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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蜚聲紐約州


輪椅州長

  1929年元旦,46歲的富蘭克林·D·羅斯福入主設在奧爾巴尼的紐約州州長官邸。那個剛剛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的競選工作班子也隨即取代了史密斯特意留下來的人:弗林出任州政府秘書,法利接管了州的党務工作,羅森曼為州長秘書,豪則負責經管羅斯福在紐約市的利益,這是一個對羅斯福忠誠負責而又精明強干的核心小組。羅斯福也顯得健康樂觀,他的左腿在不久前開始長出新肉。帝國州長的擔子并非想象的那樣沉重,一年之中他仍有不少假期和閒暇在溫泉、海德公園、紐約的居所和外地旅游區等地度過。安娜已經結婚并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外孫。埃莉諾從事的政治活動和社會福利工作也進展順利,并且似乎勁頭越來越大。
  羅斯福并不甘于在前任州長的蔭庇下坐享其成,因為史密斯留下了一個工作效率很高的行政体制。他還要給它注入新的活力,使其成為一個旨在推動進一步的改革并具有明确目標的專家型政府。他讓州長秘書羅森曼擔任司法改革顧問,他以前曾在立法法案委員會供職3年。小享利·摩根索擔任農業咨詢委員會主席,他對紐約州的農業問題素有研究并進行過成功的實踐。苗條秀麗的弗朗西絲·帕金斯出任工業局長,因為她曾先后10年擔任過州工業委員會委員和主席。研究公用事業管理的哥倫比亞大學的利蘭·奧爾茲、哈佛大學的法學專家菲力克斯·弗蘭克福特等都成了他在水電和公用事業方面的顧問。后來,莫利教授從他的哥倫比亞大學同事中遴選出了一批具有真才實學的專家加入了這個圈子,雷克斯福特·G·特格韋爾是農業問題的權威,林賽·羅杰斯在關稅方面很有造詣,小阿道夫·A·伯利在信貸和公司領域的見解有獨到之處。來自衣阿華州、長期在紐約從事社會福利工作的哈里·霍普金斯也在大危机年代逐步地走進了羅斯福的視野,弗蘭克·沃爾克、威廉·H·伍丁、老亨利·摩根索等也成了他的財政問題顧問。這些有識之士從各自擅長的領域獻計獻策,后來构成了羅斯福競選連任州長、入主白宮、推行新政時的智囊團的主体。
  羅斯福竭力想為他任內的州政府樹立一個不再被党派斗爭的裹挾并直接面對人民的公正形象,他尤豈不愿意看到那些一味貪婪地從事"私人政治"的坦慕尼協會成員將污泥穢水濺到自己身上,而自己又不能与之公開斗爭的尷尬局面,因為這將導致民主派的更加分裂。為此,他在上任伊始就嘗試了儼然超党派的行動准則和將重大爭端性議題直接訴諸于人民的努力。他在"行政預算案"修正問題上同議會中占多數的共和党人展開了首輪交鋒,最后靠訴諸紐約最高法院上訴法庭而取得了胜利。在圍繞圣勞倫斯河動力開發和經營方式問題上,雙方經過了曠日持久的爭吵后陷入僵局,羅斯福便揚言將馬上就此問題向全州人民發表廣播講話,從而迫使共和党對手基本接受了自己的提案。他還在農業政策、勞工立法、公用事業、監獄体系的改組、自然資源保護等方面提出了議案,他發現對付那些固執保守且故意從中作梗的州議員的最有效壓力方式,就是通過無線電廣播同全州人民進行一系列不拘形式的談話(民主党已向全州所有電台都購買了每月1個小時的廣播時間)。從1929年4月3日期,羅斯福常對著麥克風發表語調直率而親切的談話,他老練地聲稱談話內容都是超党派的。而每次談話的實際效果則是,那些反對派議員要么被迫舉手通過,要么被公眾譴責為出于自私的目的有意從中阻撓。這一斗爭武器成為后來白宮歲月里"爐邊談話"的預演和前奏。盡管羅斯福追求進步改革的效果并沒有預其中的那般理想,因為几乎他提出的一切重大計划都因涉及面太廣而在軟弱的抵制中被打了折扣,但羅斯福以平坦誠、直率而新穎的姿態和廣泛的輿論影響打動了廣大選民的心,提高了自己的聲望。在他和小亨利·摩根索的建議下,民主党組織出資于1929年初在奧爾巴尼設立了一個新聞處,向北部地區和共和党控制的農村報紙無償提供帶有民主党傾向的材料以及州長工作要覽,他還卓有成效地繞過親史密斯的州委員會來加強民主党在州北部地區的基層組織,他更加廣泛地在州內巡回視察,發表政見——所有這些努力都為競選連任州長打下了基礎。
