:“胡圖將軍,朕很欣賞你的勇气,只是,你這樣死也太不值得了。”
  “為主子效忠乃小人的心愿,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可言?胡圖此番有辱使命,料難生還,我主子托我向陛下進一言。”
  “請講。”
  “蒙古不分漠南漠北都是一家人,今你們大清國強占了漠南蒙古,實則是在挑撥我們蒙古三大部族間的關系!今我喀爾喀三部俱已強大,不希望你們女真人牽著漠南蒙古四十九旗的鼻子走,讓漠南蒙古重返我們的怀抱!”
  “哈哈!”福臨一聲冷笑:“喏,漠南蒙古四十九旗的首領就在跟前,你問問他們愿不愿意?”
  “胡圖,你真是個糊涂蛋!我是科爾沁部的,你听明白了,漠南蒙古与大清國早已融為一体,不分彼此了,用不著你們來多管閒事!”
  “胡圖,你這是在痴人說夢!你們漠北各部勢同水火,難道要我們四十九旗回去与你們一同去爭奪那些水草和牛羊嗎?呸!”
  “話可不是這么說!”胡圖大聲嚷嚷著,顯得理直气壯:“自古以來強者為王,弱者為寇。沒爭個高下,怎知我喀爾喀蒙古的強大?再說了,厄魯特的巴圖爾渾台吉有心統一准噶爾、和碩特、杜爾伯特和土爾扈特四部,到時候,我們彼此聯手,天下無敵!”
  福臨張著嘴倒吸了一口冷气。這厄魯特的巴圖爾渾台吉是他御封的,它們四部當時是多溫順呀,想不到……
  “皇上,今非昔比呀。想你們女真族經過几代人的廝殺吞并,确立了大清國。今天,我們蒙古各部也要重心聯合起來,不是喀爾喀為盟主,就是准噶爾為盟主!”
  “真的嗎?這還得問問我們科爾沁人手中的這把刀同意不同意!”費揚古一晃利刃,嚇得胡圖一陣哆嗦,臉色灰白。
  “胡圖,你打算怎么向你的主子回話?”
  “我……不成功,便成仁,只求大清皇帝賜我一死。”胡圖垂頭喪气地低下了頭。
  “真是個糊涂蛋,窩囊廢!朕一向愛惜人才,方才見你粗眉大眼,体魄魁偉,心中早已愛惜不已。不過,似你這般白痴腦袋,留下也是無用!來人。”
  胡圖只當福臨要處死他,嚇得扑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陣求饒:“求皇上饒我一死吧!小的家中尚有八旬老娘,小的是她的獨生子,我,我不能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哪?皇上,我有絕技,會武功,會馴馬,奴才愿為大清國皇帝效勞!”
  福臨早有不殺胡圖之意,這會子又听說他會馴馬,心中甚是高興,不由得朝身旁的索尼等人看了一眼。
  “皇上,這人出爾反爾,不能受他蠱惑!”鰲拜沒有好气地大聲說著,顯然,他對自己貿然領進來這么個刺客而追悔莫及呢。
  “你呀,以后多長個腦袋,怪不得人說人大愣,狗大呆,包子大了是韭菜,說得沒錯!”索尼埋怨著鰲拜。
  “誰說我呆啦?連皇上……剛剛,不也差一點被這好賊給蒙了嗎?”鰲拜大聲嚷嚷著,聲音由大變小,到最后几乎是喃喃自語了。他再呆,也不能當面揭皇上的老底儿呀。
  “你們,各位大人,不相信我胡圖是吧?”胡圖插話了,聲音顯得格外冷靜。
  “胡圖,你拿什么作證讓朕相信你呢?”福臨黑眉一挑,目光直射著胡圖。
  胡圖一听大清國的皇帝開了金口,自己有生的希望,便不假思索大聲說道:“小的愿對天起誓罰咒,讓天神作證!”
