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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徐州受困


       “狗肉將軍”張宗昌,“撤退大帥”臭名揚;
       沃倫孤膽闖徐州,血雨腥風路茫茫。

  話說史迪威和老趙,到徐州的時候天色已晚,閃閃爍爍的燈光里,只見有荷槍實彈的軍人來來往往,間有騎兵奔馳而過,還有些醉醺醺的白俄在大街上歪歪斜斜地走著。找了几家旅館,都不收留他們,老趙只好領著史迪威到了基督教青年會湯會長的家里借住。第二天上午,他們到街上一看,徐州几乎變成一片廢墟了!

  徐州是山東、江蘇、河南、安徽四省的交會地,四省遭饑荒、戰亂逃難出來的老老少少露宿街頭,靠當地的一點點施舍維持生命。街上的倒臥者、死尸無人過問,路人不小心就會被這些死尸絆倒。難民們除了身上的破衣服和要飯的瓦罐,一無所有,他們能乞討到的也僅僅是一塊豆餅。這些常年辛勤勞作的農民,大車和牲畜被軍隊征用,青年男子被抓去當兵,糧食被蝗虫般的大兵吃光,連房屋的木料都被拆去當柴燒了;妻子遭污辱,家庭流散……戰爭帶給中國人民的悲慘情景,史迪威看在眼里,他對中國人民的同情心,比任何時候都更深厚和強烈。他在筆記和日記中從不掩飾自己的這种感情,也在發泄這种按捺不住的感情中段造了剛烈的性格。

  史迪威說,他要去見張宗昌,但多方試探都告失敗,便趁這個時間到市區游逛起來。最使他討厭的是大街上奔馳而過的俄國佬騎兵隊。他們腳穿沒膝的馬靴,攜帶著各种兵器,背后的刀鞘中插著大刀,都是些沒有國籍的亡命徒,他們最凶狠,最殘忍。除了這支“百人騎兵隊”以外,為張宗昌賣命的還有一個由白俄將軍率領的3000多人的步兵旅。這個旅還有4列裝甲車。

  在徐州火車站的停車場里,史迪威發現有200節車廂、20輛机車和3列由俄國人擔任机組成員的裝甲列車。他對部隊番號有兵力進行推測時發現,士兵有槍的不過30%,別的人是赤手空拳的;20%左右的士兵身高不過一米四五,年歲也很小。史迪威想;這群烏合之眾一打仗除了逃跑還能干什么呢?有人對史迪威說,北洋兵最怕“紅槍會”。紅槍會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鄉下人,拿起大刀長矛襲擊小股散兵的群眾團体。為保衛鄉里平安,打起仗來毫不留情,只要被他們的長矛刺中,四五個小時以后就會死去。

  在徐州的几天,食物的補充全靠老趙多方奔走買到一些罐頭。張宗昌的部隊在為大調動作准備。史迪威几次去兩個火車站和停車場觀察動向,記錄了運兵列車的數目及兵力裝備情況,他還多方推測張宗昌的企圖。他從士兵中得知,部隊已5個月沒有發晌,有的甚至1年沒有發餉,他們的給養也只是饅頭、米飯、白開水。史迪威心想,這樣的隊伍哪里擋得住南軍的進攻?

  史迪威獲悉,馮玉祥的國民軍已占領鄭州。這個消息使史迪威振奮,卻加重了張宗昌部隊的恐慌和混亂。1922年史迪威在陝西和馮玉祥共事的那段時間是愉快的。他對馮玉祥怀有很好的印象,他認為馮是真正的軍人。現在,他的隊伍有20万人,裝備精良,紀律嚴明,稱得上是中國革命力量的北翼。本來馮屬直系,后來,他變換了盟友,為發動北京政變而和奉系、皖系聯合。但奉系的各种違約行為和背叛,迫使他辭職,赴莫斯科考察。現在他回來重新統率國民軍,自西北轉戰到河南,攻占了鄭州,使張宗昌的側翼受到威脅,如不撤退難免受到南面和西面的兩路夾擊。