  共和党對手面對著聲名日隆的羅斯福,決定狠狠打擊他的最薄弱環節——他与坦慕尼協會的關系。共和党揭發了一篇与羅斯福有涉的州司法机關的肮髒交易——羅斯福按例行手續任命了一個坦慕尼分子擔任普通法院法官,而這位法官在此前花了3万美元從坦慕尼協會買到了這個職位。他們聲稱羅斯福是坦慕尼協會种种齷齪勾當的同情者和縱容者。對此,羅斯福只得依靠妥協的策略擺脫困境,他認為"不能在對手安排的陣地上投入戰斗",而要迂回到另一些問題上爭取主動。一方面,他以超越党派利害關系的姿態,不動聲色地將此案移交給州檢察長(共和党人),并指定一名共和党最高法官召集特別大陪審團進行審理,他甚至還要求最高法院上訴法庭對地方法庭進行一次普遍的調查。另一方面,他以耐心的解釋讓坦慕尼協會認識到,此舉在很大程度上是迫于情勢下的不得已而為之。在對待劣跡斑斑的民主党人、紐約市長吉米·沃克的貪污案時,他采取了類似的策略。1930年的選舉在即,羅斯福离不開坦慕尼協會的支持。与此同時,羅斯福還采用了當時先進的有聲電影和無線電廣播來宣傳自己的業績。1930年夏,一部名為《羅斯福在干什么》的有聲影片上映。多家保險公司的代表在醫生們檢查羅斯福的健康狀況時到場,檢查表明48歲的羅斯福就像30多歲的人一樣健康,保險公司對他投保56万美元,而通常一個人的健康保險最多不超過50万美元。共和党為了擊垮羅斯福,特意從首都請來了國務卿亨利·L·史汀生、助理財政部長奧格頓·L·米爾斯,陸軍部長帕特里克·J·赫爾利等紐約州人回來助拳,他們异口同聲地譴責羅斯福實際上縱容了坦慕尼協會的貪污舞弊。但一切終究無濟于事,羅斯福以超出對手72.5万票的絕對优勢再次當選紐約州州長。

脫穎于大蕭條年代

  羅斯福州長是在國內太平無事、欣欣向榮的背景下走馬上任的。柯立芝曾說美國是一個搞實業的國家,所以需要一個為實業界服務的政府。他的名言是:“建一座工厂就是蓋一座圣殿,在工厂干活就是在那里做禮拜。"滿怀信心的胡佛則以"更大的繁榮"為口號取得了白宮入場券,他在競選時宣稱:“我將繼續推行過去8年來的各种政策,那么,在上帝的幫助下,我們很快就將目睹貧困被放逐于這個國家之外的那一天。"其深合民意的"每家鍋里一只雞,車庫里有兩輛車”的諾言在全國不脛而走。他在就職演說中又說:“我們的成就結出的果實牢牢可靠,沒有任何國家能夠超過。"各大證券交易所的股票行情以胡佛上任為信號掀起了歷史上截至當時為止的第二個最高潮,在他就任總統的前半年內,普通股票平均价由年前的117猛漲到225,各大財團控制的巨型企業的股票更是上揚到令人頭暈目眩的地步,證券經紀人在紅利的鼓舞下紛紛增加其銀行借貸,美國公眾也顯得确實能夠無限制地大量吸收各种股票證券,股票證券的制作与分配成為當時重要的熱門行業。工厂就業率、建筑合同數、銀行貸款額、貨車載運量等几乎一切企業指數都在持續高漲之中,商業及其准則主宰了一切,舉國上下的各個階層和各類机构几乎都淹沒在如羅斯福所言的"虛假繁榮"的巨大泡沫中。在一本被人們爭相翻閱的暢銷書中出現了這樣的妙語:如果耶穌在世,他也會到廣告公司當會計。因此,羅斯福在任內初豈不可能搞大刀闊斧的改革,史密斯的卓著政績也給他留下了一個一時難以超越的高起點。他大抵上只能提出一些進步的改革議案,但起大都沒有取得實質性的突破。他倒是在同州議會中居于多數党地位的共和党人的斗爭中,充分顯示出了過人的才智和老練的手腕。總之,這种狀況大約在一年后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改觀——突如其來的局勢為它提供了全部契机、可能性和一切場所。
