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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介石為何通緝榮宗敬?


  榮公館便門的玉蘭樹下,停著黑色林肯轎車。下午一點鐘,榮宗敬手提公事包,急匆匆走下花崗岩台階,一眼就看到了喪魂落魄的弟弟正朝他走來。
  “宗敬!你上哪里去?”
  “去總公司上班呵。”
  “什么?”榮德生呆住了。宗敬還去總公司上班,難道昨天發生的事不是真的?或者是無錫縣衙的人弄錯了?
  榮宗敬看到弟弟在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一早又赶來上海,深深地被德生對他的摯愛之情感動了。“來,我們上樓慢慢地說吧。”他一手摟著弟弟走上台階,走過走廊,走上樓梯,走進書房。摟得很緊,這親昵舉動在他們兄弟之間是前所未有的。
  蔣介石通緝榮宗敬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以他為首的紗厂聯合拒絕認購50万元“二五庫券”。北伐軍到達長江下游的時候,上海方面就已經由虞洽卿等人發起,號召各業捐款,表示擁戴。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又由財政部明令發行“二五庫券”,開始了對工商金融界的大肆搜刮。据“華商紗厂聯合會議案、議事錄”記載:

  1927年5月2日,華商紗厂聯合會臨時會討論認購庫券事,主席榮宗敬交議:商業聯合會函請分攤附稅庫券50万元,請公議案。
  主席繼稱:查本埠會員紗厂有紗錠六十余万枚,約需每一錠子派庫券8角強;倘聯合常、錫各厂合計,以80万綻分攤,每綻約派庫券6角強。
  公議:各厂經營不振,經濟困難,實無力負擔;然為維護政府計,唯有由會長向外界借款50万元,并由各厂按照錠數多少分配數額擔保。

  這次會議以“無力負擔”為前提,以“惟有借款”作為設想,事實上并沒有取得一致意見形成決議。至五月四日,紗聯會召開緊急會議并通過決議如下:

  國庫券50万元先由本會各厂勉認12.5万,請[榮]宗敬、[吳]書麟先生向福源錢庄暫挪12.5万元繳付財政委員會,即由各厂按錠數付還。

  榮宗敬和紗聯會竟敢逆蔣總司令的龍鱗,于是就有了五月十五日的通緝令。“依附孫傳芳”云云,确實是借口而已。
  榮家兄弟正在商談請吳稚暉幫忙疏通之事,榮公館又來了几位客人。第一位是紗聯會副會長穆藕初,“你們兄弟都在,這就更好啦!”他帶來的是好消息,今天上午紗聯會又召集了臨時會議,由穆藕初主持,記錄如下:

    會議提議,本會各厂派銷附稅庫券50万元。除已由各厂認繳四分之
  一外,其余四分之三計37.5万元,當局仍在催繳,應如何籌措之處,敬
  希公議。
    議決如下:(1)致電蔣總司令為會長[榮宗敬]解釋誤會;(2)庫
  券案,決由各厂勉力擔任,余數如不足額,再設法籌措,但須由會長交
  付。