  福臨搖著頭:“收起你的花言巧語吧,朕不會再上你的當了。試想,對一個刺客的話,朕能相信嗎?”
  “皇上!小的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胡圖眼含淚光信誓旦旦。還別說,男人有淚不輕彈,這大黑漢子的眼淚又一次讓福臨心軟了,不知不覺中,福臨的頭輕輕點了點。
  “謝皇上不殺之恩!謝皇上賜刀!”
  “嗯?”福臨一愣,吳良輔、費揚古等人連忙護住了福臨,心里說這大黑熊葫蘆里賣的又是什么藥?
  誰說人大呆狗大愣?黑漢子胡圖見事情有了轉机,忙不失時机地高聲喊了起來,要知道皇帝這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哪。現在,只要他胡圖保得住腦袋,就有東山再起報仇雪恨的机會。想當初成吉思汗老祖宗兵敗之后,不也是忍气吞聲地當別人的干儿子,最后成了一代天驕的嗎?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可,他們似乎對自己還有戒心,不相信自己的話,怎么辦?也罷,胡圖心一橫,牙一咬,大聲說道:“皇上,小的愿斷指對天起誓!”
  “當真?”福臨的眼中充滿了疑問,到底該信不信呢?看來,他也犯糊涂了。
  “耿昭忠,把你的佩劍給胡圖。”福臨有心看看胡圖的膽量和誠心。耿昭忠巴不得這樣,狠狠瞪了胡圖一眼,雙手平伸著將佩刀遞了過去。
  “天神,您為胡圖作證呀!皇上,請您看清楚了。”胡圖別無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伸出左手小拇指,咬牙一劍砍下,只听“嚓”地一聲,半截小拇指飛出老遠落在沙地里,他的左手小拇指立時血流如注。
  “哎喲娘喲,疼死爺爺我了。”胡圖在心里喊著,卻沒有出聲。他擲下寶劍,捏住小拇指含入口中,將成腥的熱血一口口往肚里咽,心里在說:“含血點點在心頭,今日之仇,斷指之仇,一定要報!爺爺与大清國勢不兩立!”
  “御醫,給胡圖包扎傷口!”愣了片刻,福臨才想起來,一連聲地喊著御醫。看來,這一回他是真的為胡圖的行為感動了,動了真情和怜憫。“胡圖,你就留下做朕的馴馬官吧。”
  “謝皇上不殺之恩!謝皇上恩寵,小的從今以后愿追隨皇上以效犬馬之力!”胡圖竭盡全力大喊著,說罷身子一歪,竟疼暈了過去。
  不僅是福臨,四十九旗的旗主們也被胡圖的這個舉動惊呆了,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呆若木雞。這個刺客真的從此洗心革面、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但愿浪子回頭呀,這難道不是大清國的吉兆嗎?
  努爾哈赤起兵,一統女真各部;皇太极盛京稱帝,改國號為清,与大明抗衡;到了順治朝,清兵人關,鼎定北京這期間大小戰役不計其數,蒙古四十九旗為大清國立下了赫赫戰功。這四十九旗的秘定關系到大清江山社稷的榮衰与疆域的安定,這一點少年天子福臨心知肚明。對于雄心勃勃企圖稱雄蒙古各部的准噶爾以及喀爾喀部,福臨暫且只能按兵不動,以禮相待。福臨想收服眼前這個黑大漢胡圖,人都說鰲拜魁梧雄壯,可跟胡圖一比,還是矮了半截。比武時,胡圖果真出手不凡,看他弦發數箭,福臨就想收留他為侍衛了。此人若有文韜武略,福臨甚至想封他做統領,做將軍。由這樣的蒙古猛將統率蒙古鐵騎,四十九旗誰人不服?又何愁北疆不穩呢?天朝一旦降伏了胡圖這個草原上的魔怪,其它部族的反叛自是不在話下了。
  御醫們手忙腳亂地給昏過去的胡圖診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湯水,眾人欷歔不已:“真是一條漢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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