  1929年10月24日的"黑色星期四",紐約證券市場在經歷了几次小小的預震后出現了坍塌,几十种主要股評价格垂直狂跌,絕望的人們瘋狂地拋售,當天就有1289万股易手。崩潰的高潮終于在10月29日來到了:大批的股票涌到市場上來,不計价格地拋售……這一天瘋狂交易以1641万股的最高紀錄而收盤。……根据《紐約時報》的統計,50种主要股票的平均价格几乎下跌了40檔。与此同時,在另一些市場——外國股票交易所、美國較小交易所、谷物市場,价格慘跌也接近恐慌程度。到11月中旬,股評价格又一次慘跌,"柯立芝——胡佛繁榮……處于垂死狀態。在這种惊慌的沖擊下,許多一向不受人注意或被證券市場樂觀情緒掩蓋的病害,開始圍攻整個經濟軀体,好像當某一關鍵性器官不再起正常作用時,病毒細菌滲入整個人体一樣。”
  事實确實如此,這次暴跌只不過是經濟全面而持續衰退的一個開端。在此后3年多的時間里,金融業、商業、工業的指數依次成比例地劇烈下降,作為20年代經濟繁榮支柱的鋼鐵、汽車、建筑等行業的衰退情況更是惊人,許多知名企業在逐漸消失。農民的總收入下降了57%,對外貿易總額下降70%,失業人數最多時高達1500万人。所有這些逐步构成了一次標志著美國經濟生活分水岭的大蕭條。
  關于這次嚴重而持久的經濟大蕭條的基本原因,就連許多美國著名大學指定的標准經濟史教材也承認,它是資本主義世界間歇性地或周期性地發生經濟危机的客觀規律的反映。其理論上的說法是:“在總的經濟活動中,擴展与收縮循環交替,每一方向的替換運動都是自動加強,而且實際上滲透到經濟的各個有机組成部分。"這种不斷變化的因素表明美國經濟生活缺乏穩定性。整個20年代的美國"工商業處于一种社會方面良好的、自由放任主義的環境之中,正是工商業制度本身造就了后來的蕭條,而不是敵對的和外部的社會力量。"20年代的"新時期繁榮"沒有确實的基礎,正如威廉·z·福斯特所說,它是"建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廢墟上的用舊紙牌搭起的房子"。具体而言,"新時期繁榮"中隱含著許多足以危害經濟結构的因素:整個國民收入中成為利潤即潛在資本的部分日益增多,而作為工資与薪水的那一部分消費支出在相應的減少,實際工資赶不上國民生產的大幅度增長,結果出現一种偏离勞動收入而偏向財產收入的現象,財富用于進一步擴充工業單元和瘋狂購買股票市場利潤,造成商平生產過剩,即使預支購買力的分期付款法也難以維持總消費量的增長,這樣就出現了生產与消費的矛盾。
  日益擴張的工業因內部比例失調出現了難以補償的負擔,鋼鐵、汽車、房地產等突飛猛進,而采礦、棉紡、造船、鐵路運輸及設備、制革等嚴重滯后;農業方面因戰時過度擴張和歐洲市場驟減,更因美國飲食結构的改變、人口增長緩慢,以及海外競爭趨于激烈,導致美國農產評价格和農業收入急劇下降;就業人口的上升几近停滯,還跟不上人口的自然增長,“技術性失業"呈上升趨勢;因資本積累与資本集中速度過快,而生產能力不能充分利用,各國關稅壁壘又引起投資出路狹窄,于是大量資本進入投机市場。工業、公用事業、鐵路和銀行都加緊印刷新的債券去适應日益膨脹的需求,成千上万的人們對自己的正當業務失去興趣,轉而集中精力去進行股票投机。整個信貸業務和投資交易充斥著公開的腐化与墮落;由于美國停止對外國貸款,國際匯兌中的美元貼水,貿易順差使世界黃金日益流向美國,以及高關稅政策招致他國的報复性對策等因素,導致歐洲的財政動蕩和金本位制的難以复原,這不僅引發了現存國際匯兌与貿易制度的崩潰,也使歐洲長期無力從美國買進多于它們賣給美國的商品,結果便是美國向歐洲的資本輸出和商品輸出同時銳減。從過程上看,證券市場崩潰引發了信用結构的破裂,社會分配体系隨之解体,農產評价格暴跌的同時,工業品卻因壟斷習俗和工資協議而穩如泰山,美國銀行制度的弱點和歐洲金融恐慌更導致了复雜而持久的信貸危机,正常的國際貿易活動宣告休克,古典經濟學意義上的自由市場已不复存在。