  不出史迪威所料,張宗昌的隊伍開始撤离徐州。這時,史迪威离開天津已經五六天了,北去的火車每半小時開走6列,他和老趙很想盡快隨車离開徐州。張宗昌的火車都停在車場里,但是不允許他上去。他們試圖硬擠上一輛運兵車,同樣被赶了下來。

  史迪威再沒有辦法离開徐州了。他想向西去找馮玉祥。老趙說有上百里路,難以穿過紅槍會區域。往東去呢?紅槍會的人更多,而且還有俄國人。唯一的辦法是留下來坐等南軍到來。基督教青年會的湯會長認為南軍好,他有朋友在南軍,留下來比走要安全。

  6月2日上午,湯先生告訴史迪威,國民党軍隊到了徐州,他們不打人,不搶劫,行為規矩。湯先生怕惹出麻煩來,仍不准史迪威上街拋頭露面。史迪威也擔心國民党軍隊不問青紅皂白,把他逮起來。這樣他又在青年會躲藏了整整4天。這是非常難熬的4天。為了克制自己的煩躁情緒,他每天以畫畫、跳木馬消磨時間。又過了兩天,他終于在老趙的幫助下到了大街上。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南軍士兵是些很快活的人,大部分是十六七歲的小個子,他們身体瘦,臉黝黑,很健壯;他們喜歡美國人,認為美國會幫助他們。更叫人高興的是,街上的店舖有的已經重新開門營業,婦女也敢在街上來往了。古城徐州像是又复活了。

  史迪威返回天津后呈上的報告,給了南方軍隊很好的評价,再一次證明他的軍事觀察是客觀、公正的。這也是公使和將軍堅持要選他南行的原因之一,因為只有客觀、公正地評价事物,情報才真實可靠。南軍和北軍的鮮明區別,首先在軍紀方面,南軍軍紀嚴明,老百姓歡迎,婦女敢于出門,就是憑證。再就是軍官素質,南軍的連級軍官是18至22歲的學生,北軍的連營兩級軍官,大多數是沒有受過教育的苦力,在任何情況下,南軍都能打敗北軍的“烏合之眾”。但南軍沒有把運輸車輛運過揚子江,只靠馬車和牲畜運送補給品,所以只能打到徐州。張宗昌把鐵路机車、車皮都開到了北面,南軍只有恢复鐵路運輸,才能向北挺進。

  史迪威斷定,張宗昌的軍隊除了那批俄國人之外,根本沒有戰斗力。南軍進攻只要不停頓,毅然北進,張宗昌的軍隊很快就會上崩瓦解。

  公使認為,史迪威的報告,是關于當前中國局勢的第一份可靠的情報。他又當面听了史迪威的敘述,問了許多細節,并熱情表示對史迪威的剛毅品格十分欽佩。卡斯特納將軍也在部屬面前鄭重地表彰了史迪威的辦事才干和效率。這位經過長期艱難磨煉的將軍,最懂得史迪威英勇行為的真正難能可貴之處,他動情地說:“同戰友們一道作戰,表現英勇是常見的,但任何一個人要想像史迫威少校那樣,在孤獨無援的情況下,深入兩支敵對部隊中,同數万名無知的,并且怀有敵對的排外情緒的中國軍人進行接触,還需要大得多的勇气!”

  中國的局勢不出所料發生了變化。南軍北氏到徐州,再沒有北進。這決不是因為張宗昌把火車都搞到了北面,而是國民党的民族主義運動很像辛亥革命推翻清朝那樣,被新舊軍閥的派系斗爭和掌權后的腐敗斷送了。

  原來蔣介石的軍隊占領徐州之后,便揚言20天之內包圍武漢。汪精衛的武漢政府得知,便把河南省交給馮玉祥,要反蔣的唐生智、張發奎部從鄭州、開封地區調回武漢,鞏固長江方面的防務。這樣,原定要打到北京推倒奉系政府的第二期北伐計划,半途而廢。