  榮宗敬看過后,倔脾气卻又上來了。“藕公,我謝謝你和各同仁的好意。但此次臨時會議并非由我主持,這決議是無效的。姓蔣的要通緝我,連他帶衛士出入租界還得工部局發給通行證哩,看他能把我怎么樣!”
  穆藕初勸導說:“宗公!你不要糊涂。現在是什么人的天下?外面軍隊在殺人,警察在殺人,杜月笙手下的流氓幫會也在殺人。我有個族侄在報館工作,我敢擔保他不是共產党,也被不明不白地被殺害啦!你能永遠不出租界嗎?就是在租界里也不見得就安全呀!”
  榮宗敬在鼻子里哼了聲,他無法辯駁,但仍不服气。
  第二位客人是中國通商銀行總經理傅筱庵,派給他所屬銀行、公司的庫券是1000万元,他干脆就既不討論也不答复,直接躲進了公共租界。傅筱庵与孫傳芳的關系,若說“甘心依附”,倒也算不得冤枉。1925年,他正是在孫傳芳的卵翼下登上了上海總商會會長寶座的。他走進書房就惊惊乍乍的說:“宗敬兄!我已經秘密地買好去大連的船票了,勸你也到香港或者外國去躲避一陣吧!”
  “有那么嚴重嗎?”榮宗敬不以為然地說。
  “嘿嘿!蔣介石的為人,你我都很清楚。古詩上不是有‘沖冠一怒為紅顏’之句嗎?听說宋家三小姐已經接受我們這位將軍的求婚了,他發怒不為紅顏,一只手砍共產党的腦袋,一只手搶資本家的錢袋。”傅筱庵從桌上拿起紗聯會的決議看了一眼,又說:“遲啦!要他先取消通緝令再購庫券,蔣某絕不會答應的。”
  這時又來了兩個客人,一個是中國銀行總經理宋漢章,一個是上海銀行總經理陳光甫。榮德生的三女儿不久前嫁給了宋漢章的儿子宋美揚,他是來探望姻親的。陳光甫就不同了,他現在是“二五庫券”勸募委員會主任委員,已成為金融界和政界的顯貴,無疑是來規勸老朋友的。
  宋漢章對榮德生說:“親家,我已經辭職了。”
  “為啥?”榮德生問。
  “向中行派銷1000万元,我沒有答應,蔣來電嚴辭斥責,我實在應付不了哇!”
  “敲詐勒索!与綁票有什么兩樣?”榮宗敬憤憤地說,“身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理當体恤國民,保護實業,如此強征暴斂,孫先生‘天下為公’的公理何在?!”
  傅筱庵又火上加油:“段棋瑞是軍閥,張作霖是土匪,蔣介石是流氓。一個比一個坏!”
  陳光甫笑笑說:“傅公既有此高見,怎么又要去大連呢?東三省可是土匪的天下呀!”
  “張少帥管不著大連!”傅筱庵果然不久去了大連,直到1932年通緝令撤銷后才回到上海。此公在大連五年沒有白住,到了1938年竟當上了由日本支那派遣軍總司令松井任命的上海市長,兩年后就被他的“兩代義仆”朱升用菜刀砍了腦袋。
  陳光甫作為榮氏兄弟的多年好友,認為應當說几句切實的話了:“宗敬,今天德生也在這里,希望你們能冷靜地听我一句話。好漢不吃眼前虧,50万元就認了吧!‘二五庫券’的分派,不必諱言,我是參与了的。紗聯會才分派50万,与各行各業比較,并不算多呀!”言外之意,他是從中幫了忙的。
  直到此時未發一言的榮德生,終于說話了:“宗敬,我看光甫的話在理,我們權當碰上一場火災。認了吧!”
  “火災?火災是意外不測!”榮宗敬的強脾气一來,怎么也不肯買帳。“強迫借款開了頭,以后還有個完嗎?各家紗厂營業不振,雪上加霜,就更掙扎不起啦!”
  “可是宗敬兄,是紗錠子厲害,還是槍杆子厲害?孫悟空有七十二變,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啊!”
  宋漢章也勸道:“宗敬,你跟我不同,我可以辭職不干,你卻是离不得總公司的。倘若蔣介石給你動真的,那就不可收拾了。”
  榮宗敬雖然還咽不下這口气,但在一片規勸聲中,終于挺直身子,傲然說:“我要是愿意,別說是紗聯會共攤,就是獨捐50万,也不在話下!”
  至此,客人就起身告辭了。榮氏兄弟把他們送到門口,待客人上車后,榮德生對哥哥說:
  “宗敬,吳老先生那里,我們一起去走一趟好嗎?”
  “還是你去吧。”榮宗敬說,“要帶張支票去吧?”
  “千万不能!”榮德生說,“老先生是最清高不過的,別說支票金條決不肯收,有人送書畫古董還被他扔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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