  嚴重的大蕭條引起了美國人民廣泛而深刻的消沉、不滿、失望、怀疑和忿怒,這种情勢加速了一個從來就不曾靜止的社會的變化,而且促使人民去接受新的觀點和平盼已久的變革。1930年的國會選舉結果就清晰地反映了這种情勢,民主党取代了眾議院里的共和党多數,而且將共和党在參議院的多數席位減少到了最低限度。1928年南部和邊境各州曾倒向胡佛的民主党人現在又重新回到了党的怀抱,原來對民主党有些怀疑的農場主現在因農產評价格暴跌而接近破產,他們也不愿再投共和党的票。城市勞工接近民主党的趨勢也明顯增強。原來暮气沉沉、支离破碎的民主党組織也開始重新活躍起來,這些變化無疑對任何一個潛在的民主党總統候選人而言都是吉兆。民主党人現在可以理直气壯地宣稱:几乎整個20年代曾以繁榮和更大的繁榮為理由在人民面前邀功的共和党,原來并不能壟斷繁榮。羅斯福敏銳地認識到,目前正是自己有所作為并一展抱負的絕佳時机。其實,1930年羅斯福競選連任州長的獲胜本身就是他有效地利用這种形勢的結果。
  胡佛總統及其內閣成員經常單獨地或集体地發表樂觀自信的安撫民心的聲明。与此同時,一個強烈而鮮明對照的便是羅斯福州長已經開始在帝國州這個重災區采取了越來越激烈的全國為之矚目的舉措:他較早地改變了自己1929年冬的看法,他承認"局勢嚴重,需要我們冷靜而認真地對待這种局勢,要像研究致命細菌的學者那樣,首先弄清它們的性質、因果關系,最后找出戰胜它們和防止它們所帶來的災難性后果的辦法。"言出必行,1930年3月他提議建立了一個緊急救濟失業委員會,其宗旨在于提出關于穩定失業情況的長期的可行性建議;他號召州政府要千方百計地幫助提高就業率,并提交州議會通過一項限制法院干預勞資沖突的法令,他還率先贊成把強制性失業保險作為一种實際上的救濟方式;他切實地采取一系列緊急措施,及時有效地減輕了人民的疾苦并且擴大了公共事業(如大規模的造林計划);1931年8月,他敦促州議會批准成立了臨時緊急救濟署(簡稱T·E·R·A),具有"洞察一切的判斷力"的哈里·霍普金斯擔任了該机构的主任,"該机构已經掌握著一筆大約3000万美元的經費,如果發行公債在選舉日通過,它還可以擁有3000万美元。現在州里大約有100多万人的生活靠它照顧。"工作迅速、盡量不給羅斯福添加麻煩的霍普金斯所推行的失業救濟計划規模之大,措施之激進,在美國各州中是空前的。盡管紐約州10%以上的居民平均每家每月僅可得到23美元救濟款,可是這些錢已使他們得以免于餓死,而其他州每戶每月只能從慈善机构領到几美元。這樣按危机時期的標准看,紐約州的窮人在全國窮人中算是富戶了。該机构的名稱及其所作所為經常在全國主要報刊上出現,因而在美國人民中間產生了巨大的心理傾斜。此外,該机构的創設,實際開創了一個后來羅斯福自己在"新政"時期,以及在為應付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需要而組織舉國力量時期所一再遵循的先例,即迅速成立一個新机构來應付和處理緊迫的問題。
  盡管這些舉措及其包含的見解与胡佛后期勉強推行的政府干預政策有類似之處,但一個是積极主動,一個是消极被動;一個是大張旗鼓地宣揚,一個是小心謹慎地辯解——結果他們兩人在公眾心目中造成了遠比實際情況要夸張得多的不同形象。更重要的是,那些与羅斯福擔任同等職務的其他州長們,要么一籌莫展、固步自封,要么走在了紐約州的后面。而同時令人惊异的是,曾經追求進步改革的史密斯、考克斯、戴維斯等重要民主党人(均被提名為民主党總統候選人),在大蕭條中都不同程度地向右轉了,這樣,一個具有靈活性、創造力和平力的羅斯福州長就在全國儼然顯現為那种舍我其誰的領頭羊風范,紐約州也一躍成為全美國有效對付大蕭條的典范。換言之,在舉國上下都被沮喪和絕望緊緊攫住并束手無策的時候,任何能夠帶來些微希望和亮點的嘗試都會獲得傳播學意義上的聚焦、定格和自我放大机制。

應運而起

  羅斯福州長對付大蕭條的舉措及其轟動效應無不表明,站在競選1932年總統的起跑線上的羅斯福處于极其有利的一條跑道上,其成績和聲譽使得那些也想爭當總統候選人的民主党人相形見絀。一開始,精明而老練的羅斯福故意壓低競選總統的調門,以免過早地暴露自己的實力和有利地位而成為對手們的眾矢之的。于是在他再度出任州長伊始,一個似乎是自發組織起來的要求他競選總統的運動就在紐約州乃至全國興起了,盡管其中有許多真誠地為美國命運仗義直言的羅斯福的崇拜者和敬慕者,但幕后操縱這場志愿競選運動的關鍵人物乃是接受羅斯福授意的路易斯·豪、法利以及"紐扣俱樂部"的原班人馬。"