  雄踞中原戰略要地的馮玉祥,成了蔣、汪拉攏的對象。馮先是參加了汪精衛“討蔣、分共”的鄭州會議。接著又參加了蔣介石和南京政府主席胡漢民的“徐州會議”。會后蔣、馮聯名發表“意見一致”的通電。馮發專電致江集團,促宁、漢合作早日實現。馮已決定和蔣介石站在一起,在所屬部隊里,將劉伯堅等共產党員和蘇俄顧問“禮送”出去,并多處作反共講演,令所轄的“豫陝、甘三省政府通飭各具,嚴防共產党”。很顯然,馮已背叛了孫中山先生的“聯俄、聯共、扶助工農”的三大政策,离開了以“國共合作”為中心的統一戰線。北伐大廈倒了一根大柱子。

  7月15日,汪精衛在武漢發動反革命政變,屠殺共產党人,鎮壓工農群眾,并揚言發兵南京討蔣。這時,日本拉攏蔣介石与張作霖結盟反馮,遭蔣拒絕,蔣把此事如實告訴馮,取得了馮的親近和支持。馮為援蔣而駐兵武胜關,鉗制唐生智東進討蔣,又為蔣克服了一大危机。

  8月1日,在中國共產党領導下,國民革命軍一部分主力,在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党反動派的第一槍。馮玉祥致電蔣介石,呼吁宁漢雙方合作。但漢方堅持以蔣介石下野為條件,宁方則堅持反汪、反唐生智的立場。這時,宁方桂系李宗仁愿与漢方妥協,并調其部隊控制了南京周圍。當蔣令桂系白崇禧部署部隊与漢方作戰時,白拒絕執行命令。蔣感到指揮不靈,便以退為進,下野离開南京,在上海發表辭職宣言,登船去了日本。

  史迪威看到京滬報紙關于蔣介石“昨天已到長崎”的報道,和許多人的看法一樣,認為蔣不會善罷干休,將等待人們把他當作不可缺少的人物再請回來。

  就在蔣介石下野后,張作霖遂命令張宗昌、孫傳芳沿隴海路攻擊馮玉祥,沿津浦路向南京反攻。

  南京方面,桂系指揮不動全局,局勢相當混亂。馮玉祥的部隊自顧不暇,無力支持南京。南京以放棄讓汪精衛下野并可來宁為條件,向武漢呼吁合作,共同出兵對孫傳芳作戰。9月,宁方部隊挫敗孫傳芳的進攻,汪卻沒撈到大權,便返回武漢去了廣州。10月,南京決定舉兵討伐唐生智。11月,討唐戰爭胜利,桂系部隊占据武漢,結束了宁漢對立局面。

  1927年冬天,史迪威應《哨兵報》邀請,撰寫有關中國局勢的文章,因此,他對中國局勢的變幻有了更深一層的觀察和了解。他和編輯都認為,中國正在痛苦中掙扎,處于這個國家中的報紙,應該認識周圍的環境。他們贊同公使館對國民党所持的怀疑看法,不贊成美國國內一些“感情色彩很濃”的人物的見解。這些人對中國一無所知,以美國利益論說中國革命,只能導致誤解。報社希望史迪威每周寫一篇頭版的文章,介紹中國的風云人物。

  史迪威寫的第一個人物是張作霖。對這位1875年出生的奉天海城人,他認為他的發跡主要是在1904—1905年,在打了19個月的日俄戰爭中,他包攬并壟斷了日、俄雙方共50多万軍隊的糧食、軍需買賣,聚斂了大量的錢財,使他登上軍閥寶座有了雄厚的基礎。史迪威經過一步步考察之后。為《哨兵報》撰寫了可供几個月連載的《張作霖小傳》。

  這時,張作霖已把北方各省督軍的軍隊統一為安國軍,擁兵60万。其方針和部署是:京漢、津浦采取防御;正太、京綏采取攻勢;張宗昌為津浦路總指揮,孫傳芳為魯西、大名方面總指揮,張學良為京漢、正太方面總指揮,張作相為京綏路總指揮。至于關外遼宁、吉林、黑龍江三省,還擁有充足的后備兵力。坐著北京執政官第一把交椅的張作霖,又有如此重兵,也像當年的袁世凱那樣,做起了當皇帝的美夢。主持政務時坐的是帝王寶座一般的椅子;外出時也仿效帝王規格,金沙舖路,街上行人要回避,店舖要關閉門窗。清朝貴族和遺老們,見此情景眉開眼笑,升騰起恢复舊日天堂的希望。日本人在北京和華北的活動更加猖狂、放肆。然而,史迪威的考察結論認為:張作霖是注定登不上王位的。他的前途并不光明。

