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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丁香滿園時


  “昆西號"巡洋艦載著羅斯福一行經蘇伊士運河——亞歷山大抵達阿爾及爾。疲憊的羅斯福和助手們得在航行期間擬定向國會發表的關于雅爾塔會議的講話稿。在橫渡大西洋的9天間,他們為此忙個不停。"昆西號"駛出阿爾及爾兩天后,沃森老爹病逝于船艙里。臨死前,他要求成為天主教徒,隨行神父主持了皈依儀式。羅斯福守在一旁,愴然淚下。他沒有像以往那樣試圖掩飾或克制悲愴,以致深知他性情的人感到惶恐。旅程在沉郁和痛苦的氛圍中結束了。2月28日,羅斯福回到華盛頓。
  3月1日,羅斯福出現在國會大廳。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迫坐著向議員們發表演說。他請求大家理解,并解釋說,"這對于我要比不得不在我兩條腿的下部帶上差不多10磅鋼架要方便的多;另外我剛從行程14000英里的旅程歸來。"總統的容貌令在場的人震惊。當總統在談到自己歸來后頓感"精神振作,靈感叢生"時,大家早就一眼看出他"十分明顯地健康惡化":他吐詞含糊不清,念講稿時結結巴巴,時而停頓,時而插入一些無關的枝節問題;他的右手顫抖,艱難地用左手翻讀講稿;灰藍色的眼睛有些迷朦,臉上肌肉松弛,背也有些駝。但是,當羅斯福在描述雅爾塔會議的成就、并要求國會接受"永久性的和平結构"——聯合國時,激情使他的臉上重現光彩,語調激昂慷慨,往昔那种站在講壇上的狀態又恢复了,隨即又消逝……
  羅斯福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制訂了一系列國內行動計划:引導美國實現從戰時体制向和平時期的全面平穩過渡,遣散服役人員并向其提供充分的就業、培訓和教育机會,協同各州在過渡時期提供适當的失業救濟等多种社會保險,保持在私人品業制度下實現一攬子的經濟權利法案,擴大美國的對外貿易和海外投資,“最大限度地利用我們的人力和物質資源",要求制訂未來的科學研究和發展計划,等等。”
  這年3月,華盛頓天气异常的熱。白宮橢圓形辦公室里堆滿了等著總統辦理的文件。白宮記者招待會如期舉行,總統似又恢复了往日的敏捷与風趣。3月17日,白宮舉行小型宴會,慶祝羅斯福夫婦結婚40周年。來自羅斯福家族故鄉的荷蘭朱麗安娜公主、荷蘭大使夫婦在座。3月23日,羅斯福會見了將代表美國出席舊金山會議的5位議員代表。他就雅爾塔會議上有關聯大席位的協議問題侃侃而談。當晚,他回到了海德公園。麥金太爾堅決要求總統休息一個較長的時期,埃莉諾也焦慮地抗議丈夫的固執。終于,羅斯福決定月底去佐治亞溫泉作為期3周的療養。在海德公園的几天中,羅斯福時常靜坐窗前,眺望遠處的牧場和赫德遜河水。他几乎每天都要去4年前落成的粗石圖書館,那里存放著他多年收藏的書籍和紀念品。飯后,他在他的房間里擺弄他的集郵冊。他一生中收集了數十万枚郵票,每冊的每頁上都留有他的手跡。在羅斯福逝世一年后,這些郵票以25万美元的价格出手。
  4月初的佐治亞溫泉,鶯飛草長,陽光明媚。早暖的气候下万物生机盎然。山坡上的山茱萸、野紫蘿蘭和玫瑰花都已爭妍怒放。置身于這里的羅斯福似乎恢复得很快,他情緒開朗,興致也好。這里的鄰居在一棵老橡樹下為總統舉辦一頓烤全豬的露天聚餐。爾后他就坐在那里觀賞四周的景致。
  每天都有郵件送來,里面主要是前日或當日的報紙以及需要總統批閱的文件。各大戰場上捷報頻傳:攻占馬尼拉市后的美軍乘胜擴大戰果,琉璜島在3月底被克复。4月1日,規模浩大的沖繩島會戰開始,几乎絕望的日軍旗死守護著日本本土的這最后一道屏障。4月11日,羅斯福從《亞特蘭大憲章報》上看到這樣的大字標題:第九集團軍离柏林57英里,一日前進50英里,美俄兩軍可望早日會師。另一個標題是:150架超級空中堡壘白晝空襲東京。羅斯福盤算著,再過兩周,50多個聯合國家的代表們將齊集舊金山,宣告聯合國的成立。他還知道,原子彈試爆即將進入最后的裝配階段。