羅斯福之友"作為一個新的俱樂部組織在紐約市應運而生,并且很快在全國旗他州發展到了50多個。1931年夏,法利精心地進行了一次橫穿全國的旅行,以測試羅斯福獲得總統候選人提名的各种可能性,以及發現為達到這一目標尚需作些什么。法利考察的結果鼓舞了羅斯福,于是一切籌備活動緊鑼密鼓地全面舖開,并且极具針對性。羅斯福這時也開始逐步走向前台,他頻繁地招待來訪的全國知名的政治家,不失時机地向全國宣傳他對于大蕭條的看法,及他的政治哲學和治國方略:什么是國家?國家就是一個有組織的人類社會的合法代表,它是這些人為了互相保護和過上幸福生活而創建的。……我們的政府不是主人,而是人民的工具。國家對公民的責任就是仆人對主人應負的責任。……國家的責任之一,就是關怀那些陷入逆境以致不靠別人幫助就連起碼的生存資料也無法獲得的公民。”
  1932年1月23日,羅斯福正式宣布他已作了競爭民主党總統提名的候選人。不久,就有起碼6名其他候選人宣布加入這一角逐。首當其沖的便是業已同羅斯福分道揚鑣的“快樂勇士"史密斯,其次是來自得克薩斯州的新教徒、眾議院議長約翰·N·加納。相形之下,聲譽鵲起的羅斯福州長經過一年巧妙的籌備,已然處于較為有利的地位。但他的弱點也很明顯,即其支持者成份過于复雜和分散,這將可能導致在党的全國代表大會上難以形成一种凝聚力以及僵持局面下必不可少的耐力。并且,他的宿敵和競爭對手們立即開始針對他的一些薄弱環節展開了輪番進攻。
  羅斯福的老對手、強有力的報界巨擘、孤立主義分子、民主党人威廉·R·赫斯特一馬當先。他甚至在1931年底就開始對羅斯福實施了打擊。他的報紙反复證明大蕭條乃是美國的債務國(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協約國)沒有能夠償還巨額債務所致,而羅斯福這樣一位曾經力主美國加入國際聯盟的人顯然不适于做總統候選人。他控制的報系擁有千百万美國讀者,羅斯福若是對此置之不理或拖延行事,后果將不堪設想。于是在1932年1月底,羅斯福委托中間人暗中去說服赫斯特,豈料此舉竟弄巧成拙,老辣的赫斯特不吃這一套,反而立即將羅斯福試圖做的幕后交易公之于眾:“假如羅斯福先生愿意聲明他不是國際主義者,他應當把這一點公開告訴大家,而不是對我個人講,……如果他擔心對選舉不利,當然也就沒有勇气公開說出自己的意見,可同時又想私下做好人——對誰都是好人,更确切地說是對一些人是好人、而對另一些人是猶大的話——那么,當然,他既得不到公眾的信任,也得不到個人的信任。”
  私下妥協的努力受挫,路易斯·豪也承認這是致命的打擊,必須盡快對公眾有所交待。經過一番准備,羅斯福于2月2日在紐約向"保護農業社"發表了答复赫斯特的演說,他首先全面地回顧了國際聯盟的發展演變史,“今天的國際聯盟已不是伍德羅·威爾遜所設想的國聯了。這些年來,國聯的主要作用已經不把世界和平作為壓倒一切的目標,而只是一個討論歐洲各國政治困難的會議場所而已。在這樣的情況下,美國不應參加這种討論。這些年來,國際聯盟并沒有沿著它的創始人所期待的途徑向前發展,而且它的主要成員國也沒有作出安排,把用于武裝力量的巨額資金轉向合法貿易、平衡預算和償付債務方面。美國加入國際聯盟并不能按照美國人的基本信念去達到防止戰爭和解決國際困難的最高目的,因為這些事實,所以我不贊成美國參加。"同樣地,他也改變了對戰爭債款問題的態度,他非但不提醒他的同胞關于美國經濟上的民族主義是怎樣削弱了歐洲的償還能力的,相反,他抨擊歐洲國家巨大的軍費開支,并以此證明歐洲人欠美國的債務是有償付能力的。他還抨擊了1931年斯穆特——霍利的過高的關稅對國際貿易及美國人民的害處,并主張美國不要強迫那些沒有現金的國家支付現金,從而實現商品互惠貿易的順利進行。