  蔣介石從日本回到上海,第一要事是操辦和宋美齡的婚禮。這位41歲的新郎官,不惜重金,搞了兩次婚禮,先在宋家按基督教儀式舉辦,接著在大華飯店舞廳里舉行盛大的世俗婚禮,賓客達1300多人。美國亞洲艦隊司令布里斯托爾上將和外國領事到場致賀。法國報紙諷喻說,蔣宋聯姻,不僅是槍杆子和鈔票的結合,而且他通過來氏家族可以進一步和美國拉關系。

  在此期間,呼吁蔣介石复職最積极的,要數馮玉祥了。蔣和宋美齡蜜月期間,閻錫山与馮又聯名致電國民党中央党部和國民政府,請蔣复職。這樣到1928年2月,在蔣介石主持的國民党二屆四中全會上通過決議,恢复蔣介石的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之職,并兼任國民党中央政治會議主席和軍事委員會主席。蔣介石把党政軍大權集于一身才重提“北伐”。

  北洋軍閥中“治軍有方”的孫傳芳,這時已率主力五六万人攻占了徐州。馮軍和蔣軍立即從南面和西面兩面夾擊,又把徐州奪了回來。蔣介石感激馮玉祥的鼎力相助,赶到鄭州和馮結拜把兄弟。

  蔣介石如此急著和馮玉祥拜把子,是為拉攏住勢力最強的馮氏軍隊,進行軍事整編。這樣,蔣、馮、閻、桂四大新軍閥的部隊,到4月便實現了軍事編制的統一。第一集團軍4個軍團17個軍和1個騎兵師,由蔣介石兼總司令,沿津浦線北進,循泰安、濟南、滄州直驅天津;第二集團軍5個方面軍16個軍,由馮玉祥任總司令,在京漢路以東,津浦路以西地區作戰,自新鄉以北北上,右与第一集團軍,左与第三集團軍聯系,會攻京津;第三集團軍6個軍和1個炮兵團,由閻錫山任總司令,沿京綏線及京漢線以西地區前進,同各集團軍會師京津。桂系部隊為第四集團軍,有8個軍和2個獨立師,由李宗仁任總司令,循京漢路,經鄭州、新鄉向正定、望都一帶集中,為第三集團軍的后援部隊。為了給粵系一個地位,任李濟深為總參謀長,到南京就職。蔣的總司令部設在徐州,主持全面軍事工作。馮玉祥坐鎮開封督師

  4月10日,“北伐”軍開始總攻擊。此時,張宗昌的精銳部隊早已被馮軍殲滅,這次開戰僅一天即全線潰退,張宗昌乘裝甲列車一溜煙地撤退,由濟南而德州,最后退到了灤州。孫傳芳不知道張宗昌已逃跑,按原計划猛攻蔣軍并連克蔣軍的丰縣、沛縣,向徐州逼近。蔣介石急電馮玉祥援救。馮派出孫良誠、石友三率預備隊反擊,收回丰縣,擊斃孫部袁家驥軍長,又在魚台取得大捷,使孫傳芳部潰不成軍,再無力應戰。至6月初,孫在北京發通電下野,殘部向馮軍投誠。張作霖見大勢已去,發表出關通電,并于當夜撤离北京。列車到達沈陽附近的皇姑屯時,被日本關東軍參謀長河本大作預設的炸藥包炸毀,張作霖當即身亡。關內奉軍由張學良、楊宇霆率領撤回東北。

  駐天津的美軍第15步兵團,看到開往東北的張作霖的專列,有20節車廂滿載財物,后面跟著京奉線擁有的絕大部分車輛。一連三天,机車、客車、豪華臥車和貨車拉著奉軍從天津站隆隆駛過。天津租界的各國駐軍立即填補了天津站的權力真空。天津市和北京市一樣,由北洋元老和商會組織了維持會管理市面的行政秩序。根据以往經驗,第工5步兵團的防衛訓練一直抓得很緊,卡斯特納將軍的要求非常嚴格。