  這些天他總在考慮4月13日要發表的那篇演說稿。這是為紀念民主党的精神之父托馬斯·杰斐遜誕辰202周年的集會而准備的,屆時全國都將听到羅斯福從廣播里傳出的聲音。有一段話是這樣寫的:“今天我們面臨的突出事態是:文明如果能夠幸存,就必須培植或促進人類關系的科學——各种民族能夠在同一地球和世界上和平地一平生活、一起工作的能力。"無疑,羅斯福已敏銳地預見到科學發展對人類文明与和平的雙重意義,并對原子時代的到來怀著极大的隱憂。4月12日,他在演說稿的末尾加上了一句話:“我們要怀著堅強和積极的信念前進。"——這是羅斯福的生命中寫下的最后一句話。
  4月12日,溫泉天气晴朗。羅斯福穿戴整齊,神定气閒地坐在扶手椅上,与露西·塞默爾、著名畫家伊麗莎白·肖馬托夫夫人和表親勞拉·德拉諾談天說地。下午1時,羅斯福系著哈佛紅領帶以擺好的姿勢讓畫家為他畫像,還不時拿過一份文件審閱。1刻鐘后,他舉手想捏一捏太陽穴,說:"我頭疼得厲害。"說完手臂就垂了下來,頭垂到了左胸前……
  佐治亞時間3時35分,羅斯福經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霍華德·布魯恩醫生診斷為腦溢血。25年后,他在一篇文章中談到,如果當時有現在治這种高血壓的藥,如果總統戒煙且不再勞累過度的話,事情也許會有不同的結局。達特默思醫學院的哈里·戈德史密斯博士認為,總統逝世時可能患有癌症。
  正在華盛頓薩爾格拉夫俱樂部舉辦的年度茶會上的羅斯福夫人得知消息后,立即驅車赶回白宮。不久,"昏迷"的消息變成噩耗。埃莉諾給4個在海外服役的儿子發去電文:“親受的孩子,父親下午長眠。他鞠躬盡瘁,守職至終,亦望你們能盡職守責到底。"政府各部的首腦齊集內閣會議廳,討論緊急應付措施。下午5時47分,全美三大通訊社向海內外發出美國總統羅斯福逝世的電訊。7點零9分,哈里·杜魯門由首席大法官哈蘭·斯通主持宣誓就職,成為美國第33任總統,地點是白宮內閣會議室。
  白宮外聚集著黑壓壓的人群。其實沒什么可看的,人們也沒打算看到什么,他們只是默然佇立,若有所失而已。美國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腦子空洞而又茫然。豈不成聲的人們不僅是在為引導了他們12年之久的總統哭泣,更是在為他們自己失卻了這种依托后無法預期和把握的前途哭泣。林登·約翰遜(美國第36任總統)在國會山前淚雨滂沱,"他一直待我情同父子,他是我所知道的在任何時候都無所畏懼的人。上帝啊——他是怎樣把我們所有人的擔子全擔在肩上的啊!”反對過羅斯福或与他有宿怨的人驀然發現,當一切頓成往事時,自己同總統隔得竟是如此之近!羅斯福在國會山上的強硬對手羅伯特·A·塔夫脫動情地說:“蓋棺定論,他是個戰時英雄,他為了美國人民,确實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一度反對羅斯福的《紐約時報》發表如下社論:“正值強大而殘忍的野蠻勢力威脅著要蹂躪整個西方文明的時候,幸有羅斯福坐鎮白宮。百年之后,人類也會因此俯伏而感激上帝。”
  在唐宁街10號,丘吉爾感到"挨了一記重擊",感到一种深重的無法置換的損失降臨了。几天后,首相在圣保羅大教堂的追悼儀式上失聲痛哭。在克里姆林宮,斯大林神情黯然,他默默地"緊握著哈里曼大使的手約有30秒之久,還沒有請他坐下。"隨后,极度悲傷的元帥凝重而細致地詢問總統去世前的情況。莫斯科紅場下了半旗,旗幟圍上了黑邊。重慶的蔣介石起初怔怔地坐了很久,凄然無語,隨即赶緊吩咐籌辦悼念事宜。中國共產党《新華日報》以"民主巨星的隕落——悼羅斯福總統之喪"為題發表悼念社論。日本東京電台引述鈴木首相的話:“我得承認,羅斯福确是領導有方,美軍今日优勢地位莫不有賴于他之領導。因此,他的去世對美國人民是個巨大損失,這點很可理解,我也深表同情。"東京電台隨后特播几分鐘哀樂以表示"對一位偉人去世的敬意"。羅斯福在1932年大選中說過:“請根据我的敵人的評論來評价我。”