他在演講結束時宣稱:“美國的崇高理想要求我們嚴格遵循華盛頓的原則,在國際舞台上保持我們的理由,同時愿意向貧困的人類提供指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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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紐約時報》1932年2月2日,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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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里,羅斯福不得不表示他已經背棄了他早期的國際主義。此舉激怒了許多威爾遜主義者,但他卻達到了讓赫斯特感到滿意的目的,后者在党全國代表大會的關鍵時刻,沒有阻止加利福利亞和得克薩斯代表團轉向羅斯福陣營。弗蘭克·弗雷德爾寫道,"羅斯福悲切忏悔地出現,并拜倒在赫斯特的面前。屈辱是走向最后胜利的必不可少的一步。"但在總統運動結束時,羅斯福就開始偏离他這次講話的主旨了。
  羅斯福不愿使他在競選運動開始時,就處于比對手領先遭受風險的地位。他作了系統的努力,回避對外政策等有爭議的問題,以免引起主要的集團之間的對抗。當農民和制造商反對羅斯福這次講話中提出的互惠貿易計划和降低關稅時,羅斯福立即放棄了他2月2日的立場,開始變得要毫無保留地支持減少農產品的稅收和停止對美國工業的保護,但同時他又拒絕完全放棄他的互惠貿易的想法。令莫利目瞪口呆的是,他甚至准備把這兩個完全不能相提并論的主張"揉在一起",放進他的競選演說詞中。雷蒙德·莫利在1932年4月12日的家信中寫道,"我認為他在經濟問題方面讀書不多,他所采取的方法令人吃惊的一面是他的非凡的接受能力。就我所知,對于我或其他人告訴他的東西,他從不花功夫去核實。"已故美國著名史學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認為,羅斯福這种使莫利感到吃惊的"非凡的接受能力"正是羅斯福政治天才秘密之所在——在大蕭條的歲月里,他變成了一個對民眾疾苦和國家尋求的各种補救辦法都反映很靈敏的人,他是如此熱衷于不間斷的實驗,以致于他試圖把這一切都納入一個在政治上可能會是首尾一貫的方案,而從經濟角度上看來卻并不協調甚至大相徑庭。譬如,將羅斯福在競選中的所有許諾,如恢复購買力、解決失業問題、發放棄困救濟、援助農民、提高農產評价格、平衡預算、降低關稅及繼續實行關稅保護、擴大出口市場等,加在一起,對于那些希冀有一個首尾一致的自由主義綱領的人們來說就形成了一個令人沮喪的實現前景。堅韌不拔地相信個人自由的胡佛總統則順勢指責羅斯福"是個方格花紋的變色龍"。
  實際上,對這一現象似乎最有說服力的解釋,是權威的弗蘭克·弗雷德爾在1923年版《富蘭克林·D·羅斯福:發動新政》一書中的說法:首先,他還沒有制訂出明朗具体的計划。另外,他不想失去廣泛的支持。羅斯福曾對羅森曼說過這樣的話,"必須先有選票,然后才能做出有意義的事業。”确實,壓倒一切的考慮是首先贏得競選胜利,否則任何宏偉精致的綱領都是紙上談兵。
  几乎就在羅斯福使出渾身解數應付赫斯特的同時,另一位報界"無冕之王"、自由主義者沃爾特·李普曼展開了對他的新一輪攻擊。他在《紐約先驅論壇報》上發表了一系列文章,認為羅斯福的行為已經充分證明他善于回避明确的聲明,因為他"屬于只要不是豈不得已就不要明确說出自己觀點的戰后新一代政治家。"李普曼承認連自己也不清楚羅斯福的傾向是左還是右。"他是一位非常容易沖動的政治家,沒有牢牢掌握國家事務的能力,也沒有堅定的信念。……他既不是人民的代言人,也不是富人的敵人。他只是一個盡管不具備條件卻很想當總統的愉快的人。"這位傾向于支持史密斯的著名評論家可謂點到了羅斯福的痛處。其他一些自由派人士的攻擊更為凶猛,《新共和》周刊聲稱羅斯福"絕非有高超見解和過人毅力。"(民族》周刊則進一步斷言,"值此關鍵時刻讓羅斯福這种軟弱無力、隨時准備妥協的人繼胡佛之后當總統,后果勢必十分嚴重。”