  日本一個師團突然侵占濟南,美軍兵營立刻緊張起來。巴特勒和卡斯待納將軍奉命組織海軍陸戰隊和第15步兵團在營區進行聯合警戒演習。史迫威跑前跑后,協調各方關系,使演習很順利,對于防范日軍在京津妄動起了重要作用。

  這次危机過后,巴特勒的海軍陸戰隊南行歸隊了。但又發生了更緊急的事件。原來張作霖撤离北京時留下的后衛旅,由北京商會和英、美等5國公使館作保,待南軍到后准予安全撤走。但這支部隊撤到通縣以東時,卻被馮玉祥的第三方面軍總指揮兼第6軍軍長韓复矩解除了武裝。5國公使為此去見韓复矩,韓非常惱火,說這事用不著外國人管!并命令衛兵把公使們赶了出去。外國公使門還沒有在中國人面前碰過這樣的釘子,以至惱羞成怒,向南京政府提出抗議。馮玉祥知道了,則向南京致電,指責公使團袒護敵人。美國公使擔心馮軍有更激烈的行動,立即要第15步兵團緊急戒備,做到隨時可到北京援救。幸好事態沒有發展,很快平靜了下來。

  史迪威晉升中校時已過了45歲。但團里的《哨兵報》發表了專文表示祝賀,贊揚史迪威是“駐華美軍中最著名的軍官之一”,是第15步兵團的中國問題專家,起了教師作用。這時,他不僅擔任了語言學校校長,每月還要在娛樂廳介紹一次中國形勢,听眾稱贊他是“才華橫溢、眼光敏銳”的演說人,他對中國局勢和派別紛爭了如指掌。

  4月間,他曾發表一篇介紹蔣介石的文章,認為蔣是中國一個派別的首領,而不是一個政党的首腦。但即使這樣,他仍是一個能把中國局勢整治好的人物,他若能獲胜,“那在很大程度上是靠了自己的智謀”,同時他比他的對手“果斷,精力充沛”。

  對于起自徐州的“北伐”,史迪威認為,蔣已喪失了在廣州誓師北伐時公眾對他的熱情歡迎。他同資本家的聯合,使他不得不鎮壓共產党和工農運動。他到處搜查、逮捕、處決共產党人,制造白色恐怖,使原來相信國民党許下的改善生活的諾言的人們,感到惶惑、失望;苛捐雜稅仍很繁重,軍隊仍遍布各地,總之,和北伐前沒有什么兩樣。北方人,包括上層社會對蔣介石不熟悉,以為和北洋軍閥沒什么不同。所以這個“北伐”是一次游行,而不是一次出征。

  就軍事上看,馮玉祥的部隊戰績顯著。蔣軍部隊一開始就沒有什么光彩紀錄,先是被奉軍追著跑,后是奉軍棄城而逃了,蔣軍才前進。史迪威認為,中國人作戰的基本原則,是保存自己的實力,指揮官擅長戰略撤退。中國最“偉大的”戰略撤退大師是張宗昌。和各集團相比,他的兵力最大,有23個軍,但几乎是不戰即退,退得最快。史迪威在文章中怀念并稱道格蘭特和潘興將軍的戰略指揮,他們都堅持在部隊訓練中灌輸進攻精神。中國軍隊指揮上找不到這种精神,有的完全和這种精神背道而馳。

  史迪威認為“北伐”中“最危急的局勢”,是蔣介石5月初進入濟南又退出濟南的事件。11日的《哨兵報》上發表了他對此事件的評論文章。事情的經過是:蔣介石5月1日夜間率兩個軍進占濟南。第二天,日軍第6師團侵人濟南,立即向蔣介石的第40軍發起攻擊,蔣軍一個營被殲滅,一個營受慘重損失。但是,第40軍的另兩個師奮勇抵抗,直至壓倒了日軍气焰。而蔣介石卻屈從于日本的恫嚇,下令停戰,派出親日派黃郛同日方和談,并按日軍要求,嚴令部隊全部向南撤退,不許還擊。5日晚間,蔣介石恭恭敬敬讓出了濟南城,為三年后的“九·一八”東北軍讓出沈陽城開了先例。侵入濟南的日軍這時更加猖狂地屠殺中國軍民,他們闖進國民党戰地政務委員會外交公署,捆綁毒打南京政府的外交特派交涉員蔡公時及其隨員。蔡大義凜然,提出抗議,被日軍割掉耳、鼻;蔡宁死不屈,繼續怒斥日寇,日軍又將其舌頭、眼睛挖去。蔡公時等17名外交人員万分悲憤,以身殉職。8日,日軍又炮轟濟南城,上千家民宅被毀為廢墟。短短數日,中國軍民死傷7800多人。這就是激起全國憤怒的“濟南慘案”。