  載著靈柩的總統專列緩緩地錋E邐北行。沿途露宿等候瞻仰靈車的人無以數計。車過亞特蘭大,一群黑人女佃農跪在棉田里,雙手緊攥,伸向靈車致哀。14日上午10時多,海軍陸戰隊、坦克部隊、陸軍和各兵种的女兵護衛覆蓋著黑絲絨和星條旗的靈車穿過華盛頓的街道。6匹白馬拉著載有靈柩的炮車,車后是一匹孤獨的乘馬,戴著眼罩,馬蹬倒懸,垂挂著一柄劍和馬靴——象征勇士已撒手塵寰。肅穆的人群立在街道兩旁。此情此景,令人們驀然回想起沃爾特·惠特曼為80年前的几乎同一天的另一位偉大的美國總統逝世所寫的挽歌:

  “靈柩經過大街小巷
  經過白天和黑夜,經過烏云低垂的大地
  卷起的旌旗排列成行,城市全蒙著黑紗,
  ……
  這里,你緩緩走過的靈柩啊,
  我獻給你我的紫丁香花枝。”

  下午4時正,總統的祭奠儀式在白宮東大廳舉行。代表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鮮花圍滿大廳四壁。羅斯福生前用過的輪椅,赫然擺放在祭壇的旁邊。華盛頓教區的安格斯·鄧恩大主教主持了簡短的主教派葬儀,他在祈禱后的悼詞中引用了羅斯福首次就職演說中的那句話——“我們唯一必須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會使我們變退卻為前進的努力陷于癱瘓的那种無可名狀的、缺乏理性的、毫無根据的恐懼。"主教說:"這是總統最初對我們講的話,我确信他還希望把這作為他的最后遺言。”
  杜魯門總統走進東大廳時,人們忘記了起立。這种禮儀上的疏忽連杜魯門自己也沒意識到,"或者即使他注意到了,他也能理解在場的人還不能把他同他的崇高職位聯想在一起;他們所能想到的一切是總統去世了。然而,當羅斯福夫人進來時,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所有的人都退出東大廳,一襲黑紗的埃莉諾終于獨自和丈夫呆在一起了,她胸前只佩著當初訂婚時富蘭克林送給她的金質胸花,人們不知道她對丈夫講了些什么,她最終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輕撫了一下丈夫的臉頰,她把一束玫瑰放在靈柩里,于是靈柩從此封蓋起來。
  當晚,靈柩由專列送往海德公園。次日早上,載著靈柩的炮車和平乘沿著陡峭的山路攀援而上,到達羅斯福宅第所處的小山丘上。在那被高大的鐵杉樹和篱笆密密地圍著的玫瑰園里,親人、朋友、仆從和士兵們肅立在墓穴的四周。西點軍校的學員組成的儀仗隊,鳴槍向總統作最后的致敬。
  上午10時許,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复歸大地。四野蕭索,六合暗然,赫德遜河水嗚咽地流淌。驀地,神秘的哀樂如銀匝瀉地。人們的目光越過眼前的篱笆,可以看到那邊草坪上一叢叢低矮的紫丁香樹梢上,丁香花正寂寞地怒放。人們在心中又默誦起惠特曼那不朽的詩章——當紫丁香最近在庭園中開放的時候,
  那顆碩大的星星在西天的夜空隕落了,
  我哀悼著,并將隨著一年一度的春光永遠這樣。
  ……
  在那里,在芬芳的松杉和朦朧陰暗的柏林深處,
  紫丁香,星星和小鳥和我心底的挽歌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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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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