  “艾爾"·史密斯這時也赤膊上陣了。由于羅斯福祈求在民主党內尋求全國性的支持,而各地党組織代表著差异很大甚至互相沖突的地區利益,這樣,那些采取迎合地方利益之立場的候選人就在一定的場合占据了上風。羅斯福小心翼翼地繞過諸如外交政策、禁酒、坦慕尼協會等雷區,要么就避免就這些問題發表立場堅定、旗幟鮮明的演說,這其實是歷來的政客在尋求更廣泛支持時慣用的手法之一。因為羅斯福的支持者中有城市政党頭子、百万富翁、西部激進派、南部民主党的保守分子、善于看風使舵的中西部人、三K党人、老威爾遜派、老布賴恩主義者、大學教授、哈佛校友、主張高關稅者、主張低關稅者等帶著不同背景、來自不同方面的支持力量。為此,一位耿直的哈佛大學校友寫信气憤地質問他,
  “你難道希望為自己博得一個'四怕候選人'——膽小怕事、怕表態、怕自己不虔誠、惟獨不怕陳詞濫調——這樣一個討厭的頭銜嗎?”
  善于審時度勢、具有良好大局觀的羅森曼認為,在目前遭到左右夾攻的不利局面下,正式地拿出一個深思熟慮的全國性政綱已刻不容緩。為此,他建議羅斯福向大學教授們求助。巴爾茲·奧康納("羅斯福——奧康納事務所"的合伙人)負責教授小組的組織工作,法學教授莫利、農業問題權威特格韋爾、公司法和信貸專家阿·伯利,加上羅森曼构成了著名的"五人智囊團",他們經過3月份整整一個月的探討、爭論、修正、定稿,形成了一系列方案,其代表作便是一個厚積薄發的政綱,這就是羅斯福在1932年4月7日"幸福牌香煙"廣告節目時間向全國發表的10分鐘演說:据說,拿破侖的滑鐵盧慘敗是因為他忘記了步兵而把一切都寄托在比較顯眼但較次要的騎兵上。現在的華盛頓當局不完全像他又有些像他。當局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是不愿意想起我國經濟'大軍'中的'步兵'。目前的艱難時世要求把計划建立在經濟大國里被遺忘的、沒有組織起來的,但又是不可缺少的那些單位之上,要求自下而上地而不是自上而下地制訂計划,要求這些計划重新寄托在對經濟金字塔底層被遺忘的人的信念之上。……任何民族如果有一半人破產便不可能存在,如果半數買主失去了購買力,內閣、百老匯、工厂、礦山都要關門大吉……已經是時候了,必須勇敢地承認,我們處于至少和戰時相差無异的非常狀態。我們要動員起來度過難關。”
  羅斯福熱情,自信的聲音激起了中西部、南部等地的廣大選民的深深共鳴,"被遺忘的人"一詞因其逼真地刻畫了大蕭條中人民的境遇而被收入美國政治辭典。而在4月13日的杰斐遜紀念日上,史密斯以嘶啞的調門宣布:“有些競選總統的演說老手總是揚言我們國家出了這樣那樣的毛病,這樣的話美國人民已經听夠听厭了。現在若是誰還膽敢堅持對這個國家的人民發出妖言惑眾的論調,煽動他們挑起階級斗爭、貧富斗爭以致于大家都自取滅亡,那么我就要脫掉外套和背心跟他拚到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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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32年4月14日《紐約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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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斯福在全國代表大會召開之前加緊了最后的沖刺。他充分地施展了自己日益純熟的演說技巧。他以贊美農村生活的种种优點,刻意顯示自己同樣具備那种以農村為背景的美國鄉紳的貴族气派的方式來迎合農場主;他把增加工人補助、減少勞工限制、擴大失業救濟等內容充實到施政綱領中——以贏得城市選民的好感;他施展計謀降服了試圖強其他采取鮮明的反禁酒主義立場的民主党主席約翰·J·拉斯科布——以爭取南方人的選票;他在奧爾巴尼當面訓斥聲名狼籍的紐約市市長吉米·沃克——以此表白自己并非同坦慕尼不法分子是一路貨色;他比對手們更加強有力地議論大蕭條及其給國家帶來的經濟磨難。他終于發出了這樣的呼聲:“我們國家需要的——如果我沒有把它的特征看錯的話——而且也是它所需要的,是大膽的、堅持不懈的實驗。”