  蔣介石逃出濟南,到了党家庄清真寺里舉行會議。馮玉祥立即從河南前線赶來,黃郭等也參加了會議。惊魂未定的蔣介石在會上提出放棄“北伐”,与張作霖划江而治,分“南北朝”。這個主張遭到了馮玉祥等多數人的激烈反對。后來議定:濟南問題通過外交辦理,蔣暫返南京,軍事由馮指揮。

  史迪威的文章推測說,這一事件暴露了蔣介石到東京和日本軍界拉關系,得到的不過是极為苦澀的果子。對張作霖后來的悲慘結局,也表露出擔心和不祥的預感。史迪威還指明,這一事件之后,必將發生“一系列影響深遠的事件”。然而,他對于中國民眾此時掀起的反日怒潮,沒有給予多少同情。史迪威寫道:中國人“可以無動于衷地注視中國人對中國人采取极不公平和殘酷的行動”,但是,一同外國發生糾紛,“街頭巷尾就到處可以看到愛國的雄辯家們在慷慨激昂、大聲疾呼地進行反對外國壓迫和爭取本國人權利的宣傳”。他認為,日本是個組織嚴密的國家,它的具有現代裝備的軍隊是很強的對手,日本人如果被激怒,可以輕而易舉地攻占從天津到上海的所有要地,控制鐵路和揚子江。万分不幸的是,史迪威言中了,10年后這竟成了血腥的事實。自然這不是因為中國人激怒了日本人,而是由于蔣介石對日本的野蠻侵略長期退讓招致的惡果!

  5月上旬,由濟南撤退的蔣氏第一集團軍,在馮部協同下,繞道魯西過了黃河,推進到德州、滄州,再沒有北進。被奉軍拋3在灤東一帶的張宗昌殘部,由馮系的鹿鐘麟、閻系的商震和桂系一部聯合進剿,將其全部繳械、肅清,唯張宗昌只身逃到大連1932年,張宗昌竄回山東,被當時的省主席韓复矩派人所殺這是后話。

  7月,蔣介石在北平舉行善后會議之際,張學良派代表來表示愿意服從南京國民政府。這樣,統一東北也不必用兵了。宋子文提出了《請政府克期裁兵從事建設案》;蔣介石發出“裁兵”通電,指出“今日非裁兵無以救國”;馮玉祥也在《時局通電》中提出“裁兵建國”的6條主張,強調實行孫中山的“化兵為工”,政權与財權統一,反對“忍辱負重、逆來順受”的外交。于是,蔣、馮、閻和李宗仁、李濟深等國民党政要人物開了個軍事善后會議,但議決的不是裁兵,卻是地盤分配。馮玉祥占魯、豫、陝、甘;閻錫山占晉、冀、察、綏和平、津兩市;李宗仁占湘、桂、鄂及漢口市;蔣介石占廣東及華中、華東地區。桂系因為所得地盤太小而极為不滿;馮系則因為沒有得到河北而憤憤不平。一連4天爭吵不休,會議不歡而散。至于“裁兵”大事,一直拖到12月19日,才在南京舉行全國編遣會議。各報大肆宣傳這個會議要討論軍額編制,議定全國軍費,規定裁留標准,廈定軍官任免方法,籌辦安置編遣事項,限于6個月內完成,等等。

  然而,史迪威作為美軍《哨兵報》的撰槁人和“觀察家”,卻已開始看到了編遣是個“真正的問題”。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宣布了的協議,不過是一紙空文,實際上各派系的軍隊是在招兵而不是在遣散。他還說,現在人們總是期望國民党政府取得最出色的成果,以為中國統一了,政府是稱職的和負責任的,已經進入了建設時期。然而,冷酷的現實恰恰相反。一些省份的軍閥仍然在進行戰爭,國民党各派系的沖突并未解決。史迪威依美國慣例和常規認為,在軍隊隸屬文官政權以前,遣散是做不到的。這樣,本來應該用于工業化建設的80%的稅收,卻要用來供應部隊了!建設是談不上的。

  盡管史迪威的文章遠沒有揭露出國民党新軍閥們拼死爭奪。互相傾軋之复雜和嚴重,但与許多當時說蔣介石好話的國外輿論迥然不同,他直言不諱地說到了國民党的痛處,并且再一次言中了。

  南京的這次編遣會議開了一個多月,蔣介石提出不含東北,全國共編50個師,旨在消除异己。馮玉祥提出的編遣准則是“強壯者編,老弱者遣;有槍者編,無槍者遣;有訓練者編,無訓練者遺;革命有功者編,革命無功者遣”,意在保存自己的強大實力。實力本來就小的閻錫山,提了個抑制馮,增強蔣,而自己實力不減的方案。爭來爭去,會前的誓言都被拋到腦后。會議剛閉幕,李宗仁就查出蔣介石在部署搶占桂系的地盤——湖南。于是,1929年3月爆發了蔣栓戰爭。桂系在南方的實力轉眼被蔣介石消除殆盡。就在史迪威准備离津歸國的時候,駐平津的桂系部隊被蔣介石起用的唐生智,帶來巨款收買了,編進了別的部隊。司令白崇禧棄眾逃亡,由天津登船南下香港。蔣桂戰爭以桂系瓦解告終。

  8月,蔣介石召開編遣實施會議,即第二次編遣會議,強行削減各地方實力派兵力。宣稱不愿接受編遣者是“反革命”、“不革命”、“假革命”,殺气騰騰,引起各實力派人人自危。閻、馮再次結合,10月10日馮部宋哲元領銜27名將領通電反蔣,列舉了蔣的六大罪狀,宣布“蔣氏不去,中國必亡”,“僅率40万武裝同志,即日出發,為國殺賊”。于是,爆發了蔣馮戰爭。第二次蔣桂戰爭,蔣唐(生智)戰爭,又相繼而起。翌年,1930年,先是閻錫山深知蔣介石打敗其他派系之后,必將收拾自己,于是,以攻為守公開要求蔣“禮讓為國”。國民党改組派、西山會議派的汪精衛、鄒魯等代表人物,看到閻打出了反蔣旗子,紛紛為其打气。原第二、第三、第四集團軍的57名將領也聯名通電反蔣,擁閻為中華民國陸海空軍總司令,李宗仁、馮玉祥、張學良為副總司令。閻、馮、李于4日通電就職。閻設總司令部于石家庄,編桂軍為第一方面軍,西北軍為第二方面軍,晉軍為第三方面軍,分別由李宗仁、鹿鐘麟和閻錫山任總司令,徐永昌任前敵總司令,還有石友三、張學良(內定)、劉文輝、何鍵、樊鐘秀分別任總司令的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方面軍。于4月沿隴海、京漢、津浦鐵路向蔣軍擺開了進攻陣勢。南京的蔣介石也立即調集部隊,編作由叛馮歸蔣的韓复矩和劉峙、何成浚、陳調元分別任總指揮的四個軍團,于5月發起討伐閻、馮的總攻擊。中國近代史上規模最大的中原大戰就此開始了,雙方共投入上百万兵力。打到9月,閻錫山在北平宣誓就職“國民政府主席”,發出“公平內政、均善外交”的施政宣言。但是,9月18日,雄踞沈陽的張學良通電擁蔣,率東北軍分三路入關,使反蔣局勢急轉直下,救了蔣介石。中原大戰遂以閻、馮下野收場。然而,就在此時,日本人為侵占中國東北邁出了一大步。

  當初史迪威就軍隊編遣看出的“真正的問題”,竟發展得如此嚴重,不僅万千兵民遭涂炭,東北大好河山也將淪喪。這正是:新舊軍閥打爛仗,文明古國遭禍殃;沃倫冷眼看華夏,內憂外患路茫茫。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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