  1932年6月27日,民主党全國代表大會在芝加哥体育場開幕。兩個星期前共和党在這里提名胡佛連任總統。路易斯·豪在芝加哥國會飯店第1502號套間為羅斯福爭取選票。他精心挑選了《幸福的日子又來到》作為羅斯福的大會競選主題歌。約翰·麥克法官平淡無奇地發表了提名羅斯福為總統候選人的演說。7月1日凌晨5點的第一輪選舉的結果是,羅斯福獲666票,盡管第二名史密斯僅有201票,而加納·貝克更少,但他距那個2/3的770票仍差100多票。僵局經過3輪投票后仍未打破,這种情況下通常會出現一匹作為折衷和妥協產物的黑馬。此時,机敏練達的吉姆·法利在芝加哥的榦旋活動取得了實質性的進展,他同加納達成了協議:如果加納放棄競選并支持羅斯福,就讓他當副總統。法利為此還取得了赫斯特的諒解和支持。于是在7月1日晚的第4輪投平時,原來支持加納的得克薩斯州倒向了羅斯福,這一情勢迫使羅斯福的舊友、老進步主義者麥卡杜將手中控制的44張加利福尼亞選票投向了羅斯福,只有史密斯派頑固地堅守陣地,但大局已定,羅斯福終以945票當選為民主党總統候選人。
  羅斯福決定打破由來已久的美國政治慣例,去向全國代表大會發表接受提名演說。7月2日凌晨7時,從奧爾巴尼乘坐一架三引擎飛机飛往芝加哥。此舉有助于消除那种認為他体質虛弱、不堪從事費力傷神的競選活動的看法。羅森曼、埃莉諾和兩個儿子,利漢德等一同前往。飛机因風暴襲擊在中途兩次著陸并加油,他則在机艙里緊張地整理著羅森曼為他起草的演講稿,9個小時后方抵達芝加哥。他在向与會代表,也向全國大約1千万收音机旁听眾的演說中首先指出:“按照慣例,候選人要在几個星期內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直至許多星期后把事態正式通知他時為止。我通過打破這种荒謬的成規……已經著手進行我面臨的任務。……讓這件事成為一個象征:我這樣做是打破常規。從現在起,請把打破愚蠢的常規作為我們党的任務。"接著他緬怀了民主党作為一個自由主義的進步政党在歷史上所起的作用,回顧了20年代景气和蕭條的歷史,數落了執政的共和党在應付危机方面的無能,簡述了他為渡過危机而准備的复興計划。最后他滿腔激情地講道:
  “人類從每一次危机、每一次劫難、每一次災禍中獲得新生時,他們會變得知識更加廣泛,道德更加高尚,目標更加純洁。而今天是一個思想瘓散、道德墮落的時代,一個自私自利的時代。……我們不要只是責備政府,也要責備我們自己。近年來在政府的政治哲學中被遺忘的全國的男人和女人們,期待著我們能夠有領導地更加合理地分配國家財富。在鄉村和城市,我們的千百万同胞都從心底希望他們往昔的生活方式和思想准則不要從此一去不复返,他們的這一希望不會也不應該落空。
  我向你們保證,我誓為美國人民實行新政。讓我們在此聚會的人都成為未來那种富有成效和勇气的新秩序的倡導者。這不僅是一次政治競選活動,也是一次戰斗的號召。請大家幫助我,不僅是為了贏得選票,而且要幫助我在這次把美國交還給他自己的人民的十字軍遠征中獲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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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薩繆爾·Ⅰ·羅林曼編:《富蘭克林·D·羅斯福公文与演說集》(卷B本),紐約1938—1950年版,第Ⅰ卷,第647—659頁。羅